宣毅伸出手想拉住如溫,被他揮手打掉,繼續往前走着,臉上平靜無波,看都沒看宣毅。
“娘”如溫輕輕喊着,綻開一絲微笑,淡淡如清風。
七夫人看着如溫慢慢走進,夜色中那雙閉了四年的眼睛終於睜開了,她開心的笑了起來,她就知道,如溫本來就長的漂亮,這雙眼睛睜開了,更添幾分俊秀。那雙眸子,即使在這夜色中,也依舊純淨透亮如琉璃一般。讓人禁不住多看兩眼。
這是她的孩子,是和他的孩子啊。
能在此刻在看到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遺憾的了。
七夫人拿出一直藏在袖筒裡的一粒藥,低頭吞下,看着走近的如溫,伸出手。
宣毅伸出的手被如溫打掉,就這樣吊在那裡,看着他,慢慢收回,握在身旁,
所有人都靜靜看着,宣毅沒有說話,夜無因也沒有說話,周圍黑衣人沒有命令,也在原地站着。
如溫走過去,一隻手抓住娘伸出的手,另一隻手抓住袖子,擦着七夫人的臉,帶着幾分抱怨,幾分撒嬌:“娘,你看你的臉都成花貓了,兒子眼睛剛剛能看見,你就給我看這幅模樣啊。”一邊說一邊輕輕擦拭。小心翼翼的把臉上的泥土和血漬擦掉。
七夫人只是掉着眼淚,看着如溫的臉:“是娘不對,是娘不好,娘如果知道溫兒今天回來,一定打扮的好看些,給兒子看。”撫上如溫的臉,一遍遍,彷彿要把這一生都看進去。
如溫的袖子擦到額頭,一塊黑漬始終擦不掉,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塊黑紫淤痕,手一抖,從額頭上拿下。
“別哭啦。”換了個手,用另一邊的衣袖擦着七夫人的臉上的淚,“今天我來接你離開這裡的。本來打算在過些時間就帶你和慕楓走的,不過現在看來,就今天走吧。”
扶着七夫人起來,就要往前走。七夫人卻不邁步,只是看着他,搖了搖頭。
“溫兒,答應娘一件事。”
“我們先走,等我們在外面安頓好了,什麼我都答應。”如溫手下加了幾分力,想要把娘拉走,背對着孃的身子卻不轉過去看她。
七夫人站在原地:“溫兒,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上一輩的這些恩怨是非你不用管,也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好好活下去。”抓住慕楓的手,“還有,你要保護好慕楓,他還是個孩子,他什麼也不知道。好嗎?”
如溫聲音有絲髮顫,抓着孃的胳膊的手不可抑止的抖着:“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娘,我們先走,你要說什麼以後在說。”
“溫兒,你要記住,好好活着~~”咳咳,七夫人嘴裡一口鮮血往外咳出。
如溫轉身,接住她掉落的身子。
七夫人看向宣毅:“求~求你~~他真的是~~咳,放過他們,咳~~”
說完便轉頭看向如溫斷斷續續的說到:“不是他~是我自~己~吃的~藥,不要怪~~任何人~~,不要~~報仇~~你爹死了~~我去陪他~~,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宣家的人,我用這條賤命來賠,我最捨不得的是你,溫兒,娘先走了,照顧好慕楓”最後幾句話七夫人說的非常順暢,她握住如溫和慕楓的手,緩緩閉上了眼睛,低低的呢喃着:“我可以去找你了”。
呼吸聲都沒有,只有幾隻鳥撲通驚飛,翅膀呼扇的聲音,如石子掉落水中盪開的波紋,圈圈漾出,卻終究化爲平靜。
月亮偏過頭頂,被細碎的雲點點遮住。夜色也不再那麼亮,人影被緩緩拉長。
如溫蹲下,把她攬在手臂裡,拿起袖子擦着七夫人的嘴脣和下巴,鮮血已經不往外冒了,只有下巴凝聚着滴下幾滴,慢慢凝固。
如溫細細的擦着,像呵護一個上好的瓷器一般,直到把臉上的血跡全部擦淨,才停下。伸出手把她額頭上的碎髮撩開,抿到耳後。
慕楓看着如溫,顫着音喊了一句:“哥”
如溫像沒有聽到一樣,把七夫人頭髮上鬆散的髮髻慢慢插回去。
“哥”慕楓抓着如溫的手。
如溫手上沒停,看着娘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泥土灰塵,微微擰了下眉頭,輕輕拍打着,拍打不掉的,用手搓幾下,從頭到腳,一點點整理着。直到把鞋子上的土拍乾淨爲止。
慕楓咬着嘴脣,看着哥哥,說不出一句話,只有臉上的淚水不停得掉着。
如溫的臉色很平靜,沒有難過,沒有眼淚,沒有憤怒,只有平靜,平靜的詭異,平靜的讓人窒息。
“如溫~~”宣毅看不下去,想勸慰他一句。“別這樣~~~”
如溫抓過孃的手貼在臉龐,忽然開口,聲音細碎,溫軟:“娘~~娘~~~娘~~~娘~~~娘~~~”
如溫一聲接一聲的喊着娘,什麼也不說,只是輕聲喊着,彷彿喊了這一聲,娘就會如以往一樣應他。“娘,我渴了。”“好,娘去給你倒水”
“娘,我胸口疼。”“娘給你揉揉”
“娘,你給我彈琴聽”“好,你坐好,娘去拿琴來。”
“娘~~”“好~~”
如溫聲音很小,在這寂靜的夜裡卻異常讓人驚心,一聲聲,說不出的痛和悲,讓人心悸。
他的臉掛了絲淺笑,叫着叫着,淚就洶涌而出,砸在七夫人的臉上,順着她的臉龐滑落,
如溫伸出手擦掉,可是淚水又滴上去,他又擦掉。
“娘,我準備帶你和慕楓去南方的一個小鎮,我們去那裡定居,可好?那裡風景秀麗,氣候溫暖,很適合居住。還有,我們到了那裡,我要找份差事做,不然我們以後沒飯吃了,我想了想,還是做個教書先生吧。”
宣毅想伸手把如溫抱住,讓他在自己的懷裡痛痛快快的哭出聲,讓他好好發泄,讓他不要那麼難過。可是手卻始終伸不出去,只是靜靜呆在原地看着他。
如溫軟軟帶着鼻音的強調,一直不停的響着。他絮絮叨叨的說着,問着,不管說話的對象一句話也不回,只是專心的說着。
夜無因眼裡閃過一絲心疼,走了過去,一把把如溫拉起來,擦掉他臉上的淚水,正想說些什麼。
如溫尖銳的大叫一聲,掙開他的手,後退着,踉蹌着跪在地上,淚水滴滴砸在泥土裡,抱起七夫人的屍體,“娘,娘,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你沒有錯,不是你的錯啊!”如溫低啞絕望的嘶喊着。
“哥,別這樣~~”慕楓把如溫拉起來抱住。
如溫瘋了一樣掙扎着,慕楓狠狠的勒住哥哥的身子,直到他漸漸停住。
如溫楞在那裡,感覺自己肩窩裡落進一滴滴溫熱的淚水。
閉上眼睛,伸出雙手,停在慕楓背後,半響,猛的貼緊慕楓的背,抓住他的衣衫,緊緊的抱着他。
淚水滑落在慕楓的衣領上,暈染開朵朵水漬。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樣,兩兄弟就這樣在一起,相互依偎着。
地上兩人的影子被無限的拉長着,糾纏着,就彷彿天生就這般契合一樣,緊緊的貼在一起,沒有縫隙。
宣毅看着在慕楓的安慰下漸漸平靜下來的如溫,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從心底冒出,讓他煩躁不安,恨不得上前立刻把他們拽開,可是他知道,也只有慕楓能讓目前的如溫平靜下來。
宣毅低垂着眼,望向了旁邊,什麼也沒說。
夜無因看着他們兄弟兩個,眼裡似乎變幻着無數情緒,冷峻的臉卻依舊沒有一絲表情,站在原地靜靜看着。
忽然如溫睜開眼睛,拉開慕楓,抓住他的手,站在他身前,看向宣毅。
“放我們走”
宣毅看着他,有些苦澀的笑了,輕輕開口,承諾般說着“我不會傷害你,不管你是不是宣家的人”
給如溫服用的藥物裡含有迷藥,是自己吩咐流螢的,只因不想讓他看到這些。宣毅不懂自己的心情,可是他知道,他想讓如溫留在自己身邊,想照顧他,想讓他開心。
可是這個女人,以及絕空宮內的人都必須死,他不想讓如溫看到,畢竟這個女人是他的娘,是照顧了他十幾年的親人,可是宣毅覺得,他也是宣家的人,他應該理解自己,柳家的人都必須死,以後只要自己陪在他身邊,所有這一切總會過去的,總會忘記的。
畢竟他們纔是血緣上的一家人。不,就算如溫不是,就算他是柳家的人,他也不管,他就是想要這個弟弟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這個柳慕楓無論如何不能留,這個少年眼裡的強悍與冷冽,在將來勢必會成爲一個極難對付的對手。一定要在現在除掉。更何況現在的如溫眼裡只有他,這一點更是讓自己無法忍受。
現在也不想理如溫究竟爲什麼沒有呆在那個小院落裡,而是清醒的來到了這裡。最緊要的是讓他不要那麼難過,讓他不要在看到這些事情。
把他抓過來,讓他呆在自己身後,讓他作爲宣家的後代永遠在自己身邊生活下去。
其實誰都沒有錯,宣毅也好,慕楓也好,七夫人也好,想都是爲了守護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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