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風望着皇帝蹣跚而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皇帝真的老了。
或許他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纔來早早的把沈瀾風的事情安頓好。
沈瀾風的心裡也有一絲感動，十年的朝夕相對，再深的仇恨，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那如今伯母您出宮了，可是因爲皇上駕崩了？”小錢不敢置信的問道。
“對，皇上駕崩了，我什麼都沒有帶，皇上賞賜下來的金玉珠翠我全都放在了宮裡，現在宮裡一團亂，若不是我有皇帝的聖旨在手，恐怕沒那麼容易就出宮。”沈瀾風說道。
原來沈瀾風竟然經歷了這麼曲折的故事，小錢心想，這樣說來顧惜朗所謂的急事也就是給皇帝出殯，但是按理說天下國喪應當所有人都知曉的啊，如今怎得什麼消息也沒有。
小錢面上陰晴不定的，沈瀾風多少也猜到了些，於是解釋道：“皇帝駕崩的事情被人封鎖了消息，箇中緣由就不是我們能打聽的了，聽說現在控制京城實際勢力的是浩王，不出意外的話，新帝就應該是他了，只是皇帝衆多子嗣，若是浩王真的登了基，其餘的兒子就要自求多福了。”
這些事情就不是小錢操心的範圍了，小錢也懶得去管這些，既然顧惜朗是去祭奠自己的父親，那小錢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小錢於是舉起酒杯，對着沈瀾風說道：“今日聽伯母講述自己的故事，小錢深感佩服，如今伯母既然平安回來，小錢便祝伯父伯母白頭到老，永不分離！”說完仰頭喝下杯中酒。
“白頭到老，永不分離！”大家的酒杯碰到一起，然後呵呵的笑了起來。
又一輪的推杯換盞過後，沈瀾風有點醉眼迷離，小錢的酒量本就不好，此刻也是有點大舌頭了，但是神智還是很清醒的，實在沒有什麼話題可說，沈瀾風開始讓小錢講講自己家裡的事情。
聽到這裡玄離也來了興趣，說道：“對啊小錢，你都不怎麼講你家裡的事情，我就只知道你的父親被強盜劫殺，其餘的一概不知。”
小錢想起那一幕心裡還是有點後怕，於是無奈的說道：“還能說什麼，家庭突遭變故，父親被殺，姨娘下獄，我家一夜之間從天堂掉到地獄，不提也罷。”
聽到這裡沈瀾風也是一陣唏噓，說道：“怎麼說錢家也算是一個大家族，難道就沒有別的親戚在外嗎？”
小錢能怎麼說啊，難不成說自己是穿越過來的除了父親跟姨娘之外對於其他的一概沒有印象嗎，停了停小錢說道：“大家族裡的事情是最錯綜複雜的，那些親戚一味的拜高踩低，樹倒猢猻散，我也就習慣了，也就不去尋那什麼勞什子親戚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沈瀾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說道，“可是我也在石頭城呆過一段時間，據玄離的話裡說，你們石頭城的風俗很奇怪，我怎麼從來都不知曉？”
“這個……這個嘛……”小錢有點爲難，但是靈機一動說道，“我孃親不是云溪國的人，我的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跟她身邊的貼身婢女學來的，孃親死得早，所以我跟隨她的風俗多一些，也算是儘儘孝心了。”
小錢的解釋天衣無縫，沈瀾風也就不再深究，繼續喝酒。
酒席將散的時候，沈瀾風從
手上摘下一個玉鐲，然後拉過小錢的手，鄭重的給小錢帶上。
小錢手一抽本來是要推辭的，但是玄離也微笑看着小錢說道：“帶着吧，這是你應得的。”
“這是玄離的祖母留下來的，只給冷清家的兒媳婦戴，”沈瀾風摸索着自己已經空空的手腕說道，“在宮裡的那些日子，我天天看着這玉鐲，想着家裡的境況，玄離那時候還那樣小，索性，索性雲開把他拉扯大，真是讓我開心啊。”
酒菜已經撤去，有僕人端上一些時新的瓜果來放在桌子上，冷清家財大氣粗，在冬天也能吃到從南方運來的時新蔬果，沈瀾風用指尖拈起一片切好的西瓜放入嘴中，然後說道：“小錢，你願意跟我一起散步走走嗎？”
小錢當然不能推辭，沈瀾風的作風也是不拘小節的那種，手裡拿着一串葡萄邊走邊吃，小錢當然不能像她那般隨意，先是給冷清雲開行禮過後纔跟着沈瀾風的腳步出去。
外面正在下着小雪，雪花飄打到小錢的披風上面，小錢並不介意這些的，沈瀾風也並不介意，只是一味的在雪中走着，等到走的看不到飯廳的燈光之時，沈瀾風突然開口問道：“你真的相信我剛纔講的那些故事嗎？”
小錢不知道沈瀾風這樣問自己是什麼意思，唯恐說錯了話惹到沈瀾風，於是問道：“伯母您這是什麼意思？”
沈瀾風輕笑一聲說道：“席間我看你的表情陰晴不定，定是有心事，是不是懷疑我的話的真實程度？”
小錢心下想到，不好，剛纔光顧着想顧惜朗的事情，一定是讓沈瀾風誤會自己了，於是辯解道：“伯母，您誤會了，我只是在想我一個朋友的事情，並不是對您的話有什麼質疑。”
沈瀾風嘆了口氣，說道：“誰會信呢，若是雲開講給我這麼一個故事聽，我自然也是心存疑惑的，的確，皇帝，哦不是先帝，先帝對我這麼好，是個女人都會動情的，何況是對我好的一如既往了十年。”
“我相信您跟伯父的感情，更相信您跟玄離的母子之情。”小錢此刻也沒有別的話能說，只好這樣說道。
“是嗎？你相信？”沈瀾風擡手接住飄落下來的一片雪花，然後說道：“有人相信就好啊，這樣的故事講得久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伯母此話怎講？”小錢已經徹底的被沈瀾風弄糊塗了。
“既然話已至此，我就不怕跟你說句掏心話了，你已經是我家的媳婦，那跟你說點心裡話也是正常的。”沈瀾風找了個涼亭坐下，小錢也坐在沈瀾風旁邊，沈瀾風拉住小錢的手說道，“你不會嫌我老太婆磨嘰吧。”
小錢淺笑着：“怎會呢。”
沈瀾風於是絮絮的開始繼續說她的故事。
“我前面講的都是實話，沒有一句虛言，只是後來的事情，我撒了謊。”沈瀾風的眉頭緊皺，顯然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並非對先帝毫無感情，他愛我，可是他敬我，他願意因爲他的愛而一直尊敬我，這是所有的後宮女子都不曾享受到的待遇，包括他的皇后，所以，我怎麼可能對他沒有一絲感情。”
“但是我一直在壓抑着我自己，即使我看他的眼神裡其實已經有了愛意，看着我手腕上當初的玉鐲，
我還是一直爲着雲開守身如玉。我甚至爲我自己感到羞恥，我怎麼可以同時愛着兩個男人。”
“我不願意承認我對先帝的感情，他明白我內心的糾結，所以即使知道我們已經兩心相悅，但是後來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就是固定的來到我的宮中，陪我坐着說說話，聽我彈彈琴，我們一起寫寫詩，看看景。”
“我希望着他來，但是他走了之後我又覺得我真是卑賤，我對不起雲開，所以我開始對他冷淡，他來的時候我從來不給他好臉色，我摔東西，不跟他講話，可是他永遠都不生氣，衝我笑的那麼溫柔。”
“他的性子其實是很急的，我曾經看到過他下旨把那些貪官折磨至死，也看到過他把那些惹怒過他的妃子扔到冷宮不聞不問，其實我心裡很是希望他對我壞一點，這樣我就可以斷了對他的念頭，可是他從來沒有，我在他的眼裡是不同的。”
沈瀾風的眼裡已經有淚，小錢坐過去一點，抽出手裡的帕子，遞給沈瀾風拭淚，沈瀾風笑着說道：“讓你見笑了。”
小錢也動容的說道：“怎會，伯母是個重情的人。”
沈瀾風繼續說道：“這樣奇怪的狀態僵持了好久，那夜，也是這樣一個雪天，他踏雪前來，我正好在宮裡睡不着，於是跟他秉燭夜談。”
“他問了我一個很突然地問題，‘你愛過我嗎’。”
“我的心裡其實簡直都要怒吼了，愛的，我愛你啊，但是面上還是淡淡的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家裡已有夫君兒子，還請皇上放了臣女’。”
“你看，我多殘忍，他對我不用朕來自稱，我卻非要把我們的界限劃到最清晰的程度。”沈瀾風痛苦的閉着雙眼，說道，“這纔有了後面那道聖旨，他沉沉的說道‘那我就放了你吧，給你自由，我以爲我能贏得你的心，沒想到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就當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就當我沒有存在過’。”
小錢有點悲哀的嘆了口氣，沈瀾風說道：“跟你說這些，只是想宣泄一下，我壓抑了十年，我固然也愛雲開，但是我的心裡也有了先帝的存在，我不想騙雲開，但也不願意失去雲開，你能明白嗎？”
小錢點點頭，沈瀾風於是起身說道：“你真是個聰明孩子，跟你說說話，我的心裡舒服多了。”
小錢乖巧的行了個禮說：“既然一切已經過去，伯母已經回了冷清府，從此，伯母就還是從前的夫人，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是啊，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沈瀾風看着夜空感慨道。
小錢行了個禮告辭，沈瀾風獨自走在回屋的路上。
這時有人突然從背後冒出抱住沈瀾風，沈瀾風驚訝一下，但是聞到來人身上的熟悉香味，安心的說了一句：“雲開。”
“我都聽到了，我不在乎，因爲你現在是我的，未來也是我的。”冷清雲開在背後抱着沈瀾風，喃喃的說道。
沈瀾風想從冷清雲開的懷裡掙脫出來解釋，但是冷清雲開說道：“不要動，也不要解釋，什麼也不要說，你就是冷清家的夫人，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沈瀾風也是低聲的自言自語到，然後熱淚盈眶，此生能得兩個真愛，又有何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