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心爲誰苦
十月初十,草原上連着下了七天的雪終於停了。契丹皇帝耶律真元趁機下令拔寨迴鑾。
冰封雪凍的大草原上,車馬都行進得困難。好在契丹人深諳草原天氣,載重的車輪子上都綁了滑犁,氈車的行進就也輕快了不少。
陽光照在皚皚白雪上,映起一片耀眼的光,清笛掀開車簾望遠處披白的山巒,只覺置身入一個琉璃世界。只可惜朔風颳起來,吹在臉上會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否則她真的想跳下馬車來,在這純白的草原上躍馬奔馳。
翡煙從外頭爬上氈車來,當是被朔風吹紅了臉,看着頭臉都是腫的。
郭婆婆忙過來看看,喃喃,“哎喲,這可憐見兒的,你這生在江南的丫頭,讓你在這沒遮沒攔的大草原上奔走,着實是難爲你了。鬮”
清笛卻只是無聲地望着翡煙。
翡煙趕緊一笑。“婆婆我沒事。又不是金枝玉葉,何至於就不行了?冷縱冷些,姑娘的氈車裡卻是整個隊伍裡頭最暖和的。皇上用的金烏炭都給姑娘送來了,皇上反倒用皇子們的紅線炭,郭婆婆,咱們也跟着姑娘享福了。”
皇帝用的金烏炭是最頂級的炭,統一燒成筷子長短,油黑烏亮,因燒炭過程中早就摒除了煙氣,所以即便在氈車裡明燃着也不當緊哦。
燒炭的過程裡,更向內添加了沉香屑,此時燃燒起來便只覺氈車內溫暖如春、香氣迎人。
“可不。皇上龍輦用的駱駝都給咱們姑娘用了。駱駝又高又大,走在這雪上就是比馬濟事!”郭婆婆說着要跳下車去,“該請韓大人過來診脈了。我去去就來。”
“婆婆你何至於要自己去?讓巧兒她們去!一個個懶得都當自己是主子了!”翡煙攔着郭婆婆。
郭婆婆一笑,伸手拍了拍翡煙,“就走一程,也凍不着的。況且姑娘着身子的緣故,總歸不能讓她們都窺去。”郭婆婆說着便跳下車去,躑躅走進雪裡去。
清笛歪着頭瞅着翡煙,“多虧雪大風冷,才能讓你這臉上的紅腫和眼裡的淚花瞞過人去。”
“姑娘……”翡煙吸了吸鼻子,知道瞞不過清笛,“皇上起駕,女真和東邊各部族都來人送行。我也就趁着機會見了藍田一面。原本說不哭不哭,可是扭身回來,奴婢還是沒忍住。”
清笛垂下頭去,“你別哭,我早晚想辦法周全了你們。再忍耐一時。”
“姑娘,奴婢可不是這個意思!”翡煙急忙抱住清笛的手臂,“姑娘可莫多心!”
清笛和煦而笑,“公子那邊可準備啓程了?”
翡煙點頭,“姑娘果然是下了一劑猛藥。聽見說姑娘有孕,公子當場就跌坐在地……”
“再加上這回鹿兒河之戰,公子手下的人也減損不少。總歸是要將那些人的骨灰帶回去給他們親人安葬的。”
那麼多人,想要撫棺回去已是不可能。鳳熙便循着草原民族的習俗,將屍體化了成灰,這便方便行軍……可是就算屍首都化了,宋人也總歸要歸葬故鄉的。清笛深深嘆了口氣,“替我念兩遍經文,遙爲超度吧。”
“姑娘……”翡煙取下經書來,瞅着清笛,欲言又止。
“說罷。”
“姑娘這回說有孕,想來是爲了讓公子能南歸;可是就算爲了公子,又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麼?且不說旁人,皇上這便又如何瞞哄過去?”
翡煙的問題還沒得到回答,外頭就傳來韓志古的聲音,“微臣爲連城公主請脈。”
翡煙便只好將問題嚥了回去,掀開車簾搭着韓志古上車來。
韓志古在氈車中與清笛敘談,翡煙便跟郭婆婆攏了斗篷坐在外頭伺候着。
“公主這幾日怎地越發憂心了?”韓志古請脈完畢,很是憂心,“公主身子的底子原本就弱些,又是多年的憂思成慮,此時情形着實令老臣憂心。”
“韓大人是怕我也跟當年的貞懿皇后一般,毫無預警地來了契丹君王的身邊兒,卻又極快離去……終究留給契丹君王滿心的傷懷?”清笛含笑,彷彿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身子。
“公主聰慧。”韓志古嘆息,“公主心懷坦蕩,來了契丹之後並沒做容顏的遮掩,所以老臣便也有機會探知公主當年在霸州城中與六皇子的情分。老臣在被公主與六皇子的情分所感動的同時,卻不能不生出擔心來。看着如今的公主千歲與六皇子,老臣便恍惚如同看見了當年……當年的皇上也是跟貞懿皇后兩心相許,兩人之間再插不進旁人去。”
清笛攥緊了指尖兒。
“可是貞懿皇后來了又去了,誰能想到竟然恁般福薄。皇上的傷心也許瞞過了旁人,卻瞞不過老臣。老臣爲皇上調理身子,是眼睜睜看着皇上幾欲自斷了心脈一般。這麼多年皇上雖然熬過來了,他還活着,可是他的心恐怕早在貞懿皇后去了的那天便一併跟着去了。”
韓志古凝望清笛,一字一句地說,“並非老臣心狠,可是老臣卻也不能不說:公主,您此時在六皇子的心中,恐怕比貞懿皇后當年在皇上心中還要重。倘若他日您有個三長兩短,六皇子他的情形又如何好得過當年的皇上去?”
清笛別過頭去。窗外的雪光明晃晃地照進來,晃得她的眼睛火辣辣地疼。
“微臣雖然是漢人,但是微臣早已是契丹的臣子。爲了契丹的將來,微臣心中自然是偏向六皇子的。”韓志古直言相告,“這一回女真完顏部反了,雖然暫時得以平定,但是就像嘗過血腥的狼必定會再度狩獵一樣,女真早晚還會再反。”
“不光是女真,還有大宋,甚至還有那個表面看起來恭順的北周……如果一旦皇上不在了,他們一定都會趁着新君登基未穩而有所動作。二皇子雖然也有勇有謀,但是他畢竟還無法與六皇子相比――因此老臣定然會盡己所能幫助六皇子登位。”
“這不光是皇上一再交代給微臣的心願,不光是爲六皇子着想,更不是爲了微臣自己考量,微臣是爲了契丹國的百姓啊。”
“多謝韓大人坦誠相告。我明白,韓大人最擔心的是,會因爲我的緣故而讓六皇子心念俱焚。那將不但會毀了他自己,也會影響到契丹的百姓……”
清笛點頭,“韓大人,您與六皇子不過是君臣之義,您都能爲他思慮至此;而我與他這般的情分,我又如何能不替他着想?”
清笛愴然一笑,“契丹總歸不是我的家園。我來了,必定也呆不長。不必我自己延宕,老天都不會多留我……您說我又怎麼捨得讓他也再度經歷一回皇上當年失去貞懿皇后的痛?”
“公主可有了主張?”
清笛緩緩點頭,“這宗大事還要煩勞大人。請大人幫我配一味藥吧……”
十月十四,車馬到了星南州的行營。終於又見城郭,清笛便棄了氈車,入了城中節度使的府邸以爲行宮。
清笛剛入節度使府邸,便有人通傳,說是月牙兒郡主到了。
清笛淡然含笑看月牙兒披了一身的寒氣到來,伸出手去,“我知道你今晚怎麼也該到了。明兒就是十五,你的名字叫月亮,所以你的生辰就在明日,對吧?”
“說的是。”月牙兒自豪地點頭,“我娘生我的時候兒正在海子邊兒的行營裡,之前一直沒動靜,我爹和太醫都急得要發瘋了。時值十五,我娘忽然說想要到帳外去看看月亮。我爹拗不過我娘,便讓我娘去了。我娘站在海子邊兒上,只見圓月掛在雪山旁,又倒映在海子裡,正是雙月生輝。我娘剛說了聲‘好美’,肚子便疼了起來――回了帳篷,便生下了我。”
“所有人都說,我就是月亮撲進孃的懷裡才降生的。只不過咱們契丹人是崇拜日月的,太陽就是皇上,月亮是皇后娘娘,我年紀還小,爲了避皇后娘娘的忌諱,這才都給我小名兒叫‘月牙兒’,意爲新生之月,尚未圓滿。待我長大了,自然便該是滿月,便是這契丹草原上獨一無二的月亮!”
“果然是好意頭。”清笛淡然微笑,“如果來日我的孩兒降生,我也真的希望會有這樣的好意頭。”
月牙兒眼神寒涼下來,盯着清笛的肚子,“你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你坦白告訴我,是不是六哥的!”
----------------
【凌晨先更到這兒,早晨繼續,大家晚安】
你可以在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243、心爲誰苦)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