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羹?爲師可不會做什麼魚羹,況且,這幾日爲師在製藥,哪來的功夫去做呢?”三清見她臉色不對,便道:“容兒愛搗鼓這些,許是她做的。”
“那……師父,我送您去歇着。”她眼皮跳了跳,三清卻擺擺手:“不必了,爲師只是出來透口氣,你去吧。”
“徒兒告退。”淳昔笑着施禮,轉身便臉色一沉。
一聲悶雷滾過遠山,雨下如注,靠山的房舍地板上已滲進了水。
夜,悄然而至,一盞燭火在雨裡忽明忽滅,疾風捲入,掀翻一室曬匾,藥香盈了滿室,悽風冷雨叫囂徹夜,次日清晨,雨堪停,山裡異常寂靜。
嫋嫋青煙垂在山間,春意盎然。
淳昔一病不起,粒米不食,滴水不進,一時消瘦了許多,出落得也算清秀。三清聽聞,親自帶了飯食湯藥前來,摒退旁人,坐在榻邊替她診脈。淳昔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再有神采,眼眶深深凹陷進去,眼下一片陰影,細長的睫毛遮住眼,讓她看起來愈發沒精神。
“師父……我對不起師妹,讓她收手吧。”淳昔只說這一句話,便暈死過去,三清急忙施針,半個時辰後,她才悠悠轉醒。
“昔兒,告訴我,容兒做了些什麼。”她幾乎是恨鐵不成鋼。
淳昔像是忽然看開了,或許因爲三清是她在這裡唯一信得過的人,她沒有隱瞞,緩緩說道:“師妹原先趁我沐浴時,丟下小蛇戲弄我,還詢問我是否懼蛇,我說不懼。後來幾天,她藉着師父的名頭送來早膳,我心裡不勝感激,她送來多少,我便吃了多少。”
說道這裡,淳昔一哽,捂着心口咳了兩聲,繼續道:“她騙得我好苦!在我裡衣上薰引蛇香,騙我喝下蛇羹!我明明……賠過不是了,她爲何不肯放過我!引來蛇蠍進我屋,她就站在桌子上,眼睜睜看着我受蛇蠍噬膚之痛!”那一夜,如同噩夢,她這一生也不會忘記!
“她真的沒有心……”淳昔再也忍不住,捂臉哭了起來。
門外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你憑什麼覺得,你道歉了,別人就一定得原諒你。”
這聲音如同噬魂魔咒,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無形的刀,扎進她的心裡,將她碾碎。
三清只覺手臂一緊,淳昔死死箍住她,縮進她的懷裡。洛韶容逆光站在門口,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淳昔知道,她一定帶着一抹人畜無害天真爛漫的笑容。
就是這個再尋常不過的笑容,足以成爲她這輩子的夢魘。
洛韶容身上自帶一股說不清卻很好聞的香味,似花香,似酒香,又似藥香。她一步步走過來,不疾不徐,一襲水青衫裙,她走在哪裡,都像是一幅水墨畫,雅緻,脫俗,不染凡塵,不惹塵埃。
“嗯?師姐憑什麼覺得,道歉就一定能得到原諒。”洛韶容笑眯眯的道。
“容兒,人這一生,誰能不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既已經出了氣,昔兒也已經知錯,往後應要和平相處纔是。”三清將兩人的手搭在一起,拍了拍。
洛韶容捉住淳昔想要縮回去的手,笑道:“師父說的是,我不過是想告訴師姐,榮譽或是地位,只能靠自己的雙手獲取,從旁人手裡奪來的,心裡總會不踏實。”
山中不知歲月長,三個月的時光,如白馬過隙。彈指一揮間,就到了淳昔出山之日。
寨門口停着一頂小轎,淳昔裝扮得體,戴着紗笠,幾乎全寨的人都來送她,她一一點頭致謝,三清與她說了些什麼,才目送她進了轎。
不遠處的梅子樹上,層層碧葉之下,洛韶容半躺在枝杈間,手裡攥着兩個青翠欲滴的梅子,她難得沒有笑意,緩緩咀嚼着梅子。心底平白生出些酸澀之味,她吐出梅子,啐了口:“梅子真酸!”
——
洛韶容脣角勾起,桃花眼半彎,“阿孃,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老夫人將信箋丟進火盆裡。
或許,淳昔師姐知道些什麼,可……她到底是什麼身份。既然是孃親舊友之女,若是疏影閣的,她必然知曉,那麼,就只能先從京城入手了。“淳昔師姐當年走的時候,是有人來接她的,阿孃可還記得,那些是什麼人?”
她這麼一說,老夫人也知道她是想查淳昔的身世,可三清當年說過,此女身份,決計不能泄露,恐招殺身之禍。她衡量再三,還是告訴容兒爲好,省的她多走歪路。
“我知道的並不多,那日我確實瞧見來接昔兒的人,雖只在昔兒進轎時匆匆瞧了一眼,卻至今難以忘懷。”老夫人瞧着她,淡淡道:“轎裡的人與昔兒長得一模一樣,不同的是,那姑娘一身道袍,是個尼姑。”
“尼姑?”洛韶容垂眸細想,京城有兩座尼姑庵,城中碧落庵,城南碧水庵,據傳,兩座尼姑庵的住持師父是至交好友。
三日後,一行衣着華麗的女郎來到碧落庵,燒香拜佛之後,小尼姑另她們去後院小閣樓上賞梅。
雪未盡融,覆在明豔如火的紅梅上,別有一番美意。小尼姑說,紅梅是碧落庵的一大特色,每逢花開,香客便多了一倍不止,幾乎全是爲賞梅而來,所以才蓋了幾座小閣樓,供人觀景。
洛韶容帶着兜帽,帽檐細小的絨毛被冷風吹得一顫顫的,她接過來風竹遞的茶,笑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紅梅固然好,我卻覺得,白梅更爲雅緻。”
小尼姑愈發欣悅,笑道:“施主有所不知,城南的碧水庵與這碧落庵一樣,後院亦是梅林,只不過,一處是紅梅,另一處是白梅。施主若是喜愛白梅,何不去碧水庵瞧瞧?”
“哦?我竟不知……這是風俗,還是旁的緣由?”
“不瞞施主,是因爲許多年前,兩座尼姑庵的住持師父乃是摯友,雖異地爲尼,卻相約共栽寒梅數十,見梅如見人,權當做個念想。”想來是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小尼姑說的正如那些傳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