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寒風蕭蕭,月光如一層透明的薄紗籠罩大地。放眼望去,可一眼清清楚楚看到不遠處的那一處樹叢內,有什麼‘東西’在動。
亭子內的北景兆,一時間,黑眸愈發眯起,閃過一絲凌厲。
忽的,衣袖下悄然運足內力的一掌,便毫無徵兆的隔空擊向了那一處微動的地方,毫不留情。
琳琅不會武功,在北景兆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冷出聲後,心下不免有些慌亂,只一心想快速的逃離此地。那不斷後退的腳步、那不停環顧四周的緊張,竟是絲毫未察覺到前方迎面而來的那一掌。下一刻,整個人都被狠狠的擊飛了出去,若斷了線的風箏直直撞擊在身後的那一道牆壁上。
北景兆看着,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琳琅。隨即,三步並作兩步的快速走過去。
琳琅在撞到後方的那一道牆壁後,身軀緊貼着身後的那一道牆壁便滑落了下去、砰然墜在地上。一口鮮血,隨之抑制不住的吐出,面色煞白。
“琳琅,你怎麼樣?琳琅,你怎麼會在這裡?來人……快來人……”
北景兆快速的走近跟前後,直接在琳琅的身旁蹲下身來。伸手,就將倒在地上的琳琅給雙手扶起。神色中,擔憂、關心不已。這幾天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想與面前之人相認、多想他喚他一聲‘哥哥’。可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眼睛亦看得出來,琳琅心中恨他。不過,想想也是,他那一夜那般對他,他如何能不恨?而在那一股恨意之下,他身爲北堂國的一國之帝,竟徒然不知自己該如何上前,亦不知道該怎麼上前,也就跟別說再告訴琳琅一切了。
琳琅連忙推開北景兆,戒備的往後縮了縮。
北景兆心中一痛,將落空的雙手收回來道,“琳琅,朕不會傷害你的,你別怕。”
琳琅顯然不相信北景兆的話,整個人忍不住再往後縮了縮。脣角殘留的那一縷鮮血,與面容的蒼白形成鮮明對比。
北景兆心中後悔不已,也自責不已。
這時,兩名侍衛已快速的到來。單膝下跪,神色恭敬等着北景兆的吩咐。
“帶琳琅公子回去,好好的照顧不得有誤。另外,馬上宣御醫。”北景兆剎那間掩去臉上的神色,一邊起身一邊對着侍衛吩咐。
侍衛領命,很快的便將重傷的琳琅給送了回去。
院子中,北景兆負手而立,耐心等着房間內的御醫出來,想第一時間瞭解琳琅的狀況。
“回皇上,琳琅公子所受的傷,並不嚴重。只是,琳琅公子的病,恐是……恐是……”說到最後,御醫忽然跪了下來,渾身抑制不住的輕微顫抖。
房間內,琳琅並沒有昏迷過去,只是一動不動的閉着眼裝睡而已。
北景兆在片刻後踏入房間,揮手讓屋內的一干人全等都出去。隨後,邁步走向牀榻,在牀沿落座。
琳琅聽着那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錦被下交握置於腹部的雙手,一時不自覺微微一緊,不知道北景兆想幹什麼?腦海中,慢慢的全都是之前不小心聽到的那一番話,怎麼也揮之不去。
“琳琅,都是朕……是哥哥不好,哥哥當時並不知道是你在那裡。現在,你沒事就好了。”
北景兆對人心狠手辣,當初篡位登上龍椅,連自己的親生父親、北堂國的先帝都沒有留情。因爲,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對不起他的母后。事後,他也沒有後悔。可是,眼下,面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弟弟……
琳琅的長睫,輕微一顫,但卻並沒有睜開雙眼。北景兆此刻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琳琅,以後有哥哥在,哥哥斷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哥哥當時真的不知是你,若是哥哥知道,哥哥絕對不會那麼做的。”北景兆閉目說着,沒有察覺到琳琅乃是在裝睡。
琳琅的心,一時間,不受控制的絮亂起來。並不是傻子,再三的話語之下如何還有聽不懂的道理?
北景兆再坐了一會兒,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牀榻上‘沉睡’的琳琅。之後,爲琳琅攏了攏身上的錦被,便起身悄然離去。
細微的動作,琳琅心下一動,緩緩睜開雙眼。
北景兆步出房間,吩咐侍衛好生守着,不得有誤。另外,一有什麼事,就馬上通知他。
琳琅睜着雙眼,一眨不眨的望着頭頂的紗慢。腦海中,一片混亂,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也不知道那一個人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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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局,一夕間由原先的四國聯手對付宮宸戔變爲了宮宸戔與北堂國之間大戰。三國,曾觀望之態,始終沒有明確的表示。
戰火紛飛,硝煙瀰漫,濃郁的血腥味在夜幕下不斷蔓延開來。
燈火通明的大帳內,宮宸戔坐在牀沿,一手握着雲止的手,一手翻看着放在牀榻邊的那些信函,渾然未覺時間的流逝。
雲止醒來,無聲無息睜開雙眼,向着坐在牀沿之人望去。此刻這樣的平靜,倒是有些難得。這些天,她知道都是他在悉心照顧她。燭光下,可隱約看出他憔悴了不少。眉宇間,縈繞着一絲明顯的疲倦。
宮宸戔並未發現雲止的甦醒,繼續翻看着那些傳回來的書函。
雲止沒有出聲,就這樣靜靜的望着。然後,脣角不覺慢慢的抿起、帶着一抹無聲的笑。
“怎麼,爲夫就如此好看,讓夫人都看呆了?”安靜中,忽然,一道帶着揶揄的聲音憑空響起。但見,那開口說話之人不知何時已將目光落向了牀榻上之人。眸色,溫柔如水。深不見底的瞳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那一張嫣然含笑的臉。
雲止笑着應道,“是啊,爲妻都看得呆了。”
“那是否要爲夫靠近些,讓夫人看得更清楚?”說着,宮宸戔俯下身去,突的靠近。
下一刻,那輕柔的吻便落在了雲止的脣角。然後,有什麼探入雲止的口中,將雲止所有的聲音悉數吞噬殆盡。
雲止沒想到宮宸戔會突然俯身吻她,而脫口一聲詫異之際,放倒恰給了對方一個可乘之機。
宮宸戔輕吻着雲止,一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她的美好讓他想要更多。
雲止沒有抗拒,長睫不知不覺低斂下來。
許久。
宮宸戔在戀戀不捨的放開雲止,慢慢擡起頭來。
雲止睜眼望去,在那一雙深諳的黑眸中,似乎清晰的看到了一個‘意亂情迷’的自己。
宮宸戔隨之將牀沿上的那些信函往旁邊的矮几上一放,扶着雲止緩慢的坐起身來。身體的一絲變化,強行剋制住。眼下,她的身體太過虛弱,根本承受不住,亦無法承受……柔聲問道,“睡了整整一天,可是餓了?爲夫這就讓人去準備晚飯。”
雲止淺笑着點了點頭,一天到晚不分晝夜的這麼躺着、睡着,感覺整個人都睡散了。但是,卻根本提不起一絲力氣,可算是切身的體會了一番何爲‘手無縛雞之力’。而這樣的自己,讓雲止有些不習慣、也不喜歡,感覺好像什麼都要依賴面前之人。另外,她如何會不知道,宮宸戔一直以來都在用他的真氣爲她續命。她傷得有多重,她的身體究竟如何,沒有人比她這個當事人更清楚。更何況,她自己也是懂醫的。
想到此,雲止心底不免微微黯然。
不過,在‘被北景兆碰’與‘用命相抗’這個問題上,她卻並不後悔當夜的一切。
宮宸戔看着,開口吩咐外面的士兵準備晚飯。而晚飯與前幾日一樣,都乃是稀飯。因爲雲止此刻的身體,實在不適宜吃其他的東西。
飯後,雲止想要沐浴一番,都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日沒有沐浴了。
宮宸戔立即吩咐士兵準備熱水。而後,貼着雲止的耳畔不無曖昧道,“需要爲夫幫忙嗎?爲夫榮幸之至。”
雲止臉頰一紅,但卻是平靜的說道,“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爲夫不放心。”
宮宸戔說這一句話的時候,一般揶揄,一半認真。
確實,雲止現在的身體,他委實擔心他這邊剛一轉身,她那邊會不會就淹在浴桶中了。
“不用,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的。”雲止是真的不好意思,要一個男人給自己沐浴,這想想都讓雲止耳後發紅與發燙。
“上次帶夫人回來,爲夫已爲夫人洗過一次,不用……害羞。”
後面幾個字,宮宸戔故意對着雲止的耳朵緩緩吹氣。毫無意外的,看見雲止整個頸脖都一下子通紅了起來。沒想到,她竟依然如此的羞澀。不過,不得不說,他很喜歡她的這一份羞澀,很喜歡很喜歡。
“你……”雲止根本不記得當夜之事,被宮宸戔如此一說,腦海中似乎清晰的浮現出當時的畫面。
士兵很快便將熱水給送了進來。嫋嫋白霧,隨之自屏風後散發出來,無聲無息瀰漫大帳的每一個角落,向着這邊籠罩而來。
宮宸戔隨之起身,去屏風後試了試水溫。
雲止掀開身上的那一牀被子,想要起身下地。今夜,感覺比前幾日好了不少。
宮宸戔返回來,將雙腳剛剛移除牀榻、落在地面上的雲止給打橫抱起,“是要爲夫幫夫人你沐浴,還是要爲夫與夫人一起沐浴,夫人你自己選。”
“我可以選第三個嗎?”雲止雙手環住宮宸戔的頸脖問道,兩個都不想選。
“第三個便是,爲夫先爲夫人沐浴。然後,爲夫再與夫人一起洗。夫人,你確定你要選這個嗎?”說話間,宮宸戔已經抱着雲止來到了屏風後。
偌大的浴桶,別說是兩個人一起洗,就算再加上一個人也沒有關係。
“我真的自己可以,不需要你‘幫忙’。”雲止做最後的掙扎,一臉希冀望着宮宸戔,表示自己真沒事。
宮宸戔將雲止放下來,再將雲止抵在浴桶的邊緣與自己的身體之間。隨後,低下頭,額頭觸着雲止的額頭,溫柔而不乏嚴肅道,“聽話,莫要讓本相擔心。不然,莫要沐浴了。”兩個選擇,毫無轉圜的餘地。
雲止抿了抿脣,因剛剛纔從牀榻上下來,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裡衣,明顯感覺到背後那一股氳熱與溼氣。
宮宸戔隨即伸手,將雲止身上的衣服與褻褲褪去,懸掛在屏風之上,再將一絲不苟的雲止給放入浴桶之中。明亮的燭光下,白皙如雪、無暇如玉的身軀一覽無餘。而那折斷的右手手臂,早在第一夜時便已經給接上。此刻,那一處紅腫一片,不宜動彈。
“是花千色下的手?”宮宸戔看着,對着雲止問道。
這些天,雲止幾乎是醒來一下便又沉睡過去,宮宸戔甚至根本沒有機會多問雲止一些。
雲止點了點頭。而,也是在這時,雲止猛然想到什麼,平靜的面色明顯一變,懊惱自己怎麼就將那麼重要的事給忘記了、還忘得一乾二淨,“那夜,我設計花千色她離去,便是想帶着琳琅離開,然後來找你。緒兒,緒兒他在花千色的手中。那夜,花千色曾說,緒兒就在天山上。只是,我竟然忘記與你說了,不知道這麼多天過去,緒兒是不是已經被花千色給轉移了。都怪我,我怎麼就忘記了。”
一時間,雲止恨不得拿一盆涼水狠狠的潑一潑自己。這些,她應該那夜見到宮宸戔就說的。
宮宸戔聽着,神色不變,“爲夫會馬上派人去看看。她想要對付的人是爲夫,抓了緒兒也不過只是想要用來威脅爲夫而已。你別擔心,緒兒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有爲夫在。”
雲止聞言,因太過擔憂,還是放心不下來,“你先去吩咐人,派人去天山看看吧,快去。”
宮宸戔在雲止的催促下,讓雲止自己小心些,有事就喚他後,便擡步出了屏風,去帳外喚來幾名影衛,吩咐連夜前往天山一趟。
大帳內,浴桶中,雲止一手扶着浴桶邊緣,一手根本無法動彈。
片刻後,宮宸戔掀簾而進,看着屏風後一動不動的雲止,一番好言寬慰後,不由勾脣取笑道,“夫人,你不要爲夫幫忙,那爲夫只在這裡看着,你慢慢來。”
雲止頓時一陣臉紅。
半響,宮宸戔褪下自己的外衣,包裹住渾身通紅的雲止,將雲止抱回牀榻。
雲止體力有限,在剛纔那一番……之下,此刻不免絕對睏乏,忍不住想睡。可是,又不想就這麼睡去,還想要多看看面前之人。
宮宸戔讓雲止先躺着,吩咐士兵換水後,轉身去屏風後沐浴。
雲止半躺在牀榻上,後背倚靠着身後墊起的那一個枕頭。漸漸的,百無聊賴之下,目光落向牀沿那一張矮几上放着的那幾封信函上。隨即,伸手將信函取了過來,打開。昏睡這麼多天,每次問宮宸戔外面的情況,宮宸戔都不是搪塞就是轉開話題,讓她一時間對外面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
當宮宸戔沐浴好、從屏風後出來之時,牀榻上的雲止幾乎已經翻看了矮几上的所有信函。
宮宸戔走過去,取過雲止手中的那一封信函隨手往身後一放,再坐進牀榻將雲止攬入自己懷中道,“這些事,你不要管,交給爲夫來處理就好。你現在要做的,也是唯一要做的,就只是好好的恢復自己的身體。然後,爲爲夫生一個孩子。”
“你與北堂國交戰,是因爲我嗎?”雲止認真的問道。
“不說這些。”宮宸戔不想雲止在這個時候勞心這些,也不想讓雲止知道,擁着雲止就要躺下來。
雲止側頭望向宮宸戔,神色越發認真,“眼下這個時候與北堂國交戰,並不是明智之舉。三國,都在背後虎視眈眈的看着,都想要在你們兩敗俱傷之際坐收漁翁之利。”
“爲夫知道。”宮宸戔見雲止似乎一定要談這個問題不可,於是,身軀往後慵懶的一靠。
“眼下,不是與任何人交戰的時候,保存實力纔是明智之舉。而耽誤之急,是想辦法儘快脫離眼下的困境,宮宸戔……”
“叫夫君。”宮宸戔不緊不慢打斷雲止。
“宮宸戔……”
“叫夫君。”對於這個稱呼,宮宸戔很堅持,再度不緊不慢的打斷雲止。
雲止無法,只能改變稱呼繼續接下去道,“夫君,不要爲了我與北堂國交戰,至少眼下這個時候不要。如果爲我報仇,是要建立在你的損失之上,那我寧願不要報仇。”當夜之仇,雲止自然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只是,報仇之事,不急在這一時,尤其是在眼下這樣的危機情況下。
宮宸戔對於雲止喚‘夫君’二字很是滿意,對於雲止的話,伸手撫摸上雲止的臉,再手掌繞到雲止腦後,將雲止的頭按向自己的胸口,“天下再大,可對爲夫而言,遠不及一個你。若是連自己喜歡之人都無法保護、若是還要自己喜歡之人受委屈隱忍,那麼,與爲夫而言,一切都沒有意義。你且記住,爲夫的話只說一遍,在爲夫心中,天下不及你。”
雲止聞言,渾身一震,猛的擡頭,對上的乃是那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第一次相遇,在蘊館之中,她只覺得這一雙眼冷血無情,只覺得這一個男人必須要遠離爲妙。可是,也是這一雙眼睛,在這一刻,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柔情,吸引得她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想放開。
許久許久,“爲了我,值得嗎?”
“值得。”
兩個字,沒有絲毫的猶豫,沒有半分的思考,乾脆而又果決。
雲止望着望着,半響,不覺抿脣一笑,倚靠入宮宸戔的懷中,雙手摟住宮宸戔的腰身,緩慢堅定道,“宮宸戔,在我的心中,天下也不及你。”
“此言當真?”宮宸戔挑起雲止的下顎,令雲止擡起頭來望着自己。
雲止迎上那一雙黑眸,眸光若一彎繾綣春水。此生,只要他不負她,那麼,她也定不負他。今日,若是真的不幸失去一切,若他想要,他日她也定會用雙手替他取回一切。只要,她能活到那個時候。
四目相對,明亮的燭光下……
慢慢的,宮宸戔坐起身來,情不自禁的低垂下頭,輕吻上去。
頓時,帳內的氣息,明顯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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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邊。
宮宸戔的兵力,不容小覷,即便之前不久剛剛受到了重創。
北景兆暗中書信聯繫三國,想要三國出兵相助。可是,三國皆沒有傳回來一點音訊。北景兆如何會不知道三國究竟是怎麼想的。
夜深。
在一連番的戰況傳來之下,北景兆再三思量,向着琳琅所在院落而去。
琳琅依舊睜眼望着頭頂的紗慢,對去而復返的北景兆毫無所覺,直到聽到北景兆的聲音,才驀然回神。隨即,連忙坐起身來,擁着被子神色戒備的望向北景兆。
北景兆看着這個樣子的琳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許久,緩慢道,“琳琅,若是朕想要你親自書信一封給東清國左相,讓她勸宮宸戔退兵……當然,作爲條件,朕也會立即撤兵。這對宮宸戔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宮宸戔也可以乘機脫困……”
琳琅聽着,神色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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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這個章節,需要分成上中下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