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惺忪的睡眼,任緘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揣着鑰匙下樓去取快遞箱中的淘寶包裹。素黑的畫框沒有多餘的花紋,顯得簡約雅緻,小心地將畫填進去,尺寸正合適。掛在哪裡好呢?掃視了一圈,把書房的《福慶有餘》摘下襬在玄關處,再將《足跡》掛進書房,配合整體的陳設,絕了。
快遞電話的催促致使懶覺沒睡成,回籠覺同樣如此。打開電腦,強行憋出一章,又不太滿意,想要改動又不知從何處下手,只好丟到草稿箱。身子向椅背靠去,正能看見掛在對面牆上的畫,任緘很是滿意,同時有點小小的後悔:或許真該先加上講解員的微信去認識認識那位畫家,這樣有靈魂又協調的作品可不是那麼好碰的。
瀋陽故宮、小南教堂、大帥府,都是當地人很少很少去的旅遊景點,有那份閒情逸致,都不如隨便逛逛公園或是找家串店更來得輕鬆。只是小說碰到瓶頸需要些靈感,何況紅牆翠瓦又逢隆冬新雪,怎能不賞?
從懷遠門地鐵站C口出來就能很顯眼地望見瀋陽城九門的大西門,往東沒幾百米的路進到西順城內街有家清風軒書屋,是實實在在的懷舊地標,開了近三十年的書店也沒有擴門面,在高速發展的如今還能留住些過去的味道還真是不可多得。
問了下全套小人書的價格,任緘搖搖頭繼續往東,沒幾步就到了瀋陽故宮門口。若是平日倒顯現不出什麼,只是工作日人影稀疏,又一場紛紛細雪,纔將前清的風華展露。大政殿殿前的兩根蟠龍柱十分雄偉,殿頂鋪黃琉璃瓦鑲綠剪邊,蒙上碎雪煞是好看,很適合取景。
不知走到哪處的宮牆探來一枝寒梅,好不誘人。緊接就想起《孝莊秘史》裡哲哲躺在窗前喚來多爾袞,回憶小時候帶着玉兒看的多彩布,從左看是藍色,從右看是綠色的那番情景。只是宮牆從這面看是紅色,從另一面看也是紅色,就是當初的努爾哈赤和皇太極一干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道一聲罪過,趁人不備將那枝寒梅折下,偷偷地溜出宮去,心情卻一下好了起來:被困在宮裡的這枝寒梅全因爲自己才能看看外面的世界。
北方的冬天黑得很早,四周的店鋪也早早亮起來,商業街更是燈火通明,可任緘就是不想逛街——哪個男人願意逛街呢?只是天一黑便也跟着冷了起來,任緘倔強地不肯搭地鐵,輕鬆的步伐往家的方向摸索,他只是想單純地散心,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消遣的地方。
“哦,是這家蘇氏牛肉麪,那就沿着這條街一直走就行...”“沒記錯那邊有家雞架,可以去看看...”不同於東南西北的記路方式,任緘更偏好以餐飲店的形式在腦海產生定位,比如某某地鐵站附近的星巴克,如果還分辨不出來可能還會再加一句旁邊有蜜雪冰城或是挨着麥當勞的那側進行再一次確認。
宇宙的盡頭是什麼,目前的科學家還給不出答案,但瀋陽的盡頭一定是雞架。
隨意一份糖炒雞架吃得任緘心滿意足,同時也發現一個尷尬的問題:他迷路了。不知道今晚在跟誰賭氣,就是不肯叫來的士或者打開手機的地圖軟件導航,分不清東南西北偏要硬走。事實證明,跟着月亮走不一定能回家,也可能到酒吧。
隱約感覺眼前這條路是有印象的,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造成了咖啡巷,兩邊的老舊小區沒被拆掉,當然政策上也不允許。有些好奇地漫步探索,快到路的盡頭處發現了一家名爲“知音”的LiveHouse。
音樂與酒,從來是絕配,如果再有一份轟轟烈烈的愛情佐料,大夢一場又何妨?“知音”的裝修風格偏工業,整體空間不算大,中間都是些小桌子,後排一圈有沙發卡座,但舞臺佈置得很到位,至於酒水價格各家店倒都差不多。剛過晚上八點,位置還很寬裕,來早的也多是年輕的情侶,任緘很無所謂地在第二排的中間位置坐下,同時期待因爲迷路而遇見的這家店會給自己怎樣的驚喜。
團購一杯雞尾酒和一份果盤,再點來半打1664,等着演出開場。桌上的氛圍燈只夠照亮屬於自己身前的位置,兩側的竊竊私語都藏在黑暗中,漸顯熱鬧的場所唯獨任緘這邊維持一絲絲孤獨。平衡得恰到好處的口感讓他將目光偏向酒櫃前的調酒師,細細琢磨其中的滋味,開始更加期待接下來的演出。
人漸漸多了起來,喧鬧的空間氣氛高漲,廉價的悲歡便無處安放,喜歡在熱鬧中孤獨地看着這一切的任緘很享受眼下的感覺,似乎可以與往日表象的自己剝離。
九點半,第一場準時開始演出,貝斯手的高度熱情最是搶眼,幾名歌手的表現也很驚豔,衆人便也不吝嗇掌聲與花環。
第一場僅有短短的二十分鐘,現場的情緒卻被點燃一般,偶有幾對年輕男女的脣耳相磨更是讓氣氛多出好些曖昧。不同於煙,對任緘而言那實在是可有可無的玩意兒,戒斷也不曾耗費任何時間精力,只是酒,那簡直就是情緒本身,怎麼可能戒掉呢?一個人的夜晚,很容易將情緒放大,酒的作用便是讓人沒有任何負擔地將情緒放得更大。
未表現出惆悵與哀容,但對張晚晴的思念卻涌上心頭,任緘不覺意外,只是很自然地飲酒,一杯,飲盡,再斟滿。似乎杯子中裝盛的不是酒水,而是相思,或者,是孤獨。
不該被打攪的一方天地卻闖進了不速之客,一位女士很自覺地把包掛在椅背,人也很自覺地挨着任緘坐下,任緘便很不自覺地擰着眉頭望去,看看是誰打擾自己獨處的安靜。
女子揉揉栗色的長髮挽到耳後,抿着嘴一笑,大方地開口:“位置滿了,又不想等,走了一圈發現總算有個認識的,你不介意吧?”
任緘對這位栗色長髮的女子當然是有印象的,便不好拒絕,白開水式的開場敷衍:“原來是你!”再將所屬的酒水和果盤往自己一側挪了挪騰出足夠的地方。
女子也很自然的點來六支瑞可德林果啤,隨意地交談:“你朋友這次沒來?就是上次一起喝酒的那位。”
“他有事情在忙。”
“怎麼想起一個人來喝酒了?”
“剛好路過,就進來看看。”
一問一答式的對話着實無聊,只是第二場的演出再一次推動着氣氛,酒精也發揮起作用,兩人的交談才更多些。即便很受舞臺影響,爲了讓彼此聽得更清楚真切些,兩人的位置也越來越近,在有心人看來這也是透着曖昧的。
一曲唱罷,女子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掃一掃:“喏,加個好友,以後可以一起喝酒!”大是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見任緘有些遲疑,女子一下笑了:“我又不能非禮你,怕什麼?現在好多打過一次劇本殺狼人殺的都能交個朋友,怎麼,是我不配?”
任緘展示二維碼名片,故作輕鬆:“哪有。話說你又不是常駐瀋陽的,也快回北京了吧?”
女子想了想:“是啊,”發送申請,“有空來北京的話也可以找我喝酒!”
還真是個酒友!任緘暗想,通過印證:“孫影。”
“任緘?這名字還蠻好聽。”
“你來他家次數很多?”任緘好奇地問。
“也不算?但相對而言是最多的了。瀋陽的夜場不是據說比北京還火爆嘛,便都走一走。這家的樂隊實力還是很強的。”
“那都是以前,現在可不敢比!但這家樂隊是真不錯。”
“誒,馬上第三場,可以自行點歌,你要不要點些什麼?”
“還能這樣?”任緘挑着眉。
“你以往去的該不會都是三十歲以上男人才去的啤酒屋吧?一點活力沒有。”孫影甩出一個白眼。但事實就是這樣,所以任緘只好拿起杯飲酒掩飾心中的尷尬。
“你喜歡誰的歌啊?”孫影隨意地開口。
任緘不假思索:“王菲!E神!最喜歡的歌手了。”
孫影想了想叫來服務生,趴在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說到工作,任緘提及自己也快動身前往廣州,孫影則毫不在乎:“廣州都是氛圍場,一個能喝的都沒有!”任緘點點頭,表示贊同。
“來北京啊,我罩着你!”
任緘搖搖頭,面對孫影的打趣,也開始習慣這名北京女子的大大咧咧,這種大方的性格其實與東北女生沒什麼不同,交談也更自在了些。
“記得你上次說是做設計的,最近忙不忙?”
“哪裡,對外說是設計,其實當年志願是自己亂報的,結果就去了清華土木,才知道自己想報的是建築學,總不能真讓我忙一線吧?就找家設計公司做份閒職。”孫影一臉無奈。
任緘滿臉同情的神色,孫影卻沒受影響:“不過也挺好,反正也不想太辛勞,設計又費腦子,我媽說掙些不用腦子就能掙到的錢沒什麼不好。”任緘連連點頭,對這句話很是認可。
“倒是你,做設計還沒禿頭可比較少,剛入行?”
任緘撩起頭髮滿臉愁容:“看上去沒禿,只有自己知道髮際線開始退守防線了!”扒拉着頭髮,嘆了口氣:“過了今年生日就二十四了,歲月不饒人啊,正式奔三了。”
孫影捂着嘴:“你才...二十四?”
任緘苦笑道:“難道很老氣?”
孫影連連擺手,不知爲何有點臉紅:“不是不是,挺年輕的。哈,原來你是個弟弟!”
這是什麼話?任緘滿腦的問號,孫影慘兮兮地開口:“過了今年生日,我可就二十七了,你不是弟弟是什麼?”
我還真是個弟弟!任緘心裡嘀咕着,開口卻是打太極的方式:“我還以爲你也二十四!或者更小些。”
或者,是周遭太吵,也或者是任緘說的聲音太小,酒精上頭的孫影只是聽到個“小”字,不知怎麼就上了頭,身杆一挺:“老孃哪裡小?”搞得任緘一愣,才更大些聲:“年齡!以爲你年齡更小些!”
這回聽清了,孫影才訕訕地將身子軟下來,沒多說什麼。
“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熟悉的旋律縈繞在耳邊,任緘望着舞臺,訥訥地開口:“因爲愛情?”側頭看到孫影狡黠的目光,試探地問:“你點的?”
孫影示意服務生,伸出一根手指,又點了點舞臺,便有人送上一個花環,平淡地開口:“你說的啊,王菲,陳奕迅,最喜歡的歌手嘛,想來會滿意這首歌,怎麼樣,喜歡麼?”
任緘的手打着拍子,感受歌詞的韻味,十分欣喜,聽錄製和現場的感覺果然差別很大:“很喜歡。”
孫影在一旁將長髮盤起,靠近任緘,性感挺翹的鼻子似乎就要觸碰到他的耳垂:“那我呢,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