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並不認同楚楚說的全部話,但我一旦領悟到中日之戰永不休止,心情立刻變得沉甸甸的。
每一次戰爭中,受傷害最重的,只能是平民百姓。這些人既不掌握兵力武器,又沒有國家政治的發言權,只能苦苦等待戰爭的結束,被動地捲入,被動地流徙,被動地受壓迫受凌辱,在水深火熱之中苟延殘喘,哀憐乞求,只想活着看到戰爭的結束。
“夠了。”我沉聲阻止楚楚繼續說下去,“戰爭只是某些人加冕狂歡的工具,如果我是最強奇術師,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我們這一代手中永久地結束戰鬥,熄滅戰爭的火種,讓亞洲再也不會槍聲四起、戰火不休。其實,無論我們是不是最強奇術師,這都是每一個人努力的方向。”
我們夏氏一族是奇術師戰爭的受害者,如果沒有“神相水鏡”,大哥就不會慘遭屠戮,如今一定像普通人那樣,快樂地生活在曲水亭街的“家家泉水、戶戶垂楊”之下。
“你不做,我來做。”那女子陰森森地說。
“做什麼?”我冷冷地盯着她。
“做最強奇術師,做這個世界的主宰……”女子向前跨步,要離開那幾乎堆疊至她肩頭的蛇陣。
事實上,青蛇兇猛,她若強行往外闖,只會葬身蛇腹。不過,當她離開時,身後立刻留下了一個相同的幻影。
“分身術!”楚楚立刻醒覺,提氣發聲,二次吹響了驅蛇的口哨。
“分身術”是日本忍術中的至高技藝之一,在忍術名著《萬川集海》中,被推崇爲“十大名忍術”之一。這種技藝被分爲五重境界,分別是影、雷、沙、葉、風。其中,影、雷、沙、葉都只能算是低層技藝,而修煉到“風之分身術”的時候,人與分身已經無從分辨,人即分身,分身即人。
我只要舉個例子就很容易說明了,中國四大名著《西遊記》中曾描寫過,孫悟空有“毫毛變身”之術,拔根毫毛一吹,即可以變成另一個自己。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他也可以將毫毛變爲真身,而真身化爲毫毛,隨風而逝。可以說,《西遊記》與《萬川集海》這兩本書有着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對本國奇術師的準確描述。只不過,在中國,《西遊記》被稱之爲“迷信”,而在日本,《萬川集海》卻成了忍術歷史上備受推崇的經典著作。
由此可見,“迷信”或者“科學”,都只在輿論、民衆、執政者的一念之間。
僅此一念,就可以令其下地獄,或上天堂。
口哨一起,蛇陣立刻平行移動,追逐那驟然遁出圈外的女子真身。
我及時地看出端倪,立刻發聲提醒楚楚:“不是分身術,不要妄動——”
當然,我說的話也不盡正確,因爲那女子的確使用了分身術,但卻不是簡單的一分爲二各奔東西,而是一種分分合合隨心所欲的高明手法。她創造出一個移動的“本我”,讓楚楚驅趕蛇陣去追擊,但自己的真身一動不動,仍然斜倚着門框,就在地簧門的內外分界之處。
蛇陣一動,她一動不動,即告安全脫困。
蛇陣不動,她就可以藉着分身遠遠遁逃,令楚楚追之不及。
這種情況下,無論楚楚怎樣做,也都無法困住對方。
蛇陣一亂,那女子一閃,便退到地簧門之外。
“桑青紅,你就是桑青紅!”在對方一閃之際,我從她臉上那種驕傲輕蔑的表情上獲得了靈感,心裡那個桑青紅與眼前看到的女子立刻合二爲一。
很多時候,桑青紅給我的感覺像是從雲端俯瞰世人的半神。
她的見識與技藝遠遠高出同一時代的奇術師,所以大部分時間不屑於與其他人刀對刀、槍對槍地面對面戰鬥,總是採取穿花蝴蝶一樣的輕巧手法,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讓敵人連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對於這樣一個“人”,再用普通的奇術手法去對付她,已經毫無殺傷力。
“你說得對……”那女子的聲音遠遠飄來,“你不入局,這場戰鬥永遠不會真正開始,也永遠不能真正結束。”
這句話,讓我記起了她曾佈下的“替身局”。
“她處心積慮引我入局,到底是何居心?我已經被捲入了奇術師之戰,難道這還不算是入局?她要我入的局,究竟是什麼局?在這場奇術師之戰中,桑青紅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其終極目的又是什麼?”我被一連串的問題困擾着,隱約覺得,桑青紅身上藏着更大、更可怕的秘密。
桑青紅離去,被蛇陣追逐的分身也倏地消失,不留痕跡。
蛇陣猛地一亂,全部撞在一起,彼此憤怒撕咬起來,連楚楚的口哨聲都無法阻止。
我回頭看,楚楚的兩腮已經變得殷紅如血,哨音時斷時續,可見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的時候。
“楚楚,停下吧。”我攙住她的左臂。
她在哨音中搖頭,身子一傾,靠在我身上。
青蛇的撕咬越來越瘋狂,在大廳中央形成了一個翻翻滾滾的“蛇球”。數百條蛇一起怒吼,恐怖之極的“嘶嘶”聲越來越響。
我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也正是煉蠱師最忌憚的一種情形——“噬主”。
通常情況下,煉蠱師是有能力控制蠱蟲的,他們與蠱蟲的關係是絕對的“以暴制暴、以強壓強”狀態。一旦煉蠱師出現了心智衰退、氣勢羸弱的局面,那麼被強行壓制住的蠱蟲立刻會發生叛亂,先“反噬其主”,然後“鳥獸星散”,成爲爲禍人間的“野蠱”。
在苗疆歷史上,蠱蟲“噬主”的例子屢見不鮮。
野蠱釀成大禍的例子也不少見,近年來影視作品中的“異獸、異形、異種”形象,幾乎全都脫胎於各種“野蠱”的傳說。只要動動腦子就能猜到,野蠱脫離了煉蠱師的壓制之後,定會潛入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之中,瘋狂地從大自然中汲取營養,然後野蠻生長,直至無法隱藏行蹤爲止。
天道循環,物人一理。
煉蠱師通過一些非常殘酷的手段豢養蠱蟲,以滿足自身想要的各種目的。獲得和失去是相輔相成的,獲得多少,就要相應地失去多少。
“噬主”,正是“煉蠱”的反義詞。
“大哥,伏在我身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妄動。”楚楚停止了吹口哨的動作,左手捂住喉頭,右手按住胸口。
她的兩邊嘴角都在滴血,整張臉忽紅忽白,難看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