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利可汗再次衝上前來,閆寸擡手丟出了彎刀。彎刀打着轉兒自上而下直飛向突利可汗面門。
突利可汗也不是吃素的。
他推測閆寸或還留了後手,也不躲了,乾脆擡手去接飛來的彎刀。
他穩穩抓住了刀柄。
自此,使單刀的突利可汗變成雙刀,如虎添翼。
“啊哈——”
雙刀相碰,發出金屬撞擊的叮噹聲。突利可汗以此向閆寸示威。
而此刻的閆寸,他已飛奔幾步,一個滑鏟到了突利可汗腳下。
突利可汗自是察覺了閆寸的動作,連退三步,並將刀尖調轉朝下,兩把彎刀都向地上的閆寸刺去。
起!
閆寸在心中默唸一聲,擡起雙腿盤上突利可汗的腰,腰腹用力,斜喇喇將自己的上半身吊起。
他的腦袋肩膀擦着彎刀,自突利可汗腋下繞過,緊接着雙手攀上突利可汗的肩頭,藉着寸勁就要將自己吊起來,騎上突利可汗的脖子。
突利可汗蹦出一句髒話,調轉刀鋒,朝閆寸盤在他腰上的大腿刺去。
就是現在!
閆寸挪開腿,一隻手越過突利可汗的肩頭,按住了其執刀猛刺的手。
順力打力,這一刀下去,突利可汗的肚子就要開口兒了。
就在千鈞一髮的當口,一支利劍飛來,撞向彎刀的刀柄。
閆寸和突利可汗一同撒手,彎刀被箭撞得飛出老遠。
“住手!”吉利可汗大喝道。剛纔出手放箭的也是他。
這是看見自家兄弟吃虧,出來拉架了。
對吉利可汗的行爲閆寸表示理解,畢竟他此刻的身份是嵇胡死士。
死士麼,當然要執行危險重重有去無回的任務,這種任務的難度通常都是地獄級的,身手越好越成功的機率越大。
光是不怕死,卻沒什麼真本事,這樣的死士可不值錢。
閆寸與突利可汗交手,在吉利可汗看來正是一番考校,而閆寸通過的了考校。
因此吉利可汗雖制止了兩人,卻並未責怪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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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閆寸先開口,用突厥語說了一句:“蕭尚書誠心來降,你們卻要取他性命,不妥吧?”
“哈哈,都是誤會,”吉利可汗衝突利可汗道:“一眨眼你就跟蕭尚書鬧上了,還真是個急性子。”
閆寸冷笑一聲,誰說突厥人都是直腸子,這大事化小的彎彎繞玩得熟着呢。
他也不揭穿,只是繼續用突厥語問道:“蕭尚書可以離開了嗎?”
“蕭尚書請,”吉利可汗道:“剛纔的誤會,蕭尚書可別往心裡去。”
蕭瑀面帶笑容道:“希望以後莫再起這樣的誤會,蕭某可只有一條命。”
吉利可汗與蕭瑀執手大笑,好像這真是一個十分有趣的玩笑。
臨走,蕭瑀又深深看了閆寸一眼。
我這一走,就只剩你一人深入敵營了。
閆寸沒言語,只衝蕭瑀行了個禮。
待蕭瑀騎馬馳離,吉利可汗又笑容可掬地對閆寸道:“這位勇士,突厥征戰在外條件有限,在這大營裡還住得慣嗎?”
閆寸只道:“我會盯住尉遲將軍,可汗放心。”
吉利可汗繼續說着客套話:“都是草原上的兄弟,今後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若無它事,我回去值守了。”
閆寸一拱手,撿起地上的彎刀,轉身就走。
說多錯多,因此他不願多跟幾名突厥首領閒扯,尤其那個陰惻惻的樑師都。他雖未言語,卻一直觀察着閆寸的舉動。
好在殺手、死士的身份正好能滿足他少說話的需要。學燕子就是了,能用一句哼哼回答的問題,絕不用囫圇的字詞,把他說煩了就用一句“我只會殺人”搪塞你。
閆寸自認爲還是學到了一些燕子的精髓。
眼看閆寸已離開得足夠遠,吉利可汗低聲問樑師都道:“派人盯着他了嗎?”
“當然,”樑師都道:“與他一同看守突厥人的,是我精心挑選的三名勇士,各個都是好樣的,射箭、近身搏站、摔跤……樣樣都是佼佼者。”
“哼哼,那就等着狐狸露出破綻吧,若他只是個死士,倒可以爲我所用,若不是……哼哼,我巴不得他將唐軍引來……”
正說着話,只見兩名突厥兵卒帶着一名身穿條紋布袍的胡人女子匆匆來到近前。
一名兵卒道:“她來送信。”
說完兵卒閃身讓開,以便那胡人女子直接向吉利可汗稟事。
“我記得你,”吉利可汗率先開了口,“三年前我送幾名妙齡突厥女子去長安,你是其中一個。”
“正是,可汗親自相送,奴不敢忘。”
“所以,你是從長安的來的?”吉利可汗問道。
“正是。”
“長安不是戒嚴了,只准進不準出嗎?”
“奴與長孫無忌的女兒長孫惠心交好,隨她一同出長安避難,這才得以脫身。”
“長安城中情形如何?”
“民心激憤,都說尉遲恭在涇陽打了大勝仗,而我突厥已快要敗了。”
吉利可汗嘿嘿一笑,道:“李世民很會吹牛。”
“還有,”女子繼續道:“昨日李世民出宮巡視前線,還沒出長安城,就遇了刺,聽說是咱們突厥猛士乾的,李世民的頭盔都被他射落了地。
可惜沒能得手,也不知他能在長安藏多久,如今長安的胡人日子可不好過,官府恨不能每日上家清點三回,誰家若敢窩藏來路不明的胡人……”
吉利可汗擺擺手,打斷了女子的話。
他已知道女子所說的刺客正是閆寸,或者說,是閆寸假扮的對象。
“你可知那刺客是何模樣?”吉利可汗問道。
“出城時倒是匆匆看了一眼城門處張貼的海捕公文,其上有那刺客的畫像。”
“若此人就在你眼前,你能認出來嗎?”
“這……”女子並無十足的把握,只道:“或可以試試。”
“你看那間營帳,”吉利可汗指着關押尉遲恭的營帳道:“那裡面的囚犯由四名守衛看守,你去瞧瞧,守衛之中有沒有刺客。”
對這個要求,女子雖感到奇怪,卻並未多問,只是照做。
不多時她回來了。
“確有一人與畫像相似。”
“哦?”
“奴問他的名字,可他……不理奴的問話。”
“哈。”吉利可汗已確定,此女所說的正是閆寸。
“很好,還有別的消息嗎?”吉利可汗道。
“有,我從聽長孫惠心說,唐軍正將潰敗的北境守軍回調,在後方對我們形成包圍之勢……且長孫無忌做爲統帥,兩天前已秘密離開長安,帶兵繞往後方,與後方的軍隊匯合……”
“不可能!”樑師都道:“我們此番一路挺進,勢如破竹,後方的唐軍不過是些吃了敗仗的殘兵,兵力薄弱,即便對我二十萬大軍形成合圍,那也是紙糊的包圍圈,突厥猛士只需一番衝殺,便可……”
吉利可汗打斷了樑師都,道:“的確不對勁兒。”
“有何不妥?”樑師都不服道。
“你也看到蕭瑀拿來的佈防圖了,其上標註的兵馬,還不足三萬,哪裡是我三十萬大軍的對手?
這是故意誘我輕敵過河,介時好從後方向我發動攻擊。”
吉利可汗個並不想流露出懼意,但他大軍深入唐之腹地,一旦被人包抄,很可能步嵇胡後塵,成爲第二個被唐所滅的草原部族。
事關重大,他不得不防備。
那女探子見樑師都一個漢人,說話卻挺有分量的樣子,已先入爲主地有些不爽了,見吉利可汗並未聽信樑師都的說法,心下暗爽,忍不住附和吉利可汗的意思鼓吹道:“雖說咱們後方的兵馬不過是些漢人殘部,可長孫無忌在漢人中威望頗高,或許這正是李世民派他統軍的原因。
有長孫無忌督戰,漢人並非沒有重振旗鼓的可能,可汗需小心啊。”
“不錯,你的話有理。”吉利可汗贊成此女的言論,一來因爲他確也有着顧慮,二來此女芳菲嫵媚,身材曼妙,加之在長安生活了幾年,受漢人影響,無論行走說話,亦或一顰一笑,均講究着漢人女子的禮儀,與草原上的粗獷女子自是不同。
因此,贊成過美人的話之後,吉利可汗又補充了一句:“你冒死送來消息,功勞甚高,就留在軍營休息吧,我親自給你安排住處。”
女人自然明白吉利可汗的意思,嬌羞一笑,道了一聲“奴聽可汗的”。
這天晚上,突厥軍中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吉利可汗正在度春宵,因爲帥帳內傳出了男人沉悶的低吼和女人婉轉的呻吟。
氈帳的隔音效果確實不好。
因爲吉利可汗徵用了帥帳,原本也住在那裡的突利可汗和樑師都只好另尋其它住處。
突利可汗想去見執失思力,他們關係要好,執失思力今日遭了誣陷,往後可能會被吉利可汗猜忌,有必要給他打打預防針。
可他被樑師都攔住了。
“可汗匆匆行走?有急事。”樑師都問道。
“還不是你們漢人做的好事!”突利可汗道。
樑師都微微皺起了眉。他最煩這樣的語氣,可是這班突厥將領總用這種傲慢的方式提醒他:
你是個外人,縱然以後滅了唐,取了足以垂成千古的功績,那也是突厥人的功績,與你這個漢人無關。
正因如履薄冰,樑師都不得不爲將來計。
他的打算很實際,從內部割裂突厥,突厥內鬥越兇,他這個外人就越容易坐收漁利。
蕭瑀和閆寸的到來,給樑師都創造了機會。
樑師都不緊不慢道:“可汗萬萬要以大局爲重啊。”
“哼,大局。”
突利可汗的態度雖不屑,卻還是等待着樑師都的下文。
他雖從心底裡看不起這個向突厥搖尾示好的漢人,卻又佩服他的計謀,畢竟是他讓突厥人第一次打到了長安近郊。
“吉利可汗與您不同,他更親近漢人,他對義成公主言聽計從,就是證明。”
“這還用你說?”突利可汗道。
“因此他更容易相信漢人的話,況且大戰在即,容不得內鬼倒戈,吉利可汗防着執失思力,也是人之常情。”
突利可汗沉思片刻,得出兩個結論:
其一,他是真的不擅長動腦子的事兒;
其二,樑師都說了半天,是不是約等於啥也沒說?
突利可汗不耐煩道:“你少繞彎子。”
“是,”樑師都道:“我無法估量吉利可汗是怎麼想的,我只知道,說出去的話必有其作用,吉利可汗不會沒有想法……可他並未行動,而是沉溺美色……您說……”
他本想問“您說這說明什麼”。
想到突利可汗可沒心思一問一答,就改口道:“太刻意了,所以我看出吉利可汗在等你們的反應。”
“我們的反應?”
“對,你和執失思力,若你們此刻有任何動作,調遣兵將,亦或湊在一起——不一定是商量對策,可能只是互相寬慰——說不定就會被吉利可汗當做異動。如此豈不坐實了執失思力通敵的罪名?”
“好像是這麼回事兒。”突利可汗道:“鳥!真窩囊!那你說怎麼辦?”
“學吉利可汗,按兵不動。”樑師都道:“大敵當前,咱們切不可起內鬥,自亂陣腳啊。”
樑師都這番話發自肺腑,大義凌然,實則是讓突厥將領之間減少溝通,加深誤會矛盾。
當然了,樑師都的主要目的還是拿下唐。
突厥得亂,但也得在拿下唐以後。
因此他又建議道:“眼下咱們兵多糧足,而長安守備空虛,各處援軍還未及時趕到,機不可失,咱們應趁早出兵,只要拿下了長安,擒了李世民,什麼追兵什麼堵截,都沒用。”
“這倒是個痛快主意。”突利可汗道:“明日你我一起向吉利進言,逼他出兵,我還不信了,我手中亦有兵馬,再加上執失思力的族人舊部,人數已過了半,還怕他不成?”
“是了是了,”樑師都道:“突利可汗所言方是正道,要我看,蕭瑀這番動作不過是緩兵之計,拖延戰機罷了,若等唐軍真圍了咱們,可就左右爲難了。”
樑師都給突利可汗洗腦時,閆寸也沒閒着,他去了執失思力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