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澄打算如何爲他求情?”沈徹反問。
紀澄還在垂死掙扎,“他的確是罪有應得。”紀澄其實是很厭惡郝仁對花蕊夫人所行之事的,但她是投鼠忌器,不得不爲郝仁出頭。“只是他如今已經得了教訓,千金家財也散盡了,畢竟是罪不至死,徹表哥大人有大量,不能放過他嗎?”
沈徹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道:“郝仁與阿澄是什麼關係,你和他非親非故,怎麼這樣幫他?”
紀澄心裡翻了個白眼,心想你能不知道?“在晉地時,郝仁與我們紀家有些瓜葛,後來我爹爹放了他,他對我爹爹感激不盡,到京師後一直幫襯我們家的鋪子,如今他求到我跟前,您又是我表哥,我總得來試試。”
紀澄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就是在試探沈徹到底知道多少。
“他怎麼不去求你大哥,反而來求你一個姑娘家?未免說不過去。”沈徹道。
紀澄咬着後槽牙道:“大哥一心求學,爹爹素來也不讓他管這些雜事兒,我雖是女兒家也不能不幫着我爹爹分憂,所以郝仁纔會求到我跟前來的。”
“原來紀家在京師的話事人是阿澄,真是失敬失敬。”沈徹道。
的確是失敬的,他臉上可沒有任何敬意。紀澄不想再被沈徹套話,“我也知道這事是爲難徹表哥了,畢竟你的話已經放了出去,今日我來也只是爲郝仁盡一份心意。”言外之意是心意已經盡到了,沈徹同不同意就是她不能左右的了。
紀澄這一招叫以退爲進,說完她作勢就要走,卻聽沈徹道:“本來也不爲難的。”
好一個本來,但是又是什麼?
“花蕊夫人不過是外人,阿澄卻是我表妹,親疏有別我還是知道的。”沈徹道。
紀澄靜坐不動,等着沈徹繼續。
“但是後來發現他真是膽大包天,連三嬸都敢算計,阿澄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沈徹問。
紀澄打從骨頭裡升起一股寒意,她想沈徹恐怕並不是在靖世軍有什麼朋友,而是他本人可能就在靖世軍中吧?否則怎麼能知曉這等秘密的事情?
紀澄不知道沈徹到底知道多少,但她只懂一條,有些事兒你就只能抵死否認,
“郝仁做了些什麼事情我並不知情,不過既然徹表哥如此說,那他的確是該死。”紀澄道,不過在紀澄心裡已經瞬間做下了決定,要麼是遠遠地將郝仁送走,要麼就是先下手爲強,總之不能叫郝仁落在沈徹手裡,讓他掌握人證。
不過紀澄行事這麼多年,雖然稱不上光明磊落,但要人命的事兒卻從沒幹過,所以她腦子裡一下子想出了好幾條路子,都是怎麼送郝仁離開。
“是。不過咱們都是□□子民,掌握生殺大權的只能是聖上,即使我捉住了郝仁,也不會動私刑的,自然是要將他教給衙門去審。”沈徹又道。
紀澄已經冷得連腿都僵了,沈徹這一招實在是太狠了。讓衙門審訊郝仁,不僅紀澄跑不了,連紀蘭害她的醜事也會抖出來。
不過紀澄很快就冷靜下來,沈徹這是嚇唬她呢,且不說紀蘭是他三嬸,打老鼠害怕傷了玉瓶呢,紀蘭的事情抖出來,沈英、沈徑還有沈萃怎麼辦?他們可都是姓沈。
“這是應該的。”紀澄穩住心神道。
沈徹先才的表情一直淡淡,直到此刻臉上才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阿澄,果然與我預料的一般沉穩,是篤定了我會捂住三嬸的醜事麼?到底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姑母的暗害自家侄女,卻不知道做侄女的早就防範在先,將計就計地反算計於她了。”
果然沈徹什麼都知道了。紀澄反而安下一顆心來,這下不用提心吊膽了,情況已經壞到無可再壞。
“狡兔三窟,那郝仁做了這許多年的富家翁,沒想到還能屈能伸,連南郊的叫花子窟都肯蹲,爲了找他着實費了些功夫,當然這還得感激阿澄。”沈徹替紀澄重新斟了一杯茶,“試試這第三道茶湯,雖然味道淡了些,但勝在去苦留甘。”
一邊是腥風血雨的內容,另一邊卻還有閒情逸致品茶,紀澄可沒有沈徹這樣的風度。
“不敢當。我想以表哥的能耐,早就能抓住他了,放過他就是在等他聯繫上我吧?”紀澄冷着臉問,好叫她自投羅網。
“也算是吧。”沈徹沒否認,“只是沒想到阿澄會對他如此情深意重,連那等地方也肯去。明知山有虎,卻依然硬着頭皮進來了。”
沈徹轉了轉石桌上的燭臺,一道小門在山壁上打開,郝仁就站在門外。這會兒郝仁已經重新穿上了他的錦袍,戴上了他的玉帶,哪裡還有落魄的樣子。
門一打開,郝仁就走了過來,給紀澄磕了個頭,“多謝三姑娘救命之恩。”
紀澄哪裡就救了郝仁的命,她自己也不過是甕中鱉而已,再回想先才她說過的那些話,若是郝仁聽見了,只怕是很容易誤會的,沈徹可真是害人不淺吶。
紀澄看向郝仁,郝仁也看向紀澄,彼此雖然什麼也沒說,但紀澄已經知道郝仁肯定是什麼都抖出來了,這是他在向沈徹輸誠。以前是紀澄握着郝仁的把柄,現在則是沈徹換做了當初的紀澄,依舊給郝仁留了一條命,備作他用。
郝仁給舊主磕過頭,就站到了新主的身後。
“姑母對阿澄做的事情實在是不地道,若僅只這一條我也不會偏幫她,只不過阿萃是我的妹妹,她贏得中壇選藝雖然不太光彩,但錯不在她,她並不知情,還望阿澄高擡貴手,將當初截留的證據交給我。”沈徹道。
紀澄只覺得寒冷刺骨,頭疼欲裂,竭力冷靜地道:“我沒帶在身上,可以讓榆錢兒回去取。”
沈徹向郝仁使了個眼色,紀澄將印信遞給郝仁,他便走了出去。
沈徹看向紀澄,微笑道:“怎麼不飲茶,涼了就不香了,而且傷胃。”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紀澄哪裡還有心思飲茶,但輸人不能輸陣,紀澄嚐了一口,緩緩地道:“果然只餘回甘。”
“卻非所有六安瓜片都如此。這幾斤茶是我試了三年才找出來的,只霍縣那雲山村產的纔有此異處。”沈徹侃侃而談,強行灌了紀澄一腦子的茶經,簡直就是憋死人不償命。
可嘆紀澄還得較勁腦子地迴應沈徹,表示自己這淑女不是白當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飲茶蒔花都是信手拈來。
時間過得太慢,慢得紀澄肚子裡都裝了一包水了,郝仁那邊纔回來。
什麼冷靜、鎮靜都已經從紀澄腦子裡飛走了,人生三急,鎮定如苦修老和尚估計也只能夾緊雙腿,紀澄實在沒臉跟沈徹說她要去放水。
郝仁將榆錢兒取來的賬目交給沈徹,沈徹掃了他一眼,郝仁點了點頭,表示這本賬目是真的。
這本賬目是隆昌號的一本賬冊,上頭記的是記名銀票客戶的往來賬目。紀家出的銀票都是記名的,這種銀票如今在整個大秦朝的許多票號都可以通兌,這是以紀家商號的信譽和紀家的財力做保障的。
既然是記名的,在票號裡就很容易查清是什麼人出的票,又是什麼人兌的票。話雖說得容易,可是票號的賬目哪裡是普通人能查到的,這可是人家的命根子,信譽的根本所在,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被人拿出來,這隆昌號早就關門歇業了。
紀澄之所以能保存這一本紀蘭出票,七寶盟管事兌票的賬目,是因爲她乃是隆昌號的東家之一,而且所佔份額很大。
到此郝仁也算是完成了他的差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紀澄開口問:“徹表哥,你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你了,這件事能否到此爲止?”說實話,事情至此,吃虧的只是紀澄,紀蘭和沈萃再無什麼把柄被捏在紀澄手裡。但紀澄也不是那傻天真,接着又道:“我會盡快離開沈府。”她也沒臉待下去了。
沈徹合上賬目,笑看向紀澄,“我發現,阿澄似乎沒什麼好奇心。”對他是如何知道她與郝仁的事情的,對這九里院的腹地,乃至對他這個人都保持了沉默和認命,如果不是太蠢,就是太聰明。
“好奇心有時候對人沒什麼好處。”紀澄避其鋒芒地垂眸道。
“不過就這樣回晉地,你怎麼向你父親交代?那祝家並未連根拔除,你就不怕將來再生事端?”沈徹問。
紀澄已經震驚太多所以麻木了。這可真是調查得夠徹底的,連這些事情都挖出來了。
“不知道徹表哥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紀澄直視沈徹問道。
沈徹笑了笑,這一次嘴角的弧度稍微大了些,表示他是真的有點兒歡喜了,“並不需要什麼,只是想請阿澄幫我的忙。”
紀澄抿脣不語。
沈徹的眼睛又掃了一眼那賬本,然後開口道:“三年前紀家只是在晉地頗有些產業而已,最後又因爲分了一半家財給你姑母而大傷元氣,你父親因爲祝家的事,得了頭疾,無力再經營紀家的商號,阿澄不得不以女子之身出面打理,僅僅三年的時間就重振了家業,而且還讓紀家的生意廣佈大江南北,近日更是有意將商號發展到西域諸國,實在是有大才在胸。當初隆昌號建號之初,大家都不看好,只有阿澄力排衆議大力支持,如今天下之錢脈就握在表妹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