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隨風而逝(下)

更新時間:2008-2-18 20:47:00 字數:8148

《元寧實錄•順宗卷》

崇明十六年正月十七,禁軍演練,成越內外兩城均白晝戒嚴,晡時方解,乃後宮矯制擾民,懿純皇后以律法治罪。燈會徹夜。日入後,有周揚人行刺殺事於齊、謝兩府,未遂。刺客被官兵圍於東郊,遂自盡。帝驚怒成疾。

崇明十六年正月十八,帝詔議政廳主政,軍國事請決於太后。齊朗上書告假。

這是陽玄顥親政以後,第一次頒下由太后攝政的旨意,可是,很多學者都認爲,這個時候,陽玄顥已經被軟禁,“驚怒成疾”只是一種慣用的障眼法。

不能說錯,也不能說對。

從正月十七開始,陽玄顥的確沒能走出太政宮半步,但是,這道旨意也的確是他自己擬寫後命曲微頒下的。

曲微被侍衛帶到慈和宮,紫蘇也剛起身,接過那張素箋看了一眼,隨即便是一愣,一動不動地站在妝鏡前,半晌沒言語。曲微悄悄擡眼看了一眼,低聲喚道:“太后娘娘……”

“皇帝說了什麼嗎?”紫蘇將素箋放在妝臺上,緩緩坐下。

曲微搖頭:“皇上沒有說什麼,只是讓奴才頒旨。”想了想,他才補充了一句:“皇上一夜都沒睡,從娘娘離開後便一直坐在原處,直到今兒早上,纔到書案邊動筆寫了這個。”

紫蘇哂笑:“是嗎?”

曲微不敢再言,低頭等了許久,才被趙全輕扯了一下,示意他出去。

紫蘇開始覺得頭痛了,她不知道兒子在想什麼,半晌才道:“頒旨吧!”

“娘娘!”趙全覺得不妥,“現在就頒下嗎?”這樣會使很多人以爲這道旨意是太后的意思。

“隨他去!”紫蘇不想理會了。自暴自棄也好,另有想法也罷,她現在都不想管這個兒子的想法了。

“可是,娘娘……”趙全不敢輕言朝政上的事情,想說又不敢說。

紫蘇知道,事關皇朝的正統、朝廷的制度,宗室與一部分世族必然不會讓她輕易重掌朝政。換言之,陽玄顥也不無制約她的心思。

她比趙全更清楚這些,但是,她還能如何呢?

這道旨意立刻發到議政廳,並迅速頒下。

謝清接到邸報時,嚇了一跳,急忙趕進宮,卻被趙全恭敬地攔在宮門外。

“出什麼事了?”謝清立刻就發現氣氛不對。

趙全有些爲難,尷尬地笑了笑:“沒什麼?皇上病了。”

謝清皺眉:“邸報上說了。病了也不至於不讓我進宮吧?”

趙全實在不知道怎麼說,想了想,還是湊到謝清的耳邊低聲道:“皇上暈過去了!”

“怎麼可能?”謝清不相信,“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

趙全卻不敢再多說,低頭道:“謝相,太后娘娘說了,今兒不準任何人出入宮門。”

“那朝政怎麼辦?”謝清一時想不通,只能先處理最緊迫的事情。

“議政廳主政,有不能決的,再報太后。”趙全答得理所當然,“不過,今天應該不會什麼議政廳無法裁決的事情纔對。”趙全也不是不瞭解朝政的事情,正月未過,朝廷一般都不會有太多的事情。

謝清揚眉笑了一下:“沒有那句‘軍國事請決於太后’今天是不會有什麼事,可是現在……”

趙全只能苦笑:“謝相,您擔待吧!沒太后的旨意,今兒誰都不能進宮!”

“齊相也不行嗎?”謝清皺眉。

“這個……”趙全也不好說,只能說:“齊相不是沒有來嗎?”

謝清這才發現齊朗並沒有來。

今天不是朝會的日子,但是,按慣例,這種休假後的首日,議政大臣都要到議政廳碰一次面,而接到那樣的邸報,王素可能不會想捲入皇帝與太后之間的紛爭,但是,齊朗沒有道理置之不理。

“行了!”謝清不想與他爭執,“我不爲難你!”

離開宮門,謝清立刻前往齊府,卻再次吃了閉門羹。

“什麼叫不見客?本相也是客嗎?”謝清被齊府管家的話弄得火大,他還頭一次被齊朗用這種理由擋在門外。

管家也無奈,垂手站在謝清面前,陪着笑,道:“少爺說,但凡不是這府裡的人,便是客人,今兒,他不見客!”

謝清被這話堵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話未必是衝他來的,只是他先衝過來領這話了!

“行了行了!今兒我運氣背!”謝清沒好氣地嘟囔,隨即又道:“你家齊相接到邸報了嗎?”

管家點頭又搖頭:“少爺一早就遞了告假的奏章,邸報倒是送來了,只是,少爺一直沒有看!”

“那就讓他立刻看一下!我等他的話!”謝清還跟他耗上。管家見他是真的着急,告了聲罪,轉身進門,讓謝清一人在齊府的大門口站着。

過了一會兒,齊府的管家重新出來,對謝清說:“少爺看了邸報,讓老奴回謝相,一切政務偏勞您與王相了!”

謝清目瞪口呆:“搞什麼?他真這樣說?”

“是!”管家很肯定。

謝清剛想說“胡扯!”,話到嘴邊卻成了:“你家夫人與小公子還好吧?”

管家一臉羞愧之色:“小公子尚好,夫人受了點傷,至今未醒!”

謝清想哀嚎一聲了。

“這個……景瀚還好吧?”謝清支吾了半天,還是問得十分模糊。

管家明白他的意思,一時也不好回答:“……這個……少爺並沒有什麼不好……”

謝清見實在問不出什麼,只能離開齊府,不過,倒也明白,齊朗一時是不會出面理事了。

到了議政廳,王素已經在處理政事了,見謝清來了,起身取了一份公文遞給他:“這是宣政廳轉交的懿旨文本。”

謝清一愣,下意識地接過,看了一眼,半晌才道:“交禮部存檔,再謄錄一份送刑部。”

“我亦是此意。”王素隨和地道,“謝相掌刑部,對此次的事情可有定論了?”

謝清剛坐到書案前,聽到這話,不由一愣:“刑部還未查實,便是查實了一切,自有大理寺定罪,我能有什麼定論。”

王素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地一笑:“此事雖然牽涉不廣,不過,事涉禁軍,又有周揚刺客在其中行動,如今坊間流言不少,只是,大多還沒有將兩件事聯繫到一起。本來,我是想,兩件事可以分開來處理,以有情報稱周揚將刺殺朝廷大臣爲原因說明禁軍的行動,再用行動不力作爲整肅禁軍的理由,可是,宣政廳這份文本一公佈,就意味着是謀逆大案,若是再讓坊間流言向着‘有禁軍與周揚勾結行刺大臣’的方向發展,恐怕局勢會更加難以收拾。所以,我以爲,此事當速決爲上。”

“王相言之有理!”謝清點頭,思緒飛轉,立刻有了主意,“雲氏矯制謀逆,燕州案剛過,宮中的意思很明確,連人都賜死了,翻案是肯定不可以,照着這個思路辦吧!”

“矯制?燕州?”王素沉吟片刻,覺得並無不妥,便點頭認可了。

得到王素的認可,謝清才提筆寫了一張便箋,命書吏送到齊府,隨即讓人請刑部尚書,交代清楚一切後,纔開始與王素一起處理因爲早晨那份詔書而起的諫表。

“齊相告假的奏章呢?”謝清隨手翻了一下奏章,忽然想起齊朗告假的事情,王素也是一愣,隨即道:“齊相告假了嗎?我想尚書檯直接呈進宮了,畢竟,怎麼不可能將齊相的奏章轉到議政廳來。”

謝清這纔回神,自嘲地一笑:“我都昏頭了!”卻又想起皇帝,不由真的有些頭昏了!

陽玄顥是真的暈倒了,還是急火攻心後吐血昏迷,就在曲微回到太政宮後不久。太政宮的人急忙報過來,紫蘇被嚇了一跳,匆忙趕過去,聽太醫說狀況兇險,但暫無危險後,纔回過神,追究緣由。

其實也沒什麼好追究,曲微之前對紫蘇說“皇上沒有說什麼”並不確實,陽玄顥交代他弄清楚雲沐雪的情況。這本也只是心存僥倖,畢竟他自己也不認爲紫蘇會饒了雲沐雪,只是,萬一還有機會呢?

曲微盡責地打聽了,本也不是秘密,他都開始醞釀如何安慰皇帝,卻遇上了雲沐雪的尚儀。那位尚儀是奉命去爲雲沐雪斂葬的,按規矩,後宮賜死後,遺體應送還其家,但是,謝紋早上下了令,說雲氏九族伏誅,雲沐雪又是皇子生母,還是由宮中爲其斂葬,便讓這人去了。

曲微想了想,便道:“皇后娘娘仁慈。你給我找幾件雲氏生前的用物,給皇上作個念想。”

“大總管,哪有什麼東西啊?昨兒夜裡,太后就讓將燕……雲庶人用過的東西全燒了,連今天斂葬的衣服都是皇后娘娘賞的一套素服。”

曲微只能搖頭,那名尚儀便想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神色引起了曲微的注意,連忙將她叫回來,那名尚儀卻驚惶不已,任他軟硬兼施,就是不肯說,曲微只得讓她走。

曲微也有心機。他是皇帝身邊的耳目,但是,當初也被交代要好好照顧皇上。皇帝對雲沐雪的在意,他是知道的,想了又想,他也覺出不對了。

賜死的藥物是從內醫局調的。曲微以索要安神香爲由去了內醫局,看了昨晚的記錄,只一眼,他就知道原因了。

知道了,曲微卻不知該不該說了,猶豫着也就沒發覺陽玄顥的那句“只是這樣嗎?”只是隨口一問,他竟以爲陽玄顥察覺了什麼,便一股腦地全說了,剛說完便發覺不對,只見陽玄顥臉色鐵青,瞪大眼睛,半晌沒說話,隨後剛要開口,卻猛地吐出一口血,隨即便暈過去了。

“很好!”紫蘇狠狠地摔了茶盞,“曲微,你倒是聰明啊!”她的事情已經很多了,現在又弄出這麼一出!

“趙全,封宮門,除了尚書檯呈送奏章,所有人不得出入!”紫蘇聲色俱厲,趙全連大氣都不敢喘,立刻就退了出去。

從內殿出來的內官見太后的臉然陰沉,竟戰戰兢兢地開不了口。葉原秋見太后又要發作,便皺眉問道:“可是皇上醒了?”小內官連連點頭,紫蘇立刻步入內殿,一進去就聽陽玄顥在吼:“滾出去!”

跟在紫蘇身後的葉原秋與其它宮人臉色立時慘白,心中暗叫不好,隨即又聽到一句:

“朕不喝藥!”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紫蘇的心情很不好,冷笑道:“皇帝是不想活了纔對!不喝藥?你以爲你天賦異稟,傷病可自愈?”

眼見陽玄顥要頂嘴,葉原秋連忙緊走一步,佯做扶持的樣子,對紫蘇道:“娘娘,陛下還病着呢!”聲音並不輕,陽玄顥被她這一打斷,話倒不好出口了。

紫蘇再度冷笑,卻沒有說話。

“你們好好伺候!回宮!”紫蘇看着兒子毫無血色的嘴脣與慘白的臉色,也的確說不出什麼重話了。

“母后,那也是您的孫兒啊!您怎麼下得了手?”陽玄顥再也忍不住。

葉原秋知道不好,卻再無辦法,只見紫蘇一手扯下隔門上的珠簾,細碎的水晶珠散了一地:“你怎麼不說那個女人根本沒爲自己的孩子考慮?陽玄顥,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紫蘇只覺得的心頭一片冰冷,冷得她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

“就算沐雪有再大的罪,你也不能那麼殘酷地對待她啊!她是你孫子的母親!”陽玄顥閉上眼就彷彿看到雲沐雪倒在血泊中,生命一點點地流失,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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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紫蘇咀嚼着這個詞,竟笑了,“顥兒,看來哀家真的很失敗,你竟然以爲那樣便是殘酷!若是雲沐雪還活着,你就會明白,什麼纔是殘酷!”

葉原秋暗暗嘆息。是的,再如何令人痛苦的死法都不能算是殘酷,因爲那只是解脫的過程。看不盡頭的痛苦纔是真正的殘酷。陽玄顥還是被保護得太好了,竟然不知道那樣的死亡已是紫蘇最大的仁慈。

“那個孩子有什麼罪?”陽玄顥彷彿沒有聽到母親的笑語,只是失神的喃語,紫蘇不由皺眉,走到牀邊,伸手擡起兒子的頭,陽玄顥這纔回神,紫蘇看着他的眼睛:“一個通敵謀逆罪人所出的皇子在皇室中會是怎麼樣的處境?顥兒,對你,我除了失敗二字,已再無話可說!”

元寧皇朝對人才的選拔稱得上不拘一格,從不計較出身,但是,世族、皇室對出身卻有着嚴格的要求,一個連清白都稱不上的出身只會被所有排斥,被那樣對待的人未必就沒有出息,但是總是有着過於孤僻狠戾的性格,如安閔王,亦如睿宗——睿宗是個明君,可是治世過苛亦是實情,他可以冒大不韙賜死兄長,再以帝禮治喪,對幾個侄兒侄女均視如己出,毫不在意史書的評價。因爲,他們其實都是被排斥的皇族成員,因爲他們的母親死得並不名譽。

明宗生平不沾二色,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登上皇位,雲沐雪的孩子卻不會有那樣的幸運,紫蘇也不想留下隱患。——這就是那個孩子的罪吧!

“哀家恐怕沒本事教出聖明天子,所以,陽玄顥,你還是好好地活着吧!”說完這句話,紫蘇頭也不回地離開,對身後陽玄顥發泄似的嘶喊毫不理會。

葉原秋緊張地跟着太后,因此,紫蘇在臺階上踉蹌一下要摔倒時,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娘娘……”

“沒事!”紫蘇迅速地說了一句,登上車駕,返回慈和宮。

尚書檯的奏章被趙全命人送到慈和宮,葉原秋默默地在旁侍奉,殿內靜悄悄的。趙全進來時被壓抑的氣氛弄得心直顫,好不容易平靜地稟報一切,也只換回一句:“知道了!”

葉原秋對趙全悄悄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趙全卻心中有數。

夜色一點點籠罩下來,燈燭照亮了整座宮殿,不多的幾份奏章卻讓紫蘇看了一整天,趙全與葉原秋也站在一邊陪着,直到葉原秋再忍不住,低聲道:“太后娘娘,您一天都沒有用膳了。”

“哀家不餓!”紫蘇擡起頭,淡淡地答道。

葉原秋心驚,卻還勸道:“娘娘,您還是多少用一點吧!後天便是朝會的日子,皇上臥病在牀,您若是再有什麼不妥……”

“行了!”紫蘇無奈地一笑,“你去準備吧!”

葉原秋連連答應,出去吩咐宮人傳膳。紫蘇也擱下奏章,輕敲書桌,皺眉對趙全道:“齊夫人的傷真的很重嗎?”

趙全並不確定,畢竟,他對齊朗的顧忌甚深,齊府的情況他並不敢打探得太深,不過,他還是回答:“據奴才目前所知,是真的!”

紫蘇點頭:“那麼,昨晚那波刺殺,除了齊夫人就無人受傷了?”

趙全明白她的意思,答得小心翼翼:“除了護衛、平民,就是隻有齊夫人受傷。”

“果然如此!”紫蘇輕喃。

這時,葉原秋進來詢問:“娘娘,一切已準備好。您想在何處用膳?”

“就在這兒吧!”紫蘇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葉原秋只作不知,命宮人到此擺膳。

看着滿桌的精緻餐點,紫蘇實在是沒有胃口,不過,答應了,便打算多少用一點。葉原秋扶紫蘇起身,繞過書桌,步下地屏,快到圓桌旁了,葉原秋只覺紫蘇的手臂一沉,不由大驚,連忙用力扶着紫蘇的右臂,另一邊的趙全也發覺不對,一把托住紫蘇的身子。

“娘娘!”

兩人一時只覺得魂飛魄散,葉原秋稍懂些醫理,伸手死掐紫蘇的人中,總算讓紫蘇醒了過來,對兩人說:“無礙的。”

好像的確沒怎麼樣。紫蘇用過膳,直到就寢都沒有再出事。

看着紫蘇睡下,葉原秋與趙全都退到殿外,兩人相視一眼,都放心不下。

這種非常時期,太后若是倒下了,其它不論,他們倆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怎麼辦啊?”葉原秋沒了主張,只能問趙全。趙全又能有什麼主意,唯一慶幸的是,因爲紫蘇在批奏章,殿內沒有宮人,兩人之前驚惶失措,聲音卻不高,並沒有驚動到別人。

很明顯,齊相告假肯定是一個原因,但是,怎麼也不至於到這樣啊?趙全找不出癥結所在,只能問葉原秋,這才知道皇帝與太后又發生衝突了。

這個時候怎麼辦?趙全也拿不定主張——皇帝?聽着就知道一時不會低頭!齊相?肯定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話來見太后!

冥思苦想半天,趙全忽然想到個人來,連忙湊到葉原秋耳邊低語:“你守着,我出宮一趟!”

“去哪兒?”

“永寧王府!”

趙全深夜求見,把倩容驚嚇得不輕,聽了趙全的話,更是心驚膽顫,對趙全的請求,自是沒有二話,立刻就答應了,趙全連連行禮,辭了王妃的相送,正要出府,一個下人過來稟報:“王妃娘娘,宮裡有人來!見趙總管的!”

趙全與倩容都是一愣,來的是個內官,卻是趙全的心腹,否則也出不了宮,畢竟封鎖宮門的旨意還沒撤。那人給王妃見過禮,便不顧禮儀,附到趙全耳邊急促地說了一番話,趙全臉色立變,見王府下人退得很遠,纔對倩容道:“娘娘,太后娘娘突發高熱,奴才得立刻回去了!”

倩容一驚,連忙點頭,也不送趙全了,轉身吩咐下人:“準備車駕,去齊府!”自己去換衣服,找了空又吩咐身邊的一個親信:“讓宮裡的人盯緊了。別讓任何人興風作浪!”

紫蘇的確是突發高熱,葉原秋聽到呻吟聲,急忙進殿察看,才發覺紫蘇的額頭燙得驚人,連忙一邊命人悄悄去請太醫,只說一個尚宮似乎染了風寒;一邊命人出宮去告知趙全。

那個太醫也驚得不輕,哆嗦了半晌才把了脈,又不敢開方,說要再請人會診,被葉原秋一陣罵:“胡太醫真糊塗了?‘一個尚宮’還能請幾個太醫來會診嗎?”這才反應過來,這件事必須是秘密。

趙全回來時,那位太醫正在寫方子,寫完了,葉原秋過了一眼,咬咬牙,對趙全點頭,趙全便讓一個親信跟着太醫去取藥,自然也編了一套更妥貼的說辭。

一帖藥下去便只能等了,總算,天將大亮時,那熱是退了,兩人稍稍放心,正在這時候,宮衛來稟報齊相求見,趙全連忙道快請。

齊朗卻不是一個人來的,謝清也跟着,趙全的臉色一變,道:“這個……還是齊相單獨進去吧!”

謝清看了齊朗一眼。齊朗的臉色有些陰沉,卻沒有反對:“也好!”

進了長寧殿,葉原秋給齊朗行了禮便退下,齊朗走到牀邊,見紫蘇一臉的蒼白地躺着,心中不由一顫:“紫蘇……”

紫蘇卻沒有醒,連齊朗輕撫她的臉,爲她將被子掖實,都沒有驚醒素來淺眠的她,這讓齊朗更覺不安,也更覺心疼。

將耳朵靠在她的心口,聽到她的心跳之後,齊朗才終於確信,她尚好!

如果他不是一整天避而不見,她不至於被折磨到這種地步!

他說過要一直陪着她的!

似乎,又是他先失信了!

“對不起!”他不該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便先遷怒於她!懷疑她!

“對不起!”他不該因她的迴護便拂袖而去,畢竟他無恙,而那是她唯一的骨肉。

“對不起!”他不該忘記她有多在乎那個兒子,便有多麼痛苦!他卻讓她獨自承受了!

每說一聲對不起,齊朗便俯身輕吻一下她的額頭,彷彿想撫平她緊皺的眉頭。

“紫蘇……對不起……等你好了,我任你處置!”輕撫她的眉心,齊朗輕聲說道,隨後便起身離開。

“怎麼了?”謝清一眼便發現齊朗的臉色不對,齊朗搖頭,對他道:“沒什麼!隨陽,你留在宮中應付宗室。禁軍與刑部那邊我去盯着!”

這個分工不太尋常。謝清只是點頭,眼睛卻始終盯着齊朗,齊朗沒有回答,只是擦身而過時,輕聲說了一句:“等太后見過你,你便可以回去了!”這是要謝清留在宮中了。

謝清立刻皺眉,剛要發作,便聽齊朗對趙全與葉原秋道:“傳太醫吧!這個時候病倒,對太后娘娘沒有壞處!朝中有本相,軍中有永寧王府,宮中……便交給你們了!”

“是!”兩人應聲,謝清也聽明白,沒好氣瞪了齊朗一眼——齊朗是在防備他!

齊朗一臉歉意,卻沒有改變主意。

太陽已完全出來,紅彤彤的一輪,絢爛了滿天的朝霞。

也許不會是好天氣,但是,至少,這個景象很美。

《至略史•元寧卷》第一篇

宮諫之後,仁宣太后與順宗皆病,政付議政廳。二月,太后大安,順宗不豫依舊,遂祈福於天。太后始代政。三月初六,懿純皇后有妊,詔大赦天下。十月初二,詔諭翌年改元普泰,爲帝求吉。十二月初十,懿純皇后誕皇五子,大赦天下。帝賜名謹和。普泰元年四月,帝病篤,冊嫡皇子謹和爲皇太子。二十三,帝崩於昭信殿。

書齋中,清風徐徐,墨香陣陣。老者看了一眼一旁榻上熟睡的女娃,擱下筆,晾乾墨跡後,將之放入一旁的史稿。閉目休息一會兒,老者提筆寫道:“宮諫之後,異常平靜,順宗一年即崩,文端皇后因此背上殺子之嫌,然過於空乏蒼白的史料仍有觸目驚心之感!”

歷史到底是什麼?是記錄,是傳奇,是教訓……唯獨不是真實的心靈。

隔着時空的距離,誰又碰觸到那些心靈的真實呢?

(全文完)

流年往事(1)

更新時間:2005-4-24 15:14:00 字數:3444

培訓結束,先發番外,是關於宣祖和睿王的,比較長,也有些地方與正文不一樣,比如睿王大婚的時間等,我會在正文中調整的。

---------------以下正式開始--------

又是一年秋風起,流年似水啊!

看着宮牆內梧桐葉落,金菊花開,我又有了嘆氣的衝動,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因爲只有知道即將離去,纔會留戀,對一個老人而言,這意味着時日無多!

太政宮的宮殿建在高臺之上,很大、很空的宮殿,更是高處不勝寒。

這幾年,我總是覺得冷,我的臣下與兒子時常獻上美麗動人的少女,希望可以討好我,可是,那些少女年輕溫暖的身軀卻始終無法讓我暖和。

我幾乎聽得見死亡走近的腳步聲,很刺激的感覺,只有這種感覺能夠讓我感覺到,在徹骨的寒冷中,我的皮膚之下仍有溫熱的血液在流動。

我迷上了獨自品味這種感覺的滋味。

也許,這也是爲什麼太祖皇帝與父皇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中總是身單影只。

獨自品味這種感覺之後,面對着空曠而狹隘的天地,我腦海中的記憶總會變得異常清晰。

在皇朝的史書上,我第一次出現是出生時,我的出生差點讓嫡母被廢,聖烈大皇貴妃以罕見的震怒處置當時的怡王妃,在收回廢妃詔之後,怡王妃仍被禁閉在太廟長達三個月,直到大皇貴妃病重,才因太祖的特赦被釋出,因爲,失去兒子的怡王妃對東宮嬪妾生下男孩感到恐慌,以至於要將我的生母賜死。

無故賜死,這讓執法嚴謹的聖烈大皇貴妃大發雷霆,更因做出這種事情的是未來將要執掌宮法的怡王妃而怒不可遏,那也是聖烈大皇貴妃唯一一次對父皇口出重語:“看看!這就是你選的的王妃!”

收回廢妃詔也是因爲這個原因,這位被父皇尊奉若神的女子收回已經發出的廢妃詔時,對父皇說:“你選的妻子,要廢、要教都由你自己決定吧!”

我的嫡母,父皇的正妻,諡號章懿,她實在不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總是會做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情,念着夫妻的情份,念着嫡子的面子,我的父皇始終沒有廢掉她,最終,她還是以中宮皇后應有的禮儀被安葬,而我的母親只能以妃嬪的禮儀安葬,即使我後來重新爲母親修建了皇后的陵園,也無法改變她的地位。

實錄上說,聖烈大皇貴妃在臨終前,指着被保姆抱在懷中的我,囑咐父皇:“此子福緣深厚,善視之。”——這是我第二次出現在史書上。

應該是真的,我被冊封爲皇太子的時候,我的父皇曾看着我低喃了一句:“娘娘的眼光太準了。”我的父皇只會稱聖烈大皇貴妃爲娘娘,而不加封號爲前綴,更多的時候,他將聖烈稱爲母親。

不過,我自己對往事的記憶只從五歲那年的中秋開始。

父皇對所有的後宮都很冷淡,我有時候會猜測,他不廢正妻是不想重新再選個女人爲正妻。

中秋是團圓節,可是,父皇從不與後宮、皇子過中秋,每年的中秋,他都是與睿王兩個人在一起度過的,而那一年,我被父皇的貼身內侍宣召見駕,母親又驚又喜,我也很興奮。

那次見駕是在龍舟中,是我第一次在正旦與聖龍節之外見到父皇,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睿王。

宮中有些老人是經歷過太祖朝的,他們形容聖烈大皇貴妃是清冷、絕俗的美麗女子,有一位服侍聖烈大皇貴妃的內侍說:“皎如明月、冷若寒冰。”而所有人都說睿王肖似太祖,韻如聖烈,那位內侍說睿王只有眼睛肖似貴妃,這些說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讓我深感無所適從,因爲皇叔的眼睛永遠帶着溫和的笑意,面對他時,你永遠感覺不到傳說中聖烈大皇貴妃清冷犀利的氣韻,只會感到不染俗世煙火的優雅與隨性。

是不是覺得我的形容很難理解?換個說法吧!

你見過明月嗎?

你見過傳說中的雪山雲蓮嗎?

你見過只一眼就足以讓任何人爲之心醉神馳九死未悔的男子嗎?

他,就是。

真正的傾國傾城,絕代風華,除了睿王,無人得配!

在龍舟中,我跪拜父皇,站起、擡頭,入目的卻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我看到父皇正背對着我走出船艙。

“皇子,你想做什麼樣的人呢?”那個男子有着與外表一樣的溫和聲音,讓我情不自禁地放鬆下來。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我纔會說出那個至今都想不通的答案:“我要像父皇那樣,平定江山。”

我的答案讓男子很驚訝,可是並沒有影響他溫和的笑容,他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盯着我看了良久,最後,只是安慰地摸了摸我的頭,吩咐內侍將我送回寢宮。

那個時候,皇后已經又誕下一位皇子,而我還有一個生母身份更高貴些的兄長——我的生母是東宮的宮女,被太子臨幸後,冊爲才人,上面還有承徽、昭訓、良媛、良娣,以及太子妃,是很低微的身份。生下我之後,她被冊爲昭訓。父皇登基之後,作爲唯二兩個皇子之一的生母,她被冊封爲昭儀,過世之後,追贈爲妃。而皇兄的生母本爲東宮良娣,父皇登基後就被冊封爲貴妃。

無論如何,我離皇位很遙遠,而有接近皇位的想法,對於無依無靠的我而言,十分危險。

不到三個月,在第二年的正月,我的生母暴病不治。

直到現在,只要想起那夜自己所說的話,我仍然會驚出一身冷汗,後來,我偶爾也會自問,若是我沒有那樣回答,我的母妃可會那麼早過世?

這個問題,我曾在皇叔過世前問過他,他很詫異,跟着就像那夜一樣,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這個動作對於病重的他而言,很吃力,很勉強,他用不變的溫和聲音很清楚地對我說:“若是那樣,你會過繼給我,而皇室的規矩你也知道——過繼承宗只擇無母之幼兒。”

我知道,這也許只是皇叔對我的安慰,可是,我還是覺得好過些——若是那樣,父皇會立即賜死母親吧?

那一夜,我還不知道他就是睿王,只記住了他的笑容。

母親過世後,我的處境變得異常艱難,父皇對皇子的漠視使得宮人有恃無恐,不到六歲的我第一次知道人心險惡到何種地步,可是,我只能忍耐,那時,我隱隱覺得,那些人對我種種欺辱就是想激怒我!我小心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忍耐始終是有限度的,在我終於無法忍耐時,我再一次見到了他,這一次,我看到所有人跪伏在地,聽到所有人畢恭畢敬地稱他“睿王殿下”。

我被他牽住手,所以沒有因爲無力而倒在地上,我戒懼地盯着他的眼睛,那時,我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人。這一次,他的眼睛氤氳了一層迷霧,擋住了他的所有情緒,也擋住了我的探詢,一身白衫飄逸的他對隨從的內侍淡淡地下令:“杖斃!”

他沒有將我帶離,只是牽着我手站在迴廊的臺階之上,看着內宮執事將那些宮人一一杖斃,鮮血染紅了碎石拼成的地面,也讓我顫抖,他在那一刻蹲下,與我平視,眼睛明亮得如夜幕中最亮的曉星,他很平靜地笑着,彷彿閒庭賞花般尋常,他對我說:“皇子,你是尊貴之人,這些小人的生死不應入你的眼,進你的心。”

我不想讓這個如溫玉般的男子失望,他的神情就應該是這樣的閒適、溫文、優雅。

我看着他,堅定地點頭,在皇后一派尊榮地出現時,他鬆開我的手,而我鎮靜地走上前一步,揚起頭,無視腳下的血跡,也無視母后眼中的憤怒,鄭重而完美地行禮。

“睿王殿下,本宮纔是執掌宮法的人。”皇后尖銳地向我身後的人問罪,可惜的是,她問的是聖烈大皇貴妃的兒子,是父皇最親信的兄弟,是權傾天下的睿王,他根本沒有回答的興趣,只是走近我,摸了摸我的頭,彷彿讚賞我一般微笑。

“這些宮人對殿下不敬,殿下也傳喚了內宮執事,並無違背宮法之處。”皇叔身邊的內侍恭敬地向皇后解釋,卻又帶着教訓的意味。

當天,回到寢宮還不到兩個時辰,我又被父皇宣召到御書房,皇叔與父皇在側殿的榻上對面而坐,中間的矮几上擺着棋秤,父皇只是掃了我一眼,便繼續關注棋局,口中淡淡地問了一句:“就是他讓你與皇后衝突?”

皇叔落下黑子,笑着答道:“臣弟可沒有與皇后衝突,是皇后對臣弟不滿。”

父皇拈着一粒白子,拂手而言:“你就不想我好過!”話一出口,父皇便皺眉,卻已無法將那個字收回,只是落下棋子,道:“你不是收回對朕的請求了嗎?怎麼又想起他?”

皇叔揚眉輕笑,安撫地看了我一眼,道:“皇兄只說允不允吧?”

父皇一振衣袖,揚聲下令:“來人,送三皇子到睿王府小住。”

我聞言一驚,連方纔的不安都忘了,只是怔怔地看着皇叔,卻見他微微頜首,示意我隨內侍離開。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父皇與皇叔單獨相處時的情況。

流年往事(2)

更新時間:2005-5-19 22:05:00 字數:3503

那天,被內侍送到睿王府後,我在王府正堂見到了深居簡出的睿王妃。

按宗室的規矩,我本來應該稱睿王妃爲皇嬸或者叔母,可是,在睿王行納徵禮當天,父皇將睿王妃的封誥下賜後,本應該由宗人府行文,確定睿王妃的家禮稱呼,當時的宗正卻堅持不在那道行文上用印,睿王派人詢問,年過七旬的宗正,顫微微地答覆:“本王不受那個女人的家禮!”

我與睿王妃並不親近,不僅是因爲禮制上的尷尬——我不想讓皇叔覺得難堪——更因爲睿王妃對我從一開始就表現出的冷淡與排斥,這一點讓我不安了許久,直到確定皇叔並沒有因此改變對我的態度,甚至更加偏寵我時,我才放心,畢竟,皇叔當年爲了迎娶這個妻子,不惜與所有人翻臉,對她的重視可想而知。

睿王妃的出身很平凡,是個私塾先生的女兒,她本人嫺靜若秋水,卻不算美麗,更沒有任何高雅特別的氣質,宗正的態度代表了皇族宗室的態度,其中包括父皇,也包括一直對皇叔惟命是從的永寧王,因此,即使皇叔權傾天下,也只能對此事罷手。

或許,更讓所有宗室無法接受睿王妃的原因是,她始終沒有生育——這也是她的心病,想必這個女人的內心始終是自卑的,即使皇叔對她已經好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她仍沒有自信擁有這份深情。我的到來加重她的心病。

直到她臨終時,我才知道,她始終都不懂,皇叔爲什麼寧可過繼子嗣,也不願有自己的孩子。父皇對此的反應是一聲冷笑:“那個女人什麼都不懂!”在父皇看來,睿王妃根本不值得皇叔如此對待,因此,父皇在宗人府排斥睿王妃時保持了沉默了。現在想想,那也許是父皇一生中唯一一次拒絕皇叔。

作爲聖烈大皇貴妃唯一的兒子,所有人都希望皇叔將這一血統延續下去,父皇也不止一次地賜仕女給皇叔,可是,皇叔卻對王妃情深不渝,從沒有沾染其他女人,即使後來王妃過世,他也沒有納側收妾。那時我身邊早已是妃側妾侍如雲,也曾搜尋一些容貌肖似睿王妃的女子送給皇叔,可是,他都拒絕了,我無法理解皇叔怎麼能那樣深愛一個女人,皇叔從不吝於爲我釋惑,唯有這件事,即使我幾次追問,他都閉口不言。

皇叔的作爲讓宗室只能將所有的不滿發泄在睿王妃身上,她的處境很尷尬。比如說,作爲皇子,我需要對所有皇族王爵的正妃依家禮拜見,可是,宗人府根本不承認睿王妃有家禮之儀,也不肯將她列入皇族譜冊,在永寧王的斡旋下,宗人府退讓了一步,將其列入皇族譜冊,卻不敘家禮,參用永寧王妃之制,這意味着,她見所有同輩以上的皇族要行君臣大禮,見我這樣的晚輩,同樣要行禮,只是我要回禮。

這不奇怪,宗室對皇叔血統的重視遠遠超過帝統,所謂“順淑爲尊,聖烈最貴”,宗人府絕對不希望聖烈大皇貴妃的血統僅一代就斷絕,可是,皇叔不在乎。

只要看看宗室對父皇的態度,就不難理解他們爲什麼那樣不滿意睿王妃了,其實,有時候,我仔細想想,除了出身平凡之外,睿王妃並沒有任何不配爲皇叔正妻的缺點,更何況,她的出身尚算良好,如果入宮,得到皇帝的寵幸,也足以得到二品的妃位了。

可惜,她的丈夫是睿王,。

我一直認爲父皇足夠稱得上“聖明”了,史書上也對他評價甚高,所有人都認同:雖然太祖皇帝創建了元寧皇朝,也構架了皇朝的制度框架,但是,父皇纔是真正建立完善皇朝制度的人,他將皇朝的基石壘起,用寬仁之心與律法權威將至略人從大正皇朝的血腥殘酷中解脫出來,讓所有的臣民真正從內心深處承認元寧的統治,如果日後,元寧皇朝能夠重寫聖清的輝煌,父皇絕對是毋庸置疑的奠基人,而不是太祖皇帝,我深信這一點。

可是,無論父皇多麼出色,都無法消除宗室、功臣的懷疑。

睿王會做得更出色!——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想法,睿王妃自然無法讓所有人認可她有資格配得上陽氏最尊貴的王爵。

我承認,對於我而言,皇叔比父皇的影響更大,對皇叔,我滿心傾慕,甚至是將他視爲父親一般敬愛,年少時滿腔的孺慕之情全在他身上,而他,也一直指引着我的人生走向,直到他過世之後,他的言傳身教仍然影響我至今。

因爲皇叔,我無法像對待其它元勳功臣的家族勢力一樣,對永寧王府不擇手段,因爲他們是皇叔承認的親人;因爲皇叔,我無法同意章懿皇后殺減聖烈大皇貴妃的儀制,因爲那是皇叔最敬最愛的母親。

無論在這兩件事上,皇叔對我用了多少心計,我都只能退讓,從五歲到二十七歲入主東宮,皇叔不僅充當着我在宮中的保護人,更親自教導我爲人處世,手把手教我如何治國安邦,在這個世上,他是除了母親之外,唯一一個會關心我喜怒哀樂的人——他會在我到王府的時候,命下人撤去府內所有的燃香,因爲我厭惡那些香氛,可是,身爲皇子,我不能表現這種想法,只有皇叔發現我的這個秘密。

這兩件事情,是他最牽掛的,也是他唯二不會退讓的事情,我無法拒絕,就如那時,面對滿地的血漬,我再恐懼,也不想讓他失望的心情一模一樣。

所以,我對永寧王府網開一面,並且維持永寧王原有的儀制,而不是像對其它十勳王那樣,降低儀制,甚至貶爵、廢爲庶民,我也將親祭聖烈大皇貴妃的溫陵寫入皇室的大禮制,斷絕後世殺減儀制的可能。

儘管如此,我始終都認爲皇叔不適合爲帝。

皇叔也從不諱言這一點,例如,他從不希望我學他的行事風度,在我元服禮的前一晚,他很清楚地告訴我:“淳兒,如果你想成就帝業,就認真地看清你父皇行事手腕,如果你只是想逍遙顯赫一生,就看着我吧!你想清楚,明天告訴我答案,無論你選哪一個,我都會助你!但是,這個選擇只有一次,如果日後,你改變想法,我會親自處置你!”

父皇的性子很冷淡,或者說是很陰沉,我面對他時,總覺得不自在,並不是書上所說的帝王氣勢,而是彷彿被毒蛇盯住的陰寒,打心底直冒的陰寒,相信不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那此功勳之臣總會說太祖皇帝是如何的磊落坦蕩、頂天立地、威加四海,其中深意不言而喻,皇叔卻總是一派光風霽月的器度,待人任何人都親切溫和,但是,永遠不失身份,所有人都會在很短時間內爲他折服,至少我沒遇到過例外。

我同樣眩目於他的風度,只是,由於親近,我可以看清他的全部,而不只是他展於人前的部分,所以,我很清楚,皇叔的本性其實就是四個字——任性恣情,可是,這種本性被他完美地掩在隨性自恃的高貴優雅之下,無人察覺。

也許,父皇是知道的。畢竟,我清楚地知道,皇叔與父皇獨處時是從不掩飾自己的,有皇叔在場,父皇的陰鬱會輕很多,至少,我會感覺自在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孩子的關係,皇叔格外喜歡孩子,對皇族子弟都很好,但是,只有我在他的王府住過,他曾半開玩笑地說,因爲他也是三皇子。

真正的原因也許皇叔也說不清,但是,他對我特別的偏寵卻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甚至是在王妃不喜歡我的情況下,他仍然對我關懷備至,那時,所有人都認爲,皇叔打算過繼我承襲睿王的爵位。

在元服禮前,我也這麼認爲,甚至想過,那樣的生活也很好,可是,我沒有想到,皇叔會對我說這麼一番話,因爲他的話,我整個元服禮都過得昏昏噩噩,本來就一夜沒睡,又不知道該怎麼選,我的腦袋裡亂得像鍋粥,頭漲得難受。

皇叔並不是開玩笑,睿王的權威朝野俱知,靠的就言必行,行必果。

挑釁者,殺無赦。

皇叔不喜歡皇后,溫陵整修之後,他不允許皇后入溫陵祭拜,父皇說皇叔是將聖烈大皇貴妃病情加重的緣由算到了皇后頭上,皇后又一次次地與皇叔作對,兩人的不和在朝中衆所周知,以至於按禮制冊嫡皇子爲東宮一事在朝中無人敢提,皇后一系倒是提過,可每次都被皇叔駁回。父皇對皇叔的任性從來是縱容的,再說,父皇的身體很好,立儲並非迫在眉睫之事,他也就順從了皇叔的意見。

說到身體,在與皇叔親近之後,我才發現,皇叔的身體並不好,皇叔說是先天不足之證,只能慢慢調養,即便有無數的名醫珍藥圍着他,每到初春、秋末,皇叔仍會病個兩三回,因此,每年,皇叔都會在宮中住些日子,父皇很緊張皇叔的病情,必要親自看問才能放心,有一次,父皇新寵的美人覺得奇怪,皇后冷言:“睿王妃那個出身哪懂得調養?皇上賜到王府的仕女都是知曉醫藥養生的,偏偏睿王殿下不沾二色,將那些仕女一一遣送,皇上還說不得!只有將他留在宮中將養,才能放心!”

這話沒錯,卻讓皇叔與皇后的嫌隙更大。

我知道這些,卻從沒想過要爭儲位,那時,我只有十歲,母親過世後,那段痛苦的經歷固然是刻骨銘心,但是之後皇叔對我關愛有加,我心中的憤恨也漸漸消失,那五年中,我真的沒有想過要爭權位。

現在,皇叔要我決定以後的人生,我如何決定?

流年往事(3)

更新時間:2006-11-6 9:58:00 字數:4259

生在皇室,我當然無法視權貴如浮雲,就如聖清的孝儀長公主所言:“生在皇家,一生一世必離不開權爭兩字。”我不相信有哪個皇族宗室會放棄權力,會不爭奪利益,即使通達如皇叔也沒有放棄聖烈大皇貴妃遺留的權力,也同樣與皇后爭鋒相對,他掌握着永寧王府的人脈、權勢,面對一心削弱世族權勢的父皇,我相信,他並沒有退讓一步,儘管他與父皇的關係融洽,對父皇更是忠誠不二,只是,這些都無法讓他捨棄他所守護的東西。

我到底要走哪一條路呢?

我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元服禮並不隆重,所有的儀式在正午前就結束了,按照皇室的禮制,皇叔並沒有參加我的元服禮,爲我束髮的是父輩最親長之人——父皇的兄長寧王。

這意味着皇叔不可能過繼我了,因爲我已經不是“幼兒”。其實,後來想想,沒有在元服禮前告訴皇叔答案,本來就表明了我的選擇——逍遙顯赫?還有比承襲睿王的爵位、權勢更方便的途徑嗎?

寧王是太祖皇帝的長子,卻因爲母系的原因備受冷落,只有在這些禮儀需要的場合才能看到他,也許是鬱鬱寡歡的關係,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我的元服禮由他監護,我明顯的失神自然被他察覺,因此,在儀式結束後,他並沒有離開,而我竟然沒有發現。

“三皇子,你在想什麼呢?”天色漸晚,寧王終於開口詢問我,以致我嚇了一跳,連忙見禮。

寧王並不在意,重複了一遍問題,我卻無言以對。

“三皇子,你很幸運,有睿王保護你。”也許是察覺我的爲難,寧王淡淡地一笑,感嘆了一聲,隨即便站起來,準備離開,我恭送他到殿門前,他卻站住了,沒有急着出門,轉過身細細地打量我,我不解得很,只能迎着他的目光微笑,半晌,他皺眉,搖頭道:“三皇子,你不是睿王!也是!”他自嘲地說了最兩個字,彷彿爲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皇伯?”我瞪大了眼睛,寧王卻笑了,那是他當天唯一的笑容。

“你到底沒有夏家的血統……三皇子,睿王是獨一無二的,不是模仿就可以的!比如,我方纔那句話,睿王聽了根本不會動容,他只會很平淡地說,他本來就不是。”

我感覺很無力,那些年,我的確在學皇叔的風度,卻總是不得要領,今天被寧王一語道破,我連惱羞成怒的心情都沒有,只覺得沮喪。

“三皇子,你是陽氏子孫,卻不是睿王的子嗣!”說完這句話,寧王就離開了,留下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一下。

那天深夜,我用父皇給我隨時出入皇宮令牌叫開宮,直奔睿王府,連通報都沒有就闖進了皇叔的書房,他盤膝坐在榻上,正在打棋譜,我的闖入並沒有讓他驚訝,他依舊笑着讓我坐到身邊,揮手讓緊張的王府下人退下。

“這麼急做什麼?一身的汗!傷風怎麼好?”皇叔打量了我一番,立刻就是一陣數落,我喘着粗氣,靠在他身上平息,心中卻覺得很舒服。

過了一會兒,我的呼吸平定下來,我才站起來,筆直地站在他面前,鄭重其事地說:“我要成爲父皇那樣的人。”

“想好了?”皇叔屈起一隻手臂支着頭,靠在矮几上,另一隻手扶着撐起的腿,很溫和地向我確認。

我用力點頭,目光緊緊地盯着他。

皇叔卻笑了,一把將我拉到身邊,輕敲我的頭:“這麼緊張做什麼?怕我失信?”

“不是的,皇叔!我……”

“好了,你先休息吧!今天還沒累夠?”他打斷我的話,揚聲喚人進來,送我到王府內的居所休息。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皇叔已經上過朝回到府裡了。我被他的貼身內侍領到後堂,進到屋裡,我才發現,並不是只有皇叔在等我。

都是熟人,都是皇叔的心腹,我不止一次見他們——永寧王、晉國公與議政首臣蘇明。

“三皇子行過元服禮了,齊公、蘇相,你們不見禮?”皇叔坐在首位,用不滿地語氣提醒他們,卻讓我嚇了一跳。

“參見三皇子殿下。”他們參拜大禮,我無措地望着皇叔——皇子元服禮之後,王爵以下見之都以大禮參拜,以明君臣之分,我知道這一點,卻仍然在那一刻不知所措。

皇叔沒有開口的意思,只是微笑着看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氣,上前扶住兩人的手臂,連聲道:“兩位大人快請起!”

皇叔招呼我站到身邊,示意他們坐下,跟着開口就問:“蘇相,二皇子已經封二品王爵,三皇子的冊封如何?”

蘇明眼中閃過驚詫,起身回答:“殿下,三皇子剛行元服禮,冊封王爵要等到明年,下官並未過問此事。”

皇兄就是在行過元服禮的第二年才封王的,這本來也是循例而行。

皇叔搖頭:“沒這個規矩!本王當年不是元服禮當天就冊封爲王爵了嗎?”

“殿下是特例!太祖皇帝的諸位皇子都是在元服之後一年才封王的。”永寧王出言反駁。

“當今皇上也是元服的當年就封王的。”皇叔笑着舉例,“三皇子的冊封還是儘快進行得好。”

永寧王一下子盯住我仔細打量,蘇明也是,倒是那個年紀不小地晉國公,呵呵一笑:“殿下,三皇子可不是嫡皇子。”

“嫡皇子?”皇叔輕輕地重複了一聲,笑得溫柔,“齊公,這與嫡皇子有關係嗎?”這是我記憶中,皇叔唯一一次表露出對嫡皇子的嫌惡,不過,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點。

晉國公點頭:“殿下的眼光不錯!”說着讚許地看了我一眼。

皇叔轉頭看向我,溫和的笑容中多了一分驕傲,讓我心頭一跳。

“齊公也有同感?”皇叔笑了笑,便看向晉國公。

這一次,晉國公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閉上了眼睛,永寧王與蘇明此時也收回了目光,也沒有說話,皇叔彷彿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開始與他們商議國事,我站在一邊靜靜地聽着。

三個月後,我受封二品王爵,號裕,可以參加朝會議事了。

就在同一年,準確地說,就在我封王的當月,禮部有官員上書,請求將順淑皇后遷入太祖的皇陵,朝中譁然,當時是大朝會,我站在離皇叔有些遠的距離,絲毫看不到他的臉,可是,我敏銳地感覺到皇叔已經怒髮衝冠了,這讓我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整個人都顫慄了。

父皇一言不發地收下那份奏章,跟着就問朝臣還有無上書,沒有人回答,父皇便退朝了。

所有人都匆匆離開,皇叔也離開大殿,我急走幾步,靠近他,卻只見到他一臉平靜的笑容,只是,他眼神很深遂,凝着我看不清的情緒,我不安地伸手,卻被他揮手擋開,一瞬間感到的體溫竟是不尋常的冰冷,我更加焦急,握住他的手,確信不是我的錯覺之後,我大叫:“來人!宣太醫!”

“胡說什麼!”皇叔皺眉,抽回手,罕見地斂起笑容,“裕王,你失儀了!”

我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卻急得上火,臉漲得通紅,皇叔見狀噗地笑了,拍着我的肩,笑道:“都是大人了,還這般輕率!”說完,攬着我的肩向外走。

沒走兩步,父皇的心腹內官就跑了過來,連聲道:“睿王殿下,您沒走真是太好了!皇上請您到御書房。”

皇叔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我的背,吩咐:“三皇子,你該去做功課了。”說完就隨那人前往御書房,我仍有學業要進行,可是,那天,我在回宮的路上改變了方向,繞過宮中的侍衛,我悄悄到御書房外等待皇叔。

不能說我有心窺視,在宮中,我還不敢做這種犯大忌的事情,畢竟,那裡是御書房,而且,精銳禁軍早已將御書房圍起,我根本無法靠近,可是,我當時攀上了樹,也透過窗口,我將御書房裡的情形盡收眼中。

聽不到父皇與皇叔的對話,可是,就我看到的情形,我很慶幸,此刻面對皇叔的不是我。

據說,聖烈大皇貴妃的怒火無人敢領教,即使是太祖皇帝也不會在她震怒時出現,因爲,她會遷怒身邊的每一個人,就如我出生時的那一次,父皇宮中的宮女、內侍盡受牽連,怡王妃身邊的宮女、內侍全部被杖斃,其他人被杖責兩百,禁錮福事堂,內藥堂所有管事被杖責兩百,連內宮執事都被鞭笞一百,除了這些受王妃牽連的,當時宮中還有不下百人無妄受責。

在我的記憶中,皇叔沒有動怒過,唯一勉強算得上的是那次杖斃欺辱我的宮人,可是,所有人都極爲敬畏他,根本沒人敢做可能惹怒他的事情,這一次,我總算有點明白了。

御書房裡一片狼籍,皇叔坐在書桌邊的地屏上,父皇蹲在他面前,急切地說着什麼,只是,皇叔的神色冷若寒冰,一絲不屑的冷笑掛在脣邊,父皇說了一會兒,似乎也急了,衝到書桌前,找了一氣,好不容易纔在地上找到一幅黃綾與一支紫毫,提筆就要寫,卻被皇叔攔下,他說了些話,父皇就氣餒地扔下筆,衝着他吼了幾句。

我沒有勇氣再看下去,悄悄從原路返回寢宮,卻見永寧王正在等我。

“裕王殿下以後小心些,想放鬆也無不可,只是不要授人以柄纔好!”永寧王提醒我,我點頭,方纔我應該回寢宮接受王太傅的指導,並且領些功課。

“方纔,臣對王太傅說臣請您去睿王府取些東西,以備下午講解兵書,讓他將功課留下即可。”永寧王從來都不虛套,直接說明情況,他在京中就負責教導皇子兵法,這個說辭也說得過去。

“三皇子方纔去御書房了?”永寧王問得平靜,我卻是一驚,皺着眉看向他。

“方纔臣也未走遠。”他淡淡地解釋,“不過,有些事情,您不應該知道,請您慎重。”

永寧王!夏家!

我第一次感到這兩個詞背後的份量。

第一代永寧王是太祖皇帝親口讚譽的“第一大將”,元寧的半壁江山都是由那人打下,元寧的史書說“元寧立國,夏氏功居首位”,這裡的“夏氏”既指聖烈大皇貴妃,也指夏氏一門——永寧王府夏家,聖烈大皇貴妃的尊貴是由隨太祖創業時立下的顯赫功勳支撐起的,夏家的元勳首位也是一刀一槍打下來的,作爲太祖麾下最爲顯赫的家門,在元寧立國的初期,幾乎所有官員都出自夏氏門中,元寧的軍資有三分之二靠夏家提供,南征期間,永寧王掌握着元寧所有精銳,直到他因病重返京,元寧的精銳之師全在一人手,我可以想像那時夏家擁有怎麼樣的權威,但是,在父皇努力了這麼多年之後,在這位永寧王已經十年不統軍之後,我仍然感覺到了他的赫赫威勢,這不能不讓我戒備之心深重。

我只能點頭,明白自己的舉動根本瞞不過他,這讓我心驚。

若是永寧王明白我方纔的去向,皇叔會不知道嗎?

“三皇子知道,臣第一次看到殿下動怒是在什麼時候嗎?”永寧王忽然岔開了話題。

我有些茫然地搖頭,眼帶期待地看着他。

永寧王看了我一眼,很平靜地說:“是他第一次知道順淑皇后與大皇貴妃、太祖皇帝的事情的時候。”

我的心再一次顫抖,這是一個忌諱。

流年往事(4)

更新時間:2006-11-6 10:01:00 字數:3864

每一個皇族子弟從懂事就被灌輸太祖皇帝創業的經過,事無鉅細,都被一一告知,爲的是讓後世明白創業艱難,更知道自己的責任,其中,唯有太祖皇帝迎娶順淑皇后的經過是被一帶而過,若有誰不知趣地追問,必然引來宗人府的懲戒。

我想回避,卻被永寧王阻止:“您是被殿下寵愛的皇子,您應該知道這些。”

“孫家是關中名門,與夏家有親,但是,當時孫家的宗主得罪了天覆盟,孫氏兄妹是投奔夏家來的,順淑皇后在夏家認識了太祖皇帝,結下深情,進而大婚結緣。”這與我所知道的並無不同。

“聖烈大皇貴妃當時並沒有與太祖皇帝有任何白首之盟,實錄上,太祖皇帝並沒有說謊,他們的確是到貴妃有妊時才真正訂情的,而且,太祖皇帝認識順淑皇后時,貴妃正在家中養病,也沒有錯。”我稍稍鬆了口氣。

“只是,”永寧王頓了一下,“聖烈大皇貴妃的病並不尋常,不只是被流箭所傷……”

“還因傷勢過重引致小產。”我一口氣堵在胸口,不敢置信地瞪着永寧王。

“殿下就是知道了這件事而大怒,與太祖皇帝大吵一通之後,離宮出走。”永寧王平靜地陳述當年的事情,我除了驚訝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永寧王卻笑了:“到那時,臣與臣父才明白聖烈大皇貴妃爲何一直說殿下不可爲帝。”

“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心理,太祖皇帝對殿下的寵愛的確逾越了皇帝的所爲,,殿下因此養成了任性的習慣,他很聰明,很有智謀,可是,他只在乎自己認爲應該在乎的東西。爲了保護那些東西,殿下不會在意毀去多少更有價值的東西。對於殿下而言,聖烈大皇貴妃是他最在意的,而對於臣等而言,恢復至略的國威,讓至略的百姓安居樂業,纔是臣等追隨太祖皇帝的原因,聖烈大皇貴妃也是如此。”

“你太多嘴了!”皇叔的聲音在這時響起,我嚇了一跳,卻見永寧王不在意地站起,擺手就要離開。

“誰讓你告訴他這些的?”皇叔冷冷地追問。

永寧王沒有被嚇住:“我是在開導三皇子,讓他明白,這不是你第一次發怒——只要是與聖烈大皇貴妃有關的事情,都可以輕易地讓你失去理智——讓他不必擔心。”

皇叔抿了抿嘴脣,沒有說話,任由永寧王離開。

永寧王沒有說錯,皇叔對於生母敬崇非常,這同樣是我無法想像的——我的母親過世得太早,我的記憶中,她的形象早已淡去,聽說順淑皇后在父皇不到三歲時就過世,父皇對這位生母應該同樣不會有什麼印象,他幾乎是被聖烈大皇貴妃帶大的——在那次受傷之後,聖烈大皇貴妃的身體就一直不好,再也沒隨太祖長時間地出征,多是坐鎮後方,調度一切軍資,並且安撫攻佔的地方——因此,他是真的視聖烈大皇貴妃爲母親,而不是如一些人惡意的猜想:僅僅是爲了表現一種姿態。

就如我對皇叔的敬崇,同樣也有惡毒的流言說我只是爲了籠絡人心,得到睿王的勢力而做。

在看到不該看到的那一幕之後,我便知道,這個進言不會有任何結果,卻沒有想到皇叔會反擊到那種地步,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領教皇叔的冷酷,或者說是他承自夏家的冷酷。

父皇在兩天後明發批諭:卑不動尊,太祖親裁帝陵規布,順淑皇后之陵亦爲太祖欽決,朕爲人子,豈有背父命移母葬之理,此書大不通!下宗人府、禮部、刑部、三司共戡。

那名官員在一個月後以大不敬之罪問刑,有言官上書,說聖烈大皇貴妃非天下母儀,臣辱帝后方爲大不敬,此罪不妥。這次,父皇沒有親批,直接讓議政廳議處,蘇明次日回奏:大皇貴妃薨,太祖欽定葬儀,比如後製,園寢規制亦如永西陵之制,且太祖御極二十七載,中宮空懸二十五餘,聖烈掌宮法之權,內廷肅穆,中外敬服,母儀天下共望,今帝欽定溫陵之制,焉不得用後之制?此書駁回。

此番表態,朝臣幾乎是全體驚惶,無數奏章直遞御前,元寧大律明言以嫡庶定尊卑,不僅是寒族士子,連許多宗室世族都進言,聖烈爲妃,功高權重卻非中宮,后妃之別,嫡庶之分,若言聖烈尊比皇后,睿王爲嫡爲庶?此例萬不可開。自然也有人出面反駁那些說辭,兩方鬧得不可開交。

父皇對這些奏章不批不發,皇叔也不發話,他那一個月都病着,那天在大殿,他確實是被氣着了,當天夜裡就病了,這次他沒有進宮,父皇在聽我回稟皇叔的拒絕時,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與所有的兄弟都沒有手足之情,只維持着君臣上下之誼,因此,我無法想像父皇怎麼會對皇叔那麼縱容,不僅是縱容他的權勢,更縱容着他對自己的挑釁,像這次,儘管皇叔並不在意嫡庶,可是,他對聖烈大皇貴妃的維護本身就是傷害父皇繼位的正統性。

我可以允許我的兄弟在忠誠於我的情況下,擁有一個皇族王爵的尊貴與權勢,同時也會對此小心防備,卻絕對不能容忍他們有任何挑釁皇權的舉動。

不得不承認皇朝史官的評價——睿王權勢幾凌皇權,宣祖實因之。太祖溺愛,聖烈遺權,而致睿王權傾天下,然則,若宣祖不縱此情,以禮訓教,斷不致睿王權重內外。軍政大事王進言則聖旨出,此猶可議;內廷後宮,王亦可隨心所欲,實大謬也,宣祖不問,更疏元后,豈非助睿王之權勢矣?

在那位言官上表請罪時,這場鬧劇也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大殿之上,連我都看得出那位言官眼中的不忿與不甘,又有多少人沒有看出呢?可是,無人開口,任由這位言官成爲皇叔祭奠生母尊榮的第一個犧牲品。父皇在高高的帝座上,他的眼睛明察秋毫,難道看不出那位言官的身軀早已是搖搖欲墜了嗎?可是,他沉默了,任由刑部、宗人府將大不敬的罪名加予這位言官。

大不敬列於不赦之罪,滿門抄斬,九族流徒,入賤籍。

那名禮部官員按此定刑,言官則稍輕些,父皇赦免了他的家人,僅讓他一人問斬,其他人全部流徒西北。

事情應該結束了,可是,事實上,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在我被冊爲裕王后三個月,也就是遷陵之事結束一個月,嫡皇子暴病不治,皇后聞訊暈倒,朝臣請求父皇徹查,父皇居然以宮闈之事與卿等無涉駁回所有奏章,朝野譁然。皇后在嫡皇子安葬時,撲在棺槨上,不讓下葬,只讓父皇更爲厭煩地拂袖而去,我與所有的皇子一樣,手足無措,面面相覷,不知是該繼續站着,還是跟父皇離開,直到父皇冷言:“四皇子又不是東宮太子,輪不到你們在這兒盡君臣禮數!”我們惶然告退,皇后也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父皇。

在離開嫡皇子的停靈之殿時,我聽到一聲尖銳的叫喊,我確信那出自皇后口中,我們所有的皇子都加快腳步離開。

因爲皇叔的病情,我一直在皇宮與睿王府之間奔波,所以,我沒有聽到朝廷上的傳言,等到知道時,已經是半年後了。

那是皇兄前往封地的日子,這意味着他放棄了皇位,其它皇子尚小,只有我去送他,他上馬前對我說:“三皇弟,知道我爲什麼離開嗎?”

我愕然,卻聽他苦笑着對我說:“我不想重蹈嫡皇子的覆轍!與睿王不和的並非只有皇后,我不想我的母妃白髮人送黑髮人。”

我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等回過神,皇兄早已離開了。

那時,我不敢相信皇兄的話。皇叔再如何權重,也不敢對嫡皇子出手吧?這可是與弒君差不了多少的事情啊!父皇怎麼會容忍?可是,我又不能不承認,皇叔是唯一可能做這件事的人!皇叔對皇后的耐性早在遷陵一事中被耗光,單看這半年來,所有皇后一系的朝臣非罷即貶,便知道皇叔已經沒心情與皇后爭執了,而嫡皇子是皇后一系的護身符,若是嫡皇子尚在,皇后一系不至於在面對皇叔的打壓時毫無還手之力。

父皇應該是知道的吧?否則怎麼會那樣堅持不追究此事?

皇朝史官也是如此認爲,可是,那只是一家之言,於我,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因爲我從未求證過,在父皇與皇叔過世後,此事也無法求證了。

嫡皇子與其他皇子不同,一出生,他就被所有人當成未來皇帝對待,皇叔對其他皇子都很好,包括皇兄,對嫡皇子卻是很不喜歡,很冷淡,甚至在嫡皇子過世後,皇叔仍以“過奢”爲由,一次次讓禮部修改喪儀,皇后在安葬嫡皇子時的哀號大半是因爲那過於簡樸的喪儀。

這應該是皇叔身上承自夏氏血統的表現。夏家的人是很會遷怒的。在我幽禁太后的同時,永寧王對太后的家族與所有附庸進行了最徹底的封殺,甚至在一年後讓太后的家族失去了世族的身份,連我都覺得永寧王做得過份了,可是,面對那份完美的證據,我無話可說,永寧王在我沉默以對時,淡淡地說:“臣只是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人總是要爲自己的所爲負責。陛下,夏家從未違逆過睿王殿下的命令,因此,太后敢提出殺減聖烈大皇貴妃的儀制,也就應當有面對永寧王府全力對抗的準備。”

也許,對皇叔來說,身爲皇后的親子就嫡皇子最大的罪過。

爲了保護聖烈大皇貴妃的尊榮不被侵犯,皇叔可以將皇后毒殺我生母的證據收藏幾十年,直到死都不告訴我,只是交代永寧王在必要時交給我,正是那份證據,讓我對太后完全失去耐性,再也無法容忍她的存在,而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她幽禁至死。

面對皇叔的心計,我無法反抗,卻不能不因爲其中流露的不信任而傷心。

皇叔姓陽,可是,他最想守護的是母親的家族,爲了這個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即使我是他最疼愛的孩子,在這件事上,我只是個棋子,就像章懿皇后被幽禁時的冷嘲一樣:“你不過是睿王用來保永寧王府的一顆棋子!”

在這件事上,皇叔不信任任何人,包括父皇與我,他小心地算計着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甚至是每一份情感,因此,他成功了。

我卻無法不傷心,無法不氣憤。

可是,我能對皇叔做什麼呢?我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流年往事(5)

更新時間:2006-11-13 17:05:00 字數:6215

結束了!這些天,一直在寫這個結尾,希望將一切交代清楚,也解釋清楚,反覆了四次,纔有下面的文字,卻還是覺得意猶未盡,但是,我不想將外傳也寫成長篇大論,所以,在儘可能表達出我的意思之後,這個番外就結束了!

看到有人懷疑宣祖與睿王的關係,不能否認,我本人對耽美的態度尚算熱衷,但是,這兩人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設定,當然,如果,有人想看,我不介意寫成耽美,不過,這一篇是不行了。

這是成宗的視角,因此,事實上,有很多事情,他也並不清楚,各位可以盡情發揮想像。

外篇並非只有這一篇,我會繼續寫,但是,不會太長,因爲正文才是最主要的,不是嗎?也許,以後,還會有關於這兩人的內容,各位可以到時候再看看與自己的想像是否一致。

好了,請各位看正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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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開,天氣在好轉,我的精神也在好轉,朝廷開始準備我的壽辰,儘管那還有半年之久,似乎所有人都認爲,我會這樣虛弱地活下去,我自己卻有預感——沒有那麼長時間了,因此,在十年不曾親祭的情況下,我對太子說:“先帝生忌那天,朕要親自去祭拜。”

東宮很孝順,誠惶誠恐地勸諫了好一陣子,才放棄。

也是在東宮來請安時,我纔有這個念頭的——應該將我選定的太子帶給皇叔看看!

祭拜皇陵是不可能只祭哪一個就可以的,不過,既然是父皇的生忌,我讓其它皇子代祭其它幾陵也無不可,因此,我讓東宮陪着前往父皇的昭陵。到了昭陵,我卻讓太子扶着我先到睿王的園寢。

父皇將皇叔陪葬在自己的皇陵中,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修建了睿王的園寢,這是違背皇叔意願的,我知道皇叔希望死與王妃合葬在一起,可是,陪葬皇陵是不能合葬的,諡爲烈的第一代永寧王就是想與愛妻合葬而拒絕了陪葬太祖皇陵的殊榮,皇叔沒有正式向父皇請旨,可是,他生前就選定福地,並開始建王爵的陵園,這讓我在他死後與父皇爭執了很久,最終,父皇冷冰冰地迴應我一句話:“有本事,有膽量,等你當了皇帝再把睿王從朕的皇陵中遷走!”

我始終沒本事,也沒膽量做這件事。

皇叔的陵園是父皇欽定的,既然沒有遷葬,我也就沒有動園內的任何佈置,僅僅將一軸簡略的疆域圖供奉皇叔的神主前。

太子第一次代我祭陵時就發現了,曾問過我,當時,我沒有回答,而今天,我指着那個卷軸對他說起這事:“你想出這圖的意思了嗎?”

太子對此很驚訝,小心翼翼地回答:“父皇用意深遠,兒臣不如。”

我默不作聲,聽他又道:“思慮再三,兒臣以爲父皇此舉一爲追緬睿王,再爲自勉自勵,兒臣慚愧。”

“沒那麼複雜。”我揮開太子扶持的手,走到供案前,就在蒲團上坐下,殿內只有我與太子,他急忙就要扶我起身,卻被示意也坐下。

“太子既然知道祭睿王,就應該知道朕是睿王教養成人的,這軸圖不過是朕對皇叔的安慰。”

太子不明白,我也不直接解釋,反而問他:“你以爲睿王的才華如何?”

由於我對皇叔的尊崇,皇子都對睿王很瞭解,當年太子第一次代我祭陵,按禮制,他是不必來皇叔的園寢祭祀的,可是,他還是來了,不過就是爲了投我所好。

“據兒臣所知,睿王的才華稱得上天下之冠,治世理政,舉重若輕,世無可匹。”

“治世理政?”我輕笑,“你認爲睿王只有治世理政的才華嗎?”

太子皺眉,我擡手指了個方向:“他可是聖烈大皇貴妃的兒子,他身上有夏家的血統,你就只看到史書上的記載了嗎?”

我指的是溫陵的方向。夏家的人並不是驍勇奮戰,更沒有過人的武力,第一代永寧王連硬弓都拉不開,可是,卻當得起“第一大戰”的稱譽,聖烈大皇貴妃弱質彬彬,同樣戰功顯赫,襲爵的世子倒是弓馬嫺熟,每次大戰必臨前線,真正上陣殺敵的次數卻也有限,一雙手足夠數清了。太祖皇帝說:“掌兵者必善謀。”夏家就是明證。

皇叔有承自太祖與聖烈的才華,掌握着一手遮天的權勢,卻從沒有碰過軍略,史官不會說明這一點,只記錄了皇叔在文治方面的才華,儘管皇叔在世時一直掌握着永寧王府的大權,更掌握着可以調動元寧半數兵力的兵符。

“朕知道,你對永寧王很不滿。”我沒有看太子,而是看着皇叔的神主牌位淡淡地說,“對世族也看不慣,可是,朕想轉告你幾句話,其實,也是宣祖皇帝告訴朕的。”

太子瞪大了眼睛,我卻看了他一眼,緩緩道出詳情。

父皇從沒有教導過如何成爲一個帝王,他似乎是相信皇叔已經教會我如何爲帝了,即使是在皇叔薨逝後,他也從不與我談政務,只有一次,有一個寒族士子在恩科的策論中大談世族弊端,大談廢除世族特權,文章做得極好,內容更是驚駭,閱卷官將這份策論單獨進呈御覽,父皇只道了一個字:“殺!”

這一個字震驚了內外,當然,那個人沒有真的被殺,只是被宗人府請去作客,一直到死都沒有被放出來。

父皇在朝臣退下後,對旁聽的我說:“日後,如果有人建言你削弱世族的權勢,你可以重用他,也可以不用他,但是,如果有人建言你廢除世族,你一定要嚴懲不怠。”他在這裡停了下來,沉吟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如果有人對你說,要徹底剝奪永寧王府的兵權,不要猶豫,立刻殺了那人!”

元寧的軍制由太祖一手創立,無符不調兵,縱然是太祖皇帝,沒有兵符,也不能從皇朝的幾個大營調一兵一卒,兵符一分爲二,太祖將其中半塊兵符交予聖烈大皇貴妃掌管,後來傳給睿王,皇叔過世後,永寧王掌握着那半塊兵符,直到被我收回。半塊兵符足以調動元寧半數的軍力,只有對外出徵,兵符才需要共戡下令,只有調遣涉及帝都時,才需要在半塊兵符之外附上蓋有國璽的令諭。

收回兵符意味着永寧王不再擁有隨意調兵的權力,可是,永寧王的直屬軍力仍佔元寧總軍力的將近六分之一,這會讓所有的皇帝寢食難安,我也不例外,只是,我面對的這位永寧王擁有無與倫比的手腕與耐心,在皇叔過世後,與我周旋至死,在用盡所有能用的手段,現在的局面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當然,與兵權不同,我無法消除夏家在朝野的威望。每一次,當我成功地從永寧王手中收回一些權力時,我會看到他平靜地跪在大殿的玉階下,毫不動容地施禮,那時,我會感到心中充滿了無力與挫敗的情緒。

最近十年,我沒有再動過永寧王府一分一毫,不是改了立場,只是開始理解父皇的話了。身爲皇帝,我不可能直接統兵,聖烈大皇貴妃說過:“真到御駕親征的時候,亡國之日也就不遠了。”可是,面對從永寧王手中收回的兵權,我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誰來接手呢?

不談領軍才能,而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我根本無法相信領軍的將軍,派監軍絕對是用兵大忌,而且,面對威脅重重的邊境,我不可能將兵力分散給不同的人,那是自取滅亡。

在北疆,面對古曼鐵騎與周揚大軍,我更是找不出比永寧王更合適的大將坐鎮,我唯一能做的是,與父皇一樣,永寧王與世子等家眷必須有一方留在京中。

“父皇的意思是,必須讓永寧王府掌握一定的兵權?”如此明顯的話,太子要是不明白也就不用想繼位了,但是,聽明白與照做是兩回事。

“你認爲父皇是私心作祟,是吧?”示意東宮扶我站起來,我微笑,“陽曄,你只看到永寧王府一手遮天的權勢,卻沒有看到更深的東西,作爲皇帝,你的眼界應該更開闊些!”

太子惶恐地跪倒,很顯然被我的話嚇到了,我沒有再說話,伸手虛扶了一下,讓他起身,陪我離開。

“曄兒,”在出門前,我看着地上斑駁的光暈,在短暫的眩暈之感過去後,很堅持地開口,“不準加罪!在你找來的替代人選達不到永寧烈王成名之戰的水平前,不準對永寧王府加罪!”

“如果你能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而那個人可以用五千步卒與古曼的五千金狼軍激戰一天一夜,寸土未讓,損失不過一千,那麼,你可以隨意對付永寧王府。”

“否則,你就是在自毀長城!”

世家善戰之名哪是那麼容易來的?

在無險可守的易州,第一代永寧王創造了一個奇蹟,以至於整整三十年,古曼的鐵騎見永寧王旌旗即取守勢,一戰成名的永寧王當時不過十九歲。

南征期間,永寧王病逝,江南世家趁機反叛,三十萬軍被圍在運河與祁江之間的狹窄地帶,永寧王世子領命斷後,兩千精兵扼守江淮城的道路,整整十天,叛軍未能前進一步,元寧大軍從容脫困,迂迴轉戰,反敗爲勝,援軍到江淮城時,兩千精兵只餘不過二十人活着,世子重傷昏迷已經三天。這一戰,三軍俯首,再無一人敢置疑永寧王世子統率三軍的資格。

這些是皇叔對我說的,那是他唯一一次聲色俱厲地教訓我,因爲當時尚是太子的我想用親信取代永寧王在軍中的地位,那時候,在我看來,夏家的一切不過是太祖寵信的結果,不在乎的姿態觸怒了皇叔,他冷冷地告訴我,如果我有自信可以取代這樣的永寧王就隨我。

軍隊是最不理權勢的地方——即位這麼多年,這是我對那些將軍最深刻的看法,因爲,戰場之上,人命是最脆弱的,所以,軍人只服從那些可以保護他們的強者。

我的太子還不明白這些,也不相信這些,我今天所說的話,只有在他真正面對那些狀況時,他纔會真正理解,這一點,我無能爲力。

“父皇,兒臣對聖烈大皇貴妃、永寧烈王與睿王殿下,同樣是由衷地敬重,兒臣也願意遵從您定下的禮制,心中絕無絲毫的勉強,可是,這一切,都不應該成爲永寧王府得到特殊對待的理由。兒臣並不認爲,現在這位永寧王有資格得到與其父祖一樣尊崇的地位。”我的太子沒有鬆開扶持我的手,卻很鄭重地回答我的要求。

不能說不驚訝,可是,他的反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與我不同,我的太子十分有主見,從來不甘於隨波逐流,他總是毫不猶豫去實現自己的目標,想必,對於永寧王府、對於世族,甚至是對於未來如何治國,他都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絕對不會輕易改變。

“父皇,兒臣也認爲,聖烈大皇貴妃與睿王殿下都是謹守分寸的人,儘管他們擁有的權勢足以一手遮天,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逾越過君臣之份。”迎着我的目光,東宮的神色有些猶豫,卻毫不退縮。

“如果永寧王堅守這一分寸,兒臣雖然不認爲其有資格獲得先祖一般的尊崇與榮耀,也絕對不會對第一元勳之門有絲毫不敬,兒臣畢竟也要祭祀聖烈大皇貴妃與睿王,自然也會保證夏氏應有的榮耀,而且……兒臣的身上同樣有夏氏的血統。”

我無語,眼睛不自覺地眯起,太子的身影與另一個人的身影重合起來。

夏氏的血統?是的!東宮的外祖母出身夏氏,是永寧烈王的女兒,太祖皇帝用這種方式與世代鴻儒大家結好。

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他如此敏銳地把握了事情的關鍵,我卻無法做到。

太子說的是實話。

在皇叔安葬的事情上,永寧王保持沉默,這讓我深爲不滿,直到皇叔小祥的時候,永寧王才主動對我解釋,在那個盛大的儀式上,我不想理睬他,卻被他的一句話說服——“太子殿下,你認爲睿王真的拒絕陪葬在皇陵嗎?”

皇叔從來沒有正式請旨!那麼,作爲父皇最信賴的人,他當然會陪葬在帝陵之側。走近生命的終點,我纔開始有點明白父皇當時的想法——希望在冰冷的地下,能有一個自己信賴的人陪着自己!皇叔會不清楚父皇的想法嗎?既然如此,即使並非全然甘願,皇叔也不會拒絕,所以,永寧王保持了沉默。

在好多年之後,永寧王陪同我祭祀皇叔,那是他最後一次到這裡,也是我與他第一次溝通,他問我:“陛下,你認爲睿王對王妃如何?”

“深情不渝。”

他笑了笑,那時,他已經很老,笑容中帶着滄桑的意味,用一種很懷念的語氣訴說着:“陛下,您沒有見過太祖是如何對聖烈大皇貴妃的,也沒有見過臣父是如何對臣的母親,所以,您纔會說‘深情不渝’!呵……”

“睿王很早就想娶王妃的,可是,直到先帝即位,他才真的做到,因爲太祖皇帝與聖烈大皇貴妃都不同意他娶那個女子爲王妃,也因爲睿王很清楚的說明,他不要側妾,太祖皇帝與大皇貴妃都認爲他是意氣用事,需要冷靜,可是,冷靜過後,他還是毫不改變!儘管如此,儘管他對王妃忠貞不渝,但是,臣從沒感覺他到王妃如何深情!”

的確如此,儘管皇叔對王妃很尊敬、很關心,也很懷念,但是,那些感情都不算激烈。

“睿王妃的葬儀是您操辦,您應該看到她隨身的一方印章吧?那是睿王的聘禮,也許,那纔是睿王真正的感情。”印章是皇叔的手筆,我自然認出,也一直銘記在心,因爲內容太古怪了——“三世深情”、“獨慕驚鴻”——兩行鏤刻精緻的字跡,意義卻難解,王妃的名字中並沒有與“驚鴻”相關的字眼。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睿王應該是的確動心過吧!”永寧王猜測着,想來,他並沒有問過皇叔,“殿下也很矛盾吧!因爲,感情從來都不會因爲人的意志而改變!對殿下而言,王妃並不是最重視的人啊……”

皇叔最重視的人?我當時愣了一下,因爲永寧王並沒有說出是誰,但是,隨即我就自嘲地笑了——有必要說嗎?除了聖烈大皇貴妃,皇叔最重視的人……除了父皇,還會是誰?

“陛下有沒有發現溫陵的方位很特別?”永寧王忽然問我,我點頭,沒有作聲,那不是秘密,溫陵面向西北,與衆不同。

“聖烈大皇貴妃曾經與太祖皇帝說,她希望死後葬到江華,不過,跟着就說,她也知道不可能,只希望能面向江華城的方向安葬,太祖皇帝答應了。”永寧王嘆喟着,“睿王也是同樣的考慮吧!”

說完這些,他就再也沒言及皇叔了,他只是告訴我,他這些年的所有努力只是希望保護夏家周全,絕對不是故意與我作對,我是君,他是臣,對我的寬容,他銘感於心,可是,有些東西,他沒有辦法放手,他必須給夏氏留下一個保障。

我默默地聽着,心緒卻在別的事情上打轉,因爲,從他的話中,我忽然發現,皇叔纔是最維護父皇正統的人,連身後事也爲此而做——與聖烈大皇貴妃一樣,若是皇叔葬於別處,那一定會被建成一座帝陵吧!那樣,後世如何處置?陪葬皇陵,再如何高的規制,君臣名份卻是確定的。

用心良苦!這是人臣之極至了吧!

什麼樣纔算信賴?很簡單,如太祖對聖烈大皇貴妃一樣,出征時,可以將後方大權、軍資補給全部交託;如父皇對皇叔,離京巡視,可以將國璽、御印全權交付!

君臣之間信賴至斯,難!難!難!

分寸之間,臣下才是付出最多的人吧!皇叔的任性也許正是一種發泄,父皇纔會那般放縱吧!

在那一瞬間,我希望能有個人讓我像父皇放縱皇叔一樣對待!

在下一瞬間,這個念頭就消失了!因爲我發現我沒有任何理由那樣對待臣下。

“爲什麼會這樣呢?”我低聲喃語,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父皇若不放縱皇叔,皇叔就不至於權傾天下,不權傾天下,也就不必如此努力尋求平衡,而皇叔若是不必艱難地掌握分寸,父皇自然也不必那樣放縱皇叔。

無數的念頭劃過腦海,我想找到一個解釋,卻發現那些解釋太過荒謬了。

“朕很放心!”將紛亂的回憶排出腦海,我拍了拍太子的肩。

很快就可以見到皇叔了,那時,我有無窮的時間去尋找答案,也可以纏着皇叔讓他爲我釋惑,何必這麼急呢?這麼多年不都過來了?

迎着微曛的春風、暖陽,我緩緩走出皇叔的園陵。

開始(全/耽美向)

更新時間:2006-11-21 16:29:00 字數:8451

唯美與殘酷同在?本人水平不夠啊!

這篇番外也算是一個解釋吧!如果還有疑問,我……我……我也沒辦法了!

這一章的題目是我臨時決定的,如果有人有更好的主意,請告訴我!——總覺得詞不達意、名不副實!

這兩天正文只寫了不到一千字,還是先不發了!今晚再努力吧!希望明天可以更新正文!

謝紋啊謝紋,怎麼讓你出個風頭就這麼難呢?

————————以下是本番外的正文————————

那是一切的開始,卻並非最初的開始,只是錯過一瞬便是一生,可以無悔,卻不能沒有遺憾,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

****

“你認爲本宮會答應嗎?睿王殿下!”

“您從未拒絕過兒子的要求!”

“那麼,崇兒,你認爲母親可能答應你這個荒唐的要求嗎?”

“我曾向您提過更荒唐的要求!”

“那些要求再荒唐也不會以你的一生爲代價!”

永壽宮的重重帷簾後,元寧皇朝最尊貴的一對母子正在針鋒相對,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當然,此時並無宮人在側,這些對話並不會爲母子以外的人知曉,否則,應該會是一件令很多人詫異不安的大事吧!

一直以來,儘管在很多人眼中,以清貴妃的身份統攝後宮,甚至權傾天下的夏汐瀾高傲犀利、冷漠如冰,但是,在面對獨子時,她也僅僅是個慈母,樂於達成獨子的任何心願,而以聰慧智謀聞名朝野的三皇子睿王陽胤崇更是以至孝爲稱,從不曾忤逆母親。

此時,這對同樣被後世評價爲“驚才絕豔”的母子卻毫不相讓地對視着,相似的雙眼中是同樣堅持的神色,良久,也許並沒有多久——只是在兩人心中,對峙的時間都被無限放大了——終是母親先嘆了一口氣。

即使是面對皇帝,夏汐瀾也不曾如此挫敗,她可以有無數的理由,用無數的手段,讓皇帝認可她的見解,但是,此時,面對擺明了“我就是要如此,沒有任何理由!”的態度的兒子,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可以拒絕他的要求,卻沒有任何辦法讓他改變主意。

“崇兒,那個女孩的出身不足以成爲睿王妃的!”夏汐瀾疲憊地坐下,靠在扶手上,很清楚地告訴兒子,“我已經見過她了,可是,我不覺得她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也看不出她有任何特別之處!就算她幫助過你,我也無說服自己答應你這個要求,更何況,你還說要終生無側妾、無侍寢。”

目光微微閃動,陽胤崇嘴角微揚,很平靜地迴應母親:“孩兒已經說過,孩兒只要她做孩兒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爲什麼?崇兒,你對她情深至斯嗎?”夏汐瀾無可奈何地苦笑,心中自嘲她竟也有不明白兒子的時候,一直以來,她都以爲自己是最瞭解陽胤崇的人。

陽胤崇的目光微黯,沒有立刻回答,這讓夏汐瀾更加肯定自己的決定。

“母親,孩兒在出宮那天就對父皇說過,孩兒會對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心一意,而孩兒在睜開眼看到素織時,就……”他爲難地皺眉,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說,畢竟他只有十六歲,他的人生經歷還不足以讓他形容出內心深外的情生意動。

夏汐瀾瞭解兒子的意思,卻因此更爲愕然:“僅此而已嗎?”之前,她只知道兒子的堅持,卻不知一切竟然只來源於他的一時心動。

陽胤崇深深地看着母親的眼睛,微笑着反問:“這還不夠嗎?”

沒有迴避兒子的目光,夏汐瀾反而更加專注地望着兒子的眼睛,似乎要看出他情緒的每一點波動,陽胤崇的眼神因此更爲坦然。

感覺到手邊的茶盞已然冰冷,夏汐瀾不由縮回手,正要推開茶盞,陽胤崇已經上前一步取走茶盞,又轉身將之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在轉身的同時,他聽到母親用有些飄忽的語氣,慢慢地道:“怡王接你回宮時,你並沒有帶上她。”

手輕輕地顫了一下,隨即便不着痕跡地放下茶盞,轉身看向自己的至親,但是,陽胤崇失望了,她的母親顯然並不想給他探究的機會,在說話時,便側過身,斜靠着扶手垂下頭,掩去所有的神色。

“母親與父皇一樣,不相信孩兒對她的感情,是嗎?”雙手在袖中交握,陽胤崇平靜地站在榻前,語氣平穩地詢問母親。

夏汐瀾擡頭看着兒子,輕輕搖頭:“你的舅舅曾對我說,即使他深愛妻子,在軍中寂寞時,他仍會被其他女人吸引,甚至有幾次,他也想過與之結緣,長相廝守。”

“那不一樣!”陽胤崇直覺地反駁,卻見母親饒有興趣地等着自己解釋,不由心虛起來。

“崇兒,如果你真的深愛那個女子,我會答應你娶她,甚至只娶她,可是,我看不出你的深情,只看到你的固執,而固執並不能讓一個母親在子女的終身大事上讓步。”夏汐瀾坐起,拉住兒子的手,很鄭重地宣告,卻也是絲毫不留餘地的拒絕。

陽胤崇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有種自己的私密被公之於衆的感覺,這讓他半分都動彈不得。

“無論皇上對你有何種期許,對於我而言,我只想你幸福!爲此,我可以傾盡所有,逆天悖倫也無所謂!崇兒,我是你的母親啊!我怎麼可能答應這樁婚事?”

“逆天悖倫……”

“若是那樣可以讓你覺得幸福……”

“母親……有那麼明顯嗎?”陽胤崇顯出最軟弱的姿態,尋求母親的安慰。

也許是驚訝,也許是別的原因,夏汐瀾在瞬間愣了一下,隨即就將兒子攬入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肩、背,仿若幼時抱着他哄他入眠,卻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跪倒在地,伏在母親懷中,陽胤崇同樣沉默無語地感受母親溫暖的保護。

“崇兒啊,你真的不像陽家人啊!爲什麼你要像夏家人這樣驕傲呢?”輕撫着兒子的頭,夏汐瀾低聲喃語,爲兒子嘆息。

夏家人的驕傲猶如最高溫的火焰,透明純粹,容不得一絲雜質,因此鋒芒畢露,傲視羣倫;陽氏皇族則不然,他們的驕傲鐫刻於靈魂,在任何時候,他們都不會低頭屈服,他們可以爲自己的目標忍辱負重,卻不會有絲毫動搖。

同樣是冰與火交織,但是,一個是火中冰,一個是冰中火。

夏汐瀾不能不嘆息——若是陽胤崇的性子如姓氏一樣,他絕對不會做這個決定。——以自傷至極的痛來覆蓋所有的傷痛,這是夏家人才會做的事情。

這也是“他”唯一沒有算到的事情吧!——心計再密,算不到人心便會失算!

陽胤崇卻笑了,很溫和平淡的笑容卻透着冷意,他拍了拍母親的手,反過來安慰母親:“母親,我之前問過您,父皇之於您是什麼人?您說是丈夫、是君主!這樣不好嗎?”

夏汐瀾皺眉,細細地打量他,靜靜地聽他說着:“我覺得這樣很好!也許您沒有再接受父皇成爲愛人的打算,父皇卻不會放棄,不是嗎?我會娶素織,對她情深不渝,她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妻子,而他僅是親人!是兄長、是我忠心的主君!不好嗎?我很期待呢!”

“所以,母親,你看,我並沒辜負我的姓氏,不是嗎?”陽胤崇靠在母親的膝旁,冷笑,“沒有道理只有我一個人痛徹心扉!”

“所以,你這些天才會一直不理他?”夏汐瀾明白過來,卻怔忡着,驚訝於兒子曲折的心思。

“讓我痛的代價很高的!母親,畢竟,你與父皇如此珍愛我,傷我的人豈能不付出昂貴的代價?這僅僅是開始!”陽胤崇很溫和地說着自己的打算,除了冰冷的笑意絲毫看不出他的情緒已瀕臨憤怒的極點。

夏汐瀾覺得很好笑,也笑了出來:“崇兒,你真是……”並未完結的話語結束於她輕輕搖頭的動作,跟着,她俯身低頭,在兒子耳邊輕語:“你說給誰聽的?”

只有兩人聽到的話音讓陽胤崇報以愉悅的笑容。

“但是,我還是拒絕。”看着兒子,夏汐瀾搖頭,“崇兒,你不用指望我與你父皇會答應,不可能的。你的理由說服不了我,更無法對你父皇說!”

她用命換來的兒子,她不會允許他用一生幸福作賭注。

陽胤崇默然無語,再次將頭伏在母親的腿上,燦若星辰的眼神漸漸斂起,只餘下凝着冷漠的光彩在眼中流轉,脣邊卻慢慢地顯出一絲笑意。

“五年前對你手下留情看來是一個錯誤!怡王,本宮對你收手並不是讓你如此對待崇兒的。”

陽胤崇的心緒平靜之後,便向母親施禮告退,當然,面對執意不允其婚事的母親,他不得不退讓,答應重新考慮此事。在兒子退出宮門,帷簾重新放下後,夏汐瀾冷冷地出聲,對像當然是剛從側殿的帷簾後走出來的怡王陽胤嶧。

陽胤嶧臉色蒼白,眉目間的茫然痛楚絲毫沒有掩飾,對於夏汐瀾的冷言,他怔忡之後,苦笑:“兒臣的命是娘娘給的,您想收回,兒臣決無怨言。”

縱然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可是,夏汐瀾大權在握,雖然尊崇皇后從不失禮,也未將權力出讓分毫,再加上皇帝明顯的偏寵,皇后在世時,宮人尚且只奉貴妃之命,更何況皇后過世之後。即使夏汐瀾並不在意年幼的嫡皇子,也有的是想討好其的宮人,直到夏汐瀾將其收養,他才真正安全,也第一次擁有嫡皇子應有的禮遇,因此,他此時確實是由衷而言。

夏汐瀾並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淡淡地看了養子一眼,便閉上眼睛,手輕撫几案的邊緣。

陽胤嶧最怕這樣動作的夏汐瀾,一直以來,夏汐瀾對他的確是視如己出,從不曾因爲他的身份而有絲毫容忍,但凡他犯錯,所受責罰與睿王一般無二,無論有多少人求情都不會少半分,而每次決定對他們的處罰前,夏汐瀾都是如此思考的。

陽胤嶧知道自己這次對睿王的所作所爲足以讓這位寵溺獨子的養母對自己恨之入骨,因此,責罰絕對會讓自己刻骨銘心,他無法不心悸。

夏汐瀾重新看向養子,看出他的緊張,也只是淡漠地開口,說的卻不是陽胤嶧想像的內容:“五年前,崇兒說他不想當皇帝,只想逍遙一生,我纔對你手下留情。雖然不喜歡你太過陰沉的心性,畢竟對崇兒,你向來關愛有加,不曾對他用半點心機,你繼位必於他無傷。”

陽胤嶧靜靜地聽着,他知道養母不喜歡自己過於陰暗的心性,也許是幼年的際遇所致,對於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會從最惡意的角度去思考,應對之策也總是失之坦蕩,這是他受罰的最多的原因,夏汐瀾不止一次教訓他:“你是皇子——嫡皇子——代表朝廷的正統,一舉一動、行爲處事都必須堂皇坦蕩,這才皇道正統!”

他也知道,這也是父皇一直肯鬆口以嫡皇子爲儲君的理由。

五年前,與死神擦肩而過,儘管從未言明,但是,他很清楚,那是養母要殺自己,只是,當年,是她將自己從死亡邊際拉了回來,這條命本就是欠她的,她要收回,他傷心卻無心反抗,最後,自己活了下來,心痛之餘他不能不欣喜萬分。

這是夏汐瀾第一次坦言當年的事,他不想錯過一分一毫,因此,專心致志地聽着,聽到最後,他卻笑了,嘴角微揚,無聲地笑了。

夏汐瀾看到他的笑,卻只是停了一下,同樣微笑,自嘲地說:“看來,我竟是看錯你了!一直以來,你對崇兒用的心機是最多的。”

“兒臣沒有!”陽胤嶧的反駁脫口而出——他怎麼會對胤崇用心機?

“沒有?”夏汐瀾冷笑,“陽胤嶧,你敢說沒有?將崇兒寵上天的是你,你敢說你不曾有任何想法?便是這一次,將那個素織帶進宮,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本宮會不清楚?”

“兒臣……只是不想胤崇……一時衝動,後悔終生。”陽胤嶧很堅持地說完自己的理由,卻在養母嘲諷的神色前低頭。

“嶧兒,”夏汐瀾很溫柔地喚他,這是他許久未曾聽到的稱呼,“十天前,崇兒回宮,皇上郊祀,本宮卻在宮中,你認爲,本宮爲什麼會到晚上才與皇上同去祥寧宮看望兒子?”

陽胤嶧的心隨着她的話直沉深淵。

是啊!對獨子愛逾生命的夏汐瀾怎麼可能不在第一時間去看兒子。

“……你沒發現永壽宮的宮人換了不少嗎?”夏汐瀾的聲音依舊溫柔,卻讓他感到了其中的殘酷。

“我該說你衝動呢?還是誇你好耐性?那是你第一次做這種事吧?竟連個親信之人都沒派在外守望!”夏汐瀾說話間輕敲案面,語氣中已經難掩嘲諷。

陽胤嶧深吸一口氣,在夏汐瀾面前跪下,卻未有一言分辯。

十天前,終於得知陽胤崇的所在,他匆匆趕到,正趕上陽胤崇發病昏倒,心急如焚地帶其回宮,直到太醫確認其並無大礙,三天即可復原才放心,之後,再難捺重獲珍寶的喜悅,他傾身親吻了尚在昏迷中的陽胤崇,直到重新想到現實,才停止,因爲未被發現,他深感僥倖,也就未曾深思其中的疏漏,比如,夏汐瀾怎麼會正好身體不適,直到晚上才與皇上一同看望——早該想到,若是她當真身體不適,他的父皇怎麼可能去郊祀,只怕是在永壽宮寸步不離吧?

看着陽胤嶧跪在面前,夏汐瀾只是冷冷地看着,良久,才很漠然地開口:“就因爲你這一跪,本宮不殺你!”

她確實動了殺機,如果陽胤嶧方纔稍有失常,她決不容他多活半刻。

陽胤嶧馬上明白,擡頭看向養母,眼中盈滿了不可置信。

“本宮方纔對崇兒說的話,你不是聽到了嗎?”夏汐瀾淡淡地反問,“只要崇兒覺得好,本宮無所謂,不過,這不代表本宮可以容忍你利用崇兒的感情。”

他若是存了利用陽胤崇得到儲位的心思,方纔就不會低頭下跪,她又怎能容他?

陽胤嶧從不曾後悔自己的真心深情,但是,他也從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因此受益。

伸手虛扶了一下,示意他起身,夏汐瀾一如平常,溫和平靜地對他說:“崇兒剛纔所說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起身的動作因此僵了一下,但是,陽胤嶧總算還是在夏汐瀾面前站直了身子,默然點頭。

是親人!是兄長!是忠心的主君!——僅僅是如此!

“你有耐性,不代表崇兒也有耐性!”夏汐瀾微笑,因爲倍受寵溺,高傲優雅的睿王的確是隨心所欲慣了,耐性有限得很,也許對陽胤嶧的耐性已是最長的了,可是,很明顯,這份耐性也已超過臨界點,因此蕩然無存。

也許陽胤嶧對這份感情過於患得患失,以致於遺忘了一清二楚的事實,這個代價絕對不會小。

陽胤嶧只能苦笑,方纔在簾後,他就知道,從今天開始,陽胤崇絕對不會讓自己舒服半分,而將他寵出如此心性的自己對此毫無辦法,只有接受。

爲什麼會這樣呢?

“是不是覺得奇怪,崇兒爲什麼會忽然如此?”到底有十五年的母子情誼,夏汐瀾馬上道出他的想法,陽胤嶧點頭,等待母親爲他釋惑,彷彿多年前向她詢問課業疑義一般。

夏汐瀾冷笑:“你還真是皇上的兒子!”

陽胤嶧駭然退了一步,直覺自己踩到母親的痛處了。

“當年,皇上迎娶順淑皇后之後,本宮僅以君臣之禮相對時,你的父皇居然問本宮爲何如此!還很奇怪,他之前娶寧王生母時,本宮不是毫不在意嗎?”夏汐瀾冷言,“你是不是奇怪,你迎娶王妃時,崇兒尚未有如此反應,怎麼到現在卻如此報復你?”

陽胤嶧很想點頭,但是,他更清楚,他此時若是點頭,只怕是走不出永壽宮了,夏汐瀾惱怒的時候,陽胤崇尚會被遷怒重責十杖,更何況,他今日本就觸怒了母親,此時再火上澆油,只會更慘。

見陽胤嶧明哲保身地選擇不作反應,夏汐瀾雖然更爲惱怒,卻也只是冷笑:“本宮生辰將至,怡王是否備妥禮物了?”

陽胤嶧愣了一下,每年夏汐瀾生辰之時,他都是以一卷手抄的《孝經》爲禮物,只是,夏汐瀾這麼問,就表示:“兒臣尚在準備。”他硬着頭皮回答。

“諸皇子都已經進學,本宮想在生辰時賜各位皇子《勸學篇》與《孝經》、《禮義》各一份,怡王是嫡皇子,就請代勞吧!”

知道逃不過,陽胤嶧只能領命,畢竟這個處罰已經是輕的了。

“我若是你,就不會在崇兒面前因爲嫡子的出生而欣喜若狂!”夏汐瀾也不爲難他,隨即就對他解釋,同時擺手讓他離開。

陽胤嶧愣了一下,連忙行禮退下,剛轉身,就聽見夏汐瀾很平靜的聲音:“嶧兒,你第一次見到崇兒時,對本宮承諾了什麼?”

陽胤嶧不知道她是不是臨時起意,或者這是最後的考驗,他只是轉過身,很鄭重地回答:“娘娘,請放心,我一定將崇兒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一生一世照顧他、愛護他!”

夏汐瀾在一瞬間覺得回到了十五年前,眼前的身影與十五年前那個幼小瘦弱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完完全全,沒有一絲不同。

雖然不曾將怨恨加諸於表妹與這個孩子,但是,喜歡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對錶妹一再尊崇,也不過是爲了刺激陽淵昊,發泄自己的情緒,因此,明知道表妹病重,仍然以自己有孕爲由,不放任何一名太醫去診治,以致貽誤最佳的治療時間,因此,明知道陽胤嶧會有怎樣的遭遇,也不曾加以注意,直到他因爲宮人欺辱奄奄一息時,才震怒不已地命人救治。

畢竟有着難以割捨的血緣,她的確疼愛陽胤嶧,在他痊癒之後,抱着不足一歲的陽胤崇暱語:“崇兒,這是哥哥,是你的二皇兄,以後,你們要好好相處啊!嶧兒,你是哥哥,要保護好崇兒哦!”

她並沒有想到,年僅五歲的陽胤嶧竟然很鄭重地說:“娘娘,請放心,我一定將崇兒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一生一世照顧他、愛護他!我發誓!”

也就是那一刻,她發現這個嫡皇子有着遠超過年紀的心性與見識,儘管爲他的真心感動,她仍然對其心存戒意。

十五年中,陽胤嶧實踐着這個承諾,儘管朝臣認爲陽淵昊對三皇子溺愛逾制,但是,無人知曉,陽胤嶧纔是最寵愛三皇子的人,除了不在課業上縱容陽胤崇之外,陽胤嶧從不曾拂過陽胤崇的意思,即使是在他迎娶王妃當晚,陽胤崇要他帶自己出宮遊玩,他也沒有猶豫一下,因爲此事,夏汐瀾不得不耗神壓制怡王妃的不滿。

至少他的心意不曾改變!——對夏汐瀾而言,這樣就足夠了。

“我也許該祝福你!”夏汐瀾懷着惡作劇的心情低聲笑言。

知子莫若母,陽胤嶧的罪有得受了!而且,她發現,陽胤嶧似乎還不明白陽胤崇爲何被封“睿”王,他以爲陽胤崇是好應付的嗎?

並不是對他好可以!這麼多年,陽胤崇對於所有人的寵愛都已經習以爲常了!

“你的心情倒是不錯!”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好心情,而看到一臉陰霾的陽淵昊,夏汐瀾卻笑得更爲燦爛。

“可惡!”陽淵昊惱羞成怒,“你真打算任由他們如此?”

夏汐瀾靠着扶手,笑着反問:“爲什麼不?”

“或者您想他們爭奪皇位,不死不休?”一句話堵回他所有的反詰。

陽淵昊沒好氣地回答:“當然不是!”

“那麼,您在惱什麼?”夏汐瀾屈肘,輕輕撫額,“因爲自己什麼都不能做嗎?”

感覺到她此時的疲憊,陽淵昊沒有再來回踱步,在榻上坐下,道出自己的擔憂:“朕更擔心輿論的非議。”

夏汐瀾這次在愕然之後,大笑出聲,以至於她的親信尚宮出聲詢問:“貴妃娘娘?”

“沒事!”夏汐瀾愉悅地回答,同時拍了拍陽淵昊的手,以安撫之意。

“皇上,誰敢非議?”整理了一下思路,夏汐瀾微笑着對他說,“您多慮了!一個是臣妾的兒子,一個是未來的皇帝,只要他們小心一點,坦然一點,誰敢非議!”

“你真的不擔心崇兒?”陽淵昊仍不放心,陽胤嶧繼位,所有的壓力便都在陽胤崇身上,自古如此。

“誰敢?”夏汐瀾傲然而言,“只要有元寧半數兵權在手,我倒想知道,誰敢對崇兒有半分不滿!我會讓崇兒有足夠資本站在萬人之上!”或者說是有足夠的資本與皇帝分庭抗禮。

陽淵昊目瞪口呆,擡手揉着眉心,半晌才道:“我本以爲你還是很疼愛胤嶧的。”

剛纔他還如此認爲,此時卻不確定了,他怎麼覺得她根本是在爲難陽胤嶧啊!面對一個自己寵愛卻又權傾天下的皇弟,陽胤嶧該如何自處?

對此,夏汐瀾卻只是輕嘆一聲,並未說明。

怎麼不疼愛?就如那時對錶妹,即使心痛不已,她仍然爲其打點嫁妝,只是,再難對其付出一絲愛憐,所以,她怎麼會不疼愛表妹唯一的兒子,更何況,她撫養了他這麼多年,人非草木啊!

只是,她不能將愛子全部的希望放在陽胤嶧的真心上,至少,她要讓陽胤崇有足夠的天地揮灑才華,逍遙縱橫,即使失去珍之重之的感情,他仍可有足夠的驕傲面對人生,也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與自己想保護的一切。

孰輕孰重,並不難看清楚,可是,並不能怪她,不是嗎?那是她唯一的骨血啊!

這些又如何對陽淵昊說?畢竟這些來自她的人生感悟!難道要她對他說:“因爲你,我不相信真心感情可以面對一切,尤其是皇帝的真心!”

也許崇兒不會如她一般失望吧?

發現夏汐瀾想着心思便倚着扶手睡着了,陽淵昊稍稍愣了一下,悄然起身取了薄被爲她蓋上,又移開扶手,換上軟枕,然後輕輕離開,吩咐宮人燃上定神香,命人將奏章從御書房送來這裡。

一邊批閱奏章,陽淵昊一邊想着:“她近來總是很容易疲倦,明日該傳太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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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也罷!錯過也好!總之,我們都有一生的時間糾纏不休!若是不夠,再加上來世如何?若是累了,三生石上,你我訂盟,縱然千世輪迴,情不斷,緣不盡,上窮碧落下黃泉,再見時,仍有一世相知、傾情、無悔的愛戀。

十五年

更新時間:2006-12-19 11:12:00 字數:6336

不是有人想看靜康貴妃的事嗎!這篇就是!

世祖與永寧貞王也提到了,看看與大家所想的是否一致吧!

今天也許還有更新,是正文,不過要看下午有沒有時間,五點半之前沒有就沒有了,等明天吧!

——————以下正文——————

夜深人靜,宮漏的聲音猶爲刺耳,躺在寢牀上,身體被最柔軟的錦緞包裹着,厚實的棉絮散發着混着陽光氣息的香氛,本應很能催人入睡,但是,她卻無法入眠,爲了隱人耳目,她也不敢稍動半分,漫漫長夜,身體早已痠痛不已。

在白天,她是靜貴妃!在夜裡,她僅是一個寂寞的女人而已——美麗卻寂寞的女人!

景昌宮裡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因爲,她掌攝中宮寶印,是真正的後宮之主,更重要的是,她擁有皇帝的寵愛,到今天已經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是什麼概念?十五年足以讓一個少女變成婦人,換句話說,便是讓一個女人由明媚動人變得人老珠黃。

後宮女子不過是皇帝的消遣,越是大有爲的皇帝越是冷情,對這些服侍的女子哪會付出真心?她們再高貴也只是以色侍人而已。

偏偏她面對的是被喻爲元寧第一聖明天子的皇帝,後宮寵愛之於他只是政事的延伸,偶爾也會有一兩個幸運的少女入了帝眼,一朝得寵,但不會太久,那只是調劑。

她應該算是幸運吧!在後宮,她擁有無人可及的出身——在入宮前,她被稱爲慶宜郡主,是永寧王府的郡主,在所有異姓王爵中,永寧王的地位是最高的——僅此一條,便足以讓她坦然地接受皇帝格外的寵愛,更何況,她還有一個皇帝倚爲心腹第一人的弟弟。

因此,她有足夠的資本高貴、優雅,甚至是一派超然地置身於後宮爭寵之外。

當然,她絕非獨佔帝寵,比如說今夜,皇帝便流連在新納美人那裡,那個美人是江南世家的千金,入宮十天,皇帝一直在那裡過夜。

十天!她忽然想到,不由地在黑暗中無聲地笑起來——若沒想錯,今夜皇帝是無法安枕了。

彷彿是應和她的笑,寂靜的深宮中竟遠遠傳來喧鬧聲,她的笑意更深了,卻沒有動,直到尚宮走進來,連聲喚她,才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揉着眼睛坐起,嘟囔着問尚宮什麼事。

“永寧王殿下發病了,永壽宮的宮人請您下令開宮鑰。”尚宮的回答與她想的一般無二,於是,她一邊急忙下令開宮鑰,宣太醫,一邊吩咐:“還不去報皇上。”

不一會兒,更大的聲音在宮中響起,那是御駕開道的聲音。

景昌宮中早已是燈火通明,她也只能在心裡冷笑——天縱英明?多少次都不受教纔是真的!與那人嘔氣?這會兒還不是緊趕着去低頭!

後宮中,有特殊意義的宮殿不過兩座——長和宮與永壽宮,一個是皇后宮,不用多說,永壽宮的特殊是因爲它是聖烈大皇貴妃的起居之所,現在,它的特殊途在於,它是永寧王在宮中的居所。

一個月前,永寧王,也就是她的弟弟,在御書房暈倒,至今仍住在宮中。

雖然是姐弟,但是,他們並沒多少感情,這個弟弟之於她,更多的意義是一家之主、夏氏宗主,畢竟,她是妾生,而他則是王妃嫡出,而且,從他五歲開始,他在宮中的時間遠比在家中多。

忌憚着夏家的威望,攝政的太后在她的父親薨逝後要求世子入宮伴駕受教,其實是變相的軟禁,即使王妃再三上書說明世子身體孱弱,無法擔當伴讀一職,也沒能改變太后的決定,那個時候她剛剛懂事,印象最深的是太后的口諭:“永寧王世子就是死,也只能入宮後再死!”

她的弟弟是先天不足之證,連名字都是祈求年壽長久的意思,父親長年在邊疆,僅有他們一子一女,縱是妾侍滿堂,仍未再有所出,世子自然倍受關注,而她自然也就被所有人漠視了,可是,看着從出生就開始吃藥的弟弟,年幼的她也無法有任何怨恨的感情。

或者說,她那時憐憫着那個病弱的弟弟,直到三年後,八歲的他承襲永寧王爵。

八歲的孩子能有什麼作爲?縱然是天賦異稟,才華橫溢,也只是個孩子而已,更何況還是個虛弱得連冊封禮都無法完成的孩子!

這種想法是理所當然的,不僅是前來觀禮的世族如此想法,便是夏氏宗族的長老執事也是如此想法。

夏祈年用行動告訴他們這個想法是多麼的錯誤,代價是那些人的性命,甚至還包括一些人的家人的性命。

不到一個月,夏氏宗族中恃權不羈的長老執事相繼暴斃,太妃的權勢被架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羣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而他們全部效忠於年僅八歲的永寧王,所有人忽然發現,那個仍在皇宮中養病的孩子已將這個元寧第一世家的權勢全部掌握在手中。

可怕!莫測高深的可怕!

驚懼就此深植每一個知情人心中。她還記得,那段時間,生母不允許她踏出房門,一有風吹草動就坐立不安,而失神的喃語已經讓她明白髮生了什麼。

不是沒有人想對付這個可怕的孩子,但是,同樣年幼的皇帝面對太后與朝臣調查的要求震怒不已,拍着書案冷斥:“永寧王冊封禮當天就暈倒,至今每天清醒不過一個時辰,他怎麼對付那些人?”

太后的苦笑證實了這個說法,卻也讓所有人更覺得其可怕,而她直到很多年後才知道太后當時的想法:“皇帝何等聰明,卻那樣護着夏祈年,除了知情之外,還有別的解釋嗎?哀家總不能用那種莫須有的嫌疑調查元寧最高貴的王爵吧?”

從那時起,她知道她的弟弟是一個可怕的人,事實上,從那時起,她再不將他視爲弟弟。

接下來的幾年很平靜,皇帝仍然在讀書,夏祈年仍然在宮中伴讀,偶爾回王府也是來去匆匆,大多數時候還有皇帝陪着一起來,除了太妃,所有人都得跪迎。

不過,這些離她很遙遠,她僅僅是庶出的郡主,與永寧王並不親密,卻享受着元寧第一王爵所給予的尊榮,除了一個令人心顫的弟弟,她的生活很美好。

在十六歲的時候,她認識了一個少年,一個出身世族旁系的少年,少年不多話,眼中卻充滿令少女臉紅的熱切,她像每一個少女一樣,悄悄地與他見面,在深夜回味每一個細節,然後帶着對未來的美好幻想甜蜜入睡。

那個時候的慶宜郡主很單純,什麼都不瞭解,即使是大軍壓境,之於她也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什麼城下之盟、什麼屈辱都與她無關,唯一令她擔心的只有生母的身體。

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她必須獨自一人面對他——她的家長、宗主,元寧的永寧王。

那一天,從來儀駕顯赫的永寧王輕身回府,沒有見太妃,卻讓侍衛將她請去,母親驚恐得說不出話來,她更是無法拒絕。

永寧王的住處永遠溫暖如春,他是真的很虛弱,稍許寒熱就足以讓他大病一場。那一天,她穿過重重帷幕走到榻前,入目的少年十分陌生,有着令人驚歎的美麗,但讓見者第一眼記住的卻是他蒼白的臉色,十五歲的少年本應是充滿活力的,可是,這個元寧皇朝尊貴僅次於皇室的家族的掌權人卻連奔跑跳動躍都無法進行,從這一點上說,他比任何人都可悲。

“殿下!”她恭敬地行禮,低下頭,卻沒有聽到回答,只看到他伸出手,輕輕向上擡了一下,他的手很纖細,毫無血色的皮膚讓人不敢輕碰,她看到的永寧王瘦弱得彷彿稍一用力就會被折斷。

一剎那,她憐惜他,但是,僅有一剎那,六七年前就已經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永寧王哪裡需要她的憐惜,他找她也絕非因爲什麼姐弟之弟。

“王姐長本王兩歲,本王記得父親並沒有給王姐定親,所以,本王已經爲王姐上報選妃了。”永寧王的聲音很動聽,仿若山間清泉擊石,但是,她聽來只覺得這些話是響在耳邊的驚雷霹靂,那一刻,所有的恐懼戒備都被她遺忘了,拒絕脫口而出。

“不!我不當皇妃!”

她大叫着後退,因此看到了他已經睜開的雙眼,很難想像那樣虛弱的他卻有一雙比啓明星還明亮的眼睛,只是,那雙眼睛之中沒有一絲情緒顯露。

他就用那雙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不發一言,隨後擺手閉上眼睛,在與他雙目相對之後,她的勇氣便消失貽盡,連兩個侍女上前扶她離開都毫無知覺。

一身冷汗的她回去就病了,甚至一度神智不清,卻被他硬救了回來,清醒的她卻寧可長睡不醒——他怎會允許她拒絕?

她昏迷了病了五天,昏迷了兩天,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將一切查清楚,也足夠他作出任何佈置,事實上,她醒來時,那個少年就在她的房裡,即使被綁縛着也是滿臉擔憂與關切的神情。

“下個月選秀,王姐好好調養吧!”他淡淡地說完這句話,揮手讓侍衛將那人押下。

元寧律法嚴苛,即使貴爲王爵也不能私自扣押平民,何況他也是世族出身,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必是身犯重罪,將一兩個罪犯從獄中暫時押出,普通世族家門都能做到,何況是“隻手遮天”的永寧王。

“請放過他,殿下!”她低頭服輸,她認命。

他沒有答覆,只是很平靜地說:“王姐請保養好身子,日後才能孕育健康的子嗣。”

第二天,皇帝就來王府接走了他,她纔有機會打聽情人的狀況——他確實放過了他,受謀逆之罪牽連,僅僅削籍、流放,他與他的家門算得上幸運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到那個少年的消息。

入宮、冊妃、晉封、產子、攝中宮事,她從此按部就班地走來,人生平順得沒有一絲意外,她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她的一生都在永寧王的計劃中。

在入宮那天,他親自將她送上輿轎,很鄭重地囑咐:“戒之、慎之,勿違御命!”

她卻終於忍不住反抗:“我是你的姐姐,這一點就足夠我在宮中如魚得水,何必那般,不是嗎?”那一瞬間,她看到那雙清冷明亮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激烈的情緒,她幾乎以他要發怒了,可是,他沒有,他幾乎是立刻平復了情緒,很冷淡地回答:“的確如此,但是,不要給我理由除掉你。”

她的反抗並非因爲被迫入宮,而是因爲她的母親已經處於彌留之際。

她懇求他讓她暫不入宮,卻被他拒絕了,理由冷漠得讓人顫抖:“她只是妾室,沒資格讓王姐盡孝。”

“她是我的母親。”

“那是太妃仁慈,並不代表她是郡主的母親。”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請王姐準備入宮的事宜。”他平靜地下了結論,讓人送她離開。

無數次她在心裡詛咒他早點死去,她厭惡他,厭惡這個世上她唯一的血親,直到永寧王太妃臨終時要求見她。

在看到冷清的臥室時,她更厭惡他了——對自己的母親都如此不孝。

“慶宜,以後請你照顧祈年了。”太妃直接拜託她,“不要恨他!他活得最苦了!以後,你是他最親的親人了。”她想不出有理由答應——他需要她照顧嗎?

“不要怪他,在他最痛的時候,我們都不在他的身邊……”太妃幾乎泣不成聲,“祈年……”

永寧王太妃是叫着兒子的名過世的,而她的兒子並沒有守在她的身邊,當她走出寢室時,卻見到他靜靜地站在門口,低頭不語。

那一次,他病了半年,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了皇帝對他的在乎,那逾超了君臣之份的在乎讓她明白爲何有那麼多不堪的傳言了。

至於傳言的真實與否,她沒有興趣去證實。

只是,在所有的傳言中,有一個傳言讓她隱約明白太妃的意思了——永寧王在入宮一個月後就大病一場,差點送命,據說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她記不得是否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她很清楚,那位在慶恩宮深居簡出的皇太后從不喜歡她,入宮之後,她知道了很多事,皇室對永寧王府的忌憚就是其一,元寧立國之初,連續數代皇帝對永寧王府的尊崇將永寧王這三個字的意義神化起來,即使夏祈年從未上過戰場,當他出現時,仍可以讓三軍齊參,萬人俯首。

她曾經不懂,直到她的兒子用萬分崇拜的語氣說舅舅是如何料事如神,將戰事推演得一分不差,她才明白,即使無法領軍作戰,他的才華與鋒芒同樣不遜任何一代永寧王。

不僅是三軍,早在皇帝親政伊始,就有御史彈劾永寧王“隻手遮天”,因爲他將皇帝批覆的奏章扣了十天才發下,原因是“他看過奏章之後忘記放回去了”,皇帝接受了他的解釋,駁回了彈劾,還曾經有人彈劾永寧王矯制,卻被皇帝一句“妄言”駁了回去,跟着下詔命宗人府問罪。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永寧王權勢滔天,但是,真正見過他的人還是很少,體弱多病的他沒有任何官職在身,平日裡起居除了皇宮就是王府,最多再加上行宮別苑,沒一處不是戒備森嚴的,他本身更不喜歡交際,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人脈關係,僅僅幾個心腹,便足以讓他布起一張網羅朝野勢力的大網,在迎娶德敬長公主後,他又將太后原本的勢力收入囊中,可是,再如何,他仍然隱在皇帝身後。

兩個同樣心高氣傲的人會一直和睦相處嗎?答案很顯然是否定的,誰先低頭也是顯而易見的問題——氣急了,皇帝可以拂袖而去,夏祈年卻會直接暈倒,那麼,皇帝是肯定走不成,最後爭議的話題肯定被擱置;若是夏祈年沒暈,就代表他是氣極了,那麼,就看誰先受不了,以她十五年的經驗,每一次都是皇帝先去找夏祈年,從無一次例外。

兩人的爭執從來都是在宮裡,大多數是爲政事,只是十天前的爭執卻不知是爲何——兩人的冷戰從未超過十天。

皇帝是張揚霸氣的,治世手腕極爲老練,透着狠厲殺伐之氣,但是,在她看來,他對夏祈年從來都是無可奈何,也許是因爲什麼手段都用不出吧!

不過,這些與她關係不大,她只需要做好端莊守禮的靜貴妃即可,她與宮中其他女子最大區別就是,她沒有夢想。

十五年足夠讓她明白許多事情,比如,她的兒子永遠不會是皇儲,皇帝不允許,夏祈年也不允許,既然如此,她還需要有夢嗎?

永寧王府在夏祈年接掌前已經開始衰敗,這些年又重新顯赫,她再天真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夏祈年手中用來振興王府的棋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目標,否則,他不會強撐着病弱的身體在權力中心與人周旋。

十五年的時間早已將她的厭惡沖刷得一乾二淨,畢竟,他未曾真正傷害她,與其他后妃相比,她已經很幸運了。

她現在好奇的是,夏祈年會將永寧王府交給誰,他與德敬長公主結縭十五年,卻未有一兒半女,永寧王世子的出生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那麼,他會將這份炙手可熱的權勢交給誰呢?是夏氏宗族的子弟,還是讓皇帝以無嗣爲由收回王爵以及所有的權勢?

按照太醫的說法,他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了。

她是很好奇,但是,並不想從夏祈年口中探詢什麼,儘管已經過去十五年,她仍然會在面對夏祈年時心悸不已。

與十五年前一樣,他開門見山地通知她:“皇上已經答應本王過繼五皇子爲嗣,以爲永寧王世子,今天就會有旨意。”

同樣是驚天噩耗,她卻沒有再衝動,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而他卻閉上眼睛休息了。

她忽然想大笑,也確實那樣放開情緒笑了:“永寧王,你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計劃的,對嗎?”

以皇子爲嗣,從此,永寧王府將擁有最高貴的地位,與元寧皇朝同進退,再無衰敗的可能!——真的是好計算!

讓她入宮根本就是爲了達成這個目標!

若非如此,他怎麼會理會她這個姐姐?

即便他對五皇子稍加關心,也並非因爲是她的兒子,而是因爲那是他預計的繼承人。

“我欠你什麼?”她苦笑着喃語,知道他沒有聽見,也不再重複,轉身離開永壽宮。

即使殿內溫暖如春,她仍然覺得永壽宮是最冷的宮殿,因爲它的主人的心中早已失去了所有溫暖的東西——比如仁慈、比如善良、比如……

她以後的生命只會如這十五年一樣,尊貴榮耀卻毫無希望。

十五年前,她失去了愛情,失去了母親。

現在,她將失去自己的兒子。

那麼,十五年後,她可能還擁有什麼?

也許,從夏祈年有意開始,她的生命除了一片蒼白茫然就什麼也沒有了。

情人節特典

更新時間:2007-2-14 8:37:00 字數:2334

不管是有老婆,有情人,還是單身中的,各位朋友情人節快樂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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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香清冽雅緻,清爽如水,配方卻是最繁複的,是永寧烈王的王妃爲聖烈大皇貴妃特別調製的,夏汐瀾十分鐘愛,生平不染二香。永寧王府的秘方皆向宮中報備,唯獨此香不肯放手,歷代皇帝想用,也只能向永寧王府索取。

蘇合香至陰至寒,永寧貞王無緣此香,卻也是極愛。夏祈年薨逝後,世祖下旨將將永寧王府秘藏蘇合皆隨其陪葬,蘇合香一時告罄。

對於世族來說,蘇合香與碧釀一樣,都是千金難求之物,永寧王府從不會輕易予人。

齊朗很熟悉蘇合的味道,因爲,名貴的香料不計其數,紫蘇卻只愛蘇合,永寧王妃自己不是特別喜歡蘇合,王府中每年調配出的蘇合香,除按例留存的,都由紫蘇使用,與紫蘇相處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她周身那股清冷襲人的香氛,那香氛昭顯着她的高貴,也宣示着她的冷漠疏離。

清冷、高雅本也是紫蘇的特質,氳氤着蘇合的香氛,只會讓人覺得她如明月一般高不可攀,此時,不知是不是昏暗的燈燭明滅不定的關係,竟流露出不應有的眩然誘惑。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嗎?”坐在妝鏡前,束髮釵環一一取下,紫蘇從鏡中看着齊朗,淡然的聲音一如平常的矜貴,卻因此令人察覺出其中的緊張。

站在帷幕旁,齊朗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黑的發、白的裳,輕羽薄紗朧出一片模糊,掩盡如雪如脂的肌膚。

走近她,默默立在她的身後,手輕按上她的肩,能感覺到輕薄的衣衫下,她的冰冷與顫抖,齊朗傾身,同樣從鏡中看着她,臉頰碰觸到她的如絲般秀髮,又是一陣令人心顫的涼意。

“你不必如此的……紫蘇……”輕嘆着喚出她的名。

拒絕着,目光卻細細地在鏡上流連,似要將如畫的眉目刻記於心底。

她已不是他能碰觸的女孩了!

目光在鏡中交會,水晶鏡清晰地映出兩人眼中複雜的神采。

莞爾一笑,齊朗站直身子,卻捨不得收回手,只是很鄭重地道:“你不必委屈自己至斯,我總是信你的!”

她的一諾何只千金,從來都是他先負了她,碧海青天也是他應受的!

閉上眼也明白她的驚詫,齊朗輕輕收手,卻被一雙冰冷的手按住,心不可自抑的顫抖。

“你……”他不知該如何問了——爲何她的身體竟如此冰冷?這是他可以問的嗎?記憶中,她的手從不曾如此冰冷。

想起一則隱晦的流言,又是一陣心疼,默然地將她的雙手攏在手心,想化去那股寒意,齊朗沒發現,這個動作之後,他已將紫蘇擁在懷中。

“景瀚……”

“……”

“你……還收着那瓶‘碧釀’嗎?”

“……”

齊朗沉默着,聽着紫蘇輕聲詢問,卻無法回答。

那一年,他轉身離去,女孩沉默着聆聽他那句失守的承諾,臨別前,也只是默然送上一份無數人求之不得的珍藏,無聲無息地應承他的諾言。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結果卻是他失信,只能看着女孩轉身遠行。

“只是酒而已,不飲又何必呢?”紫蘇低下頭,輕嘆,黑髮滑過肩頭,落在身前,“留着也無益於事,你說是不是?”

他們都不是執着於過去的人,何必在此事上過分固執呢?

“我會飲了那瓶‘碧釀’!只是,你不必做到這一步的……”齊朗應了她,也稍稍退開。

交心是一回事,今夜卻是另一回事,他感覺得到手中、懷中的身體都在緊張。

放縱始終不是一件值得讚美的事情,也在他們所受的教養道德之外,即使他們身邊的大多數人都是如此,即使他們已經有準備,仍不代表可以輕易做到。

紫蘇閉了眼,長長的眼睫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景瀚,如果……如果……如果我說我寂寞……你可會……”聲音再也無法維持那份平靜淡然,心情緊張而顫抖了音色。

瞬間抽回一隻手,捂住她的嘴,擋下所有未盡的話語,他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了,怎麼可能讓她說出口?

她從來都是如月般高貴優雅的女子。

“怎麼會寂寞?紫蘇……你總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用力擁她入懷,輕吻着她的髮絲,齊朗幾乎是用盡全部的溫柔安撫她的緊張。

紫蘇能夠感覺得到,他輕輕地轉過她的身子,柔軟的脣與溫熱的呼吸從髮際緩緩下緩,或輕或重地落在她的額頭、眉、眼、臉頰與嘴脣。

齊朗拉着紫蘇站起,以最溫柔、最纏綿的姿態親吻他此生最珍愛的人兒,直到紫蘇擡手抱住他,他才稍稍退開,與她頭抵頭,平復呼吸。

“我會一直陪着你……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陪着你……”再次輕吻她的前額,齊朗低喃,能夠感覺到手掌下的肌膚不再那麼冰涼,卻仍然戰慄着。

“永遠嗎?”紫蘇說着平時決不會出口的話語。

“永遠!”齊朗應承,望着她的眼,“這一次,我永遠陪着你!”

眼波流轉,隱去所有的情愫,卻閃動着一片迷濛,紫蘇擡起手臂,緩緩地抽去他的束髮玉簪。

披散的發落下,與她的交纏一起——結髮永不離——這一幕仿若他們以後的命線。

再也分不開了!

燭火劇烈地晃動,光與影交織變換,掩去了兩人的動作,封閉的宮殿阻隔了所有探究,無風,無月,唯有厚實柔軟的地毯上,一支通體翠碧的玉簪安靜地見證一切。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爲竭,夏雨雪,冬雷陣陣,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一次,他們承諾永遠!天地爲證!

逝者如斯

更新時間:2008-1-2 17:30:00 字數:4327

昨天下午趕得急,又修改了一下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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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趕不出來,奉上番外一篇,是關於夏祈年的,似乎有不少人想看,希望各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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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佑元年

身爲太政宮總管,曲闌向來是從容的,雖還不到泰同崩頂於前面不改色的地步,但是,等閒事情是不會讓他有焦急、緊張之類的表現的。不過,今天,他要面對的顯然不是等閒事情,連幾個稍有眼色的不入流內侍都看出,曲大總管正處於進退維谷的兩難之地了。

看了看宮漏顯示的時辰,又想了想皇帝的行程安排,曲闌接了尚儀的差使,捧着熱手巾走近正在批閱奏章的皇帝。

“主子,您也看了一上午的奏章,歇會兒吧!”曲闌小心地趨奉,陽瞻熙的心情不錯,隨手就擱下筆,接過手巾擦了把臉,瞭然地問道:“有話就直說,你是老人了,朕這兒總有三分情面的!”

這是實話,從陽瞻熙出生,曲闌就是近身侍奉他的內侍之一,這麼多年下來,幾經風波,曲闌對這個主子一直是忠誠,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不離不棄,所以,陽瞻熙對他是格外優容,連重話都很少說,當然,曲闌自己也是懂得分寸的。

聽了皇帝的話,曲闌笑了笑,卻很勉強,顯然是格外爲難的事情,但是,一見皇帝沉靜的臉色,他又不得不硬着頭皮道:“奴才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是,主子您交代過,到今兒也沒改話兒,奴才不敢擅自作主……”

“瞧你緊張的!”陽瞻熙看着他的苦樣兒,忍俊不禁,“朕怎麼想不出什麼事讓你……”說着,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打住話頭,不言語了。

曲闌卻不能不說,接着話頭就道:“主子明鑑,想來心裡也是清楚的——今兒是貞王殿下的生忌……”

永寧貞王夏祈年……

曲闌實在拿不準這位主子對那位殿下到底是什麼心思,以往每年的今天與那位殿下的忌辰,陽瞻熙都是必去祭拜的,但是,誰都知道那位殿下對先帝的重要,如今,陽瞻熙已經登基,還會不會去,他可拿不準,但是,陽瞻熙以前又吩咐過,這兩個日子必須準備祭拜用品,登基之後也沒改過,曲闌實在拿不準。

陽瞻熙半晌沒有言語,手緩緩地在已經涼下來的手巾上摩挲,曲闌屏息凝神,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去準備吧!永寧貞王……總是朕的太傅!”陽瞻熙緩緩地開口,面沉如水。

夏祈年……

陽瞻熙告訴自己,他剛剛登基,朝中重臣七成都是永寧貞王的人,剩下的沒有受過提攜也奉其若神明,而且,自己素來在那人面前執弟子禮,若是剛登基便改了態度,朝中定有非議,還有……

是的!他不能不去!

絕對不是他想去!!!

皇帝鑾駕往先帝的茂陵而去,進了陵門,卻沒有進主殿,而是往東北方向而去。先帝親裁茂陵的規制,整座帝陵只有一個臣下陪葬,便是永寧貞王的園寢。即使德敬長公主呈上夏祈年的遺表,請歸葬江華,也被先帝破例駁回,德敬長公主也因此被先帝禁閉宗人府,錯過了夫君的喪禮。

鑾駕停下,曲闌正要請皇帝出來,卻被親信碰了一下,順勢看去,園寢的門外正停着一輛四鳳五色安車,不由一愣。

五色安車是中宮專用的,但是,永寧貞王的喪禮之後,先帝似乎是心有歉意,特赦德敬長公主用五色安車,鳳飾用四,以與中宮別。

曲闌不敢耽擱,連忙到皇帝鑾駕旁稟報:“陛下,德敬大長公主在園中。”

陽瞻熙沒有回答,不過,仍然步下鑾駕。進了園寢正門,果然有公主儀衛在,他沒有理會,徑自進了祭殿。

德敬大長公主,文宗皇帝的嫡女,先帝最親近的皇妹,陽瞻熙也曾由其撫育過一段時間,因此倍受尊崇,陽瞻熙即位之後,晉封長公主爲大長公主,第一個便是這位姑姑。而她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永寧貞王夏祈年的結髮妻子。

祭殿中,德敬大長公主沉默立在案前,陽瞻熙只能看見她的背影,弱不禁風的姿態令他嘆息:“姑姑!”

陽瞻熙看着姑姑轉身,看見她蒼白的面容與黑色披風下的一身素服,聽到那個向來如清泉的聲音平淡地說着:“我還以爲陛下不會來了!”

那份平淡刺痛了陽瞻熙,但是,他不得不說:“朕在先帝面前起過誓!”

他的父皇在臨終前屏退所有人,要他起誓“尊崇永寧貞王一如從前,如有違背,失帝位、無善終!”在他起誓後,給了他最後一道諭旨——恢復他生母的後位。

他因此恢復了嫡皇子的身份!

他的即位也因此名正言順!

陽瞻熙看得分明,他的姑姑因爲他的話顫抖了一下。

“是先帝要你告訴我的。”語氣是肯定的。

陽瞻熙點頭,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實在不願扮演這樣的角色,畢竟,眼前的人曾經盡力維護過他。

德敬大長公主笑了一下:“陛下不必如此!先帝向來是心想事成的!我……從來爭不過!”

“父皇也要朕照顧您的!”陽瞻熙安慰她,卻也是實話。

德敬大長公主輕笑,笑容中滿是嘲諷:“自然!得償所願之後,他從不吝嗇憐憫。”

“姑姑!”陽瞻熙不知該如何說,只能皺眉喚道。

“陛下,看在三年撫育的情份上,請您答應臣妾一件事!”德敬大長公主斂起答容,正色請求,甚至要跪下。

陽瞻熙連忙扶住,不願受這一拜。他的母后被廢,隨即就被賜死,那段時間,他的處境艱難,只有五歲的他根本無力自保,是德敬長公主以膝下空虛爲由,將他接到永寧王府撫育,三年後,他出閣開蒙,纔再次回宮。

他也爲難:“姑姑,帝陵規制是父皇欽定的!”

“我知道!”德敬大長公主挺直了身子,“夏祈年臨終時對我說,即便他寫那份遺表也沒用,我堅持要他寫,他便寫了……彷彿哄小孩子!”

陽瞻熙當時在場,親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將那份奏表摔到姑姑面前,然後冷笑:“長公主好本事!”

他的父皇看似溫和,但是治世手段卻是公認的殘酷,即使從未對內用過,也足以震懾朝野了,他實在不敢想像,那麼柔弱的姑姑居然故意激怒父皇。

“他說,我是外人,插不進他們之間!也許!但是,我想看着!即使永遠走不進去,我也想看着他!”陽瞻熙聽見姑姑低切的喃語,那麼無助,又那麼堅定!

陽瞻熙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到底是指誰,也不敢去弄明白,也許他的姑姑也明白真像纔是可怕的,所以才如此含糊吧!

“陛下,我要一塊福地,在那裡!”德敬大長公主指向西邊,“永西陵旁邊的天素山。”

陽瞻熙無法拒絕,點頭應允。

彷彿用盡了所有力氣,德敬大長公主搖晃了一下,陽瞻熙連忙扶住,卻聽到姑姑說:“陛下,你恨他嗎?”他一愣,低頭見姑姑滿目傷心地望着永寧貞王的牌位,明白“他”是指誰後,下意識地搖頭,隨即想到姑姑沒有看着自己,沉吟了一下,還是肯定地回答:“朕不恨殿下!”

是的,他不恨夏祈年,即使夏祈年曾經極嚴苛地對待他,甚至用刻薄的言語羞侮過他,但是,他不能否認,夏祈年也的確是認認真真地盡着少傅的職責,認認真真地教他如何爲人、如何處世、如何爲君、如何治國!所有嚴苛、所有的刻薄、所有的羞侮都是針對他的表現,他辯不得,即使不是心悅誠服,也不能不承認是自己先沒有做到最好。即使他的母親是因其被廢、被賜死,他也說不出恨字。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陽瞻熙聽着姑姑越來越低的聲音,感覺得到有溫熱的淚滴落在他的手背,炙到了他的心。

每一句的“我恨他”響在他的耳中,每一句的“我愛他”響在他的心裡。

都說帝王必須無情,在他看來,即便不是帝王,沾了情字也有是將自己逼到萬丈懸崖的邊上,隨時可能粉身碎骨,而這結果半點不由自己!

看過這三個人的糾纏,他生生世世都不願沾情字了!

好久之後,德敬大長公主站直了身子,一派嫺雅,除了通紅的眼睛半點看不出方纔的激動。

“陛下,請您記住您說的話!您不恨他,所以,請善待他!”停頓了一下,德敬大長公主苦澀地微笑,“這是陽氏欠他的!”

陽瞻熙知道,陽氏欠着永寧貞王的很多很多——健康、子嗣……甚至是人生!因此,他點頭了。

見他點頭,德敬大長公主默然行禮,離開這裡。在門口,她回頭看了一下牌位,苦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那人一直認爲在最初的最初,在他最疼的時候,是她的皇兄來到他的身邊,卻不知道,曾經有一個女孩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孩痛得流淚,將嘴脣咬破卻一聲不吭,她驚恐地將兄長拖來,然後躲在門外看着同樣年幼的兄長抱着男孩,低聲安慰。

到底是誰錯過了誰?也許從一開始便註定了,她只能看着!

曲闌走了進來,見皇帝擺了一下手,連忙讓宮人將祭品擺好,然後又退了出去,留下陽瞻熙一人在殿內。

點了香,默默地撫過牌位上的字,陽瞻熙苦笑:“太傅,那份遺表真的不是您的本意?算了,這是父皇想弄明白的事情,不是朕,您和他慢慢解釋!”跟着又說了很多朝政的事情,真的像是弟子在向先生報告情況,直到日落時分,他纔在宮人催促下離開,又祭拜了父皇纔回宮。

光佑元年,德敬大長公主薨。

光佑三年,靜康皇貴太妃薨。喪儀參後製,諡昭賢。

曾經的人們漸漸逝去,朝廷上的新面孔越來越多,有關那人的一切從故事變傳說,一切都變得模糊,最後的最後,只有永寧貞王四個越來越清晰。

陽瞻熙卻始終記得,到永寧王府的第一天,他被一個侍女從長公主的居處帶到另一個房間裡,見到了一個虛弱美麗的人兒,那人用冰涼的手指撫過他的臉頰,然後輕聲詢問:“恨我嗎?”

他不明白,也就搖頭了。

“是嗎?”他的笑了,如春風拂過花叢,“廢后可是恨死了本王,詛咒的聲音到死方休呢!”

他還是搖頭,卻已明白廢后是指母親,想辯解,卻感到一絲涼意劃過頸間,隨後便是姑姑的聲音:“殿下,他是個孩子!”

冰涼的手指從頸間移到眼睫上,那個溫和的聲音很平靜地道:“他的眼中有悲傷,德敬,他記得住,也就不是孩子!”

姑姑抱緊了他,他卻擡手按住那隻冰冷的手:“我不恨你!”

“是嗎?本王等着看你會不會恨我!”那人收回手,閉上眼,姑姑迅速帶他離開。

他不恨。最初是因爲不懂得恨,後來懂了“恨”字,卻也明白了,那人是永寧王,權傾天下,真要殺他,姑姑便不會出現。

無論對他的母親有多少厭惡,那人始終只當他是皇子!不會多喜歡一分,也不會多厭惡一分!

——我不恨你!

無論多少年,他都會如此回答。

許來世

更新時間:2008-4-8 3:25:18 字數:7357

修改了一點BUG,並不更新。——20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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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閔王的番外,雖然只有一個朋友說想看他的番外,但是,因爲只有他完全沒有出場過,所以,還是第一個寫了,希望朋友們喜歡。

另外,新書《紫華君》已經在起點上傳,請各位朋友多多支持,收藏或推薦!

如果有推薦票,就不必用在本文了,請投給《紫華君》,新文需要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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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堂,蕭索、肅殺的地方。

撤下隨從的宮人,陽騏衷從內侍手上取過蓋着明黃錦帕的托盤,一個人步入永福堂的大門。

不知年歲的梧桐擋住了陽光,滿地的落葉,陽騏衷的鼻間縈繞着腐敗的氣味。

這是一個絕望的地方。

碎石拼出的曲徑通往正堂,兩個年老的內侍在正堂中門的兩側肅手而立。

“奴才參見皇上!”老內侍的聲音艱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似乎不知如何說話。

陽騏衷沒有看他們,目光掃過正堂緊閉的門窗,隨後徑自越過跪着的兩人,直接扯掉門上的鎖鏈。

“皇……”

“都退下!”陽騏衷忽然暴吼一聲。

“是!”不敢爭辯,兩個老內侍連忙退下。

正堂很空曠,沒有什麼擺設——囚禁罪人的地方能有什麼擺設?

門窗緊閉着,又黃昏時分,屋內沒有點燈,十分昏暗,陽騏衷只覺得眼前一黑,好容易才適應了屋內的光線,隨後也就看到了背對自己站在正前方的兄長。

“……大哥……”幾次欲言又止,陽騏衷終是開口喚了多年未用的稱呼。

背對着他的身影瘦削卻挺拔,一身灰濛濛的衣服,頭髮披散着,明明是落拓模樣,但是,陽騏衷竟忍不住緊張。

他的皇兄!他的大哥!——在過去的十三年中一直被朝臣寄予厚望的儲君。

陽騏衷自認無法做到更好。從懂事開始,他一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兄長,滿心的孺慕之情!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兄長。

他並不知道,陽騏衍也一直不知應該如何面對他!

新皇帝來見被廢黜的前皇帝?

相較之下,從來都倍受寵愛的陽騏衍比陽騏衷更驕傲,也更敏感。

陽騏衷的稱呼令他的心頭一顫,忍不住閉上嘆息,心中拿定主意,緩緩轉身:“……衷兒,太政宮還住得慣嗎?”

“大哥……”陽騏衷咬住下脣,盯着兄長清明的雙眼,竟是再說不出一個字!

住得慣嗎?

太政宮,皇帝的起居理政之所,也是皇朝的明堂正殿所在,陽騏衷並不陌生。他是嫡皇子,滿月那天,便由母后抱着在太政宮接受百官朝拜,及長,雖然是由太后撫育,但是,每天都要前來太政宮讓父皇考校學問,出入太政宮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登基大典那天,從踏入昭信殿的門檻開始,濃烈的陌生感便讓他感到窒息。作爲皇帝的寢殿,他來過昭信殿很多次,但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以主人的身份走入這裡。

陽騏衷是皇后所出的次子。他有一個倍受帝后寵愛,也被朝臣寄予厚望的兄長——陽騏衍,一個出生不到三個時辰就被冊爲皇太孫的皇子。

有一個聰慧、健康的同母兄長,陽騏衷有無數的理由放棄對皇位的追求,更何況,陽騏衍對弟妹甚爲關愛,他沒有任何的理由去傷害這樣的兄長。

從懂事開始,陽騏衷就已經預見到自己以後將擁有如何的人生——尊榮、權勢、富貴,一個皇子所應擁有的一切他都會擁有,甚至會更多。因爲,兄弟姊妹中,他與陽騏衍年紀最相近,也是最親近的。

他怎麼可能住得慣?

可是,也只有陽騏衍會這麼問!

從來,也只有陽騏衍會真切地關心他的感受!

相較兄弟姊妹所受的寵愛,陽騏衷知道自己並不爲父母喜愛——五個兄弟姊妹中,只有他是由皇貴太妃撫養成人的。

小時候,他還曾經爲此問過太妃,問過兄長——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被父母遺棄?

太妃總是滿臉慈愛,又滿眼傷心地道:“衷兒不喜歡與哀家在一起嗎?”

陽騏衍會摟着他的肩地安慰:“父皇與母后只是恐懼,他們其實很關心你的。”

——所有兄弟姊妹中,只有他是難產,幾乎讓母后爲此送命,也因此,在休養七年後,他們的母后纔再次生育。這一次是一個女兒——福安公主,因爲是在父皇登基的同年出生的,這個公主所愛的寵愛幾乎與陽騏衍一般無二。

之後的一子一女也同樣是被至尊至貴的父母期待着出生的,只有他……被父母刻意地放逐了!

出生名門的太妃不喜歡養子選的妻子,又生性嚴謹,對他再好也不過如是,那個時候,陽騏衍是他的一切。

“這裡沒有坐具,不嫌髒就席地而坐吧!”陽騏衍竟笑了,言罷便直接坐下。

陽騏衷看了他一會兒,走到他身邊放下手裡的托盤,挨着他坐下。

明黃色在此時此地刺眼得很,陽騏衍卻仿若未見,轉過頭,神色安詳地打量了一下身着玄黑龍袍的弟弟,半晌才道:“所有兄弟中,衷兒是最鎮得住黑色的!”

“大哥……”陽騏衷伸手抓住兄長的手臂,用力之狠令陽騏衍忍不住皺眉。

“你太用力了!”陽騏衍皺着眉提醒。陽騏衷連忙鬆手,卻見單薄的衣衫上竟顯出血色。陽騏衍隨意地看了一眼,拂開他想察看的手。

“太政宮住得慣嗎?”陽騏衍再次問道。

陽騏衷一驚,不由就下意識地搖頭。

陽騏衍很愉悅地笑了,滿眼的縱容,伸手攬過他的肩。

“你會習慣的!”陽騏衍輕笑,“衷兒,你會是個明君的!”

“不!”陽騏衷推開他的手,猛地站起盯着兄長,眼中滿是憤恨,“怎麼會是我?”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天子,陽騏衍怎麼能用這樣的語氣說這樣的話?

他的父母恩愛情深,雖然後宮中也有一些妃嬪,但是,都只是品階最低的賢華、采女,連七品充容都沒有封一個,皇后是名副其實的專寵。

陽騏衷並不清楚父皇是否真的沒有寵幸過母后以外的女人,但是,在宮中,只有他的母后誕育帝嗣。三男二女,這幾乎意味着無人可以動搖母親地位。

宮廷之中,能得到帝王的專寵一點都不難,但是,一時的專寵從來都如曇花一現。能讓帝王一生眼中再無二色,是所有後宮的想望,也是連聖烈大皇貴妃都無法做到的事情。

他的母后做到了!

他的母后並非絕色,也談不上高貴優雅、溫柔多情。陽騏衷見過好多比母后更美麗,也更高貴,更溫柔的女子,比如他的大嫂——曾經的太子妃、皇后。

陽騏衷從沒見過比大嫂更美麗的女子。出生元勳世家的高貴令她擁有母儀天下的器度。連一直對母頗有微詞的太妃都衷心地喜歡這個由母后選定的太子妃,他不只一次地聽太妃說:“皇后選兒媳婦的眼光真是出人意料。”

因爲有這樣的大嫂,陽騏衷總是覺得太妃爲自己選定的王妃實在只配在她面前俯首肅立。——只是,現在,那個美麗高貴的女子也許連在自己妻子面前行禮的資格都沒有了!——可是,他的母后不同。她的母后不需要高貴、美麗之類的形容,只需要輕輕一笑,便足以令所有女子低頭,那種如若春風、如若清泉的姿態,沒有人任何能夠模仿。

那一刻,陽騏衷不得不承認,他的母后有資格令帝王傾心傾情專寵一生。

但也僅此而已!他的母后於他只是一個稱呼——他如何視一個從未抱過自己的女人爲母親?

“因爲你不會爲了母后失去心中的平衡!”陽騏衍再次伸手拉他坐下,“你會慢慢習慣太政宮,慢慢習慣帝王的一切……衷兒,你會是個明君。”

陽騏衷再次打開兄長的手,固執地退後一步:“你怎麼可以爲了那個天真的女人、那個愚蠢的家族,放棄一直的信仰!”

多少次,他們談及未來,陽騏衍有無數的宏大設想,他明白天子之位的責任,也想有所作爲!可是……當他得到那個機會時,他竟用最愚蠢的方法放棄了……

陽騏衍惱火地站起,毫不讓步地斥責:“你就這樣形容我們的母親嗎?”

“他是你們的母親!”陽騏衷也火大了,“你方纔不正是這個意思嗎?南華趙氏更是個愚蠢到極點的家族,母后的那份天真也與愚蠢無異!”

相對於父母的恩愛,母親家族同時在朝中崛起。

陽騏衍並不在意,甚至在陽騏衷憂心忡忡地表示擔心時,大笑着道:“那又如何?那些朝臣整日勸父皇不要專寵,不就是欺母后的家族並非顯赫高門嗎?”

他不好再說。

他不好說,南華趙氏並無良才;他不好說,顯赫高門需要數代底蘊;他不好說,無數人再看着南華趙氏將如何拖累母后——這其中包括父皇的太傅,包括他們的親叔叔,包括元寧第一名門世家的掌權人。

元寧皇朝自建立,顯赫門第不斷出現,也不斷衰敗,甚至一朝覆滅,能屹立百年的家門無不擁有絕非等閒的功勳、血統以及家教風範。南華趙氏實在只是一個平凡的世族。

陽騏衷有時候會覺得,那樣的家門怎麼會生出母后這樣的女子!

他的母后……能得帝王一生專情的女子啊!

啪!

陽騏衍毫不猶豫地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陽騏衷,不要忘記,是母后給了你生命,若不是母后,你又有什麼資本入主太政宮?”見陽騏衷滿眼的不敢置信,陽騏衍也心軟了,語氣緩和下來,很平和地反問他。

陽騏衍冷笑:“何必說這種連你都不信的話?大哥,我能即位與母后可沒有多少關係,你清楚得很!”

是!他的兄長在即位後便擺明車馬,要爲母后報復,一連串的處置令朝野震驚,卻就是沒有動直接賜死母后的康仁太妃!

他勸過,更加不解,但是,現在,他哪裡還會不明白兄長的算計!

挾廢帝之勢,康仁太妃想立自己所出的景王一系爲帝。太妃、太后,一字之差,在後宮,卻也無異於天壤之別。她以爲無人會反對。的確,慶恩宮中,議政廳諸臣無語,皇室宗親無語,他與弟妹更加不敢開口,但是,有一個人開口了。

“先皇從未廢后,趙後薨,治葬皆從中宮之禮,後育三子,安王失德,嫡次子猶存,焉能以旁系主祭宗廟?”永寧王世子正色而言,隨後,壽仁殿內一片附和之聲,帝位就此而定。

陽騏衷記得一個月前,仍在孝中的永寧王世子,一身墨服,恬淡從容地問他:“殿下是否仍視皇上爲兄長?”

“自然!”他不解,卻答得斬釘截鐵。永寧王世子沒有再問,只是,低頭行禮,送他到王府正門。

除此之外,他與元寧第一名門的掌權人從無交集,也不敢有所結交。

登基之後,他很坦率地詢問永寧王世子爲何要立自己。

“雖然臣並不認爲文肅皇后完全無辜,但是,前鑑不遠,臣與世族各家又怎麼會重蹈覆轍?”永寧王世子也答得坦白,隨即卻無奈地嘆息,“元寧現在需要聖明天子,先皇一系的確要比景王的子嗣的優秀……”

一年前,永寧王戰死伏勝關,跟他一同戰死伏勝關的還有驃騎大將軍與德王。那一戰敗得太慘,也太無道理——之前的失敗不算,伏勝關一戰,元寧佔據着明顯的優勢,主帥趙同居然在戰事正酣之時,棄關出逃,以至軍心大亂,更有部分兵卒逃跑,幾員大將奮力支撐才保住伏勝關,卻也讓多位大將力戰身亡。

——元寧因此失去了太多,因此需要聖明天子重整山河。

從那以後,南華趙氏成爲朝中幾大名門的敵人。僅僅是趙同滿門抄斬,根本無法令他們滿意。德王妃請求廢后不過是一個序幕。他們要更多的人付出代價,從不干涉朝政的皇后確實有些無辜,但是,就像永寧王世子對皇后說的:“是的,您並不清楚那些事,但是,南華趙氏的權勢全部來自於您!由此來說,您就是罪魁禍首。”

他的父皇很堅定地站在了母后一邊,並將年僅十二歲的福安公主下嫁永寧王世子,以格外的殊恩換得永寧王世子的沉默。

康仁太妃賜死皇后,大多數世族雖亦有微詞,但多是樂見的,只有永寧王世子大怒:“皇后至尊,陛下未收中宮印,太妃以何權柄敢行賜死之事?欽仁太妃攝太后印,臨朝攝政,尚無此舉,太妃何敢?”不僅如此,永寧王世子還以宗人府的名義駁回了一些官員請太妃攝太后印的奏請。

南華趙氏打破了太多的規則,這讓朝中很多人再不願意見到例行的規則被毀壞。康仁太妃自以爲成功,卻不知,隱然間,她同樣成爲了很多人心中的隱患。

他的兄長聰明過人,怎麼可能不明白?

陽騏衍默認了,也讓陽騏衷的怒意更盛:“你既然能想到這一點,爲什麼還要走到這一步!想要毀了她與她身後的家族、勢力,有無數的方法!你……”

“我不習慣太政宮!習慣不了!”陽騏衍笑得迷茫。

“……大哥……”

“沒錯,是有無數的方法,可是,我受不了……”陽騏衍皺着眉,垂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極力想表白自己的心意,卻無法正確地措詞表達,只能無奈地沉默。

陽騏衷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一片哀傷頹然。

只聽那近於支離破碎的話語,他已明白兄長的意思。

他的兄長啊,承受着太多的寵愛,而父皇的突然離世,讓他根本沒有任何準備便成爲皇帝,倉促間,他甚至無法辨清自己的身份!

太多的變故在太短的時間內發生。

皇后被賜死,嫡子身份被質疑,塵埃未定,皇帝駕崩……陽騏衍仍是儲君,朝中權貴以此爲由,奉其爲帝。

那三個月中,他們同樣失去維持驕傲的資格,但是,陽騏衍始終不願低頭。

爲了保住陽騏衍的地位,那三個月中,他作了無數的努力、無數的妥協。

靜寧王對他說:“東宮的確有聖君之質,但是,在本王看來,東宮最大的幸運是有你這個弟弟!皇室中,能讓兄弟維護至斯,豈只有幸?”

是的,他可以妥協,可以退讓,陽騏衍卻不願,在他看來,那一切與屈辱低頭無異!

入主太政宮並不意味着隨心所欲,支持陽騏衍的勢力要求回報,而康仁太妃更是從未放棄對帝位的想望。

陽騏衷是不安的,陽騏衍近於冷酷的行爲更是加重了他的不安。

他不明白,他那個向來進退有度的兄長怎麼會那麼冷酷、激烈、明顯地報復。

陽騏衍激怒了太多人!

康仁太妃只是其中之一。

永寧王世子是不多的例外。——陽騏衍即位的那五個月中,永寧王世子的態度一直是冷淡的,甚至有意無意地縱容着他的報復。陽騏衷知道,永寧王世子對擔憂不已的靜寧王說過:“皇上是文肅皇后疼愛的長子,母子情深,既然登基,報復是肯定的,難道殿下之前竟沒有想到嗎?”

是的,名門世家在奉其爲帝的同時,也就默許了陽騏衍的報復,哪怕牽連無辜,也並無不可,只要陽騏衍沒忘記天子的責任即可。

讓他們背棄陽騏衍的原因是——陽騏衍恢復了南華趙氏的世族身份。

儘管援引了天子母系賜恩的舊例,但是,對永寧王府等權貴世家來說,距離他們讓先帝削奪南華趙氏的世族身份,不到半年,這種恢復無疑於羞侮。

從那以後,陽騏衍幾乎就是衆叛親離了。

各方勢力默然地看着,大朝會上,康仁太妃忽然駕臨,歷數皇帝十大罪狀,慷慨陳詞將之廢黜。

陽騏衍沉默、順從地離開寶座,離開太政宮,有那麼一剎那,陽騏衷似乎看到了他的笑容。現在,陽騏衷可以肯定,當時,他並未看錯。

陽騏衍在用自己爲籌碼,要徹底毀了康仁太妃。

——只是太妃,卻行廢立之事。康仁太妃在成功的同時也爲自己挖好了墳墓。

“你明白我的意思……”陽騏衍輕笑,“我知道皇帝該做什麼;我知道有些人我可以遷怒,有些人不可以;我知道,那些人的底線在哪裡;我知道,我必須按照他們的意思做……衷兒,可是,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太多的掣肘令他覺得憤怒,妥協中得來的帝位幾乎令他什麼都不能做!

他不要那樣的帝位!

哪怕之後,他會失去一切,他也不在乎!不在乎失去至尊之位,不在乎牽連妻兒,不在乎青史惡名……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陽騏衷默默無語地坐下,伸手揭開那幅明黃的錦帕。

玉璃尊中滿盛着澄澈地酒液,清香沁心,最奇特的是,那酒居然是綠色的。

“是碧釀?”陽騏衍不由驚訝。

陽騏衷點頭。

“真是意外之喜啊!”陽騏衍由衷地笑了,“沒想到他會捨得。”

永寧王府秘製的佳釀,陽騏衍也不過飲過一次。

“世子說,你喜歡碧釀,但是,碧釀實在太難制,不過,他將二十二年前,你出生那年,王府所制的碧釀全部贈你。”陽騏衷低頭輕語。

陽騏衍揚眉:“你不會告訴,那一年的碧釀就這一杯吧!還是,永寧王世子所謂的贈只是給我陪葬?”

“大哥!”陽騏衷失聲喚道。

“我懂你的意思!”陽騏衍輕輕摸着弟弟的頭,“你知道我受不了的,死……有時候也很好!”

“大哥……”陽騏衷靠着他,終於忍不住流淚。

——陽騏衍太驕傲,無論是流放還是囚禁,他都無法保證他不受折辱,倒不如死讓他舒服!

“衷兒……你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做聖明天子,替我的那份一起!”陽騏衍閉上眼,不想讓快要失控的淚水流出,卻無法做到。

“嗯……”

“幫我照顧……她和孩子……”陽騏衍心痛不已,“我欠她甚多,甚多……告訴她,我對不住她,來生,我還!”

她,他的妻子……他欠她何止一生,那個嬌生慣養的女子要怎麼樣一步一跪地走完那漫長的洗罪路,爲他,爲孩子,保住陽氏宗室的身份?

“嗯!”陽騏衷再次應承,卻又有些猶豫地道,“你不見他們?”

“……相見總是不堪……”陽騏衍搖頭。

兩人依靠着,沉默良久,陽騏衍輕拍他的肩:“你該回去了!”

陽騏衷沒有說話,默然起身,快到門口時,他聽到陽騏衍猶豫的聲音:“衷兒,來世,我們還做兄弟嗎?”

陽騏衷一把推開門,激起臺階上落葉飄散。

“好!”陽騏衷咬着脣回答,一步不停地離開。

曲徑再次被落葉掩埋,陽騏衷一路衝出永福堂才停下。

“皇上,您怎麼了?”心腹內侍扶住他,看着他滿臉的淚痕,驚恐不已。

“沒事!”他擦了把臉,“風大,迷了眼!”

內侍的雙脣動了幾下,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把這些都送進去給安王。”陽騏衷定了定神,吩咐宮人將三壇酒送進去。等宮人都出來了,他轉身對自己的心腹內侍道:“你守在這兒,給朕看着,直到明天朕再過來,誰都不準進去!包括這兩個奴才!”

“是!”內侍連忙應承,一個字不敢多說。

言罷,陽騏衷轉身離開。

——好的,來世,我們還在做兄弟,這一世,我親手爲你倒了鴆酒,來世,我還你!

定東陵

更新時間:2008-4-21 22:15:32 字數:62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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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路再平整,也是顛簸的,坐在車輦內,不適感倒不會太多,只是那種隱隱的搖晃感讓人不禁就會產生睡意。

“謝紋……你是個有福的……哀家最後留給你一句話——單有福是不夠的,那些士人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你記住,在這個皇宮中,身處最高位,你就必須握有相匹配的權力!哀家倒是有心爲你再做些事情,可是,你自己拒了……就記着哀家的話!你是喜歡退的,只是,有些時候,退路就是死路!”

恍惚間,謝紋半夢半醒間再次回到那個夜裡,耳邊是老人殷切的叮嚀。

深宮五十年,在最無情的天家帝宮,能得這樣的告誡已是莫大的榮幸。

那個掌握天下權力的老人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關心她,更多的……也只靠她自己了。

“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娘娘……”尚宮急切不安的輕聲呼喚讓謝紋睜開眼,只是眼中尚有示醒的睡意,整個人也仍處於迷茫的狀態,但是,尚宮並未發現。

在她睜眼的瞬間,尚宮已經跪伏下去,恭敬地道:“娘娘,定東陵已到,兩宮太后與皇上已在駕外等候!”

“皇上?”這句話讓謝紋清醒過來,“哀家並未讓皇帝也來定東陵。”

尚宮不敢答話,只能靜靜地將額頭抵在細密厚實的氈毯上。

“走吧!”謝紋無意爲難她。這個尚宮從謝紋入宮便開始服侍她,與一般宮人當然不同。

尚宮膝行上前,起身扶謝紋步出車駕。

車駕外,陰雲密佈,北風正烈,畢竟是臘月時節,饒是謝紋披着皮裘,剛走出暖意濃濃的車駕,也禁不住接連打了幾個寒顫。

遠處山陵封土赫然入目,鐵青的色調透着森冷的寒意,謝紋不由就看得出了神。

“臣妾恭迎太皇太后,娘娘千歲!”兩位身着黑色喪服的貴婦款款參禮。

先帝駕崩至今未滿一年,天下釋服,先帝的后妃卻仍要着喪服,即使是今上的後宮也只能着素色衣裳。

她們身邊,一個少年身着玄色袞服,也向謝紋恭敬地行禮:“孫兒恭迎皇祖母,皇祖母康泰萬安!”

皇帝自編的請安詞讓剛回神的謝紋又是一愣,隨即莞爾,對皇帝伸手,示意他過來。

年僅十四歲的陽潞,雖然不是謝紋的親孫子,但是,自出生便由謝紋撫育,感情格外深厚。見謝紋如此示意,他立刻湊過去,扶住她的手臂,舉止間透着小孩兒的親暱與淘氣。

謝紋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前幾日,蘇相他們還對哀家說了一通皇帝如何少年老成的讚語,如今看來,竟是哄哀家的不實之詞!”

陽潞的臉立刻耷拉下來,悶悶地道:“皇祖母,您饒了孫兒吧!孫兒很累的!”最後又對謝紋撒嬌似的抱怨

雖然知道皇帝是故意如此,但是,謝紋仍然開心地笑了笑,由他扶着走下車駕。

在兩位太后面前站定,謝紋才似笑非笑地道:“哀家還是不習慣被人稱作太皇太后,總會以爲是在叫明聖昭獻皇后。”

明聖昭獻皇后是諡號,皇家諡號流傳不廣,這位皇后更多的被世人稱爲文端皇后或者仁宣太后。

定東陵便是她的陵寢。

這話看似淺顯,聽在有心人耳中,卻又意味深遠。

——這一年間,宮裡宮外都說謝紋遠不及仁宣太后,太皇太后的權勢尚不及仁宣太后的三成。

兩位太后都默然地保持參禮的姿態,低着頭沒有說話。

“哀家要祭拜明聖昭獻皇后,皇太后與太后跟着就行了。皇帝,你也要進去嗎?”謝紋沒理她們,轉頭問陽潞。

陽潞有些尷尬。他這位曾祖母權威太重,所受尊崇亦到極至,先帝去世前再三告誡——不可再妄加尊崇。而先帝修了這座可比帝陵的定東陵,祭享儀制更是隻益未損,自己卻從未親自謁陵。

不是說他們祖孫感情不睦——先帝是由仁宣太后撫育,也因此登基爲帝。——只是,在她過世後,過分的尊崇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混亂。

很多時候,帝王都有太多的不得已。

“朕……在此恭候娘娘。”陽潞深吸一口氣,鬆開手,深深地拜首。

慈慶太后震驚地擡頭,卻只見到自己的兒子默然垂首,她剛想說話,就聽謝紋鄭重地道:“那麼,我們就走吧!”

誰說她不及仁宣太后?

被尊爲貞徽太后的謝紋,也許出身並不似仁宣太后一般顯赫尊貴,但是,她也掌中宮權柄多年,在所有後妃中,最得仁宣太后看重,即使只學了不到三成,也足夠她在後宮中游刃有餘了。

“慈慶太后,請吧!”謝紋的尚宮低聲催促皇帝的生母。

慈慶太后緩緩站起,猛地擡頭,毅然決然地開口:“皇帝……”

“皇帝到車輦上等吧!外面天寒!”謝紋截過她的話頭,語氣也更加冷冽。

陽潞低頭答應,轉身往龍輦走去,登輦時,年少的皇帝忽然站住,身子一晃,貼身內侍眼疾手快,扶住皇帝的手臂,有些不忍地低聲建言:“皇上,太皇太后最心疼您了,要不你就跟娘娘求個情……”

陽潞苦笑,緩緩搖頭,依舊上龍輦,倚在靠墊上,閉着眼睛輕語:“但凡……但凡有一分道理,朕也會開口……她總是朕的生母……可是……”

但凡是有一分道理,謝紋也不至於如此。

皇帝話已至此,內侍也不敢再多言。

*****

祭拜之後,眼見太皇太后並無起身的意思,禮官不由訝異,隨即看到太皇太后的心腹尚宮擺手示意他退下。禮官不敢立刻照辦,也看到所有宮人都退到殿外,包括那位尚宮。

事情不同尋常呢!

儘管是在最偏僻、最無前途的陵寢供職,但是,對近來朝廷中喧囂塵上的傳言,禮官也不是一無所知。

先帝中宮無所出,陽潞以皇長子的身份即皇帝位,當天即尊皇太后爲太皇太后,皇后爲皇太后,上皇太后徽號“仁慶”。三月除服後,有禮部官員奏請尊皇帝生母愉昭儀爲皇太后,以申“母以子貴”之義。朝中一時爭議不止,陽潞頗爲心動,卻也在可與不可之間,於是,奏請太皇太后定奪。五天後,謝紋下旨去“皇”字,尊其爲太后,以明嫡庶有別,且損減儀制,不爲其設千秋節。

這是個折衷的作法,爭議因此平息。

所有人都認爲事情到此爲止了,畢竟,無論如何,被尊爲慈慶太后的皇帝生母並沒有過於顯赫的家世,自然也不會擁有太大的影響力。

——是否正是因爲過於寒微的家世,慈慶太后才那般瘋狂地執着於自己的權力?

禮官胡亂地在心中猜想,卻隨即又否定了——太皇太后不也出生貧寒之家嗎?

*****

跪在蒲團上,謝紋的心情並不平靜,看着供享前懸掛的畫像,她有一種深切的無奈感在心底緩緩地發酵。

——若是娘娘還在,就不會有這些事了吧?

謝紋想到昨日尹韞歡的話:“臣妾剛知道這麼一句話——升米恩,鬥米仇。娘娘以爲那位慈慶太后會感激您嗎?那就是隻不懂感恩的中山狼!今日,您退一步,如了她的願,明日,只怕就輪到您了!”

謝紋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尹韞歡那般激烈的神情,言辭間更是充滿憂慮與不安。

隨後,尹韞歡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因爲已經發泄過了,情緒稍穩,:“臣妾知道,您是息事寧人的性子,但是,當初,是您堅持嫡庶有別,堅持不讓其與仁慶皇太后並列的,今日,您若是允了他們的主張,您在宮中就無權威可言了。我是無所謂,都是太皇太妃了,以後不入宮就是!再不濟,我也可以去天華寺!您呢?別說臣妾危言聳聽,謝相過世後,謝家能安穩至今,就是因爲您在宮中的地位穩若泰山。”

尹韞歡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那最後一根稻草。謝紋在那一瞬間就拿定了主意。

——對謝氏族人,她並無什麼感情,但是,她唯一的弟弟同樣姓謝!

“前些天,慧賢太皇貴太妃進宮,到了慈和宮,對哀家好一陣抱怨!慈慶太后,哀家倒不知道,你如今的規矩已經這麼大了,順宗皇帝的後宮居然也要給你參拜大禮?”謝紋終於開口,淡漠的語氣與質問的言辭並不相符,但是,被質問的人卻惶恐至極。

“臣妾惶恐,娘娘容稟!”這種情勢下,容不得她不低頭,慈慶太后很清楚,此時此刻,殿外盡是謝紋的親信,只要謝紋一句話,她必死無疑。

只此一事,便形同忤逆,後宮家法不比大律輕多少!

“不必稟了!”謝紋站起身,仁慶皇太后連忙上前扶持。

“哀家知道,你出身寒微,一朝居於人上,對尊榮一事看得過重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你要皇帝顯貴你的家人,哀家沒有管;你要重修鍾康宮,哀家沒有管;你責罰其它太妃,哀家沒有管!慈慶太后,你完全不知道分寸二字!”謝紋冷言,“哀家在尊奉一事上就已有警告,您卻根本沒有收斂,頻頻插手朝政,你當後宮律令是什麼?”

“臣妾……”

“閉嘴!”謝紋狠狠地揮手,“哀家不想聽你的聲音!你實在是讓我感到厭惡!你只是先帝的昭儀,連妃都不是!你真以爲自己很有本事,可以管軍國大事了?簡直是笑話!看看你能用的那幾個是什麼貨色就知道,你是多麼無可救藥!動議尊你爲太后還不夠,還敢說什麼效顯太后例,皇帝生母應居於慶恩宮!你住慶恩宮,皇太后住哪兒?要不要哀家也挪個地,乾脆把慈和宮讓出來?”

慈慶太后不敢開口,只能叩首請罪。

“你也配提顯成太后?真熟讀史書,就該知道,我朝自立國以來,沒有中宮嫡後猶在,就尊奉生母爲太后的先例!”謝紋冷笑,“哀家念着皇帝的體面,給你尊榮至此,你還不知足!”

“哀家想息事寧人,你們卻以爲哀家就不會殺人!”

“臣妾決無此意!”慈慶太后不敢再沉默。

謝紋會不會殺人,她不敢肯定,但是,她清楚,身爲太皇太后的謝紋絕對可以殺人!

“孝宗過世,先帝即位,哀家便不想再理世事了……”謝紋清楚地看到,她在一低頭的瞬間,眼中顯現的不是惶恐而是深切的怨恨。

——真當她是木雕泥塑嗎?

這一刻,謝紋決定不再猶豫。

——就算陽潞是由她撫養的,畢竟是血濃於水,從尊太后一事上就可以看出,皇帝對生母還是十分眷顧的,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對她而言,這也是莫大的威脅。

——若是孝宗有子嗣,她何必如此?

當年謝紋是在驚變之中有妊,以致孝宗先天不足,不到十五歲便撒手而去,身後也無子嗣,仁宣太后作主,立順宗長子爲皇帝,也就是先帝,後來,又將先帝的長子交給謝紋撫育,就是擔心謝紋與先帝一系並非血親,地位卻過於顯赫,會有不幸。

仁宣太后過世後,很長一段時間,謝紋專心撫育陽潞,很少露面,先帝對她並無多麼深厚的感情,但是,倒也是由衷地敬重這位嫡母。

那個時候,愉昭儀就提過想親自撫養兒子,被先帝毫不留情地駁了回去。

事實上,仁宣太后過世前,曾經想賜死愉昭儀。謝紋知道,仁宣太后對這個心機、貪慾都過重的女子沒有一絲好感。當年,若不是考慮到先帝年近三十仍無子嗣,仁宣太后不會讓她有機會生下孩子。之後,也是因爲先帝自傷身世,在仁宣太后面一力求情,她才能活下去。

那個時候,謝紋勸阻了仁宣太后:“皇子已經曉事,此時再賜死生母又有何意呢?”

仁宣太后收回詔書,卻也對她預言般地警告:“你今日勸了哀家,日後,您若不發這道詔書,便是接這道詔書了!”

——這個女人想站在最高處,在親生兒子成爲皇帝后,更加不願向任何人低頭!

——現在,她想除去皇太后,下一次呢?

若不趁這個機會除去她,謝紋清楚,自己便再擋住她了!

事實上,謝紋方纔說的每一件事,都不能成爲賜死皇帝生母的理由,尤其是這位生母已經被尊爲太后了。

慈慶太后犯的最致命的一個錯誤是,她居然擅自向永寧王頒諭,要求永寧王出兵救回她那個擅自越境而被古曼軍隊扣留的弟弟。

手中有天子劍的永寧王自然不會理會太后的這種諭令。他不僅沒有理會,還直將諭令封還,以最正統的渠道上書彈劾,引來朝中輿論的一片譁然。

永寧王的彈劾毫不留情——“登基首詔明言帝親理朝政,今卻有太后諭至邊疆,後宮法道毀焉?元寧大律存否?”永寧王要求皇帝收慈慶太后印,以申法道律令。

這個女人這段時間太順遂了,以至於忘了形,以爲自己無所不能了!

這個機會太難得了!

謝紋的手用力握住仁慶皇太后的手腕,那力道讓仁慶皇太后感到了痛意,她不得不低頭掩去自己的神色。

“……哀家是太皇太后,宮中家法能解決的,還是不要爭到朝堂上的好!”謝紋看着仍舊跪着女子,此時的她顯出無限馴服的姿態。

“哀家帶你這兒,是想嚮明聖昭獻皇后請罪,哀家當年一念之差,在娘娘面前保了你的命,如今,你卻連擅自干涉邊疆軍務的事情都敢做,若非永寧王駁回,一旦因此釀成巨禍,你便是萬死也難贖罪!”下定了決心,謝紋的語氣反而平靜下來,“哀家爲皇帝存體面,你將這份奏表抄一份,了結此事!”說着,謝紋從袖中取了一份素箋,讓仁慶皇太后遞給她。

“不!”慈慶太后只看一眼,便扔開那張素箋,“我不寫!”

“由不得你不寫!”謝紋答得肯定,斬釘截鐵,不留半分餘地。

“我是皇帝的生母!你這個老賤人,先是奪走我的兒子,現在又要奪走我的東西!”慈慶太后瞪圓了雙眼,站起身,逼到謝紋面前,扯住她的衣襟,拼命地搖着。

“你放手!”仁慶皇太后大驚,立刻就想拉開她,卻被她用力甩開,正好就撞到供桌上,碰倒了上面擺放了各色禮器。

哐當的響聲驚動了外面的宮人,擔心裡面主子的安危,三人的親信連忙打開門,眼前的情形讓他們大驚失色。

“太皇太后!”

“太后娘娘!”

“娘娘……”

宮人們驚慌失措,不少人就愣在當場,無法動彈一下,有幾個人立刻奔過去,扶起摔倒的仁慶皇太后,其它想拉架的,偏又無從下手,最後,眼看着慈慶太后的手掐上謝紋的脖子,慈和宮總管劉成再顧不得其它,一把抄起供桌上的香爐,對着慈慶太后的頭砸下去。

*****

“娘娘!娘娘!娘娘……”謝紋只覺得耳邊嗡嗡的,一片嘈雜,人終於悠悠轉醒,睜開眼卻見陽潞正扶着自己。她掙扎着坐下,喘息未定便道:“皇帝怎麼進來了?”

陽潞想笑着安慰,卻忍不住落淚:“娘娘,這是您的車輦。”

“嗯……嗯?”謝紋先是不在意地應了一聲,等反應過來,不由一驚。

陽潞抿了抿脣,對謝紋道:“娘娘……朕已經傳詔,慈慶太后驚懼過度,自請前往天華寺省罪,亦爲先帝祈福,朕不忍慈心不安,故收回太后印。”

“唉……”謝紋嘆了口氣,伸手輕拍陽潞的背,陽潞也忍耐不住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

“無論如何,她是皇帝的生母,供奉還是照舊吧!”謝紋輕嘆。

“是!”

她便不再說話,輕輕抱着這個自己撫養成人的孩子,感受着車輦搖晃着前進。

——是的,有些時候退路就是死路,但是,相對於對手,進路也是死路。

——深宮之中,進退都只是手段,她也有自己的手段,不必盡學仁宣太后的!

——想來,娘娘若是看到了,也就該放心了!她有手段在這座皇宮中活下去,也活得很好!

當時只道是尋常

更新時間:2008-8-10 0:11:54 字數:7307

吐血……

無力地說一聲,爲了趕這一篇番外,加上電腦出問題,我的包月章節發表遲了三十秒,前面幾天白忙一通……

我只是想拿全勤獎,又沒存稿而已啊!

我發誓,我接下來一定要存稿!

最後弱弱地說一聲,我的新文《紫華君》已經上架,如果有女頻包月的用戶,請幫忙支持一下月票!

接下來是正文——章懿皇后的故事!就是宣祖的那位皇后……

——————————

牆外只道宮中好,誰知宮中何人老。庭內枯草猶可發,庭上鸚哥白頭早。

*****

慶恩宮本只是殿,是宣祖皇帝爲供奉太祖的後宮所建。那些太妃多出身元勳家門,雖然無子,但也不至於全無依靠,因此慶恩宮中的陳設、佈置以及一應供奉的規制並不低。

只是,無論如何,這都是爲皇太妃所建的宮殿,總是比不得太祖皇帝爲母親昭憲太后所建的慈和宮。

她是先帝的皇后,當今尊奉的皇太后,卻被皇帝一句“嫡母雖貴,生母猶親”,只能從長和宮遷往剛由慶恩殿擴建的慶恩宮,與那些老太妃、太妃同居一宮。

如今,看看外面劍戟林立的樣子,她恐怕連慶恩宮都住不下去了。

“娘娘吉祥!娘娘吉祥!”廊下的鸚哥兒在架上撲騰着,不住地說着吉祥話。

望望天邊堆積的陰雲,她忽然笑了,對誠惶誠恐的宮人擺手:“把這鸚哥兒給放了吧!”

宮人面面相覷,終是走出一個滿面怯意的小內侍,戰戰兢兢地上前解了鸚哥的腳環,那鸚哥兒初時還有些不適應,在架子上左右挪動了兩下,似乎終於明白自己不再有束縛的事實,翅膀一展,毫不留戀地飛向天空。

——縱是金作架、銀作碗,日日珍饈美食,於它,也只是一個囚籠!

很多年前,若是知道這座輝煌的皇宮其實也只是一個囚籠,她可還會走進來了?

——答案還是一樣的!

——她還會走進來!

——那時的她當真是身不由己。

*****

她出身元勳世家,卻是庶出的女兒,即便如此,有一個被太祖視爲心腹的父親,她自然應當前程錦繡、一生無憂。

與家中姊妹相比,排行第七的她無論是容貌,還是才識,都遠談不上出類拔萃;而她的生母也並不得寵,因此,當已經鮮少來她們母女住處的父親忽然出現時,她與母親都十分驚訝。

一番溫存軟語之後,父親終於說明來意:“貴妃娘娘已頒懿旨,爲怡王殿下選妃,所有三品以上的在京世族都須選送家中未定婚約的淑女。我與夫人商量了一下,除了七娘,女兒中,年齡適合的都已訂親,其餘的年紀又太小,所以,決定上報七娘參選。”

她心中驚喜非常,母親半晌無語,最後竟落下淚來,眼見着父親的臉色漸漸不好,她連忙上前扶住母親:“娘再歡喜也不該落淚啊!女兒也高興呢!”

母親這才抹了淚,擡頭看向父親,眼中滿是哀求:“大人,賤妾只有這麼一個骨肉……”

她大驚失色,不知素來性情軟弱的母親爲何執意惹父親不悅,一時間手足無措,更不敢輕易開口。

她那位身爲當朝左相父親聽了自己妾室的話,半晌無語,臉色數變,一時竟看不出喜怒如何。

最後,她的父親並未發火,只是細細地勸解她的母親:“我知道你的意思——前朝就有人說侯門深似海,更何況宮門——不過,只是參選,且不說未必會選上,即便是選上,對七娘自然是喜事,對你何嘗不是?母以女貴,雖然不能越過夫人,但是,以怡王的身份,即使是側妃,你也必有一份誥命!”

她的母親卻是前所未的執拗:“賤妾不敢有那樣的奢望,也不想要,大人還是將這份殊榮給其他人吧!”

“不知好歹!”她的父親終是發了脾氣,他位高權重,對一個妾室溫言相勸已是極限,何能再受拒絕?

“此事已決!夫人已將七娘的名字、生辰上報宣政廳,你勿需多言!”他拂袖而起,說完就要離開。

她的母親撲過去,抓住他衣衫的下襬,跪着哭訴:“大人,賤妾跟了您二十餘年,您不念別的,只念賤妾當年遭的罪,就可憐賤妾好不容易纔有七娘這點骨肉吧!”

這番話讓她的父親怒意全消,嘆了口氣,俯身扶起她:“你是個聰明人,也是知道那些舊事的,你擔心女兒,我就不擔心家人嗎?七娘的才貌也就一般,應該不會被選上的。”

母親鬆了口氣,總算止住了淚,父親擁着她輕聲安慰,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她在聽到這番話後立時變得慘白的臉色。

——選擇竟是因爲她是姐妹中最不出色的一個!

因爲這個原因,當父親離開後,母親想與她說話時,她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還鎖了房門。

直到她成親的前一天,她才知道母親爲何執意不願她參選。

她的母親雖是妾室,卻是最早跟隨父親的女人,幾乎親歷了元寧立國的各件事,作爲女人,她對皇帝后宮的事情更加清楚——怡王雖是次子,卻是順淑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但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卻是清貴妃,清貴妃又育有皇三子睿王,也深得帝寵,而且,順淑皇后早亡,後位虛懸,中宮印一直由清貴妃掌攝,誰也不能保證儲位的歸屬。

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那時,僅從母親的講述中,她便知道,她的母親最恐懼的是她嫁給怡王后會與清貴妃對立。她的母親顯然十分忌諱這位貴妃娘娘的手段。

她當時便寬慰母親:“女兒看,貴妃娘娘對怡王是真的很疼愛。”

*****

是的,即使是現在,她仍然堅持那位聖烈大皇貴妃對宣祖皇帝是真心疼愛的。

也許血脈相連,比不得睿王,但是,那的確是母親般的疼愛。

聖烈大皇貴妃夏汐瀾——參選的記憶早已模糊,但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夏汐瀾的情景。

就是那一次,決定了她的一生。

*****

很顯然,爲怡王選妃首重家世,其次是才識,最後纔是容貌。層層挑選之後,到僅餘五人的最後一輪時,她依然在其中。

除了她,另外四位也都是朝中權貴的千金——永寧王夏顯暉的三女、晉國公齊識的四女、鄯國公徐開的幼女與寧江侯許悅的次女。

其實,僅從王妃的人選看,怡王這位嫡皇子繼位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否則,不會盡選朝中權貴之女。

因爲她們的身份,五人被安排住在翊秀宮,雖然偏遠,卻十分舒適。

她們要在翊秀宮住五天,最後一天纔是面見貴妃,由其決定誰爲怡王妃。

誰都知道,這五天之中,她們的一言一行必然都有人觀察記錄,以供上位者參考,因此,所有人都謹言慎行、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的輕舉妄動。

很巧合,除了永寧王府的德華郡主,其他四人都是庶出,都沒有進過皇宮,自然也沒見過那位聲名顯赫的皇貴妃。

德華郡主的身份最高,又是夏汐瀾的親侄女,雖然態度溫和,也難掩高傲,不過,她從一開始就對四人說明了:“我也就湊個人數,宮裡人都知道,我要嫁就嫁父親那樣專一的男人,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個妻子,否則,我寧可出家入道,也決不嫁人。”

永寧王對王妃的專一是朝野聞名的——元勳王爵的第一人,府中卻只有妻子一人,不要說妾室,便是侍寢的丫環都沒有一個。

其他三人都附和着郡主,讚歎永寧王對王妃的深情,述說自己是多麼羨慕,她也跟着說了幾句,心中卻是一片茫然。

*****

其實,現在想來,當時各家都以庶女參選本身就說明了一些問題。

——那些朝中權貴有幾個等閒之輩?

——恐怕個個都不希望自己家女兒中選。

*****

本來的安排是,第五天上午,皇帝、皇貴妃與怡王一同到翊秀宮,進行最後的挑選,所有人從前一晚便精心準備,只有德華郡主安穩依舊,顯然是真的沒放在心上,還挑剔地批評宮中準備的夜宵過於油膩,說得翊秀宮總管臉色通紅,連忙撤換,但是,換了幾次仍不能令郡主滿意,最後似乎是有人上報了夏汐瀾,來了一位尚宮,奉貴妃娘娘之命賜了杏仁酪與桂花糕,才讓她滿意,卻又拉着那名尚宮抱怨:“姑姑明知道我喜歡這個,前幾天沒有就算了,明兒我都要出宮了,卻還不給我一些嚐嚐!”尚宮陪着笑說貴妃娘娘這些天身體不適,不理庶務,是她們疏忽了郡主,又道這是怡王殿下吩咐的。

怡王……

她不知道,其他人當時是怎麼想的,反正,她當時心裡就涼了半截,心道這位郡主看來就是怡王妃了。

“怡王吩咐的?”德華郡主當時也很詫異,皺眉想了半天,竟將那快要吃完的桂花糕放回淨白瓷盤內,連着杏仁酪都推遠。

尚宮一驚,忙問她爲何不用,德華郡主眉角一揚,眸光一閃,一改平日的溫和,竟顯出幾分凌厲的氣勢:“爲何不用?你不知道嗎?我難道嫌自己過得太安穩了不成?”尚宮低頭,竟沒有答話,其他人更是一頭霧水,過了一會兒,德華郡主緩了語氣,對那名尚宮道:“您是姑母跟前的人,我方纔的話過了,不過,這些東西,您還是拿回去吧!”

尚宮連道不敢,吩咐宮人取了那兩樣點心,又給郡主行過禮,才離開。

第二天,所有人都盛妝華服,便是德華郡主也是妝容精緻、服飾華美,元寧第一王爵之家的尊榮一顯無遺,與她相比,她們簡直是紅花旁連綠葉都不如的存在,由不得人不自慚形穢。

梳洗之後,所有人都在翊秀宮的前殿等候,但是,直到日將中天,還是不見皇帝等人前來,所有人都有些累了,連笑容都無法再維持下去。

“表姐今天可真是漂亮,是不是改變主意?”一個戲謔的聲音突兀地在門外響起,她們都是一驚,連忙端肅容顏,一干宮人卻是立刻跪伏下去,只有德華郡主一臉無奈地行禮:“睿王殿下,臣女心意早定,不會改的!”

“那就最好!”被稱睿王的來者還是隻是一個少年,身量有些不足,畢竟不過十三歲,模樣與德華郡主有幾分相似,五官精緻,容貌清雅,神態高傲,身着一襲淡紫王袍,頭上以雙龍金冠束髮,周身都是目空一切的氣勢。

*****

目空一切……

何止當時,睿王殿下何時不是目空一切呢?

他有這個資本!

太祖皇帝諸子中,元服禮當天便受封王爵的除他再無一例。即便是嫡出的皇次子,也是元服三個月後才受封怡王的。

他的身份貴重,又倍受寵愛,自然可以目空一切。

她知道,除了睿王,誰都不敢頂撞太祖皇帝,即使是他的母親——那個倍受尊崇與寵愛的夏汐瀾也從未與太祖皇帝爭執過。

而陽胤崇敢,不僅敢,還因太祖皇帝震怒之下的掌摑而負氣離宮,最後被尋回時,太祖皇帝不僅未加罪,還好言好語地與他談了一夜。

他爲什麼不能目空一切?

她的丈夫對他言聽計從。他一個不高興,便是朝野震動,朝中官員都知道這樣一個不能言傳的規則——得罪皇帝,你若是佔着道理,便不會獲罪;得罪睿王,你有罪還罷,若是無罪,最後必是禍及九族的大罪加身。

他的目空一切在所有人眼中幾乎是理所當然的。

一句“太早”便可停止正在進行中的立儲;一句“喜歡”便讓皇三子元服當年受封王爵;一句“過奢”便可將嫡皇子的葬儀殺到最簡……只要他願意,這世上沒有他做不成的事情,夏汐瀾活着時如此,夏汐瀾過世後……一切變本加厲——太祖溺愛他,宣祖……

她該怎麼評價自己的丈夫對睿王的態度呢?

*****

那一天,年少的睿王以一種極其傲慢的態度看了一眼除德華郡主之外的幾位千金小姐,脣邊凝着一絲笑意,卻滿是說不出的複雜意味,隨即擺手,讓身邊的內官說話,自己卻一轉身,又走了。

內宮清了清喉嚨:“貴妃娘娘身體不適,請德華郡主與各位小姐前往永壽宮。”

永壽宮,皇宮中最靠近皇帝寢宮的宮室,據說是比長和宮更華美的所在,在順淑皇后早逝,清貴妃專寵的情況下,這個“據說”就是事實。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永壽宮,即使爲自己的未來緊張不已,仍然注意到它的奢華精緻,不過,在那之前,她與其他三個人首先注意到的是空氣瀰漫的藥味。

夏汐瀾的身體不好,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太祖皇帝勤於政事,不多的幾次免朝,都是因爲她忽然暴病。

那一天,德華郡主很擔憂地輕語:“姑母又發病了嗎?”

她們五人被領到一座偏殿等候,德華郡主卻無法安坐,對那名內官追問貴妃的身體到底如何,那名內官苦着臉,無奈地道:“郡主,您看奴才這身份,能知道娘娘的身體到底如何嗎?”他只是無位階的內官,哪裡近得了皇貴妃的寢殿?

德華郡主這才讓他離開,在殿內來回踱步,低聲埋怨睿王:“怎麼可以一聲不說就跑了呢?”

“表姐既然對我不滿,那我還是先避避吧!”帶着笑音的調侃自然出自那位睿王之口。

她們再次行禮,德華郡主也不例外,只不過眼睛盯着睿王不放,顯然是很擔心,睿王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乾笑兩聲,道:“表姐放心,太醫說母親無礙,靜臥休養即可。”

“那就好!”德華郡主鬆了口氣,卻仍舊白了睿王一眼,顯然與姑母的感情甚好。

睿王對此並不在意,笑了笑,對她說:“母親讓表姐先去見她,至於這四位小姐,請再等會兒。”說着示意德華郡主與他身邊的一位尚儀離開。

德華郡主這會兒反而猶豫了,看看睿王,又看看她們四人,再看看尚儀,就是沒有邁步的意思。

那名尚儀笑着上前,道:“郡主,貴妃娘娘待會兒要服藥,實在是耽擱不得,請您跟奴婢來吧!”

德華郡主這才一臉地無奈地跟她離開偏殿。

這一次,睿王沒有立刻離開,反而在她們四人面前來回走了兩趟,認真地審視她們,她不由就緊張起來,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麼。

過了片刻,睿王忽然遣退宮人,對她們道:“你們中會有兩個人中選,成爲本王的皇嫂。本王看你們四個都挺順眼的,這樣吧,你們中若有人不想中選,就趁現在對本王說一聲,本王一定讓她離開。”

她沒想到睿王會來上這麼一出,怔忡間,就聽晉國公齊家那個小姐怯怯地道:“臣女……臣女不想嫁給怡王殿下……”

“爲什麼?皇兄不好嗎?”睿王皺眉,竟有些不悅。

齊家的那位小姐連連搖頭:“不是……”

“那是爲何?”

“臣女害怕……”齊家小姐怯怯地說着,意思卻很明白,“臣女害怕爭寵……”

這個答案讓睿王無語,也讓包括她在內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睿王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本王明白了!”

齊家小姐鬆了口氣,感激地對睿王行禮,她們三人卻仍然沒法回神。

“胤崇,你怎麼在這兒?娘娘方纔找你呢!”一個身着淡青袍服的男子忽然出現在殿外,而宮人跪了一地,卻無人敢出聲。

十七八歲的男子俊逸文雅,一臉無奈的縱容寵溺,手上端着一個放着碧瓷藥盅的漆盤,見陽胤崇過來,才轉手交給旁邊的宮人,伸手抱住撲過來的陽胤崇。

“總是這樣!”青年沒有拒絕,抱了他一會兒,才道,“也不怕娘娘訓你沒規矩!快走吧!我對娘娘說你去端藥了,待會兒記得照着說!”

“知道!知道!”陽胤崇攀着他的手臂,隨他離開,同時,乖巧地點頭應承。而她們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哪一個纔是睿王。

沒等她們回神,就有宮人來傳諭,讓她們立刻晉見。

她們再次繃緊了神經,反正她是完全沒注意一路上雕樑畫柱的精美裝飾,直到在寢殿內跪下,聽到一聲不太清楚的“免禮!”她纔回過神,明白自己就站在皇朝最尊貴也最有權勢的女人面前。

當時,昭憲太后、順淑皇后均已薨逝,元寧皇朝中還有比攝中宮印的皇貴妃更尊貴的女人嗎?掌握兵符,皇朝半數兵力盡在手中,除了皇帝,誰又比她夏汐瀾更有權勢?

因爲她們都是女眷,夏汐瀾只隔了一層菲薄的紗簾見她們,隔着仿若透明的紗簾,她們可以看到睿王與方纔那個身着淡青袍服的男子站在牀邊,另一個年紀略大的男子一身玄色袍服,坐在牀邊,顯然就是當朝天子了。

夏汐瀾就靠在皇帝身上,或者說是被皇帝擁着,這恐怕纔是放下紗簾的原因——這種情況面對她們,的確不是很合禮儀。

“都靠近些,讓本宮看清楚!”夏汐瀾彷彿是推了兩下,實在掙不開皇帝的擁抱,只能作罷,吩咐她們站得近些。

再近也隔着紗簾,夏汐瀾看了片刻,便擡手撫額,不甚舒服的樣子,皇帝立刻就要召太醫,卻被夏汐瀾阻止:“沒事,您讓我坐正了就好。”皇帝這才扶着她在牀上坐正。

那時,她真的是滿身的冷汗,不知道夏汐瀾到底會選誰。

就是這個時候,睿王忽然湊到母親身邊,緊挨着母親說了幾句話,引來夏汐瀾無奈的苦笑:“你們倆商量好了?”

旁邊的青年剛想說什麼,就被睿王瞪了一眼,跟着睿王理所當然地道:“皇兄當然也是同意的!”

“也好,總是他的妻妾,由他自己選也好!”皇帝附和一句,夏汐瀾不再堅持,搖頭輕笑了一會兒,對依舊站在牀邊的青年道:“怡王,你就親自選吧!一個王妃,一個側室,想讓哪一個爲王妃就把玉如意賞給哪位,另一位就賞金釧。”

“是,娘娘!”那個青年恭謹地答應,擡頭卻瞪了一旁笑得愉悅的睿王一眼,睿王卻笑得燦爛,最後還湊過去,在耳邊嘀咕了幾句。

怡王無奈地搖頭,低聲對他說了幾句,換來睿王不依不饒地追問:“你答不答應?”

“要不,你來幫我選算了!”怡王笑言。

“我選就我選!”睿王頭一揚,“你當我不知道啊?左相的女兒雖然是庶出,但是,她母親卻是夏家的舊人,跟母親與舅母都算熟悉,是王妃的最好人選!另一位……”睿王眼睛一轉,“寧江侯夫人是你姨母,怎麼也不能不選吧……”

“崇兒,不要胡鬧!”夏汐瀾好笑地斥了兒子一聲,睿王立刻噤聲,重新回到母親身邊,笑着討好母親。

她卻沒再注意夏汐瀾那裡的情況,因爲,就在這時,怡王已將玉如意遞到她的面前,旁邊的宮人低聲催促:“姑娘接下啊!”

她惶恐地接過,沒等她謝恩,怡王已經來到寧江侯的那個女兒面前……

*****

在別人看來,她夠幸運,卻不知……從一開始,她就覺得自己的終生大事彷彿一個笑話……

除了茫然、惶恐,她實在是沒有別的情緒!

除了那柄玉如意,她手中沒有任何東西!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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