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十分陰冷。
雖然房間陰暗，但房間的主人卻並沒有點燃蠟燭。
許宏平拿着溫水泡過的毛巾，蹲下身，輕輕地擦拭着母親的皮膚，一下又一下，十分仔細。
“平兒。”
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
許宏平好奇地擡起頭：“怎麼了娘？”
“娘希望你能夠長大點。”
許宏平微微一笑：“孩兒都二十多歲了，已經……”
話語被打斷。
“……我希望，你能夠獨當一面。”
許宏平一愣，隨後低下頭繼續擦拭着母親的皮膚，一言不發。
“……懂嗎？”
“嗯。”
許宏平將毛巾放入盆中浸泡着，隨後又拿起來擰乾，繼續擦拭。
“還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什麼嗎？”
“記得，糖葫蘆。”
“真的喜歡嗎？”
“嗯……真的！”
“那，糖葫蘆被搶了怎麼辦？”
“……孩兒不知。”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房間裡響起！
“啪！”原本坐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婦人，竟是直接揮掌扇在了許宏平的臉上！
“不知？”
許宏平只感覺半邊臉火辣辣的疼，猶豫了片刻，他還是開口說道：“……孩兒，真的不知！”
“啪！”婦人又是一巴掌直接扇了過來，聲勢迅猛，毫不留情。
“知道了嗎？”
這一巴掌直接將他的頭打向了一邊，許宏平捂着臉扭過頭來，撿起了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毛巾。
“娘，毛巾髒了，我去換一條。”說着，許宏平將毛巾放在了盆裡，端起盆往外走去。
而他的母親坐在牀上，一動不動，任由他離去。
門窗緊閉，屋內顯得極其黑暗。
如同一張大口，將勉強照射進來的光線一點一點吞噬……最後，不留一絲光明。
………………
爲母親洗漱完後，許宏平面色如常地來到一個轉角處，偷偷地往街道上張望着。
“來了來了！……”
看着不遠處的小竹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許宏平瘋狂地整理着衣衫。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努力使聲音變得清澈明亮。又拍了拍衣衫，整理了一下衣着，這才輕搖着手中的檀香扇，“不經意”地走出。
“……哦？小竹！這麼巧啊！”
小竹眉頭一挑，注意到許宏平居然出現在了轉角處。她微微一笑，打了個招呼：“早啊許宏平！這麼巧啊，又見面了！”
而片刻，小竹眉頭一皺：“嗯？你的臉怎麼了？”
許宏平一愣，下意識摸向了自己的臉頰，尷尬一笑。
“哦！……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昨晚有蚊蟲叮咬，我急得一巴掌拍在臉上了，哈哈哈！”
眉頭一挑，許宏平突然發現小竹的旁邊居然還有個人！
那少年身着一襲青色長衫，面容清秀，正是跟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姜離。
看着許宏平突然出現，心情不錯的姜離也笑了笑打了個招呼：“早啊許兄！”
小竹在得知姜離有假期後，直接跟他一起出來玩了。
發現小竹居然跟別人一起出來逛街，許宏平眼底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他便將自己調整地更加儒雅！
“原來是姜兄！幾天不見，姜兄依舊是氣質非凡……”他停下搖動的扇子，微微躬身，表現出自己極大的敬意。
姜離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什麼動作，卻也開始誇讚他：“哈！幾日不見，許兄還是那麼風度翩翩、溫文爾雅……”
小竹看着這兩個又開始互捧的年輕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二人第一次相見便相互吹捧，如今再次相見竟又是在相捧。
聽着姜離的話語，許宏平又開始搖起了自己的扇子，今天的他似乎很沒耐心，直接開啓了他跟姜離的第一次“匕現”！
“姜兄莫要捧殺在下了，在下學習商道多年，渾身充滿了銅臭……不像姜兄你，在藥堂當送藥的夥計，乾的活又髒又累，卻是一心沉浸於懸壺濟世……”
許宏平始終保持着微笑，一副十分儒雅的樣子。
——他的態度看起來十分誠懇，話語卻是陰陽怪氣。
“哦？”姜離眉頭一挑，嘴角瞬間揚起一抹笑意。
小夥子啊，終於忍不住開始貶我了？行吧，那我就“禮尚往來”一下吧……
“哪裡哪裡，許兄大才，何必自謙？我看……”既然對方開始不客氣了，那麼姜離也沒有打算繼續禮貌下去。
該懟的還是要懟的。
……
一炷香後，許宏平再無先前的儒雅之態！
此刻，他深深地注視着眼前口若懸河的少年，冷汗直流。
“這個藥堂夥計…太…太恐怖了！”
二人互捧了一炷香的時間！此刻，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竟完全不是這個藥堂夥計的對手！看着眼前還在吹捧自己的少年，他眼中涌現出無盡的忌憚！
“……而且我看這檀香扇也十分搭配許兄你的氣質！”也不管許宏平接不接自己的話茬，姜離直接繼續侃侃而談。
“它木質獨特，哪怕是站在這裡都有着天然的香味……可想而知，一旦扇起來，定是幽香陣陣、沁人心脾啊！據我所知，皮呈白者爲白檀，皮呈現腐紫之色者爲紫檀，許兄你所持的正是更勝紫檀一籌的白檀啊！可見許兄你定是高雅之人，在下佩服！……”
許宏平直接呆若木雞，他傻傻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扇子，十分震驚。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路邊隨手買的扇子居然還有這麼多門道！
“而且我看……”姜離似乎沒誇夠，繼續找東西誇了起來。
許宏平豆大的汗滴滑落，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聽了姜離無數吹捧的話語後，此刻他的內心只有三個字浮現……
——吹不過！
是我輸了！
我許宏平是真的吹不過他！
他要把我給捧成神仙了！
……
“許兄，慢走啊！”
看着腳步有些輕浮的許宏平離去，姜離笑着揮手告別。
而好不容易找到藉口離去的許宏平在聽到這句話後，竟是腳步一軟，原地一個踉蹌！
藥堂真是臥虎藏龍。
開始還捧得好好的，氣氛和諧……自己一“匕現”，他便直接變成了恐怖的捧人怪物，絲毫不留情！
還是不科學啊！他明明只是一個小夥計啊！自己怎麼會節節敗退、節節敗退、節節敗退……
看着許宏平落寞的背影，小竹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姜離，你是不是太過分了啊，感覺人家都要被你捧上天了。”
姜離笑了笑：“人家願意玩這一套，那咱們就跟着一起玩咯，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可是……”
“別可是了，你看他剛纔笑得多開心啊！”
小竹仰起頭，回想起剛纔許宏平哭喪似的臉，輕嘆了一聲。與此同時，她也在暗自疑惑：“這個許宏平怎麼老是跟我偶遇呢……”
姜離突然喊了一聲，打斷了小竹的思緒。
“小竹啊……”
“啊？”
“他可真喜歡你呢！”
“哈！？爲什麼這麼說？”
“你猜。”
“哼！又來！！！”
………………
許宏平回了家，精神恍惚。
店鋪裡的夥計跟他打招呼，他一個都沒有迴應，直接往自己母親的房間走去。
跌跌撞撞，終於來到一個門窗緊閉的房間，他直接打開門，進去跪倒在牀邊。
“娘……孩兒真的不知道啊！”
他的聲音似乎很痛苦。
而牀上躺着的婦人聽到後，卻是一言不發。
“娘！！！”許宏平繼續痛苦地喊道。
終於，婦人漸漸坐起了身。
她張開了雙臂，擁抱着跪着的許宏平，依舊沉默不語。
一時間，房間裡的氛圍詭異至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