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中的對話短暫中止，藏經閣裡的交談卻還在繼續。
“泥土石塊？”
“草木？”
“師弟，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古盛元思索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解其意，然後一頭霧水地說道。
“泥土石塊是死的，草木是活的。”
葉小葉說道。
不過說完這話，他自己好像也陷入了一個疑惑，似乎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說的樣子。
皺着眉，盯着香，看着那被燒得紅紅的線香頭好一會兒，他才又緩又慢地謹慎樣地說道：“泥土石塊你可能會記得，但很快就忘了，草木你一直都忘不了。”
“好像不是這樣的，師弟。”
古盛元不是要擡扛，他是實話實說：
“就像這本書，我當年也看過，直到現在都還深深記得，一點也不曾忘。”
“還有，師弟，我的記性並不是特別好的，我當年也看過其它的好多書，但是其中的不少內容，我現在就忘記了，要重新再看，才能記得起來。”
含光殿中。
這一刻，三位大佬都微微凝起了神。
好像他們不是在看兩個開竅境的小輩在對話，倒像是在觀摩雲中天上的東西。
總之神態就是挺凝重的。
聽着對面的話，葉小葉的眉頭再次皺起。
然後，就在這皺眉中，他有點不確定樣子地道：
“不是要記得。”
“你可以忘記。”
“泥土石塊，你可能記得，也可能忘記，但忘記之後，就真忘記了。”
“但是草木不一樣。”
說到這裡，葉小葉停頓了一下。
這一下有好幾息的時間，好像他在邊說邊思索。
而其思索出來的結果，是這樣的：
“草木是有生命的，它會長在你的心裡，長在你的身體裡。”
“你可能記得，也可能忘記。”
“但忘記之後。”
葉小葉這會兒彷彿已經理清了思緒，越說越順：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是你正修煉的時候，可能是你正吃飯的時候，可能是你沒有事，正在院子裡瞎走的時候，也可能是你晚上躺在牀上，正閉上眼想要睡覺，什麼都沒想的時候。”
葉小葉說的這些，都是他當前生活裡的片斷。
“那些時候，你本來什麼都沒想，也沒打算想什麼。”
“但它們忽然地，就從你的心裡跳出來了。”
“而有些東西，是你早都忘了的。”
含光殿中，九妙子拍着自己的大腿，直接站了起來！
而另外兩人，也俱都不太淡定。
“這就是道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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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九妙子難掩激動地說道。
所謂道書者，擷取“道”的片斷，或者大道，或者小道，印於文字之中。
修行中人看了，對其中的很多東西，都會覺得很枯燥，記憶起來也比較困難。
特別是《上古大道書》的原本，縱然以靈臺境以上的修爲，看了之後，能記起的其中的內容，也不超過十一之數。
而其中超過九成的內容，根本就是如流水過溪。
你則如那溪裡面的石塊。
流水經過你那裡，但也僅僅只是經過。
然而……
不知多久之後。
或者十年，或者百年，或者千年。
你的境界不一樣了，你對修行以及整個世界的理解不一樣了。
某一刻，就如葉小葉剛纔說的那般，你曾經怎麼記也記不得的東西，你以爲當時就忘記了的東西，卻突如其來地，莫名其妙地，浮現於你的識海。
恰如葉小葉剛纔所說：
“不是要記得。”
“你可以忘記。”
但它們已經融入你的生命之中了。
一旦你的生命與之契合，在某一個瞬間，它就立即呈現了出來，讓你感受到。
而隨後。
你可能終生記得。
也可能再次遺忘。
但不管是記得還是遺忘，那一些東西，都始終在你的生命中沉浮。
只是沉浮。
沒有離去。
這也便是“道”。
這一刻，三位大佬看着水鏡中的葉小葉，俱都神情莫名。
從葉小葉那依然還微微皺着的眉頭，就知道他對這個問題想得並不清楚，領略得也並不深刻。
本來就是。
他纔多大的年紀，又才接觸修行多長時間！
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年吧？
但是！
此子，是多麼深的道性！又是多麼簡直就如受造化所鐘的靈性！
下一刻，九妙子和木心原全都看向安守道。
以前說要搶弟子什麼的，只是半真半假，而且大抵是三真七假甚至是一真九假這樣的。
葉小葉固然天才，但還是那話，凌霄宗最不缺的最不稀罕的就是天才！
葉小葉表現出來的一些性子固然討喜，但凌霄宗的小輩裡，性子討喜的同樣太多太多了！
倔強的，乖巧的，剛毅的，靈活的……
什麼樣性子的小輩沒有？
而且，葉小葉到底也是老夥計看中的，小傢伙入宗的那一天，老夥計直接就是一眼相中了，而且還親自爲其舉行入門儀式！
他們兩個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真的站出來和老夥計搶。
但這時。
兩人是真的酸了。
也是真的想搶了！
這樣的弟子，他們到哪裡才能找到下一個？又到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下一個？
也許太蒼月和紀飛妍那兩個小娃娃也俱都如此？
兩人識海里浮現出那日宗主在大殿中查看三人道運的那一幕。
只是此二子也俱都有主了。
太蒼月不用說，宗主直接訂了。
紀飛妍……
禹秉生那小輩固然無足輕重，但紀飛妍歸於其門下卻也是宗主的意思，以後變更的可能性不大。
“葉小葉，就交給守道你來教導，心原、九妙，你們兩個若是眼饞，日後也可以多幫襯些。”
這一刻，兩人俱都想起了宗主當日所說的話。
下一刻，木心原直接把這話說給安守道聽了。
然後他道：“老安，這可是宗主的意思，你不會不認吧？”
安守道挑挑眉，看了兩人一眼。
這兩人打得什麼主意，他用隨便一根眉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想搶老夫的弟子？問過你們的修爲了嗎，等你們晉升到天仙境以後，再來說吧！”
這話就太傷人了。
不過同樣也是傷人又傷己，傷人一千六，傷己……八百？
這麼一算好像還挺划算的樣子！
“老安，不要這樣嘛。”
“這樣吧，以後我們也不指望讓小葉子叫師尊，這個稱呼是留給你的，誰也搶不走。就讓小葉子以後，像今日稱呼你這般地，稱呼我們，叫我一聲‘九師’，叫老木一聲‘木師’，你覺得如何？”
九妙子說道。
不需要看神態，只單純地看這話，就知道他確實是來認真的了。
“再說吧。”
安守道看着兩人，淡淡說道。
“那就，等小葉子……真一境後？”木心原卻是接過老友的話，繼續向前了一步。
安守道沉默着，沒有作聲。
這基本就是默認了。
雖然不太情願的樣子。
而默認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這樣，對那小傢伙好。
假使他們三個真的能聯起手來培養，就算還是比不上天仙境，料想也不會差太多。
而以那小傢伙表現出來的道性靈性。
預定一個天仙。
並不是很奢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