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清晨，牛頭壩一排三班宿舍就傳出一陣清脆的鬧鈴聲。
睡得正香的列兵猛的睜開眼，急忙伸手把牀頭，正在響的電子錶關掉，隨後他擡頭睡眼朦朧的看了看窗外。
四點鐘外面還沒亮。
列兵又看了眼宿舍內，有幾個被鬧鐘驚動的老兵罵了聲“操”，又轉個身繼續睡覺了。
副班長那猶如蛤蟆腚眼子塞辣椒粉的呼嚕聲依舊，那傢伙，動靜比鬧鐘還狠，全班的老兵卻都跟沒聽到似的。
列兵嘆了口氣，他掀開被子穿褲子，束腰帶，躡手躡腳的開門準備出去執勤。
他鬧鐘一般都會提前定五分鐘，一來新兵在班裡要懂規矩，畢竟沒讓他替半夜二三崗已經不錯了，不能總讓老兵來喊，二來也給自己點時間。
迎着清晨的涼風，一路吹着到門崗，遠處大門崗那裡坐着的老兵已經昏昏欲睡了。
守壩部隊的崗哨比較多，大門崗除了能充個門面外，別的警戒級別並不高，管理方面不算太嚴。
非特殊情況期間，都是實行坐崗制度。
差不多就跟小區門口那缺牙的老頭差不多，累倒是不累，但不能打盹，因爲營區有固定的巡邏兵。
偶爾過來被抓到就麻煩了。
列兵走到門崗前，還沒等他開口，執勤的老兵就已經有所警覺，抓住手中的槍左右看看，發現是換崗的兵。
對方鬆了口氣將槍交給列兵。
“到你了，機靈點啊，別幾把偷懶。”
“是。”
列兵接過鋼槍目送着老兵走遠，他也往椅子上一坐，剛起來那會還沒感覺有啥，可坐下來肚子就“咕咕咕”的亂叫。
趁着二十分鐘一趟的巡邏崗過去後，列兵抿了抿嘴，左右看看。
沒發現啥情況，他耷拉着腦袋，突然有點想家了。
尤其是四點多旭日東昇，陽光開始透過雲層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時候，想家的思緒更是攀升到了頂點。
迷迷糊糊間，似乎還聞到油餅的味道。
他並沒有注意到，距離大門崗幾十米遠的地方，足足六七個狗狗祟祟的人出現在視線內。
正是從泉城分兩路出行的陳鈞，帶着監察部的一羣人。
“主任，怎麼這個崗哨就一個兵執勤呢？”
邊濤盯着大門崗看了一會，有些奇怪。
他們這次出行都是便裝，但軍裝都隨身帶着呢，就是爲了看看這守壩部隊的警覺性。
結果剛來，就看到一個兵在打盹，諾大的營地門口，就那一個坐崗的人。
“有些地方規定不一樣。”陳鈞搖了搖頭:“大門崗尤其是後勤偏僻的崗哨，會加上流動崗。”
“走吧，過去看看。”
陳鈞幾人徑直走到大門崗的外面，都這麼大動靜了，執勤的兵還沒動靜。
監察部的幾人，拿出錄像將整個大門崗的情形給錄了下來。
陳鈞則是皺着眉頭沒有吭聲，不過他心裡已經計劃要在92旅，查查全旅對新兵的專項訓練，還有政治考覈以及軍事考覈的記錄。
警惕心這麼差，可夠不上執勤的標準啊。
“走吧，去別的地方轉轉。”
陳鈞看了一會，沒打算叫醒哨兵。
至少在他們巡視完整個營房外圍之前，不宜驚動他們。
可有句話叫做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啊。
陳鈞作爲主任沒那麼多心思，他的目的只是整肅風紀，但邊濤這個平時在單位被忽略慣的人，頭一回跟着下單位稽查。
可不願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老邊壓低聲音嘿嘿一笑:“大清早睡覺多冷啊，給他加件衣服。”
說着，邊濤將自己隨身帶的外套，悄悄走到哨兵身後搭在椅子上。
這種操作，在部隊幾乎是常見的巡查手段了，就是邊濤手生似乎是爲了不驚動哨兵，都沒敢往身上搭。
反倒是李武界賤嗖嗖的笑了笑，將陳鈞的外套從揹包中拿出來，看自家營長沒反對，他也摸到身後，將外套又搭在列兵的身上。
陳鈞搖了搖頭，也沒說啥，監察這種事本身就會帶點被整頓的陣痛。
錄像拍下來，衣服搭與不搭，這事都不會這麼結束。
無非就是當事單位提前知道，還是後續被通知罷了。
巡查完大門崗，監察部的人繼續繞着營區外圍查看。
可就是坑苦了執勤的列兵啊。
那傢伙坐那困的不行，還餓得難受，好不容易打盹夢到吃的，身上還多個外套。
睡得更舒坦了。
他是帶勁了，等後續流動巡邏的戰士來到大門崗查看時。
大老遠就看到門口執勤的哨兵，身上衣服有點不對勁，不合身。
老兵的警惕性，可不是新兵能比的啊。
察覺不對的第一時間，便快速跑到門口執勤崗，當看到哨兵身上披着上校兩槓三的外套，老兵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
我尼瑪，牛頭壩營地總共才駐紮一個排，排長才一槓二，這特麼睡個覺從列兵提幹，直接提到上校了？
“媽的，醒醒！！”
老兵一聲怒吼，驚得列兵一個哆嗦，他先抖了兩下腿，而後擡頭看到一羣機動崗的人跑到自己跟前。
列兵趕忙起身，順勢還擡手擦了下嘴角的口水。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還出什麼事了，這纔多大會沒見你就升官了？”
“執勤的時候誰告訴你能睡覺的？”
“我沒睡，我一直都醒着呢。”可能是有點懵吧，列兵還在耿着脖子辯解。
“我醒你奶奶個腿。”
老兵氣得眼珠子都快紅了，隨手抓起列兵身上的外套，低頭一看椅子上還搭着一個兩槓一。
再看看臂章上“東部戰區，作訓監察部”的字樣。
老兵肺管子差點氣崩:“你醒着不知道這是什麼？”
“快，快去拍響警報，然後讓三班的老婁過來。”
老兵到底是老兵，怒罵了幾聲之後，知道現在最該幹啥。
監察部的人來了，並且還不知道人在哪，爲了避免其他崗哨也中招，必須第一時間拉動警報，提醒所有執勤單位。
嗚.
一陣低沉刺耳的防空警報音，剎那間響徹整個營地。
三班宿舍內。
班長婁可偉原本睡得正香呢，聽到警報聲，他快速從牀上爬起來，一股心慌的感覺頃刻包圍了他。
特麼的，昨晚是他們三班執勤大門崗啊，出啥事了？
“起來起來，緊急集合！！”
婁可偉嚎了一嗓子提上褲子後，抓起外套，拿着腰帶，帽子就往外跑。
剛跑出宿舍樓，巡邏的老兵就來到了宿舍門口，聲音急切道:“老婁，你們大門崗被糾了。”
“啥玩意，咋被糾了？”
婁可偉一邊束腰帶，一邊詢問。
“不清楚，是戰區作訓監察部的人，衣服都搭到你們班哨兵身上了，還一次搭兩件。”
“一個上校，一個少校。”
“我操，這幫吃乾飯的，你去跟周排說一聲，我去看看。”
婁班長憤懣的罵了一句，咱也不知道他那句吃乾飯的，究竟是罵自己人還是罵監察部。
反正老婁的腳程可不慢。
那傢伙，整個人跟就腳踩風火輪似的，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大門崗。
當看到自己班的新兵耷拉着腦袋，手裡抱兩件外套，老婁強行忍住飛起一腳踹上去的衝動。
他摘下帽子，抓了抓頭髮:“具體怎麼回事，還有印象嗎？”
“班長，我.”
列兵支支吾吾的說不上來，他有個錘子的印象啊。
“等會再找你算賬。”
婁可偉狠狠瞪了他一眼，事已經出了，老婁也算是個比較不錯的班長，沒有揪着不放。
他目光快速在大道上掃視一圈:“該執勤執勤，把警報關了。”
“我去給連長打電話，咱們這邊應對不了監察部的人，連長營長等下估計都要過來。”
“這事怎麼處理，就看營裡怎麼說了。”
列兵這時候哪還敢說話啊，他只是感覺班長來了又走，沒過一會排長都來了。
他執勤的崗位也被臨時撤下來，被帶到營地宿舍樓的門口，度日如年的等着上面的處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沒看到連長還有營長過來，反倒是跑了半天的班長又跑回來，將他懷裡的衣服一把搶了過去。
“走啊，愣着幹什麼？”
“監察機關的領導來了，要見你，等會認錯態度好點，別跟那幫人犯渾知道嗎？”
“他們問什麼你就說什麼。”
婁可偉領着列兵重新回到大門崗的位置，防空警報都拉響了，只要監察部的人沒走，肯定會出來。
因爲不可能再查到東西了。
一個排駐紮，最大的官就是中尉，他們根本攔不住監察部的人。
當然，也不敢攔。
這種部門在檢查完證件，確保沒問題的情況下，再攔性質就變了。
陳鈞此時確實帶着人返回了大門崗，他也沒打算繼續查了，按照流程問幾句話，接下來還要去旅部呢。
瞧着剛纔執勤的列兵被帶過來，看着對方一副低頭耷腦的樣子。
陳鈞笑了笑，他不是本單位的人，也不可能真的去苛責一個列兵。
安排李武界接過衣服後笑道:“行了，執勤中出現失誤是犯了錯誤，但這種錯誤一定要及時改正。”
“同志，你叫什麼？”
“報告首長，我叫李高俊。”
“嗯，好名字。”陳鈞笑着擡手拍拍列兵的肩膀:“這次我可以做主，不給你往上報，監察的職責是監督改正，處罰不是目的。”
“但你的錯誤，你要認識到，知道嗎？”
“是，首長。”
李高俊聽到不會往上報，他並沒有表現的多麼高興，因爲就算監察不報，這早上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連長和營長肯定都被驚動了，他還是跑不了。
想到這裡。
李高俊很是委屈的嘟囔道:“我是太餓，太困了，執勤的時候頂不住，我肚子疼。”
原本這句話陳鈞是沒當回事的，畢竟新兵嘛。
剛來軍營沒多久，還沒適應這種集體自律性很正常。
“那就開飯的時候多吃點，你這年齡正是十二點吃飯，十二點半就餓的年紀，每餐多吃點。”
陳鈞呵呵一笑。
“不是啊首長，多吃也吃不飽，每頓都是大米饅頭多到吃不完，沒多少菜，我吃不下。”
“嗯？”
聽到李高俊的嘟噥，陳鈞神情一怔。
旁邊婁可偉和周排長兩人也是臉色一變，可這時候，想要說點啥岔開話題已經晚了。
剛纔他們看這個監察領導還挺好說話，都沒往跟前湊，就站在遠處看着。
可這時候想提醒，監察部的六七個人，已經挪動腳步將他們堵在遠處。
開玩笑，監察部的人是幹什麼的？
光這麼一聽就大致猜到，裡面有問題了，況且剋扣伙食費這種事，在監察部檢查的以往經驗中，可並不是頭一回。
“你們幾個從現在開始，不允許走動，不允許去機關打電話，事情搞清楚之前，你們營地斷絕一切外線聯繫。”
陳鈞臉色凝重指着圍過來的班排長:“邊濤，你去跟着他們，把所有人集中，在接到通知之前任何人不允許隨意走動。”
“誰不配合，直接把名字記下來，上報戰區讓他滾蛋。”
“是！！”
邊濤迴應了一聲，當即帶人監督着排長等人。
陳鈞沒再說什麼，他拉着有些懵逼的李高俊走到更遠的地方。
“你剛纔說你們這三餐只有饅頭大米管夠，菜沒多少，能具體給我說說情況嘛？”
“首長，我.”
李高俊就是再憨，也知道剛纔自己說錯話了。
“沒事，你只管說，我就是了解一下情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守壩單位都有伙食補貼，怎麼會沒菜？”
“不不是沒菜，是菜太少了。”
李高俊回頭看了一眼班長，這時候婁可偉哪還顧得上他啊。
反正剛纔班長說了問啥說啥，李高俊猶豫了一會繼續道:“以前每天還有牛肉，很多牛肉，還有豆奶，我吃完飯能喝一斤豆奶。”
“就是最近一段時間牛肉還有，量不夠，只有薄薄的幾片，菜也從牛羊肉變成雞肉豬肉，還都不夠吃，外面沒多遠有流動攤販賣吃的，我餓了會去那買着吃。”
李高俊倒也實誠，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給說了一遍。
“這樣啊。”
陳鈞聞言，他臉色倒是沒變，不過手指已經被他攥的有些發白。
真行啊。
牛羊肉換豬肉，雞肉，還能減量，傻子都知道怎麼回事了，也就這傻小子不懂。
“行，我知道了。”
“你先等着，別回去，伙食情況我保證，今天就能恢復。”
陳鈞笑了笑，他沒有再多說。
而是拿出手機，徑直撥通了監察部夜班執勤的電話，將電話開始往92旅旅部執勤機關轉接。
這種事，監察部插手去查，最終牽連的後果會很嚴重。
一旦上報，這種節骨眼上。
劉湘都跑不了連帶責任。
但旅裡自查就會稍微好一些，陳鈞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
反正有監察部監督，他們不敢不查。
更何況事情沒出多久，他相信劉湘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