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手機聽筒中傳來低沉的聲音,陳鈞神情一僵。
向來自詡足夠堅強的他,此刻,心臟都像是被硬生生的掰掉一塊。
疼得他胸口直抽搐。
去,李海瑤剛剛生完孩子,整個人虛弱的都沒清醒,作爲丈夫,他沒在身邊就罷了,這時候再離開根本就不合格。
不去,作爲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抗命就是於國不忠。
對面的王忠義總指揮,早就掛斷了電話,陳鈞卻呆呆的拿着手機,保持着接電話的動作,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
沒過多久。
李洪洋手中提着暖瓶,大步流星的從茶水間過來時,看到陳鈞立在病房門口,背對着他一言不發。
心裡就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老爺子那邊只要有主意,那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更何況,這次調動力排衆議,也是爲了陳鈞好。
李洪洋沉吟片刻,他提着暖瓶大步走進病房,將暖瓶放在病牀跟前後,又擡手拍了拍妻子秦美蘭的肩膀,隨後指了指躺在牀上休息的女兒,又指了指窗外女婿站的方向。
秦美蘭會意的點頭。
李洪洋這才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裝,來到門口。
陳鈞應該是聽到了動靜,他轉身瞧見是老丈人,趕忙把手機塞進兜裡。
“爸,您什麼時候過來的。”陳鈞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儘量掩飾自己的情緒。
“前兩天就到了。”
李洪洋神情嚴肅的看着陳鈞,而後仰頭示意:“走吧,去那邊聊聊。”
“是。”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步梯間,李洪洋從口袋掏出一包小蘇,給陳鈞遞了一根,聲音低沉道:“是調令到了吧?”
“嗯。”
陳鈞接過香菸沉默無言。
“放心不下瑤瑤?”
“還是放心不下孩子?”
兩者都有,只是對於這種詢問,陳鈞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前世,他在龍牙沒機會結婚。
沒加入突擊隊之前,陳鈞一直以爲國內真正的特種部隊和國外沒有什麼區別,無非就是選拔而已。
加入之後才知道,國內的壓根不是選拔,或者說選拔看得不是能力,而是天賦,與生俱來的天賦。
也正因爲這樣,必要的犧牲總要有人去做,結婚對那時候的他來說,太遙遠了。
這一世,好不容易結婚,還有了孩子,他就很突然的不想再奔波忙碌。
至少,眼下或者說今天不想。
畢竟,他不是聖人,也有自己的私心啊。
李洪洋看陳鈞不吭聲,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也緩和下來寬慰道:“好了,你這次的調動我知道一些情況,應該是要去邊疆。”
說完,李洪洋盯着陳鈞的臉龐。
讓他意外的是,在洪都讀完一年的戰役班課程,按照正常來講,本該在東部大展拳腳的發展。
咋地也不該去邊疆纔對。
可這個消息,好像對陳鈞來講,一點都沒覺得意外,反而還有些隱隱的期待。
“你知道調令的事?”
李洪洋很是詫異,他覺得可能是洪都陸院那邊的人,提前知會了。
“沒有。”陳鈞苦笑着搖搖頭:“爸,我在洪都所有人都有調令就我沒有的時候,我就猜到了。”
“就是沒想到調令下來的會這麼快。”
“也沒想到真的會把我下放到西北。”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
陳鈞明顯感覺自己心裡空落落的,他確實想去西北,也曾琢磨過這個事。
可那只是他對自身的規劃,並非是上面對他的安排,就像李洪洋剛纔想的一樣。
陳鈞在東部這幾年,就算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
本該大展拳腳的時候,突然被丟到偏遠的地區。
任誰,心裡都不會太舒服吧?
頗有種不用人朝後的感覺。
李洪洋知道陳鈞誤解了上面的意思,他點燃手中煙抽了一口,這才哈哈笑道:“行了小子,從你的語氣裡我都能聽出了委屈。”
“你可別誤會,這次讓你去西北,是老爺子的意思,也是老爺子力排衆議。”
“去吧,去見識見識祖國的大好河山,去看看和東戰不一樣的風景,老爺子很久以前就說過,對內部官兵來說,上西北邊疆哪怕是躺着就是奉獻。”
“那裡山高人爲峰,駐守西北邊境的人境界更高。”
“你還年輕,該去看看,去見識見識,去開闊一下眼界未必是壞事。”
“瑤瑤會理解你的,去看看她吧,她已經醒了,看完就出發。”
“是!!”
陳鈞彎腰將手中的菸頭踩滅,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內,這才快步走向病房。
李海瑤確實醒了,陳母李秀芬和岳母秦美蘭正在抱着孩子放在旁邊,滿臉笑盈盈的逗弄着孩子。
看到陳鈞進來。
李秀芬和秦美蘭兩人都起身,看來陳鈞要被調走的事情,家裡人比他知道的還要早。
讓陳穎穎過來,其實不是爲了看小侄子,而是讓她見哥哥,畢竟西北邊疆太遠了,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來。
邊防戰士大多十七八歲入伍,無數人奉獻了青春,甚至是年輕的生命,有的戰士在剿匪中光榮犧牲,更多的戰士在惡劣自然環境的鬥爭中,被高山疾病,雪崩塌方,山路車禍等奪去了生命。
太多的人,永遠的留在了風雪高原。
數不清有多少戰士,與愛人長期分居兩地,當愛人經過艱難跋涉到部隊探親時,卻因爲江水冰面融化阻擋去路,兩人只能在部隊安排下,用望遠鏡隔江遠望。
那個地方,承載了太多太多。
李海瑤作爲軍人家庭出身的人,李家也有人永遠留在邊疆,她自然知道那裡的艱苦。
她虛弱的躺在病牀上,看着走到跟前並蹲下丈夫,強忍着內心的不捨,臉上掛着暖暖的笑意伸手輕輕握住陳鈞的手掌。
“從洪都回來,累不累?”
“不累。”陳鈞微微搖頭,抿嘴迴應時卻也紅了眼眶。
“我沒事的,不哭。”
李海瑤笑了笑,勉強動了動身子,陳鈞見狀,趕忙起身跑到病牀尾部將牀頭的位置搖高一些。
“我聽媽說你要去西北邊疆當團長了,去了那好好照顧自己,等明年孩子會走路了,我帶他一起去看你。”
“好。”
陳鈞雙手握住李海瑤從被窩伸出的手,低頭用手背摩挲着臉龐,不捨的情緒在這一刻攀登到了最高點。
“要好好照顧自己。”
“好。”
“記得給家裡多打電話,孩子的名字爸媽說到時候讓爺爺起名,好不好?”
“好,你決定就好。”
兩人一問一答,說了足足十幾分鐘的話。
李海瑤也很不捨。
可她太虛弱了,最後抓着陳鈞的手撇過腦袋,眼角滑落幾滴淚水,慢慢的沉睡。
她知道再醒來就看不到陳鈞的身影了,可作爲軍人,很多時候就是身不由己。
普通的軍嫂尚且能理解,何況是她這種出身呢。
老爺子起初不希望她能找一個一線部隊的對象,哪怕找也不用找太過優秀的人,就是這個原因。
他們李家對得起國家,沒必要最小的孫女還要忍受這些,可最終是李海瑤自己選的,她不怨誰。
一直等李海瑤徹底熟睡,陳鈞才輕輕的將她伸出被子的手,放進被窩中掖好薄被。
隨後從岳母的手中接過孩子,小心翼翼在秦美蘭的指導下,學着抱剛出生的嬰兒,在病房裡走了幾圈。
最終被李秀芬接走孩子後。
陳鈞這才提起放在病房入口的行李和揹包,飽含熱淚的擡手敬禮,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再耽擱下去,他怕自己沒有勇氣離開。
由於要照顧李海瑤還有孩子。
李秀芬和秦美蘭沒有跟着下樓,李洪洋作爲老輩的軍人,沒那麼矯情,他也沒送。
只有陳穎穎跟着他一塊下來,因爲這小妮子也要回彭城,下午還要去學校上課呢。
本來陳鈞還有些疑惑,老爸去了哪裡,按說兒媳婦今天生產,他應該在醫院纔對。
乘坐電梯下樓時,陳鈞還問了穎穎,結果這小丫頭也是個迷糊蛋,一問三不知。
陳鈞還以爲這次見不到老爸了,一直到走出醫院大樓時,才碰到急匆匆往這邊趕的陳白水。
三人碰面,陳白水手裡提着一堆吃的還有一些營養品。
這猛的瞧見兒子提上行李。
陳白水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手裡提着那剛買來的午飯塞到女兒手中,叮囑兩人回去的路上吃。
作爲父親,心裡知道孩子要遠行,哪怕他也不捨,卻不會過多的去說太多話。
只是一遍遍,不厭其煩的重複着到了新單位照顧好自己,有時間了常給家裡來電話。
家裡的事情不用操心,一切安好之類的話。
一直到看着陳鈞和陳穎穎一雙兒女坐上出租車走遠,陳白水才嘆了口氣。
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事業要打拼。
他們老兩口自從聽親家說,陳鈞有可能出發去邊疆,兩人就商量着,這事誰也不能在孩子面前多提。
陳白水沒有當過兵,他那細碎的人生經驗不見得適合如今的兒子,也許只有在背後默默支持,不讓孩子擔心。
纔是他們作爲父母,眼下力所能及的。
。。。。。。。。
陳鈞被調往邊疆的事不算什麼秘密,他之前遠在洪都沒有回來,其實七十一軍這邊很多單位都聽說了。
這不。
七十一軍軍部門口,一年沒見的李武界提着行李箱,被邊濤開車送到了這裡。
一年沒見,李武界已經從當初的一期提幹成爲了少尉。
當初陳鈞去往洪都沒多久,監察部就來了新的主任,一個部門不可能掛兩個主任吧?
作訓部部長李東閣,知道這小子跟着陳鈞的時間不短,乾脆把他和陳鈞的名字一塊掛到作訓部機要處。
機要處通常只有帶麥穗的幹部,纔會設立這個部門,說得通俗點,其實就是文書和勤務兵的組合,乾的就是伺候人的活。
陳鈞這一年只是掛名,李武界可真是跟着機要單位的幹部,沒少學習。
機關單位提幹比較容易,李東閣那種級別更是一句話的事,臨近年關時就把提幹名額給了李武界一個。
軍改後,畢業的學員都是從少尉開始,不再出現畢業就授銜中尉的情況,所以,18年年底的提幹,同樣也是少尉。
除了李武界之外,179旅的旅長馮丘虎,參謀長何應濤,政治部主任楊傳州,包括三營長馬紅傑,四營長祁少詳,後勤營長樑科翔都來了。
至於政委不用問,問就是要在單位值班。
畢竟,非特殊情況或者大會通知,雙首長可不能那麼隨便的就能離開崗位。
這些人之所以聚集到軍部門口,也是總指揮授意,提前通知陳鈞快要回來。
他們過來的目的,只是爲了送一送。
西北路遠,陳鈞這一走還不知道要多久。
這幫老戰友,馮丘虎還好,以後若是陳鈞能被調回來,還有見面的機會。
可馬紅傑,祁少翔,還有樑科翔這個跟陳鈞當初下營時,關係最鐵的傢伙,在部隊可呆不了多少年了。
四十歲,是正營級轉業的一道坎,趙子恆已經離開,接下來就是馬紅傑,再接下來就是祁少詳,樑科翔。
他們這一幫,當初一起組建一營的老兵,都已經進入轉業倒計時。
老兵不死,只會逐漸的凋零,一代新人換舊人,很快他們手中的接力棒,就要傳到新一代軍人的手中。
這一次碰面,很可能是此生,最後一次了。
五月下旬的驕陽,曬得地面熱氣蒸騰,幾人站在距離崗哨不遠的地方,時不時的望着遠處。
終於,在下午將近四點時,陳鈞才乘坐出租車趕到七十一軍軍部門口。
他提着行李下車,大老遠看到遠處站着一羣熟悉的人,陳鈞快走幾步臉上洋溢着笑意:“旅長,胖子,老楊,你們怎麼過來了?”
“這麼熱咋站外面啊?”
馮丘虎擦擦額頭的汗水,又擡手拍了拍陳鈞的肩膀笑道:“沒什麼,過來送送你。”
“我聽說瑤瑤近幾天就要生了,你去金陵看了沒?”
“看了,生了個小子。”
陳鈞提起這事,他自己都忍不住咧嘴大笑。
“哈哈,這該恭喜你小子啊。”
馮丘虎跟着笑了起來,可他這笑容中多少帶點酸澀,畢竟陳鈞這人的能力強,就這麼被調到西北,很多人都不捨啊。
何胖子,祁少詳,馬紅傑一一上前跟陳鈞擁抱,做最後的告別。
戰友之間的情誼在平時或許感覺不出來,但要離別時,那是最難受的時刻。
“行了,趕緊去總指揮辦公室吧,他等你半天了。”
“據說是那邊單位的人已經被調走,你這纔會這麼急,先去看看總指揮這邊怎麼說。”
“是!!”
陳鈞將隨身攜帶的行李交給何胖子他們,這纔跟上馮丘虎,兩人一同朝着軍部機關大樓走去。
馮丘虎說得確實沒錯,此時總指揮王忠義已經在辦公室等了不短的時間。
瞧見陳鈞進來。
王忠義不等兩人立正敬禮,他直接擺了擺手,將手中的用牛皮紙袋裝着的調令,擺到了辦公桌上。
隨即沉聲道:“陳鈞,應總部要求,命令你儘快前往西部戰區,藏地軍區林芝軍分區下屬的353團報道。”
“調令就在裡面,你自己看吧。”
說完之後,王忠義也是一副不忿的模樣,坐回辦公椅上。
他能高興嘛?
這麼一個人才,好不容易從洪都學習回來,原以爲可以在他這安排個部門,結果一紙調令將人丟到西北那旮旯地。
要不是礙於當着小輩的面,他就差破口大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