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府,金鰲島,天刀流!
往昔青磚瓷瓦所壘的鑄刀臺、祖師祠,曾經門可羅雀,幾無人煙。
但是今日。
隨着季修一路登島而來
卻見————
滿目所見,人聲鼎沸!
各個衣着光鮮的豪奢子弟,有江陰府本土大行、富商出身,也有下轄各縣、甚至周遭諸府,待到聽得風聲之後,盡皆匯聚,爭先恐後,前來拜訪!
一道不日之後,即將舉行‘晉升大典’的流派,而且滿門上下,真傳不過數人,連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這豈不是‘千載難逢’之機?
一時間。
嗅到機遇的比比皆是,通過各種關係,也想要謀求一個登島名額。
就算關係沒有那麼硬的。
也想方設法踏入道館街,在季修曾經肩扛刀匾,頂着六十三道氣海道館主眸光下,重新開設的‘天刀道館’中,謀求一個門生席位。
果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吶。
季修孤身一身,見到此景,難免心生感慨。
而就在此刻。
他身畔有一頭戴藍巾抹額,身畔跟着老僕的青年公子,見他獨自一人登島,不由湊了上來,套近乎:
“小兄弟,你也是聽聞了這‘天刀真宗’七月初七,要舉行‘晉升大典’,如今那位玄陽武聖正於那鑄刀臺上廣收各家門徒,所以特地前來參加試煉考覈,以期能入得真宗門檻的?”
“我乃這江陰府毗鄰,天河府‘九門’之一,香門少主莊奇,看小兄弟你像是本地人,不如待會考校結束,去共飲一杯,你跟我講講這江陰府的事蹟如何?”
嗯?
季修回身一看,打量了身後這公子哥一眼,挑了下眉:
“天河府,九門之一?”
“這天刀真宗的消息,都傳到隔壁府城了?動靜這麼大。”
天河府的所謂‘九門’,就與江陰府的‘三十六行’一樣,是把持各個營生百業的龍頭家族。
只不過因爲江陰水利,上通北境白山黑水,下延江南諸室衣冠,地理優渥,所以能夠衍生三十六行。
而像是同爲一州藩鎮的毗鄰諸府,沒那麼好的條件,自然會相形見絀些。
不過能作爲一門少主,家裡對比江陰府的大行,也不會弱。
季修自然擡眸多注意了幾分。
這纔過去多久,沒想到自家流派的影響力,連一府之外都已有了輻射,令人爭相競從。
而那藍衣公子莊奇聞言,當即嘖嘖兩聲:
“小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中原本疏通關係,爲我謀取了一個‘天水劍宗’的名額,不出意外的話,本來隔天我就會拜入其中。”
“但”
這位香門少主苦笑了下,豎起了一根手指:
“結果就差一天,幸好沒有拜入!”
“在我收拾行囊,拿着入門舉薦的信函,正準備前往‘天水劍宗’時”
“天水劍宗之主寧不語折戟安寧縣的消息,甫一傳入天河府。”
“緊隨其後,整個‘天水劍宗’便被一尊武聖兵伐,直接連根拔起,那一日有太古龍象堪稱力拔山兮氣蓋世,直接將整座山門,都給夷平掉了!”
提起這點,莊奇長舒一口氣,有些後怕:
“幸好當時我晚了一天,若不然真拜入其中,列入門牆,被一巴掌給稀裡糊塗拍死了”
“到時候可不只是虧了拜師津貼,連小命都搭了進去,那纔是得不償失!”
說到這裡,他的眼中看向人聲鼎沸的天刀流,眼中露出敬畏:
“覆滅天水劍宗的,乃是威震北滄的龍象真宗,聽聞老祖徐龍象已成巨擘,即將打入‘滄都’,佔據一席之地。”
“那真宗屹立百年,門中人才濟濟,想要拜入,千難萬難。”
“但這新近崛起的天刀真宗,可一點都不差!”
“先有老祖王玄陽逆成武聖,後有內定道子季修少年天驕,得諸侯賞識,武侯青睞,還將世女許配。”
“那世女‘蕭明璃’我可聽說過,當年可是十方天柱之一‘天池’的大人物,母血更是九大巨室的‘玉寰謝氏’,橫遭變故之前,已經打破四限,凝鍊寶體,位列雛龍碑板上釘釘!”
“就算如今深居簡出,根基盡毀,可背後的背景,那也是比天大,多少王侯將相的子嗣後代,求娶不得?”
“如此貴室嬌女,與其聯誼,再加上龍象真宗”
“以我來看,那位玄陽武聖雖然如日中天,但這位雙宗首席的季道子,那纔是未來偌大真宗的希望!”
莊奇搓了搓手指頭,語氣似有惋惜,不着痕跡的打量了眼季修,意有所指:
“不過可惜,那位內定道子到現在都沒露面,叫我這等遠道而來的外府之人,至今未能瞻仰真容,甚是可惜。”
先是感慨了句,隨即這位香門少主看向那遠處鑄刀臺,陳鶴門下正忙得滿頭大汗的幾位真傳,又語氣豔羨:
“那些此前流派落寞時候,依舊堅持不離不棄的真傳,可真是賺大發了。”
“聽說整座‘天水劍宗’的資糧,不日都將被搬遷到這座金鰲島。”
“假以時日,這些患難與共的真傳,就算資質再差,五境無漏是絕對跑不掉的,稍有天資,龍虎可期!”
“就比如眼下‘真宗考覈’的初步篩選,就是這些真傳,亦或者那位素未謀面的道子前來考校。”
“若是能攀上關係,真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
“就算是那些斥巨資爲天刀真宗‘晉升大典’做了貢獻,從而換了一紙請柬,有舉薦門徒名額的江陰大行都比不上啊。”
說到這裡,莊奇臉上有些沮喪:
“只可惜我此前家中上下打點,取了一筆鉅款全都獻給了天水劍宗,後來全數落入了龍象真宗的口袋。”
“家中短時間內,實在沒法跨越一府,再爲我攜來助力,只能憑藉自身,比不上那些家裡打點,有着‘舉薦’名額的關係戶。”
“也不知道能不能選入”
他語氣中夾雜着幾分唏噓。
剛一說完。
身側便有人嘲諷兩句:
“莊少主,你家大半錢財都入了‘天水劍宗’,你還來這天刀真宗,想要從茫茫人海里脫穎而出,開玩笑呢?”
“如今參與考校的,都是有跟腳、有門路之輩,持有請柬舉薦,天刀真宗新立,自然不會收些不奉錢財的泥腿子。”
“怎麼,你如今拉着孤身一人,素未謀面的本地人,想着多瞭解些訊息,就能拜入真宗?”
“異想天開!”
季修默默的看着這一插曲。
在天河府香門少主莊奇身後,一華服公子輕搖摺扇,一臉睥睨,看着氣盛凌人,不好相與。
而莊奇聽完之後,則神色難看的轉身:
“閣下這話說的,未免太過難聽。”
“天刀真宗之事蹟,自我聽聞之後,便對其敬仰不已。”
“若不然在天河府錦衣玉食,聲色犬馬,豈不快哉,又何必遠遠趕來這一趟?”
“那位內定道子季修,乃龍章鳳姿,天日之表,不世之英才。”
“我料定其未來定是武道扛鼎支柱,若能拜入天刀,與其結識,請教武道,不比拜入一尊僞武聖建立的‘半步真宗’,來的要好?”
“機會就在眼前,我輩武夫,不試一試怎能知道!”
季修抽了抽嘴角。
想他一路坎坷,什麼時候這麼有面子了。
這一個個的.都是人精啊。
靜靜的看着眼前香門少主表演。而隨着此地喧鬧引人注目,有不少登島考校,想要拜入真宗的武夫,向着此地看來。
其中不少都是江陰府本土人,有些還是從地龍窟折返的府院天驕,更是熟悉季修面孔,於是眸光望來,頓時一眼認出,當即驚呼:
“季修.是季修!”
“真是那位王玄陽老祖金口玉言,欽定的三代首席,要與七月初七,晉升大典一同加冕的‘季道子’!?”
“果真是他,我不會認錯!”
譁!
頓時間。
動靜如若浪潮般迭起。
而一側,那來自天河府的香門少主與那盛氣公子的爭吵,頓時戛然而止。
莊奇僵硬側頭,看向面上似笑非笑的季修,語氣‘恰到好處’的結巴,好似無比震驚:
“小小兄弟你,不”
“閣下竟是那位‘天刀道子’!?”
而旁邊原本語氣嘲諷的盛氣公子,更是面色大變,臉色蒼白,語氣不加遮掩,當即惶恐的大聲作揖:
“季道子,誤會,都是誤會!”
“我若知曉你們二人認識,絕不敢大放厥詞,我這就滾,我這就滾.”
這言語大聲無比,不加遮掩。
甚至傳到了鑄刀臺上,叫負責選拔的大師兄秦拙聽到動靜,便帶着兩個人,步履匆匆的趕了過來:
“師弟!”
秦拙一看到季修,便滿眼驚喜。
隨即注意到季修身側的莊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瞭解之後,對這位隔壁府內的香門少主,頓時有了印象。
看在季修的面子上,原本剛想開口.
這時,季修卻突兀出聲,語氣帶着淡笑:
“莊兄,人啊,務實一點好。”
他拍了拍眼前表情管理有些掛不住的莊奇肩膀:
“你家門送給天水劍宗的拜師束脩,我自會奏請師長,奉還與你。”
“但你若是覺得這些‘小心思’,便能拜入真宗”
“那便想多了。”
說完,季修點到爲止。
而他的聲音也沒有掩飾。
周遭人都是不是傻子,一剎那就明白了方纔的來龍去脈,眸露恍然,同時看向這下笑容真僵硬了的莊奇,眼中露出咂舌。
好傢伙,腦子轉的可真快!
先是用外府中人,從未到過江陰府的身份,‘偶然’結交季修。
又對其大肆吹捧,再不着痕跡的找了個人唱雙簧,把動靜鬧大。
這個時候藉着旁人之手,直接揭曉這位‘季道子’身份,爲他搭臺唱戲,人前顯聖,好將自己和他綁在一起!
能在見到季修第一眼,就動了這般心思.
怪不得能當上隔壁天河府‘九門’之一的少主,心眼子也忒多些!
只可惜,季道子火眼金睛,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要不然還真被這傢伙另闢蹊蹺成了!
沒看到那位主管收錄考校的天刀真宗以前的大弟子,現在的大真傳秦拙,都對他有了印象嗎?
雖然這天刀真宗的真傳弟子底子薄,修爲底,但肉眼可見的地位高,能入其青眼,再加上修爲好、背景好,未來一旦‘稱兄道弟’.
說不定,就能混上真宗的上層!
這算盤打的可真是‘噼啪響’!
莊奇面色蒼白:
“道子,我.”
這一切確實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季修在江陰府的名氣何其大,畫像什麼的自然是不缺的。
作爲天河府九門少主,再慘能慘到哪去?
早在第一時間看到季修到來時。
莊奇電光火石間,就將這一連串的策劃,全都生出了輪廓。
就連那盛氣凌人的公子哥,也是他天河府內的馬仔,專門過來配合他演一出‘雙簧’的。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他心中清楚。
但賭贏的‘收穫’太大!
叫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棄結識季修的機會。
若是尋常搭話,這位道子定然理都不會理他,但要是他計劃成功
只是莊奇沒料到,季修竟然一眼識破,叫他不由苦笑。
明明他斟酌言語已經極爲謹慎,專挑好話,就是幫季修略略出頭,也都沒有這麼明顯,更多還是透露自己對天刀真宗、對天刀道子的敬仰.
他太想進步了。
但可惜。
能得到兩尊封號青睞的,又豈是常人。
他能選擇去博取賭贏的賭資。
自然就能接受賭輸的後果。
本以爲季修會藉着天刀真宗的威勢,對他大加懲戒,甚至壓迫他背後的香門,擼掉他的少主位子,但沒料到.
“你不必過多解釋,莊兄。”
“你既然敢賭,便說明你有‘爭’的心思。”
“武夫貴爭,你若真能千軍萬馬,‘爭’出個天刀名額來。”
“我未必不能認可你。”
“方纔你說的話大部分很對,但有一點.”
季修揹着手,衣袂紛飛:
“我天刀一脈的考校,雖然不敢說絕對公平,但你就算不奉錢財、沒有背景,一樣有路!”
“我與我師傅,皆是泥濘中蹚出來的,你若真有天資、毅力,我自在山巔等你。”
說完,季修與秦拙大步流星,上了天刀門庭。
只留下莊奇握着拳,怔怔出神,沒想到這位季道子竟真高高拿起,將他輕輕放了下去。
一時之間,對於想要拜入天刀真宗的念頭,頓時更深了幾分。
他本意就是前來搏上一搏,他是個賭徒。
賭不贏季修這道門路。
和其他人競爭
作爲天河府‘九門’之一,他未必賭不贏!
同時。
圍觀之衆見到季修作風,一時心中隱有感觸。
如若是世間尋常人。
面對此局,不是人前顯聖,看好莊奇阿諛奉承,就是將其點破,大加懲戒,樹立威信。
但這位季道子都沒有這麼去做,而是打一個大棒給一顆甜棗。
就這樣,還能叫其如沐春風
只能說。
此子有作爲一宗宗主、一脈掌教的風采,無愧雙脈道子之名!
武夫不是境界修行的高,就有執掌一宗的資格的。
但這位卻拿捏的恰到好處,令人信服。
鑄刀臺,天刀廳!
立於門檻處,雄姿英發,已經重煥至中年面貌的王玄陽揹着手,將山下一切風貌,盡收眼底。
而後回過頭來,看着那數張大椅上,巍然落座的幾道如淵身影,不由咧嘴一笑:
“諸位‘刀道祖庭’的同僚”
“我王權祖師一脈,天刀門下的首席真傳,可還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