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便是兩年。除了偶爾的頭痛,琴音恢復得很好。在異國舒適而平靜地生活。她學會了彈琴,能做 一手可口的飯菜,會蹦蹦跳跳地打球,騎馬,滑冰。
可是畫畫,算了吧。那個,阿蘇曾說她能安靜地畫菊花的本領,她無論如何學不會,請了許多的國畫老師 ,最後還是無疾而終。拿起筆來,常常將畫紙塗得一塌糊塗。菊花不像菊花,墨荷不像墨荷。她曾經真的會 畫畫嗎?琴音在多次失敗後直接懷疑。
以後回國了,一定要找阿蘇,要到那一幅畫來看一看。或者,再回外婆的老房子裡去看一看吧。畢竟生活 了十多年,一定能找到以前的回憶和靈感。
阿蘇到美國來過一次,特意來看她。之後,每個月都會打電話來。琴音接他的電話,沒有意外的喜悅,只 是如接一個老朋友的電話一般,久了,漸漸成了一種習慣。沒有打來,或者隔得久了,會有些疑惑,掛記一 下,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
鍾家在美國親戚很多。哥哥姐姐和表姐表妹。有時候會質疑琴音:“你真的要回去,以後要嫁給那個小交 警?”
琴音笑着,自己也惶惑:嫁給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想法。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這四個字一冒頭,琴音嚇出一身冷汗來。原來自己心裡是這樣篤定不可能!既然不可能,那爲 什麼還要拖累他?應該早早回去,回去了結了,別害了他,不是嗎?
在美國,向阿京示好的異性不少。白皮膚高鼻樑,站着如一座山,可以牢牢看護她。可是,阿京沒有找到 讓她動心的人。有時候她也是迷惑,是不是在情愛上,她少了一根筋?如何像沒有開化一樣,懵懂無知,全 無情緒?
於是決定回國一趟。該了斷的事情,遲早應該有個了斷。
爸爸媽媽自然是沒有發對。兒女的事,總是要他們自己解決。現在的琴音,健康美麗,披着一頭黑色的秀 發,有着完美的身材。和病痛裡那個瘦弱不能受一點刺激的女兒,根本就是兩個人。無論她怎麼選擇,他們 都會支持她。
琴音收拾了行李,因爲第一次,一個人回國,心裡難免激動不安。晚上,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有 一條長長的彎曲的甬道,很長,有昏黃的頂燈。照出小小一團光亮。這是哪裡?什麼地方?不容她仔細地想 ,似乎有雙手,一雙溫暖的手,拉着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琴音在回國的飛機上,認識了一位外派回國的對外漢語教師蘇茜。那是一個青春飛揚,活力四射的女孩子 。琴音於好感中還有幾分崇敬。老師啊。阿蘇不是說過,過去的她,有一個美好的願望,就是做一名老師, 站在講臺上,用心地教導學生麼?
幾個小時的旅程中,兩個人聊得開心。
“其實,你真的可以去當老師呢。”蘇茜聽琴音帶一些遺憾說起自己的願望時,笑起來。
“怎麼行?我不是師範學院畢業的。也沒有行業的經驗。更沒有資格證書。”
“我有同學在西部支教辦,常年招聘志願者,到西部支教,爲大山裡和貧困山區的孩子們帶去知識和關心 。時間不會很久,一年或半年都可以。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聯繫他們,介紹你過去。相信我,只要有愛心, 你可以爲那些山區裡渴望學習知識,瞭解外面世界的孩子們上好一堂英語課。”
“那你一定幫我聯繫。”琴音興奮起來,慶幸在回國之旅上遇到這樣一位同伴。
到了機場,阿蘇竟意外地沒有來接機。他突然接受了培訓任務,要去另一個城市好幾個月。來接機的是他 千叮萬囑的兩個同事。
“我們早早地就來這裡等着了。”阿蘇的同時幫琴音拖着行李,笑着告訴她:“小蘇接到培訓通知,急得 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裡團團直轉。叮囑我們一定要早些來,要幫你拿東西。要照顧你。好像我們要來 接的,是一個瓷娃娃。”
琴音微笑着,兩年以前,也許真的是一個瓷娃娃,現在,她又健康又壯實,如果是阿蘇來了,一定會大吃 一驚,對她以前的如蘿蔔一般的細胳膊細腿變得如此圓滾滾而不可思議吧。
阿蘇不在,許多的事情便免了。琴音還沒有回到外婆的舊居,在路上,就接到了蘇茜的電話,她在另一個 城市,沒有轉兩趟機,比琴音早好幾個小時抵達。
“琴音,你運氣好好,我問過同學,在翠湖城,他們有分理處,最近正在組織一批支教老師。過兩天就要 啓程。我聯繫好了。你直接去分理處問一下情況吧。”
這樣的順利。這樣輕易就可以完成多年以來的願望!剛好回來也沒有其它安排。琴音按蘇茜給的地址,順 利地找到了支教辦。因爲是蘇茜的介紹,所以並沒有太多的問題,一位戴着眼鏡的姓餘的老同志接待了她。
“坐吧,”老餘看她的證件,然後很嚴肅地問:“鐘琴音同學,你爲什麼想到要去山區志願支教?”
沒有考慮太多的答案。琴音愣了一下,有些遲疑:“能站在講臺上,用心地給孩子講課,一直是我的一個 心願。所以,能去山區陪伴貧困的孩子,我非常樂意。”
“你的想法很單純。”老餘看着她,“山區很艱苦,雖然待的時間不會很長,但仍然是考驗一個人的耐心 和毅力的地方。沒有便利的生活條件,連水,可能都要幾裡外挑上去。更有可能幾個月洗一個澡,而且吃的 也很貧乏。你確定能戰勝這些困難嗎?”
琴音聽蘇茜說過,山區支教會很艱難。但蘇茜的一句話打動了她:有什麼困難能阻擋愛心呢?
這會兒,被老餘這樣盤問,琴音心中就有些生氣,不由得站起來,聲音也大了些:“餘老師,我不是嬌滴 滴的千金小姐,如果要享受生活,我根本不必有志願支教這樣的念頭。我相信自己,也請你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餘老師看她有些生氣,不禁笑起來。“蘇茜是我的學生,她介紹的朋友,我相信一定 是不錯的人。但我需要提醒你,雖然只是半年,山區生活的艱辛是你現在不能設想的。如果中途沒有完成就 離開,我們會諒解,但也會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所以,你要有心裡準備。也希望你能堅持下來。”
“我一定能堅持。”琴音堅定地和老餘握手。老餘說話很直,但老餘的微笑也坦誠。
“歡迎你的加入。像你這樣的英語老師我們資源並不豐富。”老餘開着玩笑,又坐在辦公桌前,在幾個區 域之間看了一會,指着一張極破舊的學校的照片:“根據你的情況,我們安排你去東子山吧。這裡雖然偏僻 ,但已經被我們的老師開墾成一片根據地,環境相對好一些,同時,有老同志在,也可以幫助你。互相照顧 ,儘快熟悉。”
那所學校的確破舊。門窗像洞一樣大張着。土胚牆在陽光下泛白。教室邊上,有一大堆柴垛。
阿京看着照片,有一種錯覺,彷彿是老電影裡地下黨的工作。她笑起來,向老餘伸起手做一個加油的姿勢 :“我不會讓組織失望!”
老餘也笑起來,指着照片:“這是兩年多以前的照片。當時是最破舊的地方,但自從路安去了以後,已經 改觀了很多,考慮你是新人,路安已經在那邊駐紮兩年多,熟悉情況,相信與他一起共事,你會方便很多。 ”
琴音連連點頭。能在這樣的地方待兩年。她悄悄地伸舌頭,路安,一定是一個艱辛儉樸的老頭,一位優秀 的支教老師。
交了護照身份證學歷證之類的東西,一切順利,兩天以後,琴音便接到了通知,一週以後去東子山。那裡 是國家級的貧困地區,有許多貧困而飢渴的孩子。因爲一場巨大的自然災害,讓原本貧困的山區雪上加霜。 支教老師,只能說是給那些孩子們送去一些外界的溫暖和關懷。雖然是杯水車薪,但也總是一點星星之火。 更何況,那兒早早就燃起過一支火把,有一位勤懇的路老師,在那兒支教兩年多了。
一週的時間,很是匆忙。琴音先回了外婆家。一幢外表有些破舊的老樓。面積不大,卻乾淨整潔。後院, 果然有一個花架。被照顧房子的阿姨改種了葡萄,如今正值春季,葡萄藤長得鬱鬱蔥蔥。在院中搭起一片陰 涼。在過道處,擺了一架鋼琴。日日擦拭,黑亮黑亮。
琴音很是唏噓了一番。如今的她,沒有辦法想象自己怎樣陪着外婆,在這幢乾淨安靜的小樓裡,平靜地度 過十多年。又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待兩年。每天,就是彈彈琴,畫畫花兒?
琴音把琴打開,坐下來,靜心彈了一曲。小樓裡琴聲悠揚,只是音宛在,人已變。她如今,無論如何不能 安安靜靜這樣在花架下坐一下午了。
心裡滿滿的,都是躊躇滿志,想着如何去面對一羣貧困卻飢渴的孩子。
阿京除了準備許多自己的日常用品,還買了兩大袋的玩具。各種各樣。芭比,變形金剛,奧特曼,尼維熊 ,總之是玩具市場擺着的,她通通蒐羅了一些,人高人大的兩袋。
最後一件事,是打電話給阿蘇和父母。聽說她要去志願支教,阿蘇在電話裡吃驚了好一會兒,口氣卻是高 興的:“去吧,你終於能實現自己的願望了。一定要小心,注意身體。培訓完了,我到東子山來看你。”至 於父母,如今對這個健康鮮活的女兒無比地欣喜和疼愛,只有一句話:去吧去吧,要什麼經濟支援,只管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