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月隔着水紗的牆看對面的卓桑,還是那張容貌,卻沒了往昔的言辭笑貌,看着只是心痛。
辰月咬牙,從腰間取出那顆卓桑曾送與她用的避水珠拋向面前的水牆,破水之際,又將那片卓桑送她護身的銀子貝擲於劍尖,劍鋒斬過,銀子貝裂成兩半,裡面散出凝聚的萬年功力,卓桑似是胸口被擊中,皺眉一退步,辰月劍鋒急剌,穿過水牆夾帶着劍氣直剌入卓桑的胸口。
劍過,破體而出!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一瞬之,身邊的浪流之聲,慘叫聲,似乎全都凝固停止!
許久,辰月看着面前的卓桑,慢慢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鬆開握着宿斬的手,搖晃着後退,
“你爲什麼不護體?就算我毀了你的護身符,你……你也不會……”辰月搖頭,捂了自己的脣。
卓桑眼裡的赤色消失,一頭四散在空中的銀髮落下,披灑了滿肩,銀髮之中的臉上卻露出笑意,然後從身後伸手遞向辰月,攤開掌心,裡面赫然躺着一滴血淚。
卓桑道:“那日,那日在魔崖,你落淚的時候我突然好心痛,就將這淚收了起來,我一直在想爲什麼會心痛,一直在想,就在方纔我突然想起來了。”
“你爲什麼不躲,爲什麼不反擊,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劍的威力,你會死的!”辰月嘶聲喝問着,眼淚瞬間滾落。
“我說過,若我真成了萬惡的魔頭,必然要死於誰手下,你是最好的。如此,就好了!”
“你混蛋,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知道你這樣有多自私!你讓我看着你死,讓我後悔,你覺得好了,可我覺得不好!”
“辰兒,我們回清池吧。”卓桑笑着向辰月伸手。
辰月的淚漣漣落下,她打開卓桑的手,哭道:“我不回,我爲什麼要回?”
“辰……辰兒……”卓桑的脣開始泛白,身子搖晃着站不穩,他咬牙握住胸前的宿斬劍柄,閉眼從體內抽出,然後一個仰面就翻倒了雲下,直朝江中落去。
“卓桑!”辰月大呼,翻身直朝卓桑跌落的身子追去。
墜落的一剎,卓桑束着銀髮的玉冠散落,一頭銀髮瞬間散了滿身,糾纏着身上的黑色長袍,如瞬間在赤江之上凌空開出一朵魔蕃花,俊美的面容蒼白如雪,卻仰面含笑望着俯面朝他追來的辰月微擡着手,無限留戀不捨。
辰月下俯着身子,奮力伸長了臂朝卓桑去,白色紗裙被風高高吹起向後,黑髮如長綢落了一長段,眼中的淚落下,滴到了卓桑的臉上。
最後,在卓桑要落入赤江之時,辰月一聲長呼,自身體散出強大靈力,束着髻的發被自體而散出的力量炸散,一頭黑髮散開,赤江水面瞬間凝結一半,成了如冰面的水鏡,辰月急速翻身側落,探臂將卓桑從背後攬住,跌落於水面之上。
辰月臥坐在凝成鏡面的水上,將卓桑緊緊抱住,看到卓桑的眼開始閉上,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害怕地泣聲道:“卓桑,我聽你的,我們回清池,你別睡,一會兒就能回去了。”
卓桑笑着嚥了一聲,半閉起眼睛。
“魔尊死了。”不知是哪隻妖物尖着嗓子叫了一聲,原本慌亂害怕的衆妖魔仙鬼皆看向江面,又拿起兵刃對向辰月和卓桑所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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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月扭頭側看向江岸,隔着還未消退的水幕冷清一笑,長袖一
揮,那百丈高的水沙幕牆瞬間裂開大一條大口,從大口之中,他們見到臉上帶淚的辰月眼中露出從未有過的兇光,都不由退後了幾步。
“你們要的天道正義,我已還與你們,前世也好,此世也罷,我同卓桑再不欠你們一分一毫!至此,便是天崩地裂,混沌重開,亦再不與我們有半分干係。”
說着,辰月甩袖在身側半繞一圈揮出,那分開的兩面水沙幕牆化成水瀑傾瀉而下,翻騰起如巨龍的浪頭,沿着赤江快速逆流而上,這逆流如一條巨龍,將江岸上的妖仙都嚇得退後,不敢靠近。
辰月仰天而望,看着那一方墨霧瀰漫的天空,笑着垂首看了懷裡的卓桑,道:“記得你說過,待到一日,你要披霞踏彩,攜日帶月,以三媒九聘之禮迎我入回清水龍宮。現在,你是迎不了我了,不過我卻還是想同你披霞踏彩,攜日帶月在天地間走上一遭。”
辰月將落在的宿斬執起放於面前,右手執劍,左手握緊劍刃,劍刃一點點自手中抽出,所過之處皆染滿紅血,那血漸漸在劍上生出紅光,溶入劍身,原本烏色的劍變得暗紅,劍身散出一種灼熱之氣。
待到整個劍刃都成了赤紅,辰月仰頭,指天一劃,將整柄劍拋起,迅速以掌凝盡全身之力,從劍柄推擲向上,宿暫就如破失之箭,帶着半圈銀白劍氣直入天幕。
剎那,頭頂的黑霧在與劍氣碰觸之時被劃開,透過團團雲霧有陽光直射而下,不待多時,那一方青天白日再現,一日一月,赫然出在東西兩方天空。隨着頭上的黑雲越散越開,青天白日開始變色,由白變得金黃,再變成燦爛的緋金一片,霞光自雲後的天空團團凝出,霞光雲氤,瀰漫了整個天空,映得所有一切都似成了赤朱丹彤錦緞上投映的燦爛華麗影像。
辰月低頭看懷裡的卓桑,微笑仔細地拂拭了他散亂在臉上的銀髮,道:“披霞踏彩,攜日帶月,我們都有了!”
然後,辰月斂袖抱着卓桑飛起,破雲而出,躍入漫天霞光之中。
背對着一天一地的紅雲霞光,辰月帶着卓桑落在了清池水瀑邊,旁邊水瀑如從天落,辰月小心低頭看向懷裡的卓桑,他卻已不知在何時閉上眼沒了氣息。
辰月看着卓桑的臉,抖着指想要去摸摸,卻又怎麼也不敢碰觸,雙脣顫動着要喚他的名字,想要哭,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辰月閉眼,有一滴淚落下,落在了卓桑眉心的印額之間,那淚就發出金白色的光,凝成了璃珠緩緩飛起。
辰月擡起淚眼看去,見到高高的水瀑之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通身雪白的絕色女子,一頭白髮匯入水中似是與這水瀑合爲一體,又似是她本就是水擬而成。
她微捻中指,那一滴璃珠就飛落在了她的指間,她微笑看向辰月,發出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道:“可還記得與我的約定?待你至愛,至痛,至悔,至明之時,落下的一滴淚,稱之爲至情之淚,而當至情之淚落下之時,便是你消失與天地之時,若非天道逆轉,不得改變。”
“你是洞明鏡神!呵呵……如此說來,也是我要死的時候了嗎?也好,也好!”辰月哭着澀笑。
鏡神斂目搖頭,慢聲道:“不,你錯了。我來,只是收你這一滴淚,但你不會消失。今日已經天夙河滿,日月同明,而他亦逆了你本應死於他手的天命,你已經然成爲存於天地
六道之外的神靈萬成之身,若非再有一次逆天之事發生,你將與天地同壽。”
“天地同壽……天地同壽……”辰月苦笑着念過兩遍,然後擡頭看向鏡神,道:“可這非我所要!鏡神,我與你做一回新的交易吧,用我這萬成之身,換一個封印。”
鏡神微蹙了眉,許久才道:“你可想好了?天地各族親見你手刃魔尊,現在你又有了萬成靈身,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擁有與天帝齊肩,甚至更高的地位。”
辰月搖頭,道:“不,這都非我所求!”
鏡神斂目,似有嘆息一聲,不再勸陰,曲指打出一粒水花到辰月面前,道:“這便是你要的,當封印開啓之時,你將失去一身法力。”
辰月點頭,扶起懷中的卓桑,仔細地看過他的臉,笑着附脣到他耳邊,輕聲道:“我要這清池恢復十里青峰,百里花開,與你長眠於此!”
然後,辰月曲指引力指向那朵水花,小小的水花瞬間化成無數朵四下散在空中,匯成一隻似是無比巨大的花苞,辰月伸手拂着卓桑的臉,閉眼吻上他的脣。
瞬間,天地轟響一片,整個清琅山開始震動,旁邊的水瀑突然如飛開大翼的鸞鳥撲向辰月和卓桑,一瞬之後水瀑消失,只有一片微凸的平地。然後,地上開始紛紛生出綠芽。
綠芽從地中生出,長高、開枝、長葉、分枝……只是這眨間的功夫,一株株花木長出,有緋白或緋紅花朵從枝頭長開,然後一朵接一朵,卻又開不到片刻,花朵凋零落下,花瓣所落之處再次長出一株株新花樹,然後再次長高、開枝……
就在前一刻還光禿禿只有石頭的清池,不到片刻,花枝如海,蔥鬱無邊。
有輕風拂過,十里繁花,瞬間盡開,似是在誰的微微一笑間,灑起滿天花雨,落進一方天空的霞光之中。
一眼之幻,兩世之葛,十里青峰,百里花開!
當夜,天宮設宴,舒淵端着瓊漿玉觴,看着殿中歌舞,仙倌宣讀旨意,自即日起白獲封爲新帝后,入住紫陽宮。
白獲由三十六位仙婢掌燈開路入殿,一身鳳袍華美到至極,舒淵坐在帝臺之上看着她走近,在登上最後一級龍階時,白獲輕擡皓腕,將面紗取下,露出一張絕世顏色的臉。
舒淵覺得卻猛然似是被什麼擊中了胸口,然後一段他被塵封的記憶涌出,他想起一個紅衣媚顏的臉,卓桑死了,封思咒印解開,他記起了三千寵!
白獲看着舒淵眼中顯露從未有過的驚慌,微笑着走近舒淵,附脣到他耳邊,道:“天帝,我知她是你最爲深愛的女子,可你卻你親手殺了她,換了她的臉,以後讓你日日對着,這便是你當初在陌書檯上對我的羞辱,設計利用我哥哥所得的報應!以後,你我帝后同壽,與天地同在!”
轉身,白獲端然坐上鳳座,殿中衆仙齊賀,白獲笑意舉杯相應。
舒淵側頭,三千寵輕笑着的臉浮現在他面前,離迷着淚眼,伸手似要去拂他的臉,道:“我詛咒你,有朝一RB妹會後悔,你將永生爲今日之事後悔,思不得,悔不得,愛不得,恨不得,六道皆樂,唯你永寂。”
“思不得,悔不得,愛不得,恨不得,六道皆樂,唯你永寂!”舒淵重複着,澀笑飲下一觴瓊酒。
擡頭,舒淵一如平日般面帶笑意,目光平靜,臨顧衆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