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飛這話,明顯違反了紅二連兩位主官的交代,甚至堪稱違反了關繼武這位師長的命令!
沒辦法啊。
連裡的兩位主官也好,關繼武這位師長也罷,那都是幹部,是趙衛紅未來的同僚,上級,當然可以毫無壓力的對王飛發號施令,嚴格要求在他班裡實習的趙衛紅。
可王飛呢?
別看王飛的兵齡很長,但終究只是一個士官,原則上必須配合幹部的工作,接受幹部的領導。
趙衛紅都不需要結束實習,就能正式成爲紅二連的排長,王飛的直屬上級。
面對這麼一個很快就要成爲自己頂頭上司的“活爹”,王飛就算再怎麼遲鈍,也得爲自己的將來考慮考慮吧?
如果他現在給趙衛紅分配衛生擔當區,趙衛紅要收拾的是衛生麼?
分明是一年後的王飛,外加王飛自己的前途啊!
念及於此,王飛生怕趙衛紅覺得自己的態度不夠誠懇,還特意強調道。
“排長,您這初來乍到,營區都還沒熟悉呢。”
“要是讓您收拾衛生,連裡的人得怎麼看我這個一班長!”
此言一出,趙衛紅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波瀾。
反倒是一旁看熱鬧的兩個二期士官,非常默契的同時翻了個白眼。
呸!勢利!
這還是那個全團聞名的王瘋子嗎?
446團僅僅是這兩年沒有來過實習學員,不代表之前沒有來過。
而紅二連作爲446團的王牌連,尖刀連,要接待的實習學員自然不在少數。
從士兵第二年就當上班長的王飛,也沒少和其他的實習學員打交道。
但這兩位王飛一手“帶大”的二期士官,可沒見王飛對哪位實習學員有過如此謙恭的態度!
光是被王飛弄哭的實習學員就有兩個,還有一個甚至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寧可放棄實習,也要從王飛的班裡離開!
無他。
王飛對於這羣實習學員的要求,實在是太嚴格了。
雖沒到讓他們撅着屁股擦地的地步,但光是一項訓練,就足以讓那些不知基層部隊爲何物的實習學員哭天喊地,要死要活。
王飛還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話語,已經成爲了紅二連每一個新成員都要聽上一遍時的“誓詞!”
“咱們紅二連的榮譽,那都是先輩們在戰場上打滾,用犧牲和鮮血換回來的!”
“我不管是什麼人,到了紅二連,那就要爲了捍衛這些榮譽,付出自己的一切!”
“覺得自己未來是幹部,想在訓練場上偷懶?矇混過關?”
“做夢!”
“除非你扒了老子身上的軍裝,不然我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拖紅二連的後腿!”
曾經一個敢和幹部頂着乾的鐵血班長,今天卻在初來乍到的趙衛紅面前,露出了這種近乎於“諂媚”的架勢。
看在眼裡的兩位士官怎會不覺得詫異?怎會不覺得心痛?
班長!
你變了啊!
隔着老遠。
王飛便注意到了他們兩個摻雜着心痛與悲憤的眼神。
都是王飛一手帶出來的兵,王飛還能不知道他們兩個心裡在想什麼嗎?
暗暗的罵了聲娘。
王飛面上依舊維持着對待趙衛紅的熱情模樣,心裡卻是在對兩個“不識好歹”的二期士官破口大罵!
真當他們這位趙排長,是以前那些連重裝五公里都跑不下來的繡花枕頭呢?
懂不懂什麼叫軍運冠軍?懂不懂什麼叫一等功臣提幹?
王飛這人,確實很瘋,但又不是傻!
在部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王飛早就琢磨出了一套屬於自己的“生存之道。”
從早操時,趙衛紅爲自己選擇的站位裡。
王飛就意識到了趙衛紅並非是紅二連的過客,更不是以往那些除了嘴上硬,剩下哪都不硬的“娃娃學員。”
而是一條來勢洶洶,深諳部隊各種“潛規則”的過江猛龍!
更別說趙衛紅還有一身力壓羣雄的體能素質。
論體能,別說是一個紅二連,哪怕是整個446團,估計也找不出一個能和趙衛紅一較高下的人。
論作風,趙衛紅明顯是將各種紙面上和不在紙面上的紀律規定,都摸透弄精了的存在。
勉強稱得上是“短板”的,便是趙衛紅的兵齡。
可這也意味着,年紀輕輕便已順利提幹,同時坐擁一身功勳的趙衛紅,只要不作死,必定會擁有着光明的未來!
王飛敢在這樣一個“毫無長處”的排長面前,表現自己的“瘋勁”和倔強麼?
相反。
王飛現在只想和趙衛紅,結下一份善緣,哪怕會被現在連裡的主官批評處分,也在所不惜。
能和趙衛紅這樣的人物,朝夕相處的機會可不多!
在王飛懷揣着忐忑與期待的目光注視下。
面色如常的趙衛紅笑了笑,輕輕拍了拍王飛的胳膊。
“好了,王飛同志,你的心意,我領了。”
“但昨天你應該也聽到了,跟隊出操,收拾衛生,那都是連裡對我這個實習學員提出的要求。”
“你現在幫我把這些差事擋下來,到頭來在連部裡,你不還是要難做?”
“再怎麼說,我也是咱們一排的排長。”
“不說爲你們遮風擋雨,也不能連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班長挨批評吧?”
“排排長”
乾巴巴的喚了趙衛紅一聲。
王飛想過趙衛紅會同意,也想過趙衛紅會拒絕。
卻獨獨沒有想到,趙衛紅會給出這樣一個平易近人的回答!
這和趙衛紅早操時鋒芒畢露的模樣,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令王飛心裡隱隱有些感動。
王飛遇到過很多領導。
但像趙衛紅這種,初來乍到,便把手下的人放在了心上,主動爲他們考慮,排憂解難的領導,王飛還真是頭一次見!
甚至在趙衛紅開口之前,王飛還想過趙衛紅會不會藉着這個機會,訓斥自己一頓,以此來達到在班裡,排裡立威的目的!
現在來看,這明顯是王飛多慮了。
可趙衛紅這一番話語所起到的“立威”效果,遠比一萬句冰冷嚴厲的訓斥更直接,更管用!
幾句話的功夫。
趙衛紅便在王飛的心裡,樹起了毫無爭議的領導地位!
這也多虧了趙衛紅之前擔任各類職務的經歷,讓他哪怕是在初來乍到的情況下,依舊能夠遊刃有餘的樹立權威,開展工作。
光是這一手,別說是高考上來的地方學員,就連那些從基層提幹上來的學員,都沒有多少人能做到!
尋常的提幹學員,在基層擔任的最高職務,也就是以班長身份,兼任排長一職,手下最多也就是二三十號人。
哪能像趙衛紅似的,把特訓隊隊長,新訓大隊教導員之類的中級領導職務,挨個幹了一遍?
大一幾千號學員,趙衛紅都能讓他們服服帖帖的接受訓練,最終成爲了科大近十年來最爲優秀的一屆學員。
眼下要是連一個王飛和一排幾十個人都擺不平,趙衛紅也不用惦記着實習的事了,乾脆回家和趙建國一起種地算了!
“行了,時候也不早了。”“既然你不好意思分配,那我就自作主張,大包大攬一下。”
說着,趙衛紅四處張望了一下。
紅二連一班的宿舍環境,和446團“寒酸”的營區環境,可謂是“一脈相承。”
最多能同時容納十二人住宿的宿舍,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六張上下鋪的鋼架牀,佔據了宿舍裡絕大部分的空間。
在347團的時候,趙衛紅的毛巾,牙缸牙刷之類的洗漱用品,都會放進臉盆,連同各式鞋子,擺到單人牀的牀下。
可一旦碰上這種上下鋪的結構,牀底下的空間明顯就不夠用了,擺滿鞋子已是不易,臉盆什麼的,也只能放到水房裡的架子上,隨洗隨用。
而地上鋪的,也不是光鮮氣派的瓷磚,而是黑黢黢的水磨石地磚,幾乎不反射陽光。
使得窗外明明已經大亮了,宿舍裡卻還是有些黑黢黢的,必須要把燈打開。
而整個紅二連的宿舍,也並非是樓房,而是一排看上去“灰頭土臉”的低矮平房。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水房和廁所裡的管道,年久失修的緣故。
宿舍樓.不,整座宿舍房裡,都隱隱約約的瀰漫着下水道里那種腐朽發臭的味道。
.ttКan.co
實事求是的講,如此艱苦的環境,收不收拾衛生的區別,實際上並不很大。
但乾淨整潔的窗戶,還有地上每一個斑點都清晰可見的水磨石地磚,無不在彰顯着紅二連官兵在收拾衛生時的用心。
看了一眼窗外同樣排成一排的許多平房。
趙衛紅抿了抿嘴,最終不容辯駁的表示道。
“從今天起,班裡的衛生,我包了。”
“至於走廊,水房,廁所什麼的那就交給你這位班長重新分配了。”
不需要人指引。
早上特意觀察了一番的趙衛紅,輕車熟路的找到水桶,翻出抹布,在其他班的戰士略顯詫異的目光中,拎着滿滿一桶清水,回到了宿舍。
“排長!”
“宿舍這麼大的地方,平時都是兩個人收拾的!”
“哪能讓你自己一個人弄呢!”
“要不.我陪你一起收拾吧!”
“大?”
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毛,趙衛紅看着臉上交織着真摯與焦急的王飛,淡淡的表示道。
“在我住過的那麼多集體宿舍中,咱們班的宿舍,面積算是最小的,就連單獨的學習室都沒有。”
“環境也是最艱苦的。”
“不過,小有小的好。”
“就比如現在,我一個人收拾就足夠了!”
說到最後,趙衛紅還換上了一副開玩笑似的語氣,隨即拎起身子,動作麻利的擦起了窗臺和窗戶。
趙衛紅遵循着“先外後內,先上再下”的原則,逐步清理着宿舍內的衛生。
直到將宿舍包括櫃子,牀架之類的表面,都擦拭清理了一遍。
趙衛紅這才俯下身子,最後擦起了地面。
雖然看上去,收拾宿舍要比收拾水房,廁所之類的地方,舒服的多。
但很多人寧可帶着手套,收拾廁所,也不願意收拾宿舍內的衛生。
原因便是那一雙雙擺在牀下的軍鞋。
軍人的運動量,本來就大。
每天還要根據訓練內容的不同,在作戰靴,皮鞋,膠鞋之間進行更換,主打的便是一個“雨露均沾。”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再勤快的人,也做不到天天刷洗鞋子,最多一週刷洗一次。
要是訓練強度大了,一個月刷一回鞋子都算是講究人了!
在這種情況下,牀鋪之下的“空氣質量”,可想而知。
而收拾宿舍衛生的成員,還肩負着整理宿舍內物品擺放的任務。
這意味着趙衛紅還要親自上手,將一些位置不對的鞋子,擺放整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王飛永遠也不會相信,一位一等功臣,經歷過軍校歷練的天之驕子,居然願意俯下身子,跟個新兵蛋子似的,撅着屁股擦地。
不僅如此,趙衛紅還將一雙雙臭烘烘的鞋子,擺放整齊,在牀鋪下形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
在這個過程中,趙衛紅的表情,始終如常,甚至還隱隱露出了些許近乎於“享受”的模樣。
王飛沉默着,思索着,震撼着!
面對這樣一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排長。
王飛隱隱有一種預感。
從今天起,紅二連不,是整個446團,都將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鉅變!
而這場鉅變,便源自此刻正在地上,揮汗如雨的那道身影!
趙衛紅!
“呼!”
將宿舍內的最後一塊角落,擦拭乾淨。
趙衛紅終於站起身來,心滿意足的打量着自己的傑作。
實事求是的講,趙衛紅收拾與否,宿舍裡的環境都看不出太大的差別。
但不管有沒有效果,哪怕僅僅是爲了身上的軍裝。
有些事情,趙衛紅也要去堅持,去行動。
將抹布扔進已經渾濁不堪的水桶裡。
趙衛紅看了一眼門口怔怔出神的王飛,也看到了他身後目瞪口呆的兩位二期士官。
霎時間。
趙衛紅臉上,忽然露出了一個十分“靦腆”的笑容。
“嗯三位同志在門口,站了很長時間嘛?”
“王飛同志是班長,負責班裡的軍事工作,不必參與衛生工作。”
說到這。
趙衛紅臉上的笑意更盛。
“可剩下的兩位同志,應該就不是班長了吧?”
“我怎麼沒見到你們兩個收拾衛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