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鬧出這麼一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錯,羅定都覺得挺晦氣的。不過還好的是終歸沒弄出什麼太大的損失來,所以他就平復了一下心情,和氣的將過來給自己幫忙的人都給勸走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街坊四鄰和親戚朋友們基本上也是全知道了。所以從大年初一開始,不論是羅定出去拜年,還是有人到羅定家裡來給他們拜年,客氣過幾句話之後,大年夜差一點被人燒了豬棚的這件事情,總是逃不開的要被人給追問上幾句。
大家這也是在關心他,所以羅定也只好哭笑不得的接受他們的安慰,這個時候他就突然有些羨慕起沈晨靄來了,這位只要是一‘閉關’就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沈晨靄這一次‘閉關’的時間,是他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從大年初一祭祖完事開始,一直到正月十五的上元佳節結束,他纔算是踏出了東廂的大門。
可是他這一次出關,卻並沒有帶着自己最新的畫作,這讓一得到雲霧真人‘閉關’的消息,就開始等待他新作的衆人,不免的就有些失望。
沈晨靄對於衆人的態度並沒有給與什麼理會,他只是一臉嚴肅的抱着自己的畫軸走出了家裡,來到了徐簡的書齋。
進了集賢齋的大門,沈晨靄只是客氣的與認識的一些人寒暄了一下,然後就拉着徐簡來到了後院的屋子裡。
徐簡看着他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摸不着頭腦,於是他小心的衝着沈晨靄問道:“晨哥兒將我拉過來,是有什麼話想要單獨的對我說嗎?”
對於他的問話,沈晨靄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將自己手中的畫作交到了徐簡的手上,示意他看一下。
沈晨靄的態度讓徐簡趕到有些莫名其妙,於是他一邊展開卷軸,一邊說着:“幹什麼呀?這是畫出好東西你開心了?就是想要和我分享一下,也用不到這麼的嚴肅.....。”
後面的那些話徐簡就再也說不出口了,因爲他已經整個人都處在了一種震撼當中。
由於對於那一天的記憶實在是太過深刻,所以沈晨靄的這一幅畫基本上就是在完全的還原這他所看到的那些景色。但是留在沈晨靄腦海之中的何止是那美麗的景色,那一天他所有的感覺與感受,也都被他給牢牢的記錄了下來。
這些感覺與感受,最後全部化爲深深的感情,沁入了他所創作的這幅《寒夜溫潭圖》中,那種與寫實風格完全成對立的虛幻風格,卻毫不矛盾的出現在了畫卷之上,沈晨靄用他特有的筆法,毫不矛盾的將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給融合在了一起。
極致的真實與極致的虛幻,帶來的便是理智與情感的雙重體會,不論懂不懂畫的人,看到這幅《寒夜溫潭圖》之後,都會被畫中那種如夢如幻、似真還虛的描繪,給帶到作者腦海當中的那片仙境中去。
徐簡癡癡傻傻的望着手中的那副卷軸,好半晌之後才從那種意境之中掙脫出來,回神之後只說了四個字那便是:“恍如隔世。”
徐簡說完這句話之後,便盯着沈晨靄看了半晌,彷彿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沈晨靄一樣。
許久之後他才繼續開口問道:“這畫中的景色是真的嗎?此畫中所繪的景色,真實的彷彿可以觸之可及,卻又虛幻的讓人不敢相信,這莫不是晨哥兒你的黃粱一夢?”
沈晨靄聞言苦笑着回道:“我到真的希望這是我做的一個夢,這樣一切就都好解釋了。可惜的是我畫的這些都是真的。”
徐簡聞言立即就從沈晨靄的言語裡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低頭思索了許久之後,他才擡頭十分肯定的對着沈晨靄說道:“晨哥兒,這幅畫不能出現在書壇畫屆之中,至少是現在它絕對不能夠出現在大衆的視野之內。”
沈晨靄聽過之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是這麼認爲的,看來咱們兩個這一回又想到一塊去了。”
沈晨靄自從完成這幅《寒夜溫潭圖》之後,心裡面便亂成了一團麻。
並不是因爲這幅畫畫的不好,相反這幅畫是他沈晨靄有生以來最爲優秀的一幅畫作。其畫意之高,畫境之美,已經完全可以成爲沈晨靄的巔峰之作了,哪怕現在你再讓他拿起畫筆,也不一定能在畫得出這種水平了。
但就是因爲畫的太好,沈晨靄纔會擔心,一旦這幅畫作從他這裡流傳出去,哪怕是沒有被人給買走,只是讓誰多看了那麼幾眼,那麼那一潭在寒夜之中給他帶來無盡溫暖的湯泉,就一定會暴露在世間衆人的眼目之間。
這到不是沈晨靄摳門想要自己獨佔那一眼潭水,只是他深知這種完全源自於自然所饋贈的美景,一旦暴露在衆人之間,那會有什麼下場,不用說沈晨靄都可以猜到。
想一想現代的那些所謂的風景名勝,還有幾處能夠保留的住它們過去的真實?那些曾經享譽海內的美景,現在真正被留傳下來的到底還有多少?
當人們興沖沖的背起行囊,去參觀那自己曾經耳聞的美景之處,最後卻只能夠敗興而歸,除嘟囔着自己被騙,那些景色全部名不副實之外,有沒有人還能夠想起它們原來的樣子?
而且最讓沈晨靄憂心的便是那些水潭之中的‘小精靈們’,從羅定的言語之中,沈晨靄便能夠知道,這是一種極其脆弱的生命,它們對於生存條件的要求,應該是極爲苛刻的。
一旦他畫中所繪的地點暴露了,大羣的人流擁進了那個小小的熱水潭,被攪和的不在平靜的潭水裡,是否還適合它們的生存?如果不再適合,那世間會不會從此便沒了這些大自然恩賜下來的寶物?
想一想那些在現世不斷減少或是消失不見的物種們,沈晨靄便覺得如果因爲自己的介入,而讓這些‘小精靈’們的生存出現威脅,那自己的罪過,是花上再多的金錢也彌補不回來的。
所以從這幅《寒夜溫潭圖》畫成的那一刻開始,沈晨靄的心裡就在不停的糾結,他一邊想將自己的得意之作展示給世人觀看,一面又在擔憂着那些水潭之中‘小精靈’們的安危,幾經思考之後,他終於決定,將這幅畫永久的封存起來,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都不會讓它重見天日。
今天他之所以會將這幅畫帶過來,交給徐簡觀看,是因爲自己真的愛這幅畫,他想要將自己的巔峰之作給自己的至交好友看一看,即便是不能夠出現在世人的眼前,沈晨靄也還是希望有人能夠讓他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悅。
因爲心裡面早就已經打好了主意,所以聽到徐簡的提議之後,沈晨靄雖然心裡面還是覺得有點可惜,這種功成名就的機會自己以後也許都不會再有了。但是沈晨靄卻絲毫不覺得有任何的遺憾,因爲得舍之間,他已經做出了一個選擇。
徐簡聽過沈晨靄的回答之後,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那幅《寒夜溫潭圖》收起,送還到沈晨靄的手裡,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是一幅絕世之作,它的出現一定會宇內的,你的名字也一定會因爲它而變得響徹雲霄。但是我們現在還是太過弱小了,我們保不住它的,不但如此說不定就連你也會惹上一些逃脫不掉的麻煩。一旦這幅畫出現在世人的眼中,你便會如同三歲稚兒,抱金行走於鬧市之中,說不得還會爲你引來殺身之禍的。”
這是沈晨靄聽過徐簡所說的那些話之後的反應,他覺得他們兩個人的思想完全就不再同一個水平線上。
也難怪,這個時期的人,哪會有什麼太過強烈的環保意識,你與他說什麼環境與物種保護,那完全就是在與他說天書。
有心思的人,也許會在你提到水土流失的時候,與你談論上幾句,至於神態鏈與保護珍稀物種,這些話說出來之後,只會讓人認爲你的腦袋有問題。
雖然兩個人所擔心的地方是驢脣對不上馬嘴,但是他們兩個的最終目的還是相同的,所以頂着一頭的黑線,沈晨靄最終還是與徐簡達成了一致意見。
沈晨靄帶着那幅《寒夜溫潭圖》離開集賢齋的時候,徐簡在他身後依依不捨的送了出來,他以爲沈晨靄臉上的落寞是因爲自己的得意之作將要被封存,心裡面不得勁,便安慰他說道:“你也不要這麼的沮喪,是金子就總會有發光的時候,這篇畫作一定不會明珠蒙塵的。待到他日你功成名就之時,這幅畫作一定會重見天日,爲你的名聲錦上添花的。”
沈晨靄聞言無言以對,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呀,他要怎樣與自己的好友解釋,他之所以會落寞,只是因爲自己的想法無人能夠理解,而並不是爲了不能夠一畫成名呀。
雖然這樣,但是面對着朋友的安慰,沈晨靄還是回道:“你放心吧,我並沒有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在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要永久的封存這幅畫作。至今爲止,看過這幅畫的只有你和我兩個人,知道有這個地方的除了你我之外,就只有我們家老羅了,回去給他看過之後,我便會找個地方將這幅畫藏起來,等到我離開的那一天,這幅畫也將會隨着我一起入土爲安,作爲我永生的記憶,封存在土壤之中。”
徐簡聽過之後驚訝的看着沈晨靄,從他的眼中徐簡沒有看出任何一絲開玩笑的意思。
他在意識到這是沈晨靄的真實想法之後,徐簡沉吟了一下,然後說道:“你能讓我在那幅畫上題字嗎?”
沈晨靄聞言雖然有些訝異與他的要求,但還是同意了,於是他們兩個人便又回到了屋裡,徐簡展開畫軸,恭恭敬敬的在畫卷的留白處題寫到‘天降仙境與人間、徐潤秋鑑賞與甲卯年元月十五’。
潤秋是徐簡的表字,這是他父親在開蒙之時與他起的,爲了表示敬重,他是很少會用到自己的表字的。
題字之後的徐簡,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感,他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卷號,又還回到了沈晨靄的手中。
此時的兩個人都沒有想到,他們手中的這幅畫,會給後世帶來多麼深淵的影響。
許多年之後,當羅氏家族的後輩們,將這幅畫捐贈給國家博物館的時候,對於這幅國寶級別的《寒夜溫潭圖》中所畫的那些景色的真假,書畫學界與生物學界曾經展開過一場辯論。
正反當然是書畫學界,他們人物雲霧真人作爲國畫寫實派的開山奠基之人,他的畫作從來都只畫實物,而不畫虛物的,所以這幅畫作一定是有真實的景物作爲參照的。
而反方當然就是那些生物學界的傢伙們了,因爲那畫中的潭水之中,清晰遊動的那些個小生物,在這之前從來就沒有任何地方有過記錄,他們也沒有在國內外任何的圖書與圖鑑上,發現過相似的生物。
所以他們認爲,這一幅《寒夜溫潭圖》中所畫的那些在潭水中閃閃發光的小生物,要麼便是作者雲霧真人根據神話傳說臆想出來的一種生物。要麼便是他當時身處美景之中,心馳而神往,將天上星星倒映在潭水之中的影子,幻化成了這種神奇又神秘的生物。
因爲都沒有什麼決定性的證據,所以兩派人誰都無法說服對方,那些在潭水之中閃動的身影,也就成爲了一個未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