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石門轟然碎裂, 彷彿我的心，也碎了一地。
終究還是到了這天。
今日過後，便塵埃落定, 再也不同了罷……
塵土翻飛, 她的臉我看不真切, 只覺得希望現在只是一場黃粱大夢, 悠悠低嘆一句, 我聽見自己道，小姐，你不該來。
她坐了下來, 沒有斥責我一句，那黑幽幽的眸子總是有些飄忽, 也不看我。
她沉默的樣子開始有幾分像從前, 我扯了抹苦笑, 丟了記憶究竟還是同一個人麼……性子裡有些東西越發和以前相像了……
開始按照計劃給她講述那些過往，一些連我也不願提及的過往。可能覺得很不可思議吧, 她偶爾嘴角抽搐一下，偶爾鼻翼抽一下，說道我爹和朧月他孃的時候，她眼角也猛然抽了一下。說不上哪裡有些奇怪，我牢牢盯着她看了好一陣, 心內猛然一驚, 她表情雖然一如往日的靈動, 但是那雙眼睛除了眯睜合之外, 眼神絲毫沒有變化過！
我無法相信地緊緊盯着她看, 她彷彿發現了我的視線，對上我的眼睛時輕輕地眯了眯, 很快，又轉開了。
一顆心彷彿灌了鉛般沉重。
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矜若師傅當年萬般阻撓她修習殤紅的內功心法時便說過，殤紅險惡是在於它反噬在從傷害人體的最根本開始，而體現身體的健康與否首先要看一個人的五感，五感中又以視覺最爲脆弱。
我只離開了她身邊短短一個月！
她爲何會突然身體頹敗至此？！即使殤紅反噬……也不可能那麼快的時間就……
心內猛然一震，她……在上次走火入魔後，她的身體便已開始越發的差了。她好吃，每日每日從不虧待自己，卻越發的瘦…
原來她的身子早已……
而此時，我難受得眼眶漸漸發紅，因爲……遏制殤紅反噬的心法記載在神宗譜上！！
同生同毀！
朧月說得竟是真的……
忍着滿眶不敢滑落的淚水，心內本來抱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成了絕望。
我想問她，小姐，你還好麼，還疼麼，如果疼，可以跟鳳鳴說。
看着一臉若無其事的她，我心如刀割。
我早該知道的。
她的性子。
以前只是冷冰冰的，無從看起，但是這短短几個月相處，她的性格鮮明瞭許多，看似堅強，實爲要強，不肯低頭，即使滿身傷痕了，也要把臉高高揚起。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她要自己一個人走。
答應朧月的話已說不出口，我對她道，倘若知道這般後果，我當日絕對不騙她。
然而，這時候朧月卻忽然出現了，他笑着對我說，好哥哥，你這好人當得真像。
朧月輸了，我早就知道的。
然而我卻不能讓朧月死，除了因爲他是我弟弟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神宗譜只有他才知道。也就是說，只有朧月活着，她纔有活着的希望。
生生受下她一掌，我知道，她手下已留情，否則，斷斷不止震傷經脈。
我抱着朧月，就這樣離開了她的視線。
其實在很久以後，我都記得，在當時，我以爲，那一別，絕對不是永別，我以爲，我會回去，帶着她的恨也好，我也要回去，帶着神宗譜，回去救她。
殊不知，那一別，竟成了永別。
從耀月的側門出來，隱隱看見前門一片火光。身側的朧月此時已緩過來，他一把推開我，掙扎着往前門趕。
我連忙抓住他，道：“現下這般境況，你還想到哪裡！”
他回頭，卻是滿臉血淚。
“她是我的！哥……我自小就沒有真的想得到過什麼，頭一回……真的是頭一回，我找到了想要的人……即使死，我也斷斷不能這般放棄!現在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
我緊緊拉着他，急道：“你什麼意思？！”
原來，他爲了得到她，竟然不惜犧牲耀月也要換一個機會。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弟弟這麼的陌生，也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愛，可能並不如想象中的壯烈。朧月的愛，是殺身成仁，是那麼的義無反顧，義無反顧到令人心驚卻無力阻止。
手一鬆，我呆呆地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
待反應過來，急急往正門前趕，卻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於我，於她，都晚了。
朧月死了，嘴角還帶着笑意。
而我卻終究是忍不住那早已深埋的淚水，不知是爲了朧月，還是爲了她。
姝兒，對不起。
倘若我早些來，是不是結果就不同？
倘若我悉纔沒有騙你，是不是你就能平安地出去？
倘若從上次我沒有幫朧月，是不是你就根本不會有機會陷入這個險境？
倘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被朧月說動，是不是你就根本不會受今日這種苦難？
倘若……從最初我就沒有愛上你，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麼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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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紫影翻飛，他來了。我早知道他每天都來一趟。
“你現在流再多的眼淚，也沒用。”
我輕輕搖頭：“我並不想打擾她。”
“你現在這樣就已經是在打擾她了！”
他走近，想把我從墓碑上拉開。我緊緊扣着墓碑的手指一寸寸被拉離，彷彿丟了什麼東西似的，心裡空蕩蕩的一片，忽然，發狂般地一把推開他。
向他大吼道：“是是是！我是想她知道我來了！！我想告訴她我想她我想她我很想她！一直到她走我都沒有回來跟你們爭什麼搶什麼，現在只是想抱着她的墓碑好好陪她一夜也不行嗎？！爲什麼你那麼殘忍？！爲什麼那麼殘忍……”
說道這裡，我彷彿心中悲傷的口子被人用刀狠狠劃開了一般，所有強烈的情緒一涌而出，我不能自已地地大聲嘶吼出來。
聲音驚動了附近的守衛，十數個守靈的士兵紛紛跑進，其中有人大喝道：“什麼人！！竟敢夜闖王陵！”
待他們走進，藉着月光看清楚了陵墓上的人時，那頭領模樣的男人立刻跪倒：“太上王君贖罪！不知太上王君駕到，小人驚擾之罪萬死！”
綽閉了閉眼，手一揮，開口道：“下去吧。天明前，讓人別接近這裡。”他伸手摸着墓碑的棱角，“她最怕人鬧哄哄的了。”
那侍衛長也是聰明人，看了看綽，再看了看我，便應聲帶隊迅速地離開了。
待人全部走遠後，綽蹲下來，瘦得連青色血管都能看清的手指從墓碑上的每個字上輕輕撫過。
很久很久，他纔開口道：“殘忍？最殘忍的人是她纔對。那天，她笑得那麼開心，彷彿病都好了似的咋呼着讓我張羅人去賞花。我多高興，高興到居然忘記了原來這世上還有一詞，迴光返照。轉身的時候看着她在桃花樹下笑，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一向都是極美的，但是那剎那，卻美得跟仙子似的，跟平時不一樣，那麼溫潤，一點棱角都沒有。風把花瓣吹得漫天飛舞，她的衣袍子卷得高高的，彷彿下一刻就會乘風而走……我竟然那麼傻，傻到真的留她一個人在那桃林子裡等。”
我鬆開死死扣着墓碑的手指，抓着綽的手腕。
“她……有沒有說過她……”
“她想你?她恨你？抑或……她喜歡你？呵呵……和鳳鳴，你怎會有臉問這些問題！？她想不想你你自己不知道？她爲什麼恨你你自己不清楚？！但是！她有沒有喜歡過你或者還喜不喜歡你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能問她！可惜……你再也沒有那機會了!”
鬆開手，我低低地開始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笑得淚流滿面。
我和他再沒有說過話，兩人分坐在墓碑的兩旁，直到朝霞的第一線光出現，他才離開。
他必須去陪同新君上朝，那是她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了。
那我呢？
我還留下了什麼？
他們陪伴了她最後三年，怎麼說……也該到我了吧……
指尖最後劃過她墓碑上的字，朝霞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暖暖的…彷彿她偶爾的低眉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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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豐元年春末，長禧女帝的陵墓後悄然地立了一座新墓，史冊沒有記載那裡面的究竟是個什麼人，因爲根本無史可查，唯一知道的便只是那簡單的石碑上刻的兩行簡單的字：
舊人淚 伊人不歸
心沉醉 吾心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