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憐的手有些顫抖，腦中的思緒也明朗了不少，雖然擔心宇文達如今的狀況，卻還是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也相信宇文邕畢竟還是皇上，那宇文贇也不可能真的對宇文達做什麼事的。
“其實我覺得今天馮管家會去接我回來，應該不是宇文達交代的。”
小憐抿了一口冷茶，發現整個嘴巴似乎都被凍住了一樣，連指尖都在微微發抖，便將茶杯放回到桌面上，手卻裹着杯壁不願放開：“也不是說這件事情和宇文達沒有關係，只是我覺得宇文達竟然在宮中舉步艱難，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着，那他定然也會害怕我被宇文贇視爲他的把柄。宇文達想請辭的心早就有了，我還從他的話中聽出他早就覺得宇文贇忌憚他。也許這之前他就猜到今天會發生的事情，所以可能提前就和馮管家說過這些事情……他雖然是個王爺，可我知道他對我的心意，我覺得他可能會想要保全我。馮管家應該是覺得今天這個日子接我回來是非做不可的事情，我覺得他下一步也許是……”
也許是？
小憐的尾音慢慢的弱了下來，久久的沒有再開口。
和宇文達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裡，從姚襄城的相識到現在的長安，這其中的時光裡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她的“自由”，也要她去實現自己的自由。
“他要送我走？”
顫巍巍的站起身子，小憐下意識的將手中的茶杯帶起。似乎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別人，她眼神木然的看着前方，沒有焦距的沉思了片刻，握着茶杯的手忽然鬆開，在地上“哐當”一聲吼摔成了碎片。
她低下頭，看着一塊碎片正落在自己的腳邊，而鞋靴上原本乾爽亮麗的繡花也被浸溼，有些陰沉沉的感覺，彷彿連心情都沉了下去。
啪嗒——
眼淚忽然落下，在腳邊碎裂。
明明聽不到聲音，心底裡卻似乎能夠感覺到那痛徹心扉的感覺。
“他對我的心意卻還是要護我周全？”
猛地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小憐有些無法控制的將怒火撒到劉梅枝的身上，瞪着他的眼神裡似乎又參天大火正在快速的蔓延開來：“我覺得這種事情有一次就夠了！而且……而且有危險的明明是他呀！”
劉梅枝垂眸望着在地上碎開的茶杯，不做聲。
“他既然有這麼多的打算，也早就想好要脫離朝廷，那麼他就應該對朝廷沒有什麼遺憾，憑他在朝中這麼多年的打拼，難道他要離開真的是一件難事嗎？”
腳上的茶水似是一條冷蛇不停地繞着自己的腳旋轉着，冷冰冰的感覺讓她覺得如同踩在冰塊上一樣：“梅叔，你有辦法嗎？既然你說宇文贇還不敢對他怎麼樣，那可不可以趁着宇文邕還活在世上的時候幫他離開朝廷呢？我相信他可以什麼都不要的，他說過他願意跟我歸隱田園，他可以做一個耕夫。”
“你還不明白嗎？”
擡手重重的按住她的肩頭，劉梅枝緊皺着眉頭，似是有些無奈：“這不是他願意怎麼樣的事情。太子覺得他會如何，那就會如何；太子不願意相信他對權力沒有野心，那麼他就是個對權力有野心的人。你說得對，如果皇上還能夠醒過來，也許他可以離開，可是這也只是一時的。等到太子他日登基，他必然還會將這些曾經在他懷疑的名單裡的人再一一整理，那個時候他還是一樣會陷入這個權力象徵的漩渦。”
小憐有些慌亂的搖了搖頭：“那怎麼辦？”
“並不能怎麼辦。”
劉梅枝將手從她的肩頭收回：“其實太子……早前皇上想過要廢了他的太子之位的，若非皇后力保，如今的太子只怕早已易人。皇上心中有數，也早已經將太子的心性看的清楚。這太子雖然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卻沒什麼爲江山社稷着想的心思，他和大齊後主倒是有些像，是喜歡奢華生活的人，所以皇上非常的不高興。其實周國的江山若真的是交到太子的手中，也不會比大齊好上多少，忠臣被害的事情也許還會層出不窮。而且，王爺從前就行的正坐得端，這品性雖然很得他人的讚賞，卻也贏得了不少人心，太子也會擔心有人功高蓋主的，更何況還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只是，若是王爺願意放手一搏，在自己的青史上留一個小小的污名，也許這事情還會有轉機。”
“污名？”
小憐不解的低頭細細呢喃了幾遍，才擡起頭看向他：“什麼污名？”
劉梅枝倏地笑了一聲。
小憐一怔。
“要美人不要江山！”
劉梅枝的話音纔剛落下，小憐一瞬間就咧開嘴笑了起來。
在劉梅枝的猜測裡，他覺得她聽到這件事情就算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也應該是臉色低沉的沉默一小會兒纔會給出答覆的，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這個樣子笑開了，而笑意還這麼的明朗，似乎這件事情並不礙她什麼。
“小憐？”
“梅叔，你能想到這樣的作法，我希望他也能想到。”
笑意盈盈的看着臉色有些愧疚的劉梅枝，小憐眸中的笑意分毫不減，還擡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豪邁的樣子：“我知道梅叔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我聽了你這個說法會難過？其實我一向都不在乎這些，就算在大齊的時候我早已經聲名狼藉，我也不覺得有什麼擡不起頭做人的。其實也不是我真的這麼大氣，而是我‘馮淑妃’的那個身份是無跡可尋的，在世人的眼中我其實是來歷不明的，因爲我一出現在鄴城的時候就是穆舍利的婢女，我也是藉着她纔到了淑妃的位子的。所以我不難過，要揹負污名的只有宇文達，沒有我。後人不會知道我的父親叫做馮子琮，更不會知道我其實和阿儼、長恭哥哥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就只是那個妖女，那個禍國殃民的妖女，是個憑藉着自己美色一步步將大齊江山消磨殆盡的妖妃。其實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莫須有的東西，我從不希望自己能夠千古留名，所以是好是壞對我來說都是沒有關係的。現在，我只希望宇文達能夠藉着我的名頭保住性命，只要他能夠離開朝廷，我相信我和他一起離開長安後，即便宇文贇登基了，看到他沒有什麼能夠承載自己野心的事物，也一定會放過我們兩個人的。”
“小憐，你的想法倒真的是讓人覺得耳目一新。”劉梅枝寬慰的笑了笑：“王爺和你，其實倒是真的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