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太陽從林立的高樓間露出小半張臉,原本強烈的陽光穿透薄薄的霧靄,柔和地灑落下來,給各種形態的建築鑲上了道道金邊。
一座高大的門牌樓正對着夕陽,沐浴在散射的霞光下,上面“北方師範大學”六個手書的黑色大字散發着厚重的歷史氣息,大門兩邊的石獅子似乎也被賦予了生命,神威凜凜起來。
一個短髮女孩站在北側的石獅子腳下,不停地左顧右盼,時不時向校內張望,一臉的焦急,一看就在等待什麼人。
這個女孩兒正是火靈兒。
兩週前,有人以葉清玄家人的名義給請了假。
火靈兒並不知內情,以爲葉清玄真的回家了,那麼今天是週日,可能會回來。她知道葉清玄每次回校坐的車都是下午兩點到省城,她還知道車站到學校大約一小時,她甚至知道他次次從大門這邊過來,所以早早就到校門口等待。
儘管心裡想早一點見到葉清玄,可是開始的時候,她還是很害羞。畢竟一個女孩子,無緣無故來這裡等一個男生,意圖實在太明顯了。哪怕如火靈兒這樣潑辣,也很難爲情。
所以她想假裝路過校門時,偶遇最好。她知道葉清玄很傳統,不喜歡女生穿得短和緊,還特意買了一件長連衣裙,想第一時間穿給他看。
葉清玄可以搭乘返校的公交車早就過去很多輛了,還是不見他到來。
可能半路去辦別的事了,雖然以前從未有過,但這次可能特殊吧。火靈兒就這樣安慰着自己,直到已經快下午六點了,還不見葉清玄的影子。
她再也顧不上假裝了,心裡只剩着急。一邊安慰自己沒事沒事,一邊又會想到諸如車禍等等可怕的事情。
九十年代末,手機還是個稀罕東西,別說葉清玄,就是火靈兒家境殷實,也是最近纔給她配了一個最普通的,還不經常打,因爲話費太貴了。
火靈兒再次望向校內,盼着今天特殊,葉清玄從其他門進了學校,然後能從學校裡出來;或者盼着有相識的同學告訴她見到葉清玄了。她都沒有想到,即使有人真的見到葉清玄,又怎麼正好知道她的心思,想着告訴她呢!
糾結的火靈兒向校內張望了一會兒,認真地看着過往的每個男生的身影,發現遠近都沒有心裡的那一個,才失望地轉過頭來。
然後她就一下子捂往了嘴。在她眼前不遠處,葉清玄正從對面的人行橫道上走來,衣衫襤褸,滿身血污。這不正是她心裡想着發生可怕事情的樣子麼!
火靈兒驚呼一聲,不顧周圍人的詫異目光,飛奔到葉清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聲音裡帶着哭腔,連聲問:“你這是怎麼了?哪裡受傷了?”
葉清玄看到火靈兒着急擔心的樣子,心裡很暖。趕緊拍拍他的手,笑着說:“沒事、沒事,別擔心,就是走了點山路,把衣服刮壞了!”
“怎麼可能沒事,沒事哪來這麼多血?”
“我真的沒事,你看我這不是生龍活虎的麼!”
“不行,馬上跟我去醫院,要檢查完了才放心!”
“不用了,你看我這一身,進了醫院還不把人家都薰跑了啊!”
可能是見葉清玄還有心思開玩笑,火靈兒微微舒了一口氣,但還是不肯鬆手,硬拉着葉清玄去學校的附屬醫院。
週末的晚上醫院人不多,只有值班醫生在,所以幾乎沒排隊。按醫生的建議,葉清玄要進行三項檢查,分別看看骨頭和臟器有沒有損傷。
葉清玄做最後一項檢查的時間有點長。
就在火靈兒等得無聊的時候,一位年輕醫生來到火靈兒面前,請他到醫生辦公室去一下。
一位看上去五十多歲的醫生坐在進門左手邊位置,右邊四十多歲的就是給葉清玄開具檢查項目單的醫生,姓張。
張醫生請火靈兒坐下,向她介紹對面的醫生:“這位是我們腫瘤科的華主任。華主任有些情況要和你說。”
華主任看上去慈眉善目,和氣地問火靈兒:“你和患者是什麼關係啊?”
聽說是腫瘤科主任,火靈兒愣了一下,紅着臉答道:“我,我是他女朋友。您找我,是不是他受傷了?”
“他倒是沒受傷,相反還挺強壯。”華主任頓了一下,嘆了口氣,接着說:“只是,我們檢查發現,他的腹腔裡有一個較大陰影,懷疑是腫瘤。”
火靈兒身子一晃,眼淚瞬間溢滿眼眶。她強忍着問道:“您是說癌症麼?”
“很遺憾,如果我們判斷沒錯,是的!”
“那,還有辦法治嗎?”火靈兒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會兒,試探着問道。
“嚴格來說,目前我們還無法判斷是良性還是惡性,所以我們還無法準確給你答覆,”華主任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後才下定決心似的,接着說道:“這個尺寸的腫瘤據我所知,在世界醫療史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麼,能實施切除麼?”
“據影像學顯示,這個腫瘤居然連着脊柱,看上去倒像是在從脊柱中吸收養份一樣。”
“這意味着什麼呢?”
“據我們觀察,這個腫瘤和脊柱之間形成了循環,一旦實施切除,有很大的機率會危及生命。”
“如果真是惡性的,還有多少時間?”
“這是我們前所未見的病例。從我以往的經驗來看,不用等腫瘤長這麼大,患者早就應該失去生命了,所以……”華主任再次停頓一下,以不確定的語氣續道:“所以會發生奇蹟也說不定!”
“我明白了,謝謝您!請您不要告訴他!”此時火靈兒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似乎也下了決心一樣。向醫生道了謝,微微頷首,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她先去了洗手間,用冷水仔細地洗了臉,細細地補了妝容,然後才向檢查室走去。
從走廊轉角一過來,就看到葉清玄已經從檢查室裡出來,正在那裡東張西望,顯然在找火靈兒。
火靈兒深深吸一口氣,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快步走到葉清玄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笑道:“折騰這半天還這麼精神,看來你是真沒事了!”
看着火靈兒雪白的小手在自己髒兮兮的衣服上拍來拍去,葉清玄感覺有些尷尬,不過看火靈兒一點也不介意的樣子,心裡又不禁感動。這時候,就算再傻的人,也感覺出不一樣來了。
他定了定神,玩笑似的拍掉火靈兒的手:“別拍,別拍,否則以你的手勁兒,真容易把我拍壞了!”
“切!你是紙糊的啊!”火靈兒也似沒有發現他的小心思,邊轉身向外走邊撇撇嘴:“渾身跟個泥猴子似的,好像我樂意碰你似的!”
“好、好、好,是我說錯話。”一見火靈兒撇嘴,以前的經歷告訴他,不能再繼續了,所以趕緊轉移話題:“泥猴子準備回宿舍洗洗換衣服,可否?”
“回什麼宿舍?”火靈兒一瞪眼:“本姑娘爲了陪你看病,到現在飯還沒吃,這要傳出去,我多沒面子,再說,你好意思嗎?”
葉清玄看看天色,自己一番檢查下來,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天已經開始黑下來了,心裡確是很過意不去。
火靈兒看他的表情,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一下子又不忍起來,嘴上卻不肯服輸:“好了好了,我請你好了,只要你肯賞光就好!”
“我倒不是怕請你吃飯,只是我這一身,到哪裡都會影響別人啊!”
火靈兒看看他,覺得也是,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先回宿舍洗洗換衣服,然後出來陪我看電影,爆米花好吃又禁餓,一舉兩得,這總行了吧!”
葉清玄看着火靈兒,覺得她今天似乎比以前更難纏。以前也喜歡找自己彆扭,卻從未真正爲難過自己,反而處處實際上維護自己。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這麼霸道!
他忽然注意到,眼前的女孩兒,話說得霸道,眼裡分明帶着期盼,還是一些擔憂,以至於目光有些躲閃,大概是怕他拒絕吧。
想到這裡,葉清玄心裡一軟。“好,你在學校大門南側涼亭等我,我快去快回!”
不等話說完,便轉身向宿舍奔去。
葉清玄同寢的同學大概吃完飯都去圖書館了,沒人在房間,倒是方便了他,在水房將自己擦洗乾淨,換了衣服就跑了出去。
來到校門口,發現火靈兒就站在路邊向這邊張望,顯然是等急了。
葉清玄來到近前,才發現火靈兒一隻手裡提着一個大袋子,裡面裝着麪包、火腿腸和飲料。
“看什麼看!等你這半天不出來,我餓了,買點吃的不行啊!”看到葉清玄看着手裡的食物,火靈兒又兇巴巴地瞪起了眼睛。以她的容貌,兇起來實在沒什麼威懾力就是了。
“行,行,行,靈兒大小姐說什麼做什麼都是有道理的。”葉清玄順着火靈兒的話調侃了一句,心裡卻又多了幾分感動。
他是知道火靈兒的性格的,平時假小子一樣,潑辣、大膽,班裡男生幾乎沒人敢當面惹她。就是這個女孩子,卻時時處處照顧着他的自尊心。說着讓他請吃飯,又知道他經濟狀況不好;自己買了吃的,又怕他多想,故意用這種方式打馬虎眼。
葉清玄也是瞭解自己的,雖然自己覺得也算豁達,但從小帶來的自卑已經刻在了骨子裡,讓他在某些方面脆弱而敏感,同時造就了他表面的驕傲和清高。這也是火靈兒既怕他拒絕自己的好意,又怕引起他反感的原因。
葉清玄是敏感的,也是極懂得感恩的。既然火靈兒對自己真心實意,自己以後加倍對她好就是了。
因此他念頭稍轉,就坦然起來。
“買這麼多,也不怕吃胖了,來來來,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幫你消化消化好了。”
葉清玄說着話,不由分說,從火靈兒手裡搶過袋子,就向校外跑去。
“快抓強盜啊,有人搶飯吃了……”火靈兒感覺到葉清玄細微的變化,心裡不由得欣喜萬分,一邊格格笑着,一邊假裝求救。
漸落的夜幕中,處處霓虹閃爍,就在這萬家燈火裡,一個可愛的女孩子,與一個高高的男孩子追逐嬉鬧着奔向遠處。
路邊一家店的音響裡,迴盪着歌神動人的歌聲:
“動情時刻最美
真心的給不累
……
你守護着我穿過黑夜
我願意這條情路相守相隨
你最珍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