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毅站在那片草地的盡頭,在他前面是一個淺淺的石窟,石窟裡有三顆發着白光的明珠。
華鬘看着那三顆流光溢彩的珠子,她悄悄走到韓毅身邊。
觀燈的程序,要先找到死者徘徊未散的中陰身,然後拿到中陰身上攜帶的記憶。
一般來說,中陰身會以某種具象化的形式攜帶着死者的回憶,比如一個小盒子,一個小罐子,或者一卷圖書。只要得到這種東西,就能開始查看他的記憶片段了。
華鬘偷偷打量着韓毅,他腰裡彆着一把槍,手裡也端着一把槍。他身上沒有攜帶其他什麼東西,只有身後的那個揹包。
她繞到韓毅背後,一把拿過他的揹包,轉身就朝後面跑去。
平常的情況下,一旦儲存記憶的容器被盜,中陰身都會因爲對生前有種種不捨而追趕過來,他們要搶回自己的那份記憶,然後把記憶抱在懷中,要麼與記憶一同消散,要麼與記憶同時迴歸身軀之內。
但韓毅卻截然不同,他彷彿根本不在意揹包被盜與否,他依然站在那裡,靜靜地望着三顆夜明珠。
難道自己搶錯了,難道這裡面不是韓毅的記憶?
華鬘驚訝地停了下來,她不由打開揹包查看。
——韓毅依然站在洞窟之前,靜靜地矗立在那裡,他望着三顆明珠,眼裡露出如癡如醉的神色。
華鬘愣住了——這確實不是韓毅的記憶?
但她隨即明白了一切,她現在所看到的韓毅,並不是中陰身的韓毅,因爲他身後還揹着自己搶下來的揹包!
這個韓毅,就是記憶片段中的韓毅!
可是,一個人的記憶片段,是以自己的眼睛爲“鏡頭”記錄下來的,所以裡面怎麼會出現自己呢?
不管怎麼說,跟隨一個瀕死之人進入他中陰身所在之地,找到的只能是他本人的記憶片段,不可能發現其他。
所以,只能說明不知什麼原因,反正韓毅在這段記憶中,自己“看到了”自己。
比如,透過鏡子。
但鏡子裡的圖像,應該是反向的吧。
除非這是韓毅背後的鏡子,但如果鏡子在背後,那麼韓毅也無法看到啊。
因爲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看不清自己的後背。
算了,不研究這段記憶了,換一段。
華鬘惱火地撥弄一下,又一段記憶如同電影似的重生,畫面也逐漸清晰起來——
但那依然是韓毅,他揹着揹包,站在洞窟前面,如癡如醉地望着那三顆明珠。
華鬘不禁更加慍怒——難道這小子這些天,只留下了那麼一點記憶不成?
她飛快地換了一段段記憶,但記憶的圖像永遠是一樣的——韓毅雖然偶爾腳動一下,或者略微變換一下姿勢,或者擡一下胳膊,但他依舊站在洞口,傾慕着明珠,彷彿明珠是磁石,他是鐵器,他被吸在那裡,已經不能動彈一般。
別人中陰身下的記憶片段能挖出層層疊疊的東西,但唯獨這個韓毅,明珠好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居然將那短短的幾分鐘切分成了無數秒,然後一段段珍藏了起來,變成了華鬘現在看到的一節節片段。
華鬘終於忍不住了。她一段又一段撥動着記憶片段,找得自己幾乎都要抓狂了……
我依然守在華鬘身邊,隱約能聽到她呼吸粗重。
看來觀燈進展得還不是那麼順利,我湊得更近一些,然後偷偷把袖子捲了卷。
波爾的氦管夜光手錶果然名不虛傳,夜色越黑,它越是顯得亮堂。
我藉着錶盤的微弱綠光,看到華鬘時不時皺起眉頭,她似乎想努力解決什麼問題似的。不過,這丫頭脾氣急,也許只是沒有什麼發現罷了。
與華鬘相比,我其實更擔心韓毅的性命。
雖然沈喻之前跟我說過,在地下世界,什麼都要依着華鬘,包括把人打個半死來做觀燈。
話雖然這麼說,而且韓毅也的確可恨——雖然他已經面貌全非,但我依然覺得他就是韓毅——但我依然不希望韓毅就這麼死去。
因爲一來,沒有人有權隨意剝奪他人的生命,二來,我覺得活着的韓毅或許更有“科研價值”。
沈喻通過技術中心的一個DNA測定就找到了背鍋俠的來源,那麼我難道不可能用技術分析韓毅,查看他爲什麼會發生樣貌改變嗎?
看着躺在地上的韓毅,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他是跟地獄來客一樣遭遇了不幸,身體髮膚經歷了永不可逆的更改,那麼地獄來客變樣的原因是不是也可以查明瞭?
但看現在的樣子,韓毅明顯就要撐不下去了。因爲我剛纔摸了一下,洞裡清寒,我感覺他身體也基本上都要涼透了。
華鬘之前曾經說,觀燈“一點兒也不危險”,只要“死者”身上還有那麼點熱乎氣,理論上她就能包治百病,讓人起死回生。
但現在的韓毅,感覺連內臟都要發涼了似的。
華鬘,加油啊,撐不住了,就早點出來,千萬不能讓他死啊。
我幾乎跪在華鬘面前,不停向她祈求着。
何況,你只來人間短短兩三個月,我可不想讓你手上掛着一條人類的性命。
我正念叨着,忽然聽到遙遠的黑暗中,似乎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吼聲。
我騰地站了起來,趕緊把袖口擼下,藏匿好不停泛出夜光的波爾手錶,然後朝遠處側耳傾聽。
又是一聲低吼,那明顯就是兇猛動物的聲音。
我緊緊靠近華鬘,把所有“武器”都拿出來,使勁攥在手裡。
如果任何東西敢侵近華鬘,我非用警棍敲爆他的頭不可!
洞窟裡一片沉寂,這沉寂持續了許久,正當我以爲洞窟中猛獸已經走遠的時候,空蕩蕩的洞裡又傳來一聲獸鳴聲。
而且這次的聲音,聽起來更清晰、更震撼。看來不管是什麼動物,它肯定離棺臺不是那麼遠了。
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眼前的華鬘忽然發出聲音,她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但依然雙眼緊閉。
“華鬘,”我怕暴露目標,只能試圖將聲音壓到最低,然後對她說,“能聽見嗎?洞窟裡好像有點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