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達克正在試着在石頭上種糧食。
馬杜克自從阿爾海爾慘案之後,一直沉默寡言,這時忍不住了:“老爺,我還從來沒聽說過,能在石頭上種糧食。”
“爲什麼不能?你一定也沒聽說過能在河上種糧食。”
糧食問題越來越嚴峻,沒有任何黑市商人敢把糧食運下來。護教聖軍停止了對雷魔之丘門薩羅人的攻擊,轉而襲擊、侵擾附近區域的門薩羅定居點。
每天都有大量外來的門薩羅人拖家帶口逃往這裡,寬鬆的地道迅速變得狹窄擁擠,甚至幾家人擠在一個小洞裡。
門薩羅人大量向安全的法拉節點集中,暴漲的人口讓儲備糧迅速見底,已經不足十天。
護教聖軍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用封鎖的方法消滅門薩羅人。
面對這一毒計,門薩羅人一籌莫展。地底全是岩石坑,石頭上種不出糧食。達克萬般無奈之下,想起了南方叢林神堡部落的水上苗圃來。
水裡能種莊稼,爲什麼沙裡不可以?
他還有一招殺手鐗——南方叢林亞諾馬部落的生命圖騰。
鍊金術總是不斷向前,喬治改良過的通靈塔裡,集成了南方叢林主要部落的技術。在生命圖騰的作用下,農作物的生長週期可大幅度縮短。
地底沒有陽光,可以用大量的光石燈彌補,光照不用擔心;空氣勉強也過得去;至於水的問題,在擁有神奇的乾涸之蜥的達克看來,不是什麼難事。
按照乾涸之蜥的指示,達克很容易在岩層的夾縫中找到了一層薄薄的泥土,當他一鏟挖出清流時,跟在後面的門薩羅人全體跪下,對他驚爲天人。
在衆多作物中,達克選中了沙粟。
沙漠裡有許多野生作物,顆粒小,質地堅硬,種子存活期長。只要有一點點水,就能迅速生長。比如沙粟,偶爾一場暴雨過後,短暫河道里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小白花,三天之內就能抽穗灌漿。這些小粒野生作物常用來喂駱駝,雖然味道苦澀,難以下嚥,吃多了還會造成腹脹,但成年人還是能對付對付的。
生命力頑強、生長週期極短的沙粟成爲解燃眉之急的首選。
但殘酷的現實一棒打了下來,種不活!
種子泡水裡一個多小時了,在生命圖騰的光環加持下,連點動靜都沒有。
馬杜克解釋道:“地下的滲水和地面的泉水不一樣,有毒,不光種子不活,人直接喝會上吐下瀉,重的一命嗚呼。”
達克深深吸了口氣:“應該是地上冰雪融水滲入太深、時間太久,蘊含了大量的礦物,這樣就算種出來,人也不能吃,是我想錯了。”
後面有人給他打圓場:“這些方法我們都試過,沒用,就算把地上的好土帶下來,鋪上一層,照樣不活——石頭也有毒。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冒險跟黑市的奸商做買賣了。”
達克搖頭:“其實,這些有毒的石頭都是些金屬元素含量高的礦石,有提煉價值。可惜呀,我們沒有時間。走吧,我再想想辦法。”
達克有些悶悶不樂,土壤、水,兩個條件不具備,糧食問題怎麼解決呢?
提純?可以,沒問題。通靈塔裡集成了庫特巴洛澤裡海德拉之柱的礦物萃取功能,但是,就算岩石和水變得相對純淨一些,土壤肥力仍然無法增加呀!
沙漠的土壤肥力實在太差,太分散了,有些地表的耐旱植物根鬚深達二三十米才能維生。
又是一道難解的題目!
達克邊走邊想,突然被馬杜克一把扯開:“小心上面,大首領!”
達克一驚,擡頭看,前方頭頂洞壁上,有小拇指粗細的一小截灰色根鬚。
“那是什麼?”
“礦泥史萊姆,大首領,離它遠點,這小傢伙脾氣可不怎麼好。”
達克笑問:“怎麼,史萊姆還有脾氣?”
“那當然。它可喜歡自爆了。”
礦泥史萊姆是生活在岩石洞穴中的特殊史萊姆,靠分解巖穴中的昆蟲屍體生活。它們的代謝速度和移動速度都極其緩慢,但是,卻不能小看了它們。
它們可以準確地偵測到遠在數裡外岩層中的水分和動植物屍體,然後堅定不移地趕過去,它們分泌的特殊粘液能腐蝕堅硬的岩層。
除此之外,它們擁有極其堅韌的外月莫,防止珍貴水分的流失,體表還覆滿了經過提純的堅硬鋒利的金屬刺,一旦有敵人入侵,試圖奪取它們體內的水,它們會發出瘋狂的自爆攻擊,和敵人同歸於盡。
達克道:“原來如此,要是把它們泡到水裡會怎麼樣?”
“千萬別,突然遇水也會炸。它們會很慢很慢的,一點一點的接觸水。”
“明白了,別惹它們就是。”
“對,大首領,咱們還是快走吧。這裡有水,它們會越聚越多。糧食的問題,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要不然,我們先減爲一天兩頓?”
“這不是長久之計啊,而且,大家習慣了一日三餐,一旦減成兩頓,一定會軍心動搖吧?這個穆爾臺茲還真有兩下子,我們明知道是毒酒,也得喝下去。沒辦法,減頓吧。”
達克無奈地踏上歸途。
隨着越來越多的門薩羅人向法拉節點集中,問題也越來越集中地爆發出來。擁擠的居住環境只是其中之一,逃難而來的後來者與原住民之間的矛盾更讓人頭疼。
原住民認爲後來者擠佔了生存空間,後來者認爲地道是沙蟲挖出來的,人人有份,要不是頭頂還有穆爾臺茲的威脅,雙方早就開撕了。
衆人順着地道返回法拉節點,轉了兩個彎,前面是一個小節點,附近有二十多戶人家,一百多人擠在一起生活。
一進節點,達克就聽到一陣激烈的怒罵。
“你們這羣混蛋,說過多少次了,把大糞倒進坑裡,倒進坑裡!”
“對啊,糞便集中處理,這是規矩。不趕快處理掉,一旦引發瘟疫,你們負責?”
“就是,就是,這些外來的混蛋就是沒安好心!看他們髒兮兮的那個樣子!”
又是地圖炮!達克一陣惱火,他對這種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行爲深惡痛絕。
沒錯,地道環境相對封閉,溫度雖然比地面略低,但溼度卻更大,糞便如果不及時清理,很容易引發瘟疫。所以門薩羅人對此十分敏感,這是好事。
但是,現在大敵當前,無論是原住民還是後來者,應該團結一致,共同禦敵,怎麼能因爲小事鬧分裂呢?
被圍在當中承受怒火的是一對父子,父親是個高個子地上人,滿臉悽苦,衣衫襤褸,不敢說一句話,只是死死地把孩子摟在懷裡。
小孩是個七八歲的男孩,已經被嚇得滿臉是淚,鑽在父親懷裡不敢擡頭。
父子兩人的畏懼激起了周圍人更大的怒火:“滾出去,滾出去!”
頓時周圍響起了一片應和之聲。
達克暗叫一聲不好,左一撥右一撥,分開人羣,兩步趕上前,擋在父子倆面前:“大家冷靜,不要……哎喲!”
他話音未落,一塊石頭不偏不倚,正中額角!
馬杜克和其他護衛都傻了!
緊接着,亂石如雨!
達克張開雙臂,將父子倆牢牢遮護住,任憑石頭砸在背上啪啪作響。他知道,圍觀者的情緒已經被點燃,再不採取斷然行動,就要釀成大禍。他怒吼:“馬杜克,你是死人?”
馬杜克大吼:“閉眼!”然後摸出一枚閃光彈,用力拋出。
閃光彈劃了一道拋物線,朝達克後背位置落去。
嘭的一聲悶響,強光乍閃!
凡是沒閉上眼的人齊齊發出慘叫,雙手捂眼,倒地不起,慘呼聲此起彼伏。
馬杜克抽出鋼鏟,也不管別人疼不疼,踩着倒地者的肚皮,連蹦帶跳撲到達克旁邊:“大首領,您沒事吧?”
達克背對閃光彈,又及時閉眼,閃光對他沒有影響,只是衣服被燻黑了一塊;父子兩個的腦袋被他攬護在懷中,兩人也安然無恙。
圍觀者橫七豎八倒了一地,不住地慘呼口申口今。
達克站直身子,拍拍手道:“人多勢衆,仗勢欺人是不是?再來啊?”
馬杜克獰笑着把第一個扔石頭的傢伙揪出來,鋒利的鋼鏟壓住那小子脖頸:“大首領,這算行刺吧?”
那小子雙眼不能視物,耳朵不聾,聽到“大首領”三個字,頓時嚇麻了爪:“大首領?大首領!不不不不我不是有意的……”
“住嘴!”達克一聲輕喝,那小子趕緊噤聲。
達克道:“馬杜克,吩咐下去,從今天起,凡是敢聚衆鬧事的,統統趕到地面上去,讓他們自生自滅!”
“遵命!”
達克轉向那對父子:“你們是地上人吧,爲什麼到這裡來?”
那個父親滿面悽苦:“大首領,小人是烏姆利姆港的花匠,因爲種不出扎哈布老爺要的永不凋零的花,要被抓進大牢,就跑了。”
“既然來了,就要守規矩,爲什麼不按規定處理糞便?”
父親拉着兒子一起跪下:“大首領,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這孩子,喜歡種花……這裡缺花肥,我……”
達克怒道:“但你們不能爲了自己喜歡,就害了別人!今天我幫你們這一回,下次,我會把你們趕出去!”
那個小男孩掙扎着從父親懷裡鑽出來:“大首領,我們的花肥沒有毒!我們處理過了!”
不等達克開口,旁邊一名原住民老者憤怒地道:“胡說八道!你的花肥裡,有沒有糞便?”
“有。”
“糞便裡有髒氣!髒氣會傳播瘟疫!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要不然,那些骯髒的多蘭德異教徒,怎麼會差一點被黑死病毀滅!”
老者的話引發了一片附和聲。
現在大首領哈桑之名傳遍門薩羅世界,威風正勁,他發了話,大家不敢不遵。但是就事論事,談道理總是可以的吧?這不算犯規吧?
小男孩抗聲道:“我們的花肥處理過!”
老者一字一頓,憤怒地問道:“我只問你,有、沒、有?”
“有。”
“我們知道你們可憐,但剛纔大首領說了,來,就要守規矩!我們的糧食已經不夠吃,你們不能再惹出新麻煩了!”
小男孩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花盆,裡面是一棵小小的六片葉嫩苗和小半盆淺褐色爛泥:“沒有臭味,已經處理過,沒有毒,真的沒有毒!”
回答他的是死一樣的沉默。
達克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一句話也沒說。
馬杜克忍不住了:“倒掉吧,孩子。現在沒毒,以後不一定啊。黑死病,也不是當天染上當天爆發……爲了大家,我們不能冒險。”
小男孩的父親長嘆一聲:“倒掉吧。以後,或許,還有機會。”
小男孩的淚水流下來了:“爸爸,爲了它,您費了多少心血啊……”
父親劈手奪過花盆:“給我!”轉身就走。
小男孩尖叫一聲,猛撲上去,在父親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父親沒想到兒子突然發瘋,手一鬆,花盆落下。
小男孩一把抄住,使出全身力氣大吼:“它沒有毒,沒有毒!我證明給你們看!”
他猛地抓起一把爛泥,一把塞進嘴裡!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小男孩的父親都傻了眼!
達克反應過來,一掌拍在小男孩後背上,小男孩緊閉的嘴巴撐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來。
剛纔還咄咄逼人的老者上前,去扶起小男孩:“孩子,你這是……何苦……”
小男孩嚎啕大哭:“沒有……沒有毒……你們不相信我……沒有毒……”
小男孩的父親撲過來,一把抱緊兒子,放聲大哭。
達克走上前撿起地上的花盆,湊近鼻子聞聞,確實沒有任何異味,只有淡淡的泥土腥氣,他挖起一塊,笑道:“讓我也嚐嚐——”
不等他說完,馬杜克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泥土,二話不說,啊嗚一口吞下去,接着使勁一仰脖子,咕嚕嚥進肚裡!
“老子……呃……活了六十七歲……呃……沒幾天活頭了!呃,這東西……扎嗓子……哦,好點了——老子今天吃了一大口,死也是老子先死!要是不死,以後誰要敢拿先來後到說事,”老傢伙目露兇光,一鏟子插進地裡,“就吃老子一傢伙!”
所有人齊聲叫好。
剛纔那名老者朝父子倆顫巍巍走了幾步,撲通一聲跪下:“兩位,我誤會你們啦!”
在場的許多人都羞愧地低下頭。
那個父親不善言辭,擦擦眼淚,拍拍老者的肩膀:“請……請起來。”
老者倔強地不肯起身:“求求你們,別種花啦,幫我們種糧食吧!”
一語驚醒夢中人,所有的原住民齊齊跪下:“幫我們種糧食吧!”
“我們父子兩個,也是,也是……門薩羅人了。大家……謝謝……謝謝……門薩羅人,是餓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