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將軍府的宴會,來時賓客匆匆,去時也好不挽留。大概多數人都不是衝着幫沈將軍尋女而來,不過是找個機會再多結識幾個大官。到曲終人散時,就獨留沈將軍一人黯然失神。
玉德在一旁安慰,“沈將軍,全勝的事情,我會一直盯着的。您放心!”
他也沒理睬玉德說的,一個人失了魂站起身子,徑直走進屋子。他是一個父親,失去女兒的父親,此時此刻,他內心的悲痛無人能懂。
有了前次的教訓,玉德此番沒有帶洛靈一來,只是跟着他二哥一同來。見着沈將軍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心中也於心不忍,那丫頭究竟是有多狠心,才丟下了她爹出走了。
“九弟,全勝如今有消息了嗎?”
玉德搖頭,還是一籌莫展,“前幾日是有人說在花城見到過她,可是我派人去了花城,還是沒有線索。我打算明日親自去一趟。”
“明日?”玉恆腦海中閃過一點,“你難道是想逃避和親?父皇已經再三叮囑過你,此次聯姻非同一般。”
玉德依舊不饒,“二哥,你分明知道,我心中只有一一,讓我娶別人我做不到!”
洛靈一,他真是被女人衝昏頭腦!
“此時是講究兒女私情的時候嗎?這事關係到周國和玉都,你好好想想!別再任性。”
“任性?”玉德的眼眸變得更深,直直看着他,“我娶我心愛之人就是任性,那二哥你和這個不三不四的女人糾纏不清,又算什麼!?”
顏宋站在不遠處的牆角,並不是想見,那一巴掌紮實地打在玉德的臉頰。
他從未那麼生氣過,以往,教訓他弟弟也只不過是提提嗓音,可今日,他動了手。還是爲了她……
“她算什麼!二哥你告訴我她算什麼!”他有些狂妄地笑出聲,拇指撇去嘴角的血,轉而指着他接着笑,“你不過是圖個新鮮,那女人,在太子的寢殿日日進進出出,你真的以爲他們不會幹什麼!”
“你住口!”眼角蔓延而出的血絲,像是突然間出現在他的眼眸中,然後氣勢弱下去。是他恨了,恨什麼?是恨玉德說出了他長久以來不敢說出的想法?
還是在他的心中,根本不信她。
顏宋靠在牆角,沒有再繼續聽下去,心口堵着一樣難受,即使用力敲,也難以紓解。她沒有迴風吟殿,而是直接跑去了鳳鸞殿,去找皇后。
羅妃安倒是奇怪今日顏宋怎麼會突然求見,“怎麼?是太子最近有了什麼新的動靜嗎?”
她低頭不語,只是跪着。
“皇后娘娘問你話!”張管事好心提醒了句,卻被羅妃安叫停。
她眉間的花開得正好,“是你自己的事?說來聽聽?”
羅妃安倒是懂,一語戳破她的來意。
她跪在地上,就是一個磕頭,“求娘娘將我賜給二皇子殿下。”要知道,在玉都也沒有女人敢如此正當光明提出賜婚一事,何況她現在不過是一介宮娥。
羅妃安的臉似乎保持方纔的表情一點沒變,只是眼睛不節律地眨上幾下。
張管事打破這沉默,“顏姑娘,你這話越禮太多,不該在娘娘面前如此失禮。”
“娘娘說過,知道殿下的儲君之位穩定後……”
“那穩定了嗎?”
她沒有出聲。
“你等阿恆正式得到這位置後再說,張管事,讓她出去吧!”
“娘娘!”她叫住羅妃安,“其實娘娘根本沒想讓殿下娶我,一切的一切只是個局,是嗎?”
羅妃安饒有興致轉過頭,“哦?此話怎講?”
“你當衆將我從王府帶離,又讓本就一身傳聞的我去風吟殿侍候,就是爲了讓我身敗名裂。而到時,你完全可以以這點,拒絕和我的約定,就連殿下也不會多言一句。”
“我爲什麼要這麼做?不過是讓阿恆納個妃子,何必要這麼大費周章。”
“是爲了羅素兒嗎?”
羅妃安的眼眸中終於閃過一絲不確定,被她說中了。顏宋有些失望,她以爲羅家還有人可以信賴,是她從小依靠的姑母。
淡淡道,“我原以爲姑母還是姑母,是我想錯了。”
“是你錯了!”羅妃安提着她的厚重長裙從大殿中央走下,“你只是沉浸在你母親的悲痛中,可你又何曾想過我兄長所受的?!”
她眼中的怒氣像是從深井中挖出,一下迸發出來。她知道當年所有的事,所以也知道當年她母親本就該死。
“顏示兒她該死,兄長當時留她性命已是饒了她!當年她的死,根本和我兄長沒有半點干係!拿走毒藥的人是誰,你知道嗎?……就是你那姨母,被你視作親人的姨母!”
什麼毒藥?當年毒死母親的那碗藥,難道不是羅夫人送過去的?
“……不,毒藥是羅夫人送過去的,不是她,不是她!”她像是嘶吼着,用盡氣力,像是多用點勁就能爲姨母洗脫一般。
羅妃安俯下身子,早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樣子,她知道的比她多得多。所以,這個死丫頭,憑什麼覺得他們羅府對不起她!
“羅夫人?呵,你當真以爲這麼多年以來她對你的照顧是因爲歉疚嗎?”
她擡眸,不敢眨一下地盯着羅妃安,爲何?難道不是嗎?不然,不可能會有人無緣無故對她好!她就是爲了贖罪,爲了贖罪……
“真是錯,大錯特錯……”
她沒敢繼續看着羅妃安的眼,因爲那雙眼看到太多真相,就好像一把剪刀,將她心中的許多樞紐剪下。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那個原本已經勾勒出的結局,成了如今這樣……
許多話,像是徘徊在腦子裡許久,一下子都冒了出來。
“阿綺,姨母是最疼你的人!”
“姨母會替你娘照顧你的!阿綺不要怕!”
“她不過是想利用你,找到她的兒子?”
“你以爲她真的將你視如己出?”
“哈哈哈哈哈……”
……
當年,羅府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們娘倆的事情。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恨了那麼久的那一家子人!怎可能不是殺人兇手!
她使勁地跑,在這玉都皇城裡不管衆人的眼光,只是一個勁地向前。像是隻要往前就能找到真相,只要向前,那些話便不會在她耳邊徘徊。可是越跑,她的心越亂。終於忍不住,癱倒在地。
“怎麼了孩子?”
她已經跑得精疲力竭,撐着身子擡頭看向那人。是他?他又變成這樣子了。
“跑累了,不能坐在地上,會着涼的,來,爺爺扶你一把!”
他伸手,自稱爺爺,左手拄着的還是那玉拐。
她側着頭,盯着那雙手許久,卻終究選擇自己站起。
她沒理睬他,已經髒亂不堪的裙角也沒想要去打理,只是兩手耷拉着,朝前方一步一步走去。
像是個死屍,一個毫無靈魂只知道被支配的肉。
“孩子!你慢點!當心再摔着!”
她的耳邊,那個男人的聲音像是突然變了。她想起小時候,和爹爹孃親一起去湖邊放紙鳶,爹爹也在後頭喊着。
“阿綺,阿綺,你跑慢些,別摔着!”
頓時,溼了眼眶。她不敢哭出聲,只是任由眼淚從眼眶流到口中,只是單純的嗚咽,卻已經承載了所有的無奈。就好像昔日的種種,明明白白擺在她的面前,那段她想要逃避,將所有恨都放在羅良身上,到頭來,卻發現是自己錯了。
“我錯了嗎?”
她抱着腿,淚眼婆娑地望着玉乾,哭得像個孩子。
他蹲下身子如同長輩安撫晚輩一般,摸着她的腦袋:“孩子,都過了。”
也不知爲何,她哭得更兇,怎麼勸也勸不住,還是那種嘶喊奔潰的大哭。但老人知道,只要哭一哭,便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