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卯正三刻,湖畔。
顏霜席地而坐,面前架着一架古色古香的七絃瑤琴,纖纖素手執弦而止,眼瞳帶着幾分好奇之色,靜靜地看着蘇璃。
蘇璃:就很慌……
我沒事幹嘛要那麼嘴碎啊!腦子抽了沒事裝這個X幹嘛!這裡不是地球,是諾德爾撒,老鄉夏清潭帶着濃濃的惡趣味遊玩過的諾德爾撒啊!上次在聚香樓你都能管住自己,沒有強行裝自己知道詞的X,這次咋就順口說出來了呢?遭報應了吧!把人家姑娘的好奇心完完全全給勾出來了,看人家清冷的臉色變得如孩童般驚喜而好奇,滿意了吧?現在要唱給人家聽,這就是結果!
難道說,在喜歡的人面前智商真的會變低?
蘇璃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也沒再多考慮自己“其實”不喜歡顏霜這茬兒了。
“蘇姑娘,若是記清了詞句,我這便開始奏樂了。”顏霜的嗓音也染上了幾分人間氣息,此時,她不再是孤高冷淡的仙子,而是人間逐樂的琴師。
“抱歉,再等我一會兒,我還需要梳理一番。”蘇璃歉意一笑,心中卻是翻了天。咋辦?真的要唱?雖然只有顏霜一個,啊不,言兒也在。雖然自己面對的觀衆只有兩個,但心裡還是慌的不行。
害,這事也是莫名其妙。明明聊着的都是劍道、天道這種虛無縹緲又高大上的事,怎麼突然扯到了音律之道?偏偏顏霜是此道高人,對此興致盎然,吧啦吧啦和蘇璃聊着便突然談及《眉間雪》。蘇璃那自然想知道此與彼是否爲同一首曲調,隨之,當顏霜哼起了那熟悉的旋律之後,蘇璃心中滿是仙子哼曲帶來的驚喜與心悅,突然壯志豪情一起,來了一句“這曲調之詞,蘇璃倒是意外得了一份,還收穫了創作的背景故事,實乃幸事。”
於是乎……
“我並不在意你是如何能得知其詞句,那並沒有意義,不是麼?”
蘇璃還能把那句話的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免鬱結。顏霜都這麼說了,加上剛剛從她那裡瞭解了許多劍道常識,自己也實在不太好意思拒絕。於是藉口記不太清,需要時間回憶一下,得了些喘息之機。
算了,衝!都可以衝!
蘇璃清了清嗓子,示意顏霜可以開始彈奏。顏霜會意,兩隻柔荑下壓上挑攏抹捻顫,琴絃撥弄之下泛起一陣醉人的樂音。
顏霜的琴技,已經是臻於完美的水平了,這曲調完全沒有半分走音之相。同時,曲調開頭的那種淡淡的愁思,也在她的纖纖素手下展現地淋漓盡致。顏霜便就這麼在琴絃上飛舞,纖長的指蝴蝶般優雅起落,眼瞳看着面前的可人兒。
蘇璃聽着那熟悉的旋律,原本面對顏霜這般美人兒的緊張與焦慮也漸漸淡去,聽着如水般溫柔的琴音,心中找着第一句唱詞切入的時機。
倏而,她開口了,聲音婉轉,又帶了幾分她嗓音特有的嬌柔與軟糯——
是不是,每種感情都不容沉溺放肆,
交心淡如君子;
只道是,那些無關風花雪月的相思,
說來幾人能知?
院內冬初,昔年與你栽的桃樹,
葉落早做塵土;
新雪來時,又將陳酒埋了幾壺,
盼你歸來後對酌。
穿過落雁修竹,看過月升日暮,
你說有一日總會名揚天下實現你抱負;
那時低頭替你劍穗纏着新流蘇,
心願未聽清楚。
還掛着流蘇,是否應該滿足?
也爲你縫好冬衣寄去書信一兩句叮囑;
該慶幸至遠至疏你我還未至陌路,
是時光從來殘酷。
一節了卻,進入間奏,蘇璃心中慨然,眼眶似乎有種淡淡的迷濛之感。歌詞所唱,雖非那些或悽苦或哀婉的愛情,但表達的感情卻也同樣令人心疼,那是一代又一代師徒之間的羈絆,師徒之情,也像是血濃於水的親子之情,離別之後的惆悵令人意難平。
人總是孤獨的,或許有人喜歡孤獨,但很少有人能真的承受孤獨。所以纔會有人們找人作伴,就像這詞句所唱,到了年紀的人總會收個徒兒。但徒弟終會長大的,總會想要見識更廣大的世界的,於是師徒分別,卻不料一別便是永別。等徒弟到了年紀,寂寞了,孤獨了,理解師父當年的心境了,也收了個徒弟,最終卻是循環往復的結局。
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當年的約定,終究沒能實現,成爲記憶裡一渺寡淡卻又珍貴的信箋,不知寄去,不知消散。一句初心莫負,也只是回憶裡淺淡的影像罷了,初心如能不負,那何必稱之爲初心?那是最初的心境,但時過境遷,又怎能還停留在當年?
蘇璃心中幽幽,下一段唱詞平穩地唱起——
最害怕,酒肆閒談時候聽見你名字,
語氣七分熟識;
回過神,笑問何方大俠姓名竟不知,
笑容有多諷刺。
斟酒獨酌,細雪紛紛覆上眉目,
清寒已然入骨。
還憶最初,有你扯過衣袖輕拂,
笑說雪融似淚珠。
曾經相伴相護,說着初心不負,
想起某一日陪你策馬同遊鬧市中漫步,
那時正逢揚州三月桃花鋪滿路,
神情難免恍惚。
江湖的盡頭,是否只剩孤獨?
都怪我玲瓏心思執念太過以塵網自縛,
前方太遼闊若問此去應去向何處,
把來路當做歸途。
桃樹下,那年落雪爲你唱一段樂府,
信了人不如故;
只如今,茫茫大雪之中等着誰回顧,
明知無人回顧。
誰能初心不負?
師徒相見不相識,多麼諷刺的一幕。是啊,徒弟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般青澀,成爲了或是儀表堂堂的大俠,或是冷豔動人的仙子。而師父呢,終是鬢白染了墨發,皺紋蝕了眉目,佝僂壓了傲骨,曾經的韶華早已成爲了渺遠的記憶。
孤寂的山上,也只剩下了一人的孤獨,當初正因離了師父感受到孤獨,這才收了弟子排解孤獨,弟子離開去往闖蕩江湖之後,終了還是自己一人品嚐孤獨。
我誰也沒等,誰也不會來。
天地靜穆,風疏雪驟,拂去衣上雪花,獨看天地浩大。或許,不如歸去。塵歸塵,土歸土,葉落歸根,後山的一隅,尾音不過是一冢孤墳。
蘇璃舒緩了一口氣,還沉浸在難以自拔的樂音餘韻中。這般動情,並不僅僅是故事多感人,這首歌被賦予的背景故事,其實本身與她並無多大關聯,她也不會有太大的共鳴之感。只不過是顏霜的傾力演奏,那素手在纖細琴絃上的紛飛,實在是太能引動人的情緒了,加上曲調風格本身就哀婉虐心,所以這才讓她有些難以自抑。
顏霜壓下琴絃,抹去了最後一渺樂音,黑色琉璃般的眼瞳中,不僅僅殘存着對樂音的感悟,更多的是對蘇璃的感嘆,嘆這詞句寫的悽美,也嘆蘇璃唱的動人。
說實話,蘇璃的嗓音其實本不是很合適這般曲調,她的嗓音偏於柔和嬌嫩,少了幾分該有的飽經世事的滄桑與獨自一人的孤寂之感,無法自控偶來的軟糯鼻音也損了幾分韻味。但是,她的唱功真的很好,顏霜雖是第一次聽聞曲調的詞句,但也能感覺到樂音對應的詞句唱法是那般的圓融,契合度高的令人驚歎。她的發揮很穩,每一個音都落在實處,該弱音的地方弱音,該轉音的時候轉音,偶來的顫音更是宛如神來之筆。況且,她很投入,能把全身心都代入到歌唱之中,眼中的淺淺水霧便是最好的印證。
蘇璃的獻唱,屬實把顏霜也驚豔到了,饒是以她淡然的心思,也泛起了些許微微的心疼之意。至於這首歌對應的詞句如何得來的,這重要嗎?
言兒佇立一旁,小臉此刻竟也是掛上了淚痕,心中不免有些哀婉,難以自抑。小姐,當真是天底最棒的小姐,無論什麼都能信手拈來,即使小姐這是第一次放聲展露歌喉,也是那般的動人心絃。
得,蘇璃收穫小迷妹一隻。
“蘇姑娘可否講述一番,這《眉間雪》背後的故事,我對此倒是好奇地緊呢。”顏霜素手壓着琴絃,看着蘇璃微微一笑。
我會答應這般無理的要求嗎?呵,當真可笑!
蘇璃當即果斷迴應道:“可。”
沒辦法,她實在是太漂亮了,還剛好是我喜歡的那般顏色。
蘇璃捋了捋心緒,講述道:“這是一個師父與徒弟之間的故事……”
“等等,很冒昧地打斷一下,這是在言說師徒之情?”顏霜面露幾分疑竇之色,“雖說我先前從未聽聞這詞句,但單憑其曲調的哀婉與愁思,以及貫穿全曲的心緒感傷,不應該是有情人之間的故事嗎?配上詞句,更像是男子因自身抱負離了女子,最終卻在俗世紅塵負了她,孑然一身的女子一人孤寂,了卻餘生。故事不該是這般的嗎?” wωw● ttκan● ℃o
“……”
蘇璃雖然有些無語,但也能理解,畢竟她當初沒看背景故事,也還以爲這是一首古風苦情歌曲,最後知道真相的時候也把她雷的外焦裡嫩的。於是乎,她溫聲道:“顏姑娘,你可曾記得,前幾句唱詞中,有這麼一句‘無關風花雪月的相思’,這就已經點破了此事與眷侶之間並沒有太大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