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模樣本該是有些驚悚的，也許在那滿頭白髮的掩蓋下，就是血一般圓鼓鼓的雙眼，以及吊死後伸出來長長的舌頭。
但是現在，他在我的眼裡，卻變得有些可憐的感覺——老無所依，老無所養，最後不得不上吊結束自己的生命，甚至因爲怨念太深，變成鬼都沒辦法投胎轉世，怎麼想怎麼覺得心酸。
我敲了敲窗子，輕聲喊了一句：“老大爺。”
雖然隔着一層玻璃，可我相信，既然我能夠見到他，那麼我的聲音，他也一定能夠聽到。
我猜想的沒錯，隨着我聲音一出口，他立即停住了腳步，停到了我這間病房的門前。
我這聲音一發出，把唐小娟嚇了一跳，她向外面望了一眼，退開一步，驚聲叫到：“你喊誰？”
我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閉嘴。
就在這個時候，這病房的門上，居然響起了一種極其詭異的聲音：“咚！咚！咚！”
是敲門聲！
那老人在敲門！
他想要進來！
這個聲音，直接讓唐小娟尖叫了起來。
“好了。”我伸手捂住唐小娟的嘴巴，把她的尖叫聲給堵回去，這才走到門口，將門打開。
既然“它”敲門，那隻能說明一點，它有求於我。
也許，這就是它一直在這醫院走廊裡走來走去的原因：他想要得到幫助。
滯留在塵世間的鬼魂，又沒有被陰差給帶走，只能說明兩點：第一，怨念太重；第二，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
當然了，也不排除那種修習了奇門方術的惡鬼，借用某些特殊的方法作爲掩飾和遮蔽，即使做了壞事，陰差也無法察覺的。
“你……”唐小娟見我開門，更是差點瘋掉，一把離開我，跳到了牆角。
門外，那老人垂着頭，滿頭白髮遮住了面龐，佝僂着身子，靜靜站着。
“請進。”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對於“鬼”來說，本是沒必要敲門的，這麼一扇門，根本阻攔不住他。他既然敲門，再一次印證了我心中的想法。
老人託着雙腿，屈着身軀走了進來，隨着他的進入，門發出“咯吱”的一聲，自動關上了。
我示意他坐。
老人拖動步子，坐到了我面前的沙發上。 ωwш⊕тт kān⊕c ○
這時候，唐小娟終於忍不住了，一把跑到我的身邊，緊緊抓住我：“它在哪裡？”
“就在你的面前。”
我這話一出口，唐小娟的手抓得更緊，然後，她呼了口氣，居然發出一個奇怪的請求：“你，能不能讓我見到它？”
這！
我斜了她一眼：“爲什麼？”
“這樣下去，我遲早被你的自言自語逼瘋掉！看到它，心裡反而踏實點。”唐小娟咬着嘴脣，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隨着老人的進入，整個房間裡的空氣都降下來好幾度。
這是陰氣過重的原因。
“你確定要見到他？”
“確定！”她的眼裡，甚至還閃動着一點點的希翼？
好吧。
女人真是個複雜的動物，這就跟看鬼片一樣，明明怕得要死，卻偏偏要躲在被窩裡看。
“那好。”我走到旁邊，一把打開廁所的門，指了指裡面正對着房間裡洗手檯的鏡子：“你看。”
在洗手檯的鏡子裡，老人的樣子清晰可見。
利用鏡子見鬼，這是很平常的方法之一，所以大多數時候，風水學裡的講究，就是鏡子不能對着牀放，就是擔心在半夜三更迷迷糊糊的時候，偶爾瞥上一眼，發現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正和你睡在一起。
當然了，還有一種原因，是人本體魂魄在睡覺的時候，如果照到鏡子，容易不穩，因爲“魂”的本質，其實就跟鬼一樣。
然後，我就聽到唐小娟嘴裡發出“咕嚕”的一聲，聲音都變得結巴起來：“真……真有……個……人！”
我這下沒有再理會唐小娟，而是坐到了老人的面前，她自己要看的，我也沒辦法，反正她們當護士的死人已經見過了不少，心理承受能力不比普通人。
“你找我……有事？”我看着眼前的老人，問。
“呼，呼。”老人點點頭，從嘴裡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感覺嗓門被捏住了一樣，只能發出一個音節，根本不知道他說什麼。
是了，他上吊死的，脖子被皮帶給卡住了。
這可難辦了。
如果說，我是個鬼醫還好，術法旁門裡，有一個職業，叫作“鬼醫”，只醫鬼，不醫人，倒是有辦法能夠讓他開口說話，可惜我不是鬼醫。
我四周看了看，立即想到了辦法，走到飲水機上接了一杯水，放到老人的面前。
老人明白我的意思，伸出手指，蘸了蘸水，在桌子上寫起了字。
還好，他識字。
很快，他就寫了兩個字：幫我。
果然，他有求於我。
我點點頭，示意他接着寫下去。
這時候，唐小娟也不怕了，湊了過來，跟我一起看桌子上的水跡。
花了好長的時間，老人才在桌子上寫了一段話。
大體意思就是，他雖然上吊死亡了，幾個子女也不盡孝道，他也沒什麼好牽掛的，可還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在農村，他放不下一個人，對不起一個人。
老人說，他是當時的知青，曾經上山下鄉，在農村裡生活了十年，並且與一位農村姑娘成過親，當時的他，以爲自己再也回不去城市了。
後來恢復高考後，他又重新回到城市，在這裡開花散葉，並且再次娶妻生子，甚至隱瞞了農村裡的一切。
他說，他拋棄了農村的妻子，所以後來，他的女子後代再多，卻對他都跟對待仇人一樣，這就是報應，他一個也不怪。要怪，只能怪自己薄情。
農村的那個妻子並沒有給他留下子嗣——這也是他真正狠心離開的原因之一。直到最後一刻，臨死之際，他才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裡，真正對不起的，其實是她。
當年，他是騙她，說自己一兩年就會把她接到城裡去的。
也不知，她後來到底等了他多久。
他現在只希望，我能夠帶他回那裡去看一眼她，不論生死，不論人鬼。
看完老頭的故事，我嘆了口氣，心裡浮起一個念頭：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要知道，拋妻棄子，本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損陰德的行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