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醫側身而立,黑色兜帽的陰影下,完全看不清他的雙眼。
夜清歡只覺得那是一方虛無,幽暗的、無底的深淵。
巫醫並沒有等夜清歡開口,也沒有打算聽他解釋什麼,他慢慢轉回頭去,黑色披風長長的下襬拖在地上,如同一個幽靈般離去了。
直到巫醫走的不見人影,夜清歡這纔回過神,發現自己背後的衣裳全都被冷汗浸透了。
巫醫剛纔那話是什麼意思?
夜清歡悄悄摸了摸身上藏着的藥匣。
就連皇帝都不知道他這些年在背後做了什麼,巫醫竟然只是一個照面就能發現他的秘密?
“夜大人,皇上召您進去呢。”小太監打斷了他的思路。
夜清歡慌忙收穩心神,進入凝香殿。
皇帝獨自坐在金色緞子鋪就的龍椅上,手邊放着金色綢緞的錦袋,裡面露出紫玉的一角。
夜清歡在看到那塊紫玉時,眸光猛地一縮。
“清歡來了,賜座。”皇帝態度溫和。
太監搬來了椅子,夜清歡先謝過皇上,拘謹的坐了下來。
“聽說你遇了歹人,還被刺傷了?”皇帝打量着他。
夜清歡摸了摸纏繞着厚厚白布的脖子,苦笑道,“都是臣太大意,不過是險些折了脖子。”
皇帝哼了聲:“現在的刁民膽子越來越大了,就連朝廷命官也敢傷,朕已命九門提督嚴加查辦。”
“多謝皇上。”夜清歡恭敬的起身謝恩。
皇上拿起紫玉,在手中把玩着。
夜清歡覺出皇帝在拿着紫玉時,心情不悅,動作粗暴,有好幾次都把紫玉磕在桌上。
“皇上,此物應小心保管纔是。”夜清歡委婉的提醒皇上。
皇帝恨恨道,“聽說慕朝雨在城中開了家醫館,還掛出招牌來坐堂出診,他把自己這妙手先生當成了尋常大夫不成?”
“原來皇上是因爲此事不悅。”夜清歡垂下眼睛。
“難道朕不該生氣?”
“臣認爲福郡王世子應該有他的理由,皇上不妨召他來問一問便知。”
皇帝沉默了一會,吩咐身邊太監。
“去……把慕朝雨叫來。”
夜清歡又陪皇帝說了會話,他故作無意的提起巫醫。
“巫醫大人最近可是又得了什麼奇方敬獻給皇上?”
提起巫醫,皇帝臉上愁容頓顯。
“巫醫園中的藥材不夠了,他想親自出宮去尋藥。”
夜清歡驚訝道:“這種小事只需吩咐內務府便是。”
皇帝搖頭,“巫醫需要的藥材非是尋常之物,只有長洲國纔有,還有……他園中飼養的成年雪狼只剩下了一頭,而且此種野獸只有在北疆纔有,巫醫要去長洲國沒有一年半載怕是回不來。”
在聽到“雪狼”這兩個字時,夜清歡袖內的手猛地蜷縮起來。
“如果只是捉幾隻雪狼的話應該不難,用不着巫醫大人親自去北疆。”
“朕也是這般想,可是巫醫說雪狼生性狡猾,尋常人就算是捉了也帶不回來,它們會咬斷自己的腳爪,寧死也不會離開北疆的那片雪山。”
夜清歡沉默了一瞬,突然站起身,“皇上,臣想……”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殿外忽地傳來小太監尖銳的通報聲:“福郡王世子覲見。”
夜清歡和皇帝同時循聲望過去。
只見四個小太監俯身擡着一架輪椅,跨過殿門高高的門檻。
慕朝雨坐在輪椅上,身着一襲素淨的錦袍,外罩同色的厚氅,銀髮束在頭頂,沒有戴冠。
整個人就像是冰雕玉鑿出的一般,不染人間煙火。
慕朝雨轉動輪椅,來到皇帝面前,躬身施禮。
夜清歡目不轉睛的盯着他。
“聽說夜大人在城中遭遇歹人,不知傷的如何,要不要我幫夜大人瞧瞧傷?”慕朝雨鳳眸不動聲色的瞥過來,清澈的眸子裡帶着不知名的冷意。
饒是夜清歡久經官場也被慕朝雨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
“既然世子肯賞臉,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皇帝有些意外的擡頭看了夜清歡一眼。
要知道慕朝雨這個妙手先生只爲皇帝一個人看病,就連給皇后和後宮嬪妃看病都要先得皇上同意。
夜清歡這是怎麼了,居然直接應了慕朝雨的話。
“對了,工部這幾日遞上來幾個摺子,朕覺得有些問題,清歡你去御書房那裡,把它們取來,朕一會還要找你。”
夜清歡知道皇帝這是想讓他迴避,立即拱手稱是,退了出去。
同時,一同退出大殿的還有殿內的宮人和太監。
“慕朝雨,你可知罪?”皇帝幽幽道。
慕朝雨雙手扶着輪椅緩緩起身。
在皇帝驚訝的目光中,他離開輪椅,跪在了地上。
皇帝愣住了。
“臣想爲皇上效力,請皇上爲臣做主。”慕朝雨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這本是謙卑的姿勢,然而慕朝雨跪在那裡,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他的低賤。
相反,這個少年每次在皇帝面前放低姿態,都會令皇帝龍心大悅。
他喜歡相貌姣好的臣子,同樣的,他也喜歡有骨氣的寵臣。
天天都跟那些卑躬屈膝的奴才打交道,皇帝早就煩的不行,現在看到慕朝雨這樣的,他反而忘記了之前的憤怒。
“你起來吧,朕叫你來只是想問你些事情,並非是要治罪。”
慕朝雨跪在那裡不肯起來,並把他在城中醫館坐診之事說了。
“臣自知時日無多,所以想多做些事,就算是臣不在了,也無愧於心。”慕朝雨正色道。
“你想做什麼?”
“臣想以皇上的名義,在城中施藥。”
皇帝饒有興趣。
反正又不用花他的錢,又能得百姓的口碑,何樂不爲?
“你起來吧,既然想做便去做好了,這是造福百姓的善事,朕怎麼會阻攔。”皇帝轉眼間心情大好,“來人,快把世子扶起來。”
皇帝向門外招呼。
幾個太監奔進門來,攙扶着慕朝雨坐回到輪椅上。
夜清歡在殿外等了很久才見慕朝雨出來。
“夜大人是在等我替你瞧傷?”貌似關心,慕朝雨的言語間實透着薄情。
夜清歡出來的太久,脖子上的傷真的有些吃不住勁了。
但是他卻不想離開,因爲他一直都在等着這個機會。
他想要與慕朝雨談上一談。
“正好,我也有事想與夜大人相商,不如我們去茶樓坐坐。”
令夜清歡意外的是,今天慕朝雨竟然變爲了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