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是看上那小子了?”湯嫗聞言,有些驚愕地問出來,謝芙的某些打算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仍沒有想過會屬意那個小子,頓了頓後,嘆息道:“其實若郡主能看上他倒是他的造化。”
真正讓湯嫗沒想到的是當年厭惡至極的小子會在多年後入了郡主的法眼,只怕當年的公主也沒有想到命運會如此作弄世人?若早知道還有這一出,當年她興許會對那小子好點。
“嫗,他今晚的表現,以他的出身仍能不卑不亢,再加上那雙如狼一般的眼睛,甚合我意,你當知道,我現在身邊最不需要的就是綿羊。”謝芙直視着湯嫗那雙目光復雜的眼睛道,然後才轉頭看了看不遠處她的住處裡散發出來柔和的燈光,“說我看上他又言之過早,就像我對他所說的過剛則易折,一切就看他是否能懂得變通,不然也不能入得我的法眼。”
湯嫗又再度嘆息一聲,“若當年公主沒有滑胎,給郡主留下一個嫡親的弟弟該多好。”世家大族裡面,終究還是需要一個能撐得起門面的男丁。
謝芙拍拍這個老婦的肩膀,豁達地道:“嫗又何須傷感呢?那早已是過去的事情了,只能概嘆我們姐弟無緣,況且現在的局面於我還是有利的。”
湯嫗跟在謝芙身後,看着阿秋攙扶着謝芙登上那回廊,邐迤向屋內而去,站在屋外侍候的侍女輕手推開那雕花厚實的木門,而廳內兩旁的侍女早已跪在地上行禮問安。
那背影像極了當年宮中那個驕傲的女子,同樣的纖細,也同樣的堅強,她的眼中不禁帶了一層水霧,這終究不再是那華麗宮殿中的小女孩,也不再是出嫁後最終帶着遺憾而逝的少婦。
謝芙脫下身上的披風遞給一旁的侍女,星眸往那福字紫檀木的長案上望了一眼,上面倒是堆了好些東西,她上前伸手隨意執起一件打開來看,居然是色澤溫潤的美玉,然後又隨手丟回案上,“這些個東西都是誰送來的?”
“內院裡那羣姬妾今日送來的,無非是想要討好郡主。”湯嫗皺着眉頭頗有些不屑地道:“今天的動靜有點大,她們望風知意,有這舉動不足爲奇。”
謝芙只是隨意一笑,無論得寵與否,她們在溫嬌的手下肯定沒有過過好日子,所以纔會在她開始清內宅後就第一時間主動示好。“把這些個禮都記下,回頭讓阿秋給她們也回一份禮,她們手頭應該也沒有多少閒錢,就當我領了她們這份心意。”
湯嫗聽了謝芙這番話,確有些出乎意外,郡主什麼時候也知曉人情世故?不過心裡卻是欣慰的,親自接過一碗熱熱的酪漿遞到謝芙的手中,“其實她們無非都是一羣下賤的姬妾,郡主不理會她們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但是這樣一來,她們心裡必然念郡主的好,只怕夫人知曉後心裡不痛快。”說着最後那句話時,她的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一面說一面還示意阿秋備水讓謝芙沐浴,“郡主是不是也要讓阿秋順便看看其他妾生的小子呢?”
“我正有此意,謝十固然不錯,但是多看看我那些個庶出的弟弟們也沒壞處。”謝芙感覺到那溫熱的酪漿把身體百骸都滋潤的暖暖的,輕咂了下舌尖,似乎還留有那酸甜的味道,想到今晚借她靠了一會兒的男人,就像此刻手中的酪漿一般,雖然看似不起眼,但在寒涼的秋意裡的作用卻又是那麼明顯。
想到他,她的臉依然還是透着那一絲絲緋麗的紅色,把玉碗輕輕地擱在案上,靠在身後的靠墊上,輕舒一口氣,“我就是要讓二孃心裡不舒坦,然後就像啞巴吃黃連一般有苦說不出。”溫嬌意圖折磨她的身體,她就要折磨溫嬌的精神,一點一點地磨平,一點一點地蠶食。
湯嫗看着這慵懶的少女此刻臉上淡然的表情,嘆道:“郡主是越來越像公主了,不,應該說是比公主更勝一籌。”公主當年雖然有天家威儀,但仍然還是被溫嬌迷惑纔會種下這種惡果。
聽湯嫗提到孃親,謝芙的眼神就是一黯,“娘若活着,知曉二孃的所作所爲,早就把她撕成十八塊拿去喂狗了,哪會像我這般不溫不火地吊着她?”
就是這不溫不火地吊着才更見高杆,湯嫗不禁在心裡想到,未出閣的女兒家要注重名聲才能在爲自己擇一個好夫婿,將來也才能得到世人的敬重,思及此就會想到那個姓冉的男人,她正要向郡主問個清楚明白,阿秋就進來稟報說是沐浴水已經備好了。
“郡主今晚去了趟那藏嬌館,還是洗一洗爲妥。”湯嫗建議道。
謝芙沒有異意,起身隨湯嫗到那浴間,她總還是能從身上聞到那股藏嬌館香鼎裡散發出來的香氣,眉頭仍是一皺,那味道過於濃郁,鼻子有些癢癢的,看來又要打噴嚏了。
氤氳的浴室裡,謝芙舒服地坐在木桶裡,任用湯嫗把那溫熱的水澆到她的身上,把今天所有的疲勞都驅逐一空。
湯嫗總算弄明白了冉溥的來歷及他與謝芙之間達成的協議,皺着眉澆了一勺水後,道:“郡主,真的覺得此人靠得住?若將來大事得成,老奴只怕請神容易送神難。”
謝芙素手把熱水掬在手心裡玩耍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道:“那是嫗不瞭解他,其實他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當然她的舉動並不是單單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就冒然的與之結盟,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是她沒有向湯嫗明說的,相信冉溥自己也清楚她能放心與之合作的原因,她從來沒有擔心過會出現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局面。
湯嫗的手頓了頓,郡主這給的是什麼答案?這麼隨意?看着她被熱水薰熱的臉蛋微微泛紅,頗有一些懷春少女的癡態,看來她要多多打聽一下這個叫冉溥的人,隨後又順手給謝芙的後背澆了一勺水,“與其擔心朝政的風雲變幻,我更擔心郡主的終身大事,那畢竟是一個女人一生的幸福,若那位姓冉的將軍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老奴……”
“嫗說到哪兒去了?”謝芙轉頭繃着俏臉打斷了她的話,說着說着,怎麼把她與冉溥扯到一塊兒,含霜的臉蛋下卻有些微的尷尬與赧然,“就算我擺脫掉了桓衡那個齷齪的小人,再挑未來的夫主時也不會再大意,總要擦亮雙眼挑個好的。”
“郡主莫惱,老奴也沒說什麼,一切不過是隨口說說的。”湯嫗笑道,“自然是要挑個好的,還有不能像郎主那般的人。”郡主有這心思,她就更放心了,原先她心底還擔心她會因桓衡的事看破紅塵,萬一學那玉真子一般去西山的道觀出家那就糟了。
“像爹那般的人也只是空有外表而已,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磨勵,我已經學會不再以貌取人了。”謝芙淡然道。
主僕倆在這佈滿水氣的浴間聲音不高地商量着事情,阿秋卻推門進來,“郡主,夫人過來了。”
這麼晚了溫嬌還過來?謝芙的眼裡有幾分愕然,又有幾分瞭然,只見她嘴角一笑,“嫗,伺候我穿衣,阿秋,讓她在廳裡候着,對了,別忘了給她倒上一碗溫熱的酪漿,讓她有心情賞賞風景。”
湯嫗自是不敢怠慢,天涼,郡主若真的得了風寒那就可是大事了,自然地抓起那放在屏風處的衣衫一件一件地套在郡主的身上。
夜露風涼,在夜色中奔走的冉溥卻是乘着這一股風快速地與己方人馬匯合,當遠遠地看着自己帶進洛陽城的手下正焦急地等着他,他自是加快了步伐,他的這羣手下辦事還是挺牢靠的,而且看來已經把那羣探子擺脫掉了,他忙上前道:“蕭先生與阿一已經出了藏嬌館了嗎?”
“將軍,我等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蕭先生搖着羽扇從暗處出來,“倒是將軍帶着紅顏一去已有多個時辰了,不知紅顏此刻安好?”最後仍不忘消遣冉溥幾句。
若蕭先生等人希望從冉溥的臉上看到尷尬或不好意思的神情,那麼他們肯定會失望,此刻在他們面前的冉溥仍是那張不苟言笑的面孔,“蕭先生倒會開玩笑,此話溥聽聞倒沒有什麼,若讓別人聽去豈不是壞了人家閨閣女兒家的名聲?”此話聽來義正詞嚴,從中倒不會聽出他的心思,“對了,蕭先生,不管那個賢王開出何種條件,都答應他。”
原本想看冉溥尷尬的人頓時就怔住了,怎麼將軍一開口就答應要與那賢王合作?這不合將軍的性情。
“將軍,這決定是否過於倉促?”有人小聲提到。“我們是不是該與賢王磨一下再答覆豈不是更穩妥一些嗎?”
“賢王此人雖然外表光風霽月,但內裡也是狡猾多詐,他的合作不會有太多的誠意。”蕭先生收起羽扇一本正經地道,“還是將軍已有對付的良策?”
冉溥卻是圈着雙手擡頭看了眼那稀疏的星子,“蕭先生放心好了,此事我已有了更穩妥的主意,我們這趟洛陽之行不能空手而歸。”當他再望向那些手下之時,已是凌利的目光,“之所以不再磨他一下就答應,我就是要給他一種我乃粗人,是個只懂征戰的一介莽夫的錯覺,從而降低他對我的防備之心,這樣纔有利於我們暗中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