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童 ⑤ 20年,時光生塵
袁氏地產大樓,佔據着城市商業區最豪華地段,卻偏沒建成多層。於是在周遭高聳入雲的一片摩天大廈的包圍裡,顯出格外的雍容自如。由此可見袁氏的財力雄厚,不屑以高層來分擔低價;同時又能看得出,袁氏老闆骨子裡的清傲之氣。
沫蟬明白,這氣質是脫胎於袁氏地產老闆——袁克勤。
江遠楓給沫蟬講過,袁克勤與江院長同學,是班裡成績最好的。本以爲他會成爲醫師或者醫大教授——結果他出了次事故,手筋都斷了;後來修復好,卻已經找不到了拿手術刀的感覺,於是便轉行做起了房地產。
江遠楓說袁克勤這個人,雖然是房地產商的身份,可是他骨子裡依舊是個醫生,凡事嚴謹低調,對分寸的拿捏如臻化境。
沫蟬按着人家辦事的規矩,事先電話預約了要跟袁盈見面。袁盈現在掛職在袁氏地產的企劃部,可是畢竟是太子女,於是求見的程序快趕上求見皇上了棼。
袁盈見了沫蟬就毫不客氣地冷笑,“你果然還真是瞄上我們家了啊。說美樹山莊噴泉漏電也就罷了,現在又要翻從前老住戶的資料——你什麼意思,還想跟靜安別墅一個套路,再翻找出什麼我們當年強行拆遷的故事來?”
沫蟬沒想過要容忍袁盈,可是她這會兒卻不能不忍。她不是爲了自己而來,她是爲了河童。只要能順利得到河童的身份資料,她願意忍辱負重。
“袁盈你誤會了。我只是——在找一個故人。他20年前住在這裡。”沫蟬努力挑起脣角,“袁盈,幫個忙。謝謝你了。歹”
“我憑什麼要幫你?”袁盈聳肩,“你找什麼人,又關我什麼事?”
沫蟬努力再笑,“因爲你是袁盈啊——你是就算與我夏沫蟬有私人恩怨,卻也不會影響到公事的袁盈。我們全學校都在傳揚着你是‘少女商業天才’的神話,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公私不分?”
“你這是諷刺我!”
“我真沒有。”沫蟬由衷地說,“雖然我不服你,可是我卻不能不承認,在事業這個領域,你比我強許多。”沫蟬望偌大辦公室,“就算你是袁氏太子女,可是能承擔起重新激活靜安別墅的case,也必須要有超人的毅力與智慧。袁盈你做到了。”
袁盈挑眉打量沫蟬良久,“……我很好奇,是什麼驅使你能這樣在我面前低眉順首。”
沫蟬笑起來,卻不答。
袁盈接着沫蟬給拋過來的數頂高帽,便帶沫蟬去了檔案室。工作人員在查20年前的舊卷宗,沫蟬站在一邊等。擡眼看舊卷宗上的清塵飛起,漫在金色的陽光中。不由得在想,當年那位母親的心境又是如何?面對孩子的落水而亡,她有沒有後悔她曾經的自私?
袁盈沒興趣陪着一起吃灰塵,便到接待室裡去喝咖啡。走廊裡袁克勤從外面回來,看見了女兒便問在做什麼。袁盈聳了聳肩,“有人來查美樹山莊老地塊上20年前的住戶檔案。”
原本是小事,都不值得袁克勤一問,卻沒想到袁克勤猛地停下腳步來,面上一僵,“20年前的舊檔案?是在找誰?”
袁盈聳肩,“爸,您怎麼關心這個?我也不知道是找誰。您去忙吧,我回頭問問。”
“圓圓你現在去問。”袁克勤抿起脣角,清癯面上彷彿罩起輕霜。
袁盈也有些意外,放下咖啡去問,也沒問着答案。不是沫蟬不告訴她,是沫蟬自己也不知道那孩子姓甚名誰。
袁克勤便只能離去,走的時候盯了一眼跟在他背後的弟弟袁克發。
江遠楓果然沒有說錯,袁克勤的骨子裡真的還是醫生——這從20年前他親自整理的檔案中便可見一斑。他如醫生做手術一般,將從前住戶的居住面積、住戶幾人、家庭關係、職業背景等資料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一絲不苟。
沫蟬終於循着“海員”這條線,找到了河童家庭的資料——河童生前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文麒。
文麒的母親叫謝語柔。
從袁氏地產出來,沫蟬立在陽光下便忍不住難過。從文麒這個名字便可見,他的父母在他誕生的時候是很愛他的,對他寄予厚望——他們說他是他們的麟兒啊。
卻哪裡想到,後來一切美好都被打碎,就連那孩子也葬身水底,成了永遠孤單一身的河童。
沫蟬帶着相關資料去派出所查謝語柔的資料。戶籍警瞧見這個名字,瞄了沫蟬一眼,冷冰冰甩過一句話來,“你誰呀?想查誰就查誰?”
不管沫蟬怎麼解釋,那女的就是不給查。人家連什麼涉及公民**的理由都懶得找,就一副“老紙就是不搭理你”的模樣。
沫蟬只能離開。正好看見一也找那戶籍警辦事的大叔,被那20歲多一點的女漢子指着鼻子從櫃檯裡頭罵到外頭——沫蟬只能閉眼,心說凡是能幹上這工作,還敢囂張到在派出所大廳裡就罵人罵成這樣的,肯定又是哪位領導大人的太子女。
這樣的人……她還是算了。
原本找到謝語柔的身份,沫蟬正熱騰騰地高興着呢,卻沒想到竟然碰了一鼻子灰。沫蟬坐在派出所外的馬路牙子上,有點沮喪得想哭。
電話響起來,是江遠楓打過來,“袁盈說,你之前過去找她?”
沫蟬便託辭說是幫朋友打聽個事兒,結果到派出所這步卡住了。
“小嬋你把那名字告訴我。回頭我託人去給查一下。”
“謝語柔。”
卻不想江遠楓在那邊靜了幾秒,“語言的語,柔軟的柔?”
沫蟬一怔,“遠楓,該不會,你認得?”
江遠楓又沉默良久,“……但願只是巧合:圓圓的母親,也叫這個名字。”
“神——馬!”
事情有如脫繮野馬,讓沫蟬拉都拉不回來了。原本都不想跟袁盈有交集的,不想這回更要去見她媽!
江遠楓又請朋友在公安網裡搜索了一下“謝語柔”這個名字,本城一共有五個,可是另外幾個的年紀都不對,最可能的就恰恰是袁盈的母親、現在袁氏地產的夫人!
沫蟬越想越難過,她忽地明白河童爲什麼會留在美樹山莊的噴泉裡不走了。不光是因爲那裡曾經是他家的位置,也是因爲——他隱隱能感應到,他媽媽後來花落在袁家了吧?他說他不想離開噴泉水池,說那裡是他的家;其實他戀着的不是那P大點兒的水池,他是戀着媽媽啊……
爲了求證到底是不是,沫蟬必須得親自去面見這位袁夫人。可是該怎麼見?袁盈肯定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人家袁家更不會平白無故見她這個仇人……
“到底發生什麼事?”江遠楓問。
沫蟬只能說實話:“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噴泉水池裡有個孩子麼?他拜託我幫他找他媽媽。”
聽見沫蟬又說這樣的話,江遠楓嚇得臉都白了,“小嬋,你,你不是開玩笑吧?袁嬸怎麼可能是,那個那個什麼孩子的媽媽!”
沫蟬攥緊手指垂下頭去。遠楓果然還是不肯相信她,而且被她給嚇到了。這是正常人的反應,她都理解,可還是有些難過。
沫蟬的小動作江遠楓都看在眼裡,他深深吸氣,隔着桌子伸手過來握住沫蟬的手,“先不管那個孩子……你想見袁嬸的事,我來想辦法。”
“真的可以麼?”沫蟬有些雀躍,卻還是擔心,“會讓你爲難吧?還是我自己想辦法。”
“小嬋。”江遠楓握緊她手指,“又忘了,我說過要守護你。”
午後的畫廊,陽光如琥珀。鼻息間彷彿聞得見油彩的香。
謝語柔親自泡好了花草茶,用托盤端到圓桌上去,對幾位姐妹兒笑,“這陣子我總心神不寧。克勤親自給我調理了這味花草茶,喝了的確生效,你們也嚐嚐。”
江夫人也在座,邊抿茶邊跟幾位夫人笑說,“語柔的身子,我們醫院沒少出方子給調理,卻總不見效;結果人家袁總一出手,語柔的毛病登時便好了——看看,老公的愛就是比一百個名醫的會診都管用啊!”
幾人都笑了。
江遠楓遠遠聽見笑聲,這才趁機扯着沫蟬的手走上來,“小侄見過幾位伯母。”
“遠楓?”謝語柔忙招呼,“快來坐。”
江夫人一眼瞄見沫蟬,便是一皺眉,“遠楓,你這是幹什麼!”
江遠楓將沫蟬拉過來,“這位是我女朋友,夏沫蟬。”
在座幾人都驚住,謝語柔更是滿臉的尷尬。
“遠楓!”江母勃然起身,“不要在幾位長輩面前失了分寸!”
江遠楓坦然一笑,“母親提醒的是,我跟沫蟬應該爲幾位伯母都鞠躬的。”
江遠楓向來是聽話的孩子,這一刻卻是故意逆着江夫人而動,幾位夫人都看出這孩子心意的堅決。雖然尷尬,卻也都礙着情面,從中說和。作爲主人,謝語柔雖心中不快,卻也只能暫時壓住,“遠楓,還有這位小姑娘,你們也坐吧,我去給你們準備茶具。”
江遠楓輕輕捏了沫蟬一下,沫蟬會意便跟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琥珀色的陽光裡,沫蟬急問,“夫人您,認識文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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