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女帝之意，在看得清的那一撥人中，已是無人不知。
但今日找來算命漢子，又借算命漢子之口，逼得那位尚未成聖的道祖不得不開口承諾一事，這種靈犀突來的手筆，其想法確實得益於嫁衣女子的出現。
嫁衣女子自東土而來。
紅黑光影下是一具陸地劍仙的屍首，而在屍首之中，則是一具很可能天生便是陸地劍仙的鬼胎，其身份更是東土三大王朝，懷政柔仁被譽爲“厚土君王”的大成皇帝的外孫女。
其母親是大成九公主。
其父親……嗯，東土那邊，知曉的人極少，但那位“厚土君王”顯然並沒有瞞着外孫女，於是女帝也從鬼胎口中知曉。
大成九公主的夫君，其實是大驪王朝的“楚王”。
只不過在很多人口中，大驪王朝其實又是大隋王朝，這涉及到數十年前的那場國本之爭，最後大隋改成了大驪——大隋被外戚給幹掉了。
所以如今大驪姓李。
大驪的君王雖然是以外戚登上帝位，但東土無人不知，那貨就是個異人，而且是那個曾經遊過明月的異人君王。
野心大着吶。
一直在暗中勾搭着大徵王朝某個“藩王”和大徵的太子作對，意圖漁翁得利，而那個藩王，據說也是位異人，天生自帶光環，無數人願意送錢、送糧、送兵、送女人給他。
這一次嫁衣女子自東土而來，大成君王終究還是個“厚土君王”，不忍心看見外孫女因爲意外折損在大涼，於是便有了種種道家高人手筆。
意圖一個“盟”字換來大涼君王對嫁衣女子的厚待。
當然，也是爲了大成的未來着想，一舉兩得。
甚至也有後手，若是大涼這邊有人執意要殺嫁衣女子，那麼東土大成王朝境內，必然有道家高人一位甚至數位，以逆天之手段，硬生生將嫁衣女子從大涼拉回東土。
女帝亦有如此想法。
自己帶着張河洛及幾位心腹去東土後，縱然爲聖人，可要面對的是大徵和大驪兩大王朝，未準也會出現山窮水盡之時。
所以，需要有人將自己拉回大涼。
本來是想借算命先生之手，不料他做不到，卻有靈犀突來的讓道祖應諾了此事。
大善！
騎青牛的牧童就算現在沒成聖，也是整個大涼天下道家最爲巔峰的人物，若是成聖，東土和大涼兩地，大概無人可及其高度。
畢竟，那是道祖。
南北大戰在即，女帝絲毫不擔心，有樞相公——從始至終，這位樞相公走入中樞樞密院還沒當上樞密使時，就沒隱瞞過他的身份，在一次面見自己時，當着老相公柳正清的面親口隱晦說及他的身份。
因爲適時江山未定，易引驚雷。
最後北鎮撫司那邊以欽天監某位供奉死於驚雷之下的代價，從某位異人口中得知了樞相公的真實身份——樞相公，面涅將軍也！
以面刺字卑微出身，在一個以文爲尊文人佔據了朝堂絕對勢力的王朝中，以武人之姿成爲了這個王朝最高的樞密使。
樞相公姓狄。
在大涼的名字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但他異人的名字，在他之後的異人之中，則很少有人不知道。
青。
青山依舊在的青。
樞相公，狄青！
狄青在女帝面前自明身份後，女帝詢問過老相公柳正清，也詢問過諸多北鎮撫司之中關押的異人，最終決定信任重用——狄青，當是和柳正清老相公一般。
後來狄青成爲大涼樞相公。
在成爲樞相公的第二日，這位大涼軍機一品重臣謝女帝后，徑直一人出了臨安，去了一趟聖人廟。
於廟前拜範文正之神像。
世人不知道的是，當狄青拜在聖人廟裡範文正神像前時，數十里外的觀雲山上，那顆範文正手栽如讀書人負手捉書的老鬆搖曳，有聖人自鬆間出，望狄青之背影而欣然長笑。
除了狄青這位面涅將軍，還有蘇晚成。
大器晚成蘇晚成。
這是位在大涼名不見經傳的將軍，直到這一次蜀中平叛，他纔開始嶄露頭角。
這人的身份其實女帝之前並不瞭解。
是北鎮撫司第一把屠刀酷吏來臣俊曾經一次任務捉回來的異人，直接請到了垂拱殿，而不是押到垂拱殿。
來臣俊初時只說了一句：“臣之先輩。”
後女帝以一位欽天監供奉斷驚雷而死的代價，從來臣俊口中得知，蘇晚成——即是蘇定方！
大器晚成蘇定方！
亦是蘇烈！
其一生之功績，僅六詞：討劇賊，擊突厥，御吐蕃，拓西域，滅百濟，伐高麗。
真要論深了去，恐怕不在狄相公之下，甚至很可能在其上。
有這兩位坐鎮南北大戰，女帝還有什麼擔心，更何況如今禁軍之中不止這兩位，安美芹、田順、周江東、卓宗棠，尚有鎮北軍的嶽單和虞棄文、郝照之流。
加上神將項羽。
怎麼看都不可能輸給北蠻的郭瞰。
郭瞰是誰？
在上一次北蠻撕毀盟約悍然南侵朵顏鐵騎全軍覆沒在鎮北軍刀刃下的那一場戰事裡，郭瞰橫空出世，如今已是北蠻軍事第一人。
但北蠻的真正身份，女帝隱然有個猜想。
也許，郭瞰是郭侃？
畢竟在很多異人口中，都曾經提及到這麼一個人物：橫掃了一個大陸的名將！
但就算如此，女帝也絲毫不擔心。
南北最後大戰的過程如何不重要，但她知道結局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結局：除了神將項羽，自己手上尚有兩人，加上嶽平川留給嶽單的槍王，以及坐鎮雲州的高麗仙和那位匆匆趕去的霍姓武將。
北蠻如何能逆天？
是以，女帝在爲自己謀下了一個退路之後，開始爲大涼南北大戰之後的安定布子。
第一：封徐秋歌爲西境女王，這件事一步一步來。
第二：讓劍魔城成爲李汝魚的劍魔城，這件事需要劍魔獨孤死，或者這位大涼求敗不能的劍道宗師，願意跟隨自己一起去東土。
第三：禁軍之中的天策軍要徹底成爲李汝魚的天策軍。
第四：北蠻雄主那一批人必須死，之後的北蠻，將重新分裂成無數部族，不能出現一個統一的國家，如此方便大涼掌控。
第五：剔除掉儲君趙禎身邊有野心的人，方便自己返回大涼時，能掌控大涼國權。
第六：在自己離開大涼之前，必須斬斷異人出現的根，如此，這片天下才能真正安定下來，否則天下永不安寧——這一點，需要一位劍道聖人。
女帝希望李汝魚能做到。
……
……
已是初秋。
燕雲十六州裡，烽煙開始繚繞，處處見北蠻和大涼將士的碧血。
河間府城前十里處，有座小河。
河畔有亭。
李汝魚負手站在亭子裡，亭外的溪澗淺水處，女扮男裝的令狐抓住了幾隻青蛙，饒有興趣的讓青蛙來回逃命，又最終用劍將它們趕回來。
遠處有蹄聲如雷。
溪水開始動盪，漾起陣陣漣漪。
令狐擡頭看了看，低下頭，手中長劍對着那幾只小青蛙一陣狂戳，血腥味撲鼻，眨眼之間溪水之中便盛開了幾朵小血花，以及幾團爛肉。
令狐臉上帶着燦爛的笑意。
幾如魔鬼。
在一旁的李汝魚雖然沒看，但知道令狐在做什麼，微微蹙眉。
這女子……着實讓人喜歡不起來。
蹄聲如雷中，三千穿雲軍鐵騎在官道之上捲起陣陣塵埃，大軍之中，尚有道道犀利劍意，顯然亦有劍道高手同行。
李汝魚笑了。
徐驍這一趟江湖之行收穫巨大。
如今的大涼天下，江湖的脊樑早被鐵騎踏斷，縱然三千穿雲軍鐵騎北上將赴南北大戰，江湖之上，依然無人敢再以武犯禁——尤其無人再敢對朝堂官吏下手。
前行者有幾人。
當先兩人，是瘸腿的青年和一身白衣的女子，端的是神仙——貌似也不算。
男子相貌一般，佩刀。
女子素紗遮面，腰間佩的劍讓李汝魚很是眼熟。
不正是自己從琅琊劍冢得到的龍雀麼。
徐驍下馬，那素紗遮面的女子亦下馬，跟着徐驍一起行禮，徐驍哈哈大笑：“多日不見，李大人依然面如春風啊。”
李汝魚翻了個白眼——這寒暄水準也是沒誰了。
旋即猛然醒悟。
估計是徐驍看透了令狐女扮男裝的身份，以爲她也是自己的紅顏知己，苦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倒是那素紗遮面的女子，很是溫婉的行禮：“妾身吳素，見過李大人。”
一旁，跳到亭子里長椅上蹲着的令狐笑眯眯的，“小瘸子，你下次再敢這麼說，我就用劍在你臉上戳個窟窿來哦。”
徐驍哦了一聲，賊笑道：“見諒見諒，心直口快了。”
令狐蹙眉，殺意迸裂。
吳素惱恨的盯了一眼自家夫君，說話沒個遮攔——不過自己不正是喜歡他這一點麼，對待任何人都坦誠，對於男人之間而言，着實有着難以言說的魅力。
不過此刻令狐針對夫君，吳素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徐驍錯言在前，對着那女扮男裝的少女笑了笑，只不過素紗遮面，看不見笑容，然而那股如春風的氣息讓人很是好感，道：“小姑娘別介意，他就是這樣的人，你胸懷寬廣，見諒則個。”
令狐哇了一聲，“好俏的小娘子，有夫君了沒？”
吳素笑了笑，“有了。”
令狐大是惋惜，斜乜一眼徐驍，故意說道：“那是否介意換一個啊，我可不嫌棄你比我大哦。”
吳素苦笑無語。
李汝魚臉一黑，劍意倏起，清風如有手，在令狐頭上翹了一記。
令狐頓時不敢言辭了。
這段日子相處，她其實還是有點怕李汝魚真正黑臉。
李汝魚這纔對吳素道：“嫂子莫要見怪，她就是這樣的人，也是個口沒遮攔的人。”但內心深處，真不覺得這是令狐的口沒遮攔。
這少女——好像真的喜歡女人。
徐驍和李汝魚負手站在涼亭裡望向北方，不遠處令狐圍繞着吳素嘰嘰喳喳，在一衆供奉高手的怒視下，各種討巧。
可惜吳素不吃這一套。
反倒讓令狐生出不服輸的心思，暗暗想着等我劍道成聖了，你這小娘子得和李汝魚家那個幾個妹子一樣，都得爲我令狐的暖牀。
想到這令狐就傻傻的笑。
李汝魚輕聲道：“這一次江湖之行，收服高手供奉若干，得到諸多江湖秘籍，以及各種神兵利器，只怕將來你的府上，便會成爲江湖人士最爲忌憚和最爲嚮往的聖地之一。”
徐驍哈哈大笑，補充道：“還有一位李姓謀士，不是我吹，這位先生的棋局之力，只怕不輸給臨安的女帝陛下。”
李汝魚頷首，“如此甚好。”
徐驍也點頭，“將來我若攻城名就，府中則修一座聽潮湖，湖內比有游魚數萬條——我娘子喜歡游魚，到時候再在聽潮湖畔修一塔，羅列江湖之行收集來的名劍和秘籍，眼慚死那羣江湖人。”
李汝魚苦笑，“那你府中的高手可得有萬象之上纔可鎮住江湖。”
徐驍樂了，“當然得有，不過現在還沒，只有我家娘子勉強在扶搖巔峰，嗯，對了，琅琊劍冢那邊，我今後可能會有些手筆，畢竟我娘子的孃家，所以——”
李汝魚打斷他，“你但行便是，我沒有意見。”
徐驍不說話，許久才道：“這一次到燕雲十六州赴南北戰事，我將率這三千人去穿雲軍君子旗麾下？”
李汝魚想了很久，才緩緩的道：“不用。”
徐驍長出了口氣，現在這三千人算是自己的心腹，真的交出去還有心疼，但又很不解，“那怎麼着，讓我看熱鬧？”
李汝魚搖頭，“君子旗的穿雲軍已經被樞相公補全一萬人，你這三千人將不受樞相公提轄，授我之命，在燕雲十六州自由活動，這一點我已經上書樞相公，他也已經同意。”
徐驍不解，“爲何？”
李汝魚沉默很久，“你需要在這場南北大戰之中收攏亂兵，組建一支屬於你的大軍，所以不要出現在明面上較好。”
徐驍懂了，“所以，大軍是我的，徐驍是你李汝魚的。”
李汝魚笑了笑，“徐驍依然是徐驍。”
徐驍哈哈大笑，“善。”
只是心中着實很有些感動，就算你李汝魚不承認，我徐驍也是李汝魚的，將來你若兼國取趙禎而代之，那麼徐驍便是新王朝的王。
你李汝魚的王！
李汝魚想了想，“你這三千人，得有個編名。”
徐驍忽然恭謹行禮：“請賜名。”
李汝魚看着北方，許久才道：“既在北方，又是大涼之兵，就叫北涼軍罷。”
徐驍哈哈大笑：“如此，就請你等着那一日，我北涼大軍男兒十數萬，爲你鎮守這天下之北，世人將只知北涼軍，而不知鎮北軍！”
徐曉不得不服李汝魚，作爲女帝之劍，在女帝眼下，或者說在女帝暗暗許可下，如今麾下不僅有徐驍，還有卓宗棠、君子旗、花小刀、夏侯遲，已經和未來的西境女王徐秋歌有了盟約。
可以說，李汝魚如今已是大涼“隱王”。
只怕大涼趙室要保住大涼的趙姓，有點難。
不巧的是，李汝魚如今，確實有此野望。
一切，都看南北大戰之後！
李汝魚笑了。
許久，才輕聲說了句好。
我等着。
北涼大軍入燕雲十六州，自己也將前去，以一身之劍，滅北蠻之江湖！
北蠻的江湖，已經盡數傾瀉到了燕雲十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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