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鎮殺!
隨着兩人以文人之禮招呼,門窗封閉的堂屋中,莫名有微風拂過。
牆邊的被輕紗罩住的燈盞內,燭火輕輕晃動。
略顯昏黃的燭光搖曳間,將衆人的身影拉長。
陳逸看着仍舊笑個不停的劉家六公子,神色緩緩恢復平靜,問道:
“不知劉兄能否告訴我,今夜爲何找到我?”
儘管他能推斷個大概,但還是希望劉敬說一說他的想法。
明明荊州劉家此番佈局靈蘭軒的謀劃落空,錢寬等幾位掌櫃也已人頭落地。
便連蜀州布政使司的左使劉洪,都沒有要爲劉家出頭的打算,快刀斬亂麻似的給蕭家一個交代。
爲何這位劉敬不想着回返荊州,還要多此一舉找上他?
難道就只爲了殺他泄憤? 若真是如此,倒是顯得荊州劉家出身的六公子沒頭腦了。
劉敬笑聲停歇,上下打量着陳逸,眼神逐漸流露出幾分狠厲。
只是此刻。
他的臉上仍舊帶着幾分笑意,“自然是請陳兄隨我一起,登高望遠!”
陳逸一頓,擡頭看着上方,繼而朝定遠侯府所在的方向看了看。
明白過來。
登是登上這處木樓之頂。
望遠,卻不止是看向遠處的意思,也有看看那定遠侯府所在。
這種滿是惡意的報復方法,的確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來的。
“劉兄這份心思,當真讓我有些……敬佩。”
劉敬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陳兄也是,一身文人風骨,令劉某佩服。”
“只是劉某生平最厭惡的便是文人,以爲自己有些才學,就不把他人放在眼中,忒是沒道理。”
“劉某有出身,有家財,有手下,爲何要去與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比才學?”
“陳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陳逸看着他,認真的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
“劉兄所說,對也不對。”
劉敬哦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卻是徹底消失。
“說說看,哪裡不對?”
“讀書人的風骨看似不值錢,只是因爲沒有稱量它們的那桿秤。”
“若是能夠稱量,劉兄方纔所說的那些在它們面前怕是輕得不如一根毛。”
聽到陳逸的話,劉敬沉默良久,便朝樓上比了個請的手勢:
“陳兄不妨去樓頂聊聊幾句,登高望遠,風景比之這裡更好。”
陳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從善如流的跟在他身後朝樓上走去。
堂中其他四人,也都一同跟來。
樓頂是間書房,佈置考究。
比之陳逸那間書房奢華得多,隨處可見用心之處。
金檀木製成的書案寬大平頭,筆墨紙硯無一不是罕見的大家出品。
另東、西兩面牆上有琴、劍懸掛,寓意文武兼修。
堂中有一幅出自名家的山水畫,描繪恰是烏蒙山和赤水河景,意境深遠。
中間還有碧紗櫥隔斷,隔出一處茶室,旁邊便是通往樓外八角門廊。
陳逸掃視一圈,不吝讚歎:“此處佈置,稱得上別出心裁。”
“可是出自劉兄之手?”
劉敬連連搖頭,“陳兄擡舉,這裡只是劉某一處臨時落腳地,沒那功夫佈置。”
“那可惜了。”
陳逸穿過門廊,站在欄杆內側,看着遠處有些光亮的定遠侯府。
此刻,黑夜遮擋。
他只能隱約辨認出春荷園和佳興苑所在木樓。
倒的確配得上“登高望遠”四字。
劉敬來到他身側,負手而立,同樣看着定遠侯府笑問道:“陳兄覺得景色如何?”
陳逸點點頭,語氣平淡的說:“還算不錯,劉兄費心了。”
他微微一頓,問道:“只是請我來登高望遠不免有些浪費。”
“劉兄理應清楚,我不過是蕭家贅婿,是死是活,都不會影響蕭家。”
劉敬聞言,再次笑了起來。
“陳兄說的沒錯,你在蕭家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殺了你不足以動搖蕭家根本。”
“可恰恰因爲如此,劉某纔會出此下策,將目標放在你身上。”
劉敬頓了頓,笑着問道:“陳兄可知道這次我來爲了什麼?又付出了多大心血?”
陳逸側頭看向他,“願聞其詳。”
“此番我主動請命來到蜀州,佈局靈蘭軒,雖說的確是爲了壓垮蕭家藥堂,但這僅是順帶。”
“根本原因乃是爲了我自己。”
“若是一切進行順利,我便有機會將靈蘭軒的牌匾都改成‘杏林齋’。”
劉敬臉上露出幾分怨毒,“你知道那對我意味着什麼嗎?”
陳逸略一思索明白過來,“那樣你能在荊州劉家站穩腳跟,獲得一定的繼承權益。”
“沒錯!”
“大房嫡出到我這兒,已有六人。”
“若我不爭,這輩子都無出頭之日。”
“爲了這次機會,我不僅跟父親立了軍令狀,還賭上了一切。”
說到這裡,劉敬幾乎是咬牙切齒,“可如今一切都毀了!”
“蕭家明明可以順勢關閉藥堂,明明他們不用再反抗,爲何偏要與我作對?”
“還有百草堂,雜種一樣的下賤貨,若不是他們幫襯,蕭家藥堂早該倒了!”
“陳兄,你說面對這等境況,我該不該恨?!”
聞言,陳逸只靜靜地看着他。
沉默片刻,他方纔開口道:“的確該恨。”
劉敬臉上猙獰略微消散,神色好看了些,“你也這麼認爲,是吧?”
陳逸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樓外的夜色中,語氣平靜的說: “恨歸恨,只是你找上我不免有些蠢了。”
“蠢?”
劉敬微愣,臉色頓時陰沉下去,“陳兄,我是看在你識趣纔會多說幾句,好讓你多活片刻。”
“可你這般說話,難免讓劉某心寒,只覺得自己一片赤誠之心餵了狗。”
陳逸啞然失笑,“赤誠之心用在劉兄身上,着實讓人覺得好笑啊。”
“你?!”
便在這時,身後一名老者接過話來,勸說道:“公子無須跟一位將死之人動怒。”
“爲免夜長夢多,還是趕緊料理了他,咱們好去幽州避一避。”
劉敬頓了頓,怒瞪陳逸的目光收回幾分,“的確不該跟他廢話,憑白浪費本公子時間。”
“陳兄,時候不早了,咱這就送你去九泉之下。”
“待我從幽州回返,定要讓蕭家爲今日之仇付出代價!”
說着,他微微欠身,湊近一些壓低聲音笑道: “聽說那蕭婉兒蕭驚鴻一雙壁人,天姿國色,劉某甚是期待將她們二人……”
咯! 沒等劉敬繼續說下去,陳逸背在身後的手,已然扣在他的脖子上。
手指微一用力,便將他的喉骨捏碎。
旋即陳逸收回手,神色冷淡的看着他。
“劉兄,再說下去就不禮貌了。”
一切都只是瞬間。
陳逸出手之快連在旁邊站着的兩名老者都沒察覺。
那兩位背對他們守在門廊的護衛同樣沒有看到。
劉敬一愣,方纔覺得喉嚨傳來劇痛。
他捂住脖子想要喊,卻是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在彷彿漏氣般的嗚咽聲中。
他焦急指着自己的喉嚨,朝旁邊老者求救:“嗚嗬嗬……”
直至此刻,那兩人方纔察覺到不對勁。
“公子?”
聽到動靜不對的兩名護衛回過頭來,剛要查看外邊境況,卻發現眼前一花。
陳逸已然來到他們身側,體內真元爆發。
略微壓低身體,雙臂內收,崩嶽勁力纏繞,真元凝聚於雙手。
根本不給這兩名武者出手的機會,陳逸一左一右斜斜向上推出兩掌。
——崩嶽·託天式!
頃刻間,兩層略微模糊的真元呈掌狀浮現於他雙手之上。
“你!?”
“大膽!”
兩名護衛修爲不弱,都有七品之境。
雖是倉促應戰,反應也都不慢,俱都要擡起雙手護在身前。
可他們僅是剛剛擡手,卻發現莫名有一道萬鈞力壓在身上。
使得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打來的那一掌,結結實實地落在脖頸處。
咔!咔! 清脆悅耳的聲音中。
便見這兩名七品境武者的脖子朝後折,後腦勺緊貼後背。
“嗬,嗬……拳……拳……”
“拳……意……”
話沒說完,他們便保持着站立姿勢,徹底不動了。
而做完這些的陳逸卻沒有停下。
流星蝴蝶步施展開來,他回身將那兩名要呼救的老者兩掌拍死。
接着他便在劉敬詫異、驚恐的注視下,翻身越下木樓,直直落在聽到動靜想要登上樓的中年壯漢等五人的身後。
聽到聲音的五人腳步一頓,回頭看到陳逸,頓時怒喝:
“你做了什麼?!”
陳逸看着堂中五人,並不理會他們的質問,平靜地走進屋內,隨手關上房門。
他看着爲首那人,眼角掃過其他幾人。
“你方纔有句話說得不對。”
“我是生是死,你家公子還定不了。”
話音未落,陳逸徑直衝了過去。
身若流星般模糊成線,身後還有一連串的虛影。
爲首的中年壯漢拔出長刀:“找死!”
“殺了他!”
五人呈包圍之勢,長刀齊齊斬下。
陳逸腳步微頓,卻只是錯身躲開,眼眸直直盯着那名中年壯漢。
身影變幻間,雙手成掌,以刁鑽角度穿過長刀,落在他的胸前。
便見那壯漢胸口凹陷下去,雙眼赤紅,愕然低頭。
陳逸毫不留手,繼續以百花掌中穿花步繞至另外一名八品境武者身側。
擡手成刀,以指尖戳過他的後腦。
剎那間,那名武者直接沒了意識,顯然腦內已成了漿糊。
“老大?!”
“二……”
沒等剩下三人驚懼開口,陳逸身影便如同一朵正在綻放的花般,瓣葉劃過他們身側。
砰,砰,砰。
三道悶響接連響起,便見堂屋內除陳逸外,再無一人站着。
陳逸掃了一眼,以望氣術確定他們都沒了聲息,方纔漫步朝樓上走去。
此時此刻,那劉敬已然被嚇破了膽。
他想直接跳下去,卻因爲沒有武道傍身擔心身死。
他又慌亂的跑進屋子裡,嘗試躲在書桌下,或者屏風後面。
可除了讓這間整齊乾淨的書房髒亂以外,他找不到任何一個有安全感的地方。
“嗚,唔嗬……”
聽着那越發清晰的腳步聲,劉敬眼中的畏懼焦急已經達到頂點。
他竟直接跪在樓梯口,以頭搶地。
砰,砰,砰……
一連串的磕頭聲中,陳逸的身影出現在階梯轉角。
他仰頭看着劉敬,臉上竟也浮現一絲溫和的笑容。
“劉兄這是做什麼?”
“如此姿態,可是弱了荊州劉家的名頭啊。”
一邊說着,陳逸一邊來到他的身側,擡手將他扶起來。
“其實你先前那般桀驁不馴的樣子,我挺喜歡。”
“總歸算是一個世家出身的公子模樣。”
“不至於讓我覺得第一次殺人就是殺個草包,憑白髒了手。”
陳逸拍了拍他的肩膀,“來,你恢復一下。”
劉敬驚恐的看着他,呆愣片刻,方纔擠出一絲難看的獰笑,“嗬嗬……”
“不太像,不過……算了。”
陳逸看着那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頓覺索然無味,擡手便捏碎他的脖子。
劉敬眼睛瞬間瞪大,耷拉着腦袋看着他,臉上仍然留着那抹難看的笑容。
恐懼,愕然,笑。
陳逸看了看,伸手拂過他的眼睛,讓他的樣子安詳幾分後丟在地上。
掃視一圈,見木樓內再無動靜。
陳逸便開始清掃他的痕跡。
主要是他拳法、掌法、步法等留下的印跡。
晌午從王紀口中聽來有關提刑司的查案過程,他多少做些防備。
耗費約莫一刻鐘後。
陳逸確定沒有遺漏,方纔走出這座宅院,朝遠處的定遠侯府走去。
只是跟來時一樣,他的腳下輕盈地沒有留下任何一道腳印。
直至侯府門外,他方纔動用玄武斂息訣遮掩體內的真元等。
頓時,他身上書生氣質盡顯。
陳逸看着遠處掛着的“蕭”字燈籠,輕輕吐出一口氣,不急不緩的走了過去。
老李說的沒錯。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行”字吧,同“形”,理應不留形跡纔是。
走近些時,陳逸方纔看到幾道守在門口的身影。
臉露焦急的小蝶,百無聊賴的裴琯璃,便連不怎麼走出佳興苑的蕭婉兒都站在門外,朝街角張望。
另有王力行和葛老三守在她們身側。
似是聽到聲音。
裴琯璃第一發現陳逸身影,頓時朝他揮揮手:“姐夫,你可算回來了!”
聽到聲音的其他幾人連忙看過去,待確定是陳逸後都鬆了口氣。
蕭婉兒看了看他回來的方向,臉上雖是帶着笑,語氣卻是有幾分責怪: “妹夫,你怎地這麼回來?還不走大道?”
陳逸笑着撓頭,“在百草堂待得久了,想着抄近路回來,結果有些迷路……”
小蝶小跑着過來,眼中已然有了些淚花,“姑爺,您下回出門可得帶着人一起,讓人……讓人着急。”
陳逸寬慰她一句,便帶着她來到門內,朝蕭婉兒歉意道: “大姐見諒,讓你擔心了。”
蕭婉兒一頓,旋即偏過頭朝府內走。
“誰,誰擔心你了。”
“趕緊進來,等你等得飯菜都涼了。”
陳逸笑着應了一聲,“這就來……”
待幾人都走了以後。
門口的葛老三卻是狐疑的看着他的背影。
雛鳥身上的味道似乎有些古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