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

話說孫同康正自戒備,先在路上所遇與周鐵瓢送藥的二青衣女孩,忽由來路那面疾弛而來。身前不遠,恰有一塊平石。二女到時,腳步早緩,已然走過,都又回身,坐向石上。孫同康見二女年紀不過十四五歲,貌甚清麗,聽周鐵瓢口氣,好似那長身玉立的女仙孫毓桐所用使女,也許前面山上燈光樓舍,便是她家。因人絕美,足生好感。正要出去問話,忽又想起:和二女在峰下洞中兩次相遇,神情甚傲;末次退時,手上光華剛剛回收,並似存有敵意。此非尋常人家女婢,還以慎重爲是。

初念才止,忽聽一女說道:“這匹小馬真個狡猾!我們已給它吃過苦頭,不知何人將它放下,竟敢尋上門來。可惜主人正往後山,去尋石二姑和司六姑,我倆都不能離開,追得晚了一步。跑得也真快,一直追到吊馬的峰上,均未追上,你說它跑得多快!這東西可惡,先前不該留情,再要遇上,非給它吃點大苦頭不可。”

另一個說道:“我看算了吧!一個畜生,何值計較?並且馬主人和周道爺多少有點瓜葛。你沒有見馬鬧那麼兇,後來查看,連芝圃中靈芝都被偷吃。主人正在更衣,她那性情,一向不許野男子和生人上門,又極愛乾淨,如何能容畜生糟塌?

“黑龍叫時,我和主人正站在窗前,明見一匹白馬銜一枝靈芝由此路跑去,竟似無事人一樣。我剛想開口,她把面色一沉,說尚有要事往尋石二姑。她對我們,平日雖極寬厚,但規矩卻很嚴,不問不許亂說,她已然明知不問,怎敢多話?所以我才使了一個眼色,將你攔住。她換好衣服,又呆立了一會才走。否則,我兩個雖然不濟,莫說是匹快馬,便是飛鳥,也追上了。

“在臥眉峰下,見少年騎馬而來,有風塵之色,不像個道術之上,未免看輕了他;後來他上那高峰壁,已與常人不同,進洞再現出那一鏡一劍,全是奇珍異寶。你誤認惡人,有心跟蹤,心想動手,被我阻住;後又誤當他是周道爺的敵人,暗中隨往查看。

“那鏡竟和主人那面寶鏡,除寶光稍有分別外,大小形式,全都一樣。可惜急於回家,沒聽出說些什麼。也是你惹事,好端端要試試那馬跑得多快,不想主人不弱,馬怎會差;本是有靈性的畜生,如河會容外人乘騎?它一倔強,你纔將它吊起。到家除吊馬外,全多說了。主人只微微笑了笑,一句未說。

“這兩天,老是想事神氣,莫非那矮小胖子有什麼來歷,她不願招惹吧?否則,以她法力,馬跑無論多快,舉手成擒,死活由心。一個素來喜靜,除周道爺外,永不許一個男子上門的人,眼看野馬糟踐她的靈瑤圃,還吃了她的靈芝,直不過問。臨走時,反命我們把芝圃收拾乾淨,別的話什麼不說,分明知道神氣,這有多怪?

“依我想,吊馬的事你沒對她說。吊藤上有禁制,周道爺暫時還須靜養調元,不能出洞;莫非馬主人法力也高,心中不忿,因我主僕全是女子,不便昏夜上門,故意使馬誘敵?吊馬的事未對主人說,莫要惹出大事來又受責罰。”

前女忿忿道:“你把主人看輕了!她雖隱修多年,不大與同道往來,但是她的爲人,外和內剛,休說本人,便我們也不許人欺負。你想那馬有多可恨,我好好問它摸它原是喜歡,它如躲開,不容外人撫弄,也說得過去。那知狡猾異常,先乘機將我籃中周道爺轉賜的一枚靈芝紫蘋吃去。我以爲它是一個畜生,得了這麼大的好處,總可容我騎一會了。因爲知它心靈,事前還和它說話:馬主人還有些事纔出,並不帶走,只騎一會,看是如何快法便罷。它忽然連踢帶咬,差一點的人豈不被它送命?並且一任禁制得它疼得通身流汗,怎麼也是倔強,任你力說強勒也無用,纔打了幾下吊起。

“這畜生不但力大,它那牙齒,也比刀劍還快。我一件新衣竟被撕裂,現在想起還有氣哩。我算計此馬吃了甜頭,必還要來。主人照例對外人總幫我們,乘她沒有知道以前,先擒到給它一頓大苦吃。馬主人如要逞強,便連他一起吊打,非賠還我們紫蘋靈芝不可;沒有,便將他那一鏡一劍作抵。萬一害怕不來,我已有理,明日便藉故尋去。說不好,就動手;如打不過,或被主人知道,我們看守之責,不能任憑畜生糟塌,偷吃靈芝,決無話說。敗了主人自會出頭,怕化跑上天去!如若得勝,那小胖子就肯跪下服低,不好意思把他東西全數扣留,好歹也把那面寶鏡留下,和主人那面配對。”

正說得高興頭上,孫同康早就聽出了神,本心聽完再說:及至前二次一說,不特吊馬由於對方無故生事,並還給愛馬吃了許多苦痛,本就越聽越有氣。再聽到後來,對方並不干休,還想借馬盜芝爲名謀奪寶鏡仙劍,全是一面歪理。不由怒火上升,再也忍耐不住,立即按劍挺身而出。

事也真巧,那兩女孩,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原因先在樓上,見馬主人順所闢山路,往臥眉峰先前吊馬之處逃去,當時未及追趕,事後循徑追蹤。不料那馬膽大心靈,早由亂石叢中繞回,引了馬主人來此伏伺。二女如若走過,孫同康不知愛馬是想爲他報仇,二女便是吊馬的對頭而就錯過。偏巧那條山徑經過仙法開建,景物靈秀,沿途更多石枕、石墩之類;女主人孫毓桐,愛花喜潔,四時花開不斷;春秋佳日,更是萬花齋放,一片香光。二女一是人家孤女,窮苦非常;一受繼母虐待逐出,於先後數日內,仙緣遇合,被女主人和另一女仙發現,救回山去,收爲女婢。入門才只三四年,己學有好些法力,同病相憐,最爲情厚。

二婢平日無事,結伴同出遊行,當地恰是常憩之所。因料主人每往後山,必被同道女友留住,不會即回。家中尚有數婢,曾隨主人多年。紫燕實是心愛那馬,起了貪念,意欲乘機收伏;恐到家不好商談,已然走過,又拉青萍回身,同坐石上商議。不料馬主人就在左右後偷聽。

青萍年長一歲,心思較細;料那馬故意誘敵,馬主人必在後面,不然無此大膽。雖因追馬回來,並無跡兆,仍是留心;口說着話,目光不時四外巡視。正想起馬主人法寶神奇,不似好惹,勸紫燕回去;好在靈芝失盜,主人先已得知,不會見怪,何苦出來尋事。話到口邊,還未說出,猛一回頭,瞥見身側大石之後,閃出一人,正是前遇騎馬少年,滿臉怒容正往外走。

青萍知道有心伏伺,話被對頭聽去,爭端必起。惟恐對方乘隙暗算,忙先戒備,將手往右一擺,紫燕也自發覺。二女因主人嚴命,遇敵必經先問姓名來歷,不準先行出手。

雙雙同時躍起,站向對面,準備對方一出手,立即迎御,以防來勢太急,不暇談問。

那知孫同康只管有氣,仍覺對方是兩個幼女,勝之不武,並不想上來就動手;只打算責問兩句,爲何無故欺人?如若不服,再尋上門去理論;暗算一層更未想到。見二女驚惶縱起,人是那麼秀美輕靈,心中好笑,反倒消了兩分敵意,竟自由石後從容走了出來。到了路旁,便自立定,戟指紫燕喝道:

“你二人的話,我已聽得。那馬峰前吃草,並不礙你什麼事;就說吃了什麼東西,也是你們強要騎它,纔有此事。它雖心靈,終是畜生,不讓你騎,也是忠於主人;爲何乘人不在,將它吊打?後被我解破禁法放下,人馬言語不通,無法訴它委曲,將我引來此地;先還不解何意,後你二人來此,纔是它是誘敵。

“事已過去,莫不成爲馬傷人?又念你們兩個無知小丫頭,背主惹事,本想不與計較,誰知你欺人太甚,不但和馬過不去,還要想奪我的寶物。你有多大本領,敢於如此發狂?我向不與婦人女子交手,何況你兩個小丫頭,你家在何處?說出來,我自尋你主人理論便了。”

紫燕先聽喚她丫頭,已是有氣,給青萍阻住。聽到未兩句,再也忍不住怒火,啐道:

“你這小賊,少出口傷人。丫頭是你叫的麼?還說不與婦人女子交手,好象你本領大得很呢。我家全是女的,就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臭男子。莫非我們殺你,也不交手?憑你這樣小賊,也配見我家主人?有本事拿出來,不動手不行,除非那一鏡一劍留下作抵。

適才不合冒犯了我,還得跪下來賠禮,才能饒你;否則連人帶馬,一齊吊打三百藤鞭,吃苦更大。”

孫同康聞言,大怒道量,“休說你這小鬼丫頭,比你厲害十倍的妖人,尚且死在我手內。不過念你年幼女流,我這飛劍法寶威力太大;一樁小事,恐有傷亡,不值與你一般見識。只要肯認錯,便是罷休,你偏不知輕重好歹。我也知你們會點鬼門道,我雖年長,你們兩打一,又是迫我對敵,也可扯直。有何本領,施展出來便了。”

青萍見過孫同康的飛劍法寶,實是靈異;再一對面細看,越覺光儀英朗,不似常人。

爲恐不是對手丟人,方想設詞解勸,或是問明瞭來歷再說。紫燕性剛靈巧,先在洞中見孫同康用劍光照路,便看出不是道術之士;但見那劍光正而不邪,能自掩蔽,也許是什麼有名人物新收弟子。一心看中那面寶鏡,爲恐問出來歷不便再奪,便不等青萍開口,怒喝道:

“一個男子漢,偷聽壁腳,先就不要臉。既說不與女子計較,來此隱伏,偷聽作什麼?擒你這個小毛賊,用不着兩打一,不過你家姑娘,想看看你有什麼門道,敢來我們臥眉峰撒野!再如遲延,我把你和那匹馬一樣吊起,你就有本領,也施展不開了。”

孫伺康雖然好勝,平素謹細,聞言暗忖:自己什麼法術不會,此女小小年紀,如此大膽,雪龍那麼猛烈靈警,竟會被她吊起,莫要因她年小,輕敵心忽,吃她冷不防制了機先。堂堂男子竟爲一小丫頭所敗,以後如何見人?並且不敗則已,萬一失敗,連法寶、仙劍和這匹愛馬,都未必能保得住。適才寶劍一碰,山藤禁法立解;畢竟有個準備,要好得多。心中一虛,立把寶劍出匣,跟着往旁一縱兩丈遠。本意縱遠一些,免得劍上芒尾傷人,只將對方震住,稍爲輸口,便自收科;不料腳才點地回身,面前人影一晃,紫燕已跟蹤趕到,戟指嬌叱道:“你想逃麼?”

孫同康方喝道:“無知賤婢……”底下話未出口,紫燕手揚處,早有一道三四尺的青光,飛起空中。

孫同康正要用劍去撩,青光卻不下落。心疑敵人飛劍不如自己,有些膽怯,方欲喝問,紫燕已開口喝道:“你看見麼?我這是口飛劍,你劍雖好,無如你是凡人,不會使用。我只將手一指,青光往下一落,你人便斬成兩半。因見你說話,雖然可惡,不像是個壞人,故此不願就下毒手。如知我的厲害,乖乖跪下賠禮,將一鏡一劍獻出,作爲賠償那馬偷吃的一株靈芝;再不然以此作抵,限你十日之內照原樣賠還一株也行。再如口強,你就不死,也成殘廢了。”

孫同康曾得楊瑾仙傳,雖然爲日不多,因所得寶劍乃是神物,一經指點,便能出手飛起應敵。只爲初得膽小,又以女仙的誥誡,這類神物奇珍易啓外人覬覦;自己功候不濟,尚難發揮威力妙用。珍愛過甚,惟恐有甚失問;握在手裡,好似要放心些。反正身輕力大,縱躍如飛;自覺劍光長大,揮舞如虹,和飛起空中不差多少。見對方青光甚短,越發看輕,心想決非手中仙劍之敵。同時又想到,二女乃孫毓桐女婢;本心不想傷人,青光一停,也就住手。還未開口,忽聽對方說出這等話來,不禁重又勾起怒火,大喝:

“賤婢休狂!當我飛劍不能出手麼?不過看那劍光又小又短,始終念你年幼無知,不值出手罷了。我決不動手傷你,以免日後遇你主人時,不知我實逼無奈,還當有心欺負她的小丫頭。不信你就試試。”

其實紫燕早因孫同康縱身一躍,手中劍光,恰似一道丈許長銀虹,連人一齊飛起;到了地上,劍光又復縮短,只剩劍尖上-尾,宛如靈蛇吐信,伸縮不定,比先前在洞中所見,威力要大得多;雖不知孫同康暗中運用,藉以示威,卻看出此劍神奇厲害,非比尋常。自己飛劍,主人又不許傷害無辜,未必能敵。無如心愛過甚,利令智昏,老認定對方是個不會劍術僅精武功的凡人。心中微動,仍自追撲過去,只管有點內怯,仍想迫令服輸。

誰知對方反脣相譏,全不在意。紫燕老羞成怒,無法下臺,怒喝:“不知死活的小賊,我不給你苦吃,誓不爲人。”話未說完,耳聽青萍高呼“紫妹”,也未聽清說的什麼話,手指處,青光已急飛而下。初意也沒想真個傷人,只打算聲東擊西,不使兩劍相撞,避開正面,將敵人衣服削破,好使贍寒畏服,仍是威逼打算。

那知孫同康學劍日子雖淺,卻是峨媚心法;劍的本質既極靈異,事前又服了白陽真人所留靈藥,要訣用法已全領會,於是弄巧成拙。說時遲,那時快!孫同康早有戒備,身手又極輕靈;見青光懸在離頭兩丈高處,忽然飛墜,立即縱身舞起三丈來長一道銀虹,橫撩上去。

紫燕瞥見敵人手上劍光,忽似銀虹暴漲,沒等青光臨頭,如電一般飛迎而上;知道十九不妙,忙將手一指青光,想再讓過,雙方勢均猛急,已是無及。銀虹過處,錚的一聲,青螢星飛,劍已受傷,又是惶急。尚幸敵人飛劍不曾出手,一接之後,人便縱落,仍就按劍而立,也未追殺過來。否則只被那銀虹裡住一絞,青光立是粉碎,更是不了。

慌不迭收劍一看,一口長僅九寸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的仙劍,已被銀虹斬缺分許深一個裂口。

青萍先見敵人劍光神奇,本來擔心,想阻紫燕,不令出手;無奈雙方已自發動,見狀也着急。方悄聲急說:“這樣怎好?”紫燕已是越看越怒,咬牙切齒,惡狠狠戟指喝道:“小賊敢傷我的飛劍,我與你拚了!”隨說,二次伸手一揚,先收回的那道青光重又飛起,仍懸空中,作出欲下不下之勢。

孫同康雖不得勝,但是敵人飛劍不如自己;及見二女俱都生得清麗絕俗,年紀又小。

一個嬌嗔滿面,氣得恨不能要咬自己兩口;另一個秀眉顰蹙,面如憂色,越顯得丰神絹秀,楚楚可憐。竟不忍心下那煞手。又見青光傷後再起,認爲對方總是年幼,伎兩隻此;不由又生輕敵之念,方笑指青光說道:

“你那飛劍遠不如我,你怎還要放出來?實對你說,如非看你年幼無知,和你主人面上,換了別人,適才我稍爲下手,你便活不成了。爲何不知好歹?別的不說,單我這口劍,便是白陽真人留藏之寶,註定爲我所有。你起貪心,想借故劫奪,豈非夢想?”

青萍在旁,聞聲大驚,忙喝:“你是何人門下?快說出來,兔傷和氣。”

孫同康不知對方另有機謀,始終當紫燕少女無知,傷了寶劍,情急發狠,敵又敵不過,故把飛劍二次放起,意欲冷不防乘隙下擊。雙方動手,幾曾有這等打法?幸遇自己,如換旁人,豈不把小命送掉?

方笑她行事幼稚,他猛想起二女主人乃來路飲馬時所遇,長身玉立、美絕天人的女仙孫毓桐。本就一路尋蹤,心心念念,想見她一面。周鐵瓢別時,曾說前有奇遇相待之言;信馬行來,前面山坡便是她家,所說奇遇定指此無疑。已然明知二女是她所用慧婢,怎爲了一樁小事,幾句背後閒話,便與爲敵?況又傷了她飛劍。即此已不好意思見她;再如應付不善,仇怨越深,將主人引來,人喜好勝,護自己人;一個不容分說,照周鐵瓢口氣,此女法力甚強,決非其敵。明可結交的一位女仙,反成仇敵,還要吃虧丟人。

素來行事謹細能忍,怎今日如此冒失?

孫同康悔念一生,敵意竟減去不少。及聽青萍一問,意欲藉此轉圜,忙接口答道:

“我乃孫同康,嵩山朱、白二位老仙是我恩師。現奉師命,往峨媚拜在妙一真入門下,路過此地。”說時,見青萍留神靜聽,滿臉驚奇之容。越料這三位仙師威名將二女震住;自己只不再要她賠禮,口風稍轉,立可乘機落場。同時,又聽道旁亂石叢中,愛馬雪龍連聲急嘶,只當催他動手,並未在意。一面還要查看空中青光和青萍的神色,一心數用,自易疏忽。

他那裡正說得起勁,對面紫燕早已準備停當,以爲青萍要出來阻擋,嬌聲急呼:

“姊姊莫管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傷了我新得到的飛劍,除非將他那口劍賠我,決不干休。”隨喝:“小賊!快賠還我飛劍,你聽見麼?”

孫同康見她情急,反生憐惜,突道:“我今晚無處投店,如引我去見你主人,暫借一席之地,不再尋我嚕-;我將來成道,準煉一口飛劍,賠還你如何?”末兩句未說完,紫燕手指處,當頭的青光已自下落。孫同康知道青光不是己劍之敵,不願再加傷毀,便不似先前縱身飛擊,只站在地面上,用劍去撩。口裡仍是勸說,欲使對方知難而退。

不料這次敵人甚是狡猾,早自防備;孫同康劍尾銀虹剛剛飛起,青光立即掣轉,改由橫裡卷將過來。孫同康橫劍一擋,又復掣轉,立意不使兩劍相觸。由此起,上下縱橫,往來擊刺,倏忽若電,勢甚迅速。

旁立青萍急得高聲連喊:“你們不要打了!我有話說。”紫燕只是不聽,口中連答;“姊姊莫管,都有我呢。”手卻指定那青光,時緩時急,飛舞不休。

孫同康方料對方果是情急無計,意欲乘隙取勝,心中暗笑,這等打法一輩子也傷不了我;恰值青光又自高空掉頭,流星飛瀉一般直射下來。剛剛目註上空,打算等快臨近,再用劍往上撩去;也不想傷敵人飛劍,只暗用裡字靈訣就勢將它裡下。雖然不會收法,到手再行甩脫,且先嚇她一下,看其服輸與否,再作計較。眼看青光臨頭,不過丈許,好似對方看出他用意,不等劍光上飛,忽然騰空遁走。正想譏嘲幾句,就這目光註定上空之際,忽聽對面一聲嬌叱,猛瞥見一篷紅絲當頭撒下;同時,青光耀眼,當空飛劍,也照頭上直瀉下來。

這次的來勢竟比前神速得多,孫同康知道不妙,當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兩頭不暇兼顧,伸手一撩,僅將青光隔退。因爲紅絲先發,目光到處已自臨頭,上半身立被紅絲綁緊。總算仙劍神奇,將右半邊絲網穿破一洞,右手露出在外,未被一同綁起;否則,青光正好乘虛而入,吉凶就難定了。

孫同康上身被綁以後,青光依舊飛躍,前後擊刺不已。耳聽敵人連喝:“獻劍降伏,便饒你命。”心中氣忿,想發揮全力將敵人飛劍斬斷,再去身上紅絲。無如綁處漸漸越勒越緊,疼痛難當;青光來勢又甚猛烈,無暇回手斷綁,青光更是撈摸不着,眼看痛疼難禁。耳聽敵人嬌聲罵道:“小賊,你知我的厲害了吧!曉事的,快快跪下降伏,獻出一鏡一劍便罷;否則我只將五柔絲一緊,連你周身皮骨一齊勒斷,休想留命!”

孫同康天性強毅,如何肯向一個小女孩服低?知道青光畏那銀虹,不敢相接,厲聲怒喝:“賤婢,我念你年幼,又看你主人面上,不肯加害;竟敢用計暗算,今日有你無我。”說罷,咬牙強忍綁痛,假作力怯不支,乘那青光鄰近,倏然照着仙傳,暗中運用全力;冷不防當先一劍飛去。

紫燕原也不敢真個殺人,只是立意恐嚇。先見孫同康被綁不倒,竟能忍受,已是驚奇;又恐主人責怪,不敢再加收緊,將對方勒穿皮肉,受了重傷,無法善後。正打不起適當主意,忽見敵人以退爲進,還手甚猛;知道厲害,青光如被砍中,非斷不可,忙即回收。不料敵人急怒攻心,竟想拼命,劍上銀虹倏地暴漲士八丈,舍劍取人,橫捲過去。

事出不意,嚇了一個亡魂皆冒,連忙飛身縱起便逃。

本來這一劍,紫燕不死必傷,幸而佔了青萍的光。孫同康先對二女原無怒意,實迫無奈,才致心橫,猛下級手;劍光剛已一揮動,想起還有一女始終在旁勸阻,不曾出手,恰又並立一旁,豈不連帶波及?心中一動,臨危收勢,所用仙劍全憑主人心意主宰,收勢又快,二女才未受傷。就這樣,二女已吃劍光罩住,稍緩眉睫,便無幸理。

青萍受了一場虛驚,紫燕卻就勢縱向遠處。先前不肯接近敵人,只以飛劍對敵,便爲看出劍光強烈之故;經此一來,越發贍寒。欺孫同康受綁負痛,不便追逐,也不回身,只在遠處立定,仍指青光擊刺。大罵:“小賊再如不降,我手一指,便將你勒死了。”

孫同康本就疼痛非常,情知所說不假,暗忖:“不殺此女,萬離脫身,結局不死也必受奇辱,寶劍還要全失。適才不該失策,眼看成功,怎又投鼠忌器被這小賤人滑脫?

就不想誤傷好人,也應事前設法將賤婢誘開,謀定後動;如何又是冒失,一擊不成,反受氣悔。平日自負機智,今晚偏是如此顛倒。賤婢有了防備,此劍雖能脫手飛出,知能取勝不能?”

想到這裡,他猛憶起仙人傳劍之事,暗罵自己胡塗,前在嵩山演習此劍,已能來去自如,爲何不用?因此一來,又想起身後寶鏟的威力靈效,本心就想二寶齊施,再看前面敵人遠遠立定,不住拍手嘲罵,手揚靈訣,指着自己大喝:“小賊!問你三聲,再不應聲降服,便要你的命。”另一未動手的女孩,也趕了過去,但在低聲勸阻。

孫同康知事已急,益發急怒交加。強忍奇痛,運用仙傳靈訣,右手一揚一指,手中仙劍先化一道銀虹飛出,朝那青光追去;緊跟着,如法施爲,右肩一搖。本心這一劍一鏟,自經那日女仙傳授,每日夜來,雖然運用玄功勸加習練;爲恐功力不夠,敵人覬覦,從未出手用過。劍雖飛出,身現被綁甚緊,又是單衣,幾被紅絲深勒入骨;自己那等神力,連掙數次,不能掙斷分毫,反到越勒越緊。此鏟能否自行飛出?尚不可知。就能飛出,這勒皮嵌肉的東西也是無法割斷。無奈痛楚難禁,姑且試他一試。連空中飛劍也無暇指揮,急迫之下,竟全力運用。

那知敵人人小性強,恨他不過,已自行法施爲;雖然不是最後毒手,照樣難當。所幸寶鏟靈異;紫燕這一加緊,起了反應,已生抗力將身保住。便孫同康不加運用,紫燕見敵不倒,一施殺手,也要自發妙用。

孫同康這一施爲,身後寶鏟立冒起一幢青霞,升高丈許,倒卷而下,將全身包沒。

心中驚喜,方自默唸:“寶鏟有靈,切勿傷我。只將身上紅絲斷去。”青霞微一閃動,紅絲果即消滅無跡,只是身上痛猶未止。當時心花大放,膽氣一壯;痛定思痛,立意報仇。一看空中青光正與銀虹相持,雖是無人主持,音光仍不敢與銀虹相撞;一味避實就虛,想從自己這面乘隙飛來,均被阻住,一擋即退。敵人雖仍嘲罵,手挽靈訣,朝自己連指,意似想將紅絲加緊,面上已現驚急之容。不由氣往上衝,爲恐敵人還有別的法寶暗算,便在寶鏟青霞護身之下,手指空中銀虹朝二女追去。

紫燕先見紅絲加緊,敵人仍未痛倒,銀虹反到脫手飛來,緊跟着敵人身上冒起一幢寶光。心雖驚疑,無如騎虎難下,便不再聽同伴之勸,一面仍指飛劍去分敵人心神;一面施展殺手,朝前連指。滿擬“如意柔絲”厲害非常,只事前無備,一經套上,照此施爲,便差一點的道術之上也禁不住,何況一個凡人?必要痛倒無疑。正打着如意算盤,忽見敵人不特未倒,竟自飛步追來。定睛一看,敵人身上紅絲已被破去,人雖步行,不會飛騰,那口飛劍卻似鏗天長虹當先飛射而來。自己飛劍既非其敵,已然嘗過味道,又不捨平白斷送。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嚇得收轉劍光,反身飛逃。

偏巧孫同康先由石後縱出時,無意中縱向二女歸路,她想往家中逃回,已是不能。

新學劍術,尚未到身劍合一地步,不能駕了劍遁飛行,只不過比孫同康功力較深,能夠時起時落,凌虛而駛;敵人雖不致於追上,那道銀虹卻是神速如電,晃眼便要臨身。這時又悔又怕,拚命往前逃走。

猶幸孫同康心中,老放不下途中豔遇,先雖憤極,想要復仇;等一脫困,追出不幾步,孫毓桐的亭亭情影,重又浮上心頭。再見紫燕,嬌怯怯忘命鼠竄之狀,心腸一軟;暗忖此時正好收風,上門求見,爲何窮追不捨?暗中把手一指,劍光便緩了許多,一面仍故意急追;方想出聲喚住,如再想逃反難活命。猛瞥見側面半空中,似右紅光一閃,再看已無影跡。方疑看錯,忽聽身後,嬌聲急呼:“孫道長留步,聽我一言。”

孫同康回頭一看,正是青萍追來。本心正想有人轉圜,以免敵人倔強,不好落場;忙即止步,劍先也自停止,不再追逐。故意回身,氣忿忿問道:“你這小姑娘還好,不似她那樣無理逞強。今晚的事,你看見的,能怪我麼?”

青萍苦笑答道:“我早看出你爲人忠厚,心地純良;雖然因馬吃了點虧,心中氣忿,並未想和我姊妹爲敵。此事實是紫燕妹子年輕氣浮,又因從小孤苦,幸蒙恩主救出火坑,忠心太甚,不計利害。明知你是周道爺的朋友,偏巧見你那面寶鏡,與恩主寶鏡形式一樣。想起恩主常說,昔年太仙師傅授此鏡,曾說鏡本一對,只是那面陽鏡,被一位古仙人收藏在一處山峽石洞之中,不曾出世;早晚合璧,我恩主再過兩三甲子,便有道成飛昇之望。否則一任修爲多勤,終須留滯人間,不過名山修煉,作一散仙而已。

“我姊妹自聞此言,便自留心。忽然看見你那寶鏡,與恩主的一般無二;歸途和我說起,好容易有了機遇,偏生對方不是惡人,無故不好意思強奪。只要稍有因由籍口,定拚性命不要,也代恩主取來。正打不起主意,不料那馬太惡,性又靈巧;我們只看它長得好,試騎一下,稍爲撫摸,原是愛惜,卻被它先搶吃了一枝紫蘋。如非主人嚴命速回,當時便想借故尋你了。後來它又詭計誘敵,偷吃我家靈芝,越認爲有詞可借。見面之後,我剛看出你必有來歷,想要勸解,稟明主人用別的法寶換你寶鏡。你二人已然動手,傷了她的飛劍。

“此劍她新得不久,愛如性命,自然情急。既想奪鏡,又想出氣,才把柔絲放出。

此寶也是主人所賜,如今被你毀去,少時主人回來,已無法交代,必受責罰,你還苦苦追逼作甚?依我之勸,你雖受點痛苦,但是你明有法寶,不知如何不用,無異自找苦吃,與人無干;她卻飛劍法寶,一傷一毀,回去還要受責,你也該平氣了。

“我姊妹並非怕你,只爲主人雖然恩厚憐愛我們,但是家法極嚴,想起害怕;加以自知有點理短,情願吃這啞吧虧,彼此一走了事。真要相迫,休說我尚未出手,二人合力,焉知誰敗?你敗固是弄巧成拙,你如得勝,我恩主向不容野男子在此放肆,你就難討公道了。”

孫同康見那女孩,貌既明豔,說話溫蜿得體,不亢不卑。明是求饒,不特不帶卑屈詞色,反而隱有骨刺,柔中帶剛,暗示自己須知進退,見好就收,趁此下臺;否則驚動主人,尚有後患。心中讚許,正要回答,忽見紫燕也走過來,滿面嬌嗔,負氣旁立,並未乘機逃走。一則自己身上痛猶未止,想起前情猶有餘氣;二則,並想乘機投宿,求見孫毓桐,對方卻令他各自東西,一走了事,心中自是不願。冷笑答道:“你真會說話,但是此女欺人太甚。我被她鬼計暗算,現在身上還有餘痛,就此干休,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紫燕聞言,挺身上前,氣忿忿說道:“我欺了你,便怎麼樣?我此時想開了,我喪失飛劍法寶,又丟了人,活也無味;除非你肯賠我,不然的話呀,你不干休,我還不干休呢!我現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劍放下,殺剮任便,我決不逃。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決饒不了你,就怕你沒有這大膽子。”

孫同康原打算嚇她幾句,不料她會橫了心,反向自己撒賴糾纏起來,心有顧忌,殺機一泯,再起便難。再看二女,都是嬌豔如花,一怒一顰,全帶着幾分天真.動人憐愛。

這等美秀嬌憨的少女,休說再用飛劍殺她,便打也下不了手,當時反被窘住,無言可答。

呆了一呆,想起本題,笑問道:“你這等兇橫,你主人是與周道爺相識的女仙孫毓桐麼?

神仙也須說理,你兩姊妹無須拿她嚇我,以爲我不敢傷你;我是不值與小女孩一般見識,只要你肯服輸,便自容讓罷了。不信把主人請來,看我可怕?”說時,見二女花容失色,大有驚懼之容。

話剛說完,忽聽身後,有一女子接口道:“只怕未必!”忙即縱身閃開,回頭一看,身後站定三個美如天仙的少女。一個正是渴思一見的孫毓桐;一個穿淡黃羅衫的,便是途中飲馬所遇,後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時發話的正是她,只是面有笑容,不似前兩次相遇時,詞色輕藐傲兀之狀;另外還有一個白衣少女,和孫毓桐差不多高,年約二十左右,也是長身玉立,美豔如仙,卻未見過。三女除孫毓桐秀眉微顰,似喜似嗔外,俱是一臉笑容,並無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嚇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銀虹跟蹤飛下。孫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的,一見孫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個極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說不出是什麼原故。

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對面平視,越覺對方美絕天人,端嫺溫雅,儀態萬方,不可逼視。方自面紅心跳,銀虹已然緊隨青光下瀉,飛劍靈異,只管劍主人本心不想傷人,形勢仍是又險又急。

孫同康瞥見銀光耀眼,相隔紫燕頭上,只一兩丈,不禁嚇了一大跳。脫口驚呼“噯呀”二字,慌不迭揚手一招,剛將銀虹收回;同時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發出,擋向紫燕二女頭前,似想將那銀虹隔住;一見已經回收,來去如電,一閃即隱。猛想起身外還有寶光籠罩,豈不貽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聽孫毓桐微慍道:“這類無知膽大婢女,平白惹事,丟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二姊護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雖有不是之處,但她起心由於年幼喜事;不料孫道友馬太狡猾,年輕人多半好勝,你我昔年初學道時,何嘗不是如此?這事只算扯直,孫道友也曾吃點小虧,不能說是丟人,看我面上,恕過他們這一次吧!”

孫毓桐道:“我自先師仙去,退隱武當以來,雖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極講情理,決不偏心護犢。似她二人如此膽大妄爲,如再放縱,以後不知生出多少事來。本應追回飛劍,重責一頓,逐出門去;因二姊金面,代爲說情,不敢不遵。同時周道友又再三勸解,詳說經過。

“現有兩條路,由其自擇: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荊條,姑免逐出,看其日後能否改過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誨,看在二姊分上,連她已得到手的飛劍法寶也不追回,另外還各給一點金珠,今其自尋道路,從此不許入門。除倚仗所習微末劍術,在外橫行爲惡,不論相隔千里萬里,我必以飛劍取她首級外,慨不過問。照此論罰,二姊總不致於說我處置太過吧。”

白衣少女還未答言,孫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淚珠,面容慘變。暗忖道家法嚴,犯規被逐,固是斷迭前程,奇恥大辱;似此嬌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荊條怎禁得住?心中老大不忍。又聽三女對己毫無敵意,忍不住紅着一張臉,忸怩着深施一禮,說道:

“孫仙姑暫且息怒,此事實因那馬報復心盛,將我引來;恰值她二人走來,我一時無知,年輕氣浮,爲了幾句背後閒言,出面理論,致動干戈。最疏忽是周道長先前已有暗示,到時竟會忘了她是仙姑門下。現在自知不合,還望仙姑寬洪大量,看在周道長的分上,饒了她們,感謝不盡。”

話未說完,微聞黃衣少女低聲笑道:“明想因此求見主人,偏說鬼話。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寬容,還代人說好話呢!”孫同康對於女子素不善詞令,又爲對方容光所攝,本就矜持,詞不達意;孫毓桐一雙妙目再註定他面上,一言未發,喜怒莫測,越覺窘愧,不知如何是好。

孫毓桐含笑答道:“道友來歷,我適才得知,雙方師門均有淵源,否則我生平素不輕易犯人,也決不受人閒氣。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時,她正受迫,落在下風;那怕事後將其處死,當時也必與道友分個高下了。小婢雖然無知妄爲,姑念年幼,道友說情,又爲引咎,再稍從輕尚可,如欲免罰,恕難如命。

“適才周道友飛書相告,說道友今晚尚無宿處,他還寶鏡尚須兩三日後,欲令下榻舍間。實不相瞞,我自隱居避世以來,只有八九位至交姊妹常共往還,門前素無男人足跡,初意也頗爲難。適見道友爲人果如周道友所說純厚光明,難怪白、朱二老前輩賞識。

似此嘉客,理當掃榻延款。此處不是細談之所,且請帶了雪龍,同往寒家一敘何如?”

孫同康聞言,自是喜出望外,隨請問另二女仙名姓。孫毓桐分別引見,才知白衣少女乃武當派女劍仙,石氏雙珠之一,女崑崙石玉珠。穿黃羅衫的名叫風雷劍司青璜,乃石玉珠的小師妹;雖然入門最晚,不在武當七女之內,但得乃師半邊老尼期愛,傳以本門心法,比起武當七女,功力並差不了多少。二女均與孫毓桐交厚,情逾骨肉。

孫同康禮見之後,見紫青二女仍跪路旁,正想開口,司青璜已先說道:“大姊,我向來沒有和人討過情,今天我看人家佔大便宜,卻累她們吃苦,實不甘服。我現向你舍臉,討個情面,你終不好意思,當着新來嘉賓,給我沒趣吧!”

孫毓桐笑道:“二姊、六妹都這樣說,我怎好意思再行堅持?不罰終是不好,姑且記責,以觀後效,該可以吧?”

司音璜隨喚二女道:“二丫頭,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面,饒了你們,還不起來!”紫青二女方始叩了兩個頭,謝罪起立,又向司、石、孫三人謝了。雪龍也跟着踅了過來,昂首驕立,斜睨紫青二女,似有傲然自得之意。

女崑崙石玉珠笑道:“此馬不凡,便我見了,也自心愛,由不得想一試它的駿足。

她們小孩心性,自更難怪了。”說罷,孫毓桐延客同行,齊往前面山坡上走去。

孫同康到後一看,那山位列於武當西頭亂山之中,矗然高起,形勢雄峻,氣象萬千。

孫毓桐所居,外觀好似近山腳下的一片茂林,內裡掩映着幾處樓臺亭閣。實則由山腳起直到山巔,移步換形,都有主人就着天然形勢,獨運匠心開建出來的勝境;景物靈秀,美不勝收。尤妙是到處清潔如洗,淨無纖塵;房舍陳設,無一處不是精雅高華,巧奪鬼工。又當明月清風之夜,置身其中,越令人心曠神逸,無異登仙,那好處也說他不完。

因在夜間,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將馬引去安置,備酒待客,只陪同遊行了十之一二。

孫同康方自暗中驚讚,青萍來報,酒設半山棲鳳坪碧雲樓上。原來那山乃臥眉西峰,與周鐵瓢所居東峰遙遙相對,遠看一色青蒼,宛如列眉黛擁,縹緲天半;內裡卻是各具林泉立壑之勝。西峰景物,本就奇秀;又經主人多年加意經營修建,時有仙靈往來,踵事增華。不似東峰,只周鐵瓢一人在山腳崖洞中苦修,一向荒蕪。峰腰雖有石氏雙珠昔年仙居,但是洞藏山腹之內,禁閉多年,外觀無奇。兩峰相去,無異天淵。

棲鳳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地在半山腰上,下面是大片園林湖蕩,雲骨森列,溪瀑縱橫,白石清泉,交相映帶。上面卻是高峰挺秀,離頭數十丈,忽有大片奇石突出,棲鳳坪便在其上。四面綠油油,滿布苔茵,峰壁削立,本來無路攀升;主人又是劍仙,可以隨意飛行上下,用不着建甚途徑。只爲日前一時乘興遊戲,妙用仙法,建了一條棧道;由下面起,隨着山形凹凸曲折盤延,直達奇石上面平崖。

那棧道寬二三尺,下橫鐵架,上鋪木板;靠外一面圍着半截紅闌,環峰而建。每十來步,設有明燈一盞,遠看宛如一條細長紅蛇蜿蜒環繞於碧峰之間。上面更點綴着百十顆明星,景更奇麗。那奇石突出山半,其平如砥,靠裡一面,峰形忽往內縮。正面是一月亮門的大圓洞,洞前展開了七八畝方圓一片平地。

碧雲樓共只兩屑,建在坪的左側,又高又大;一面與峰相連,餘三面,軒窗洞啓,爽朗非常。遙望羣山均在腳底,雲嵐如畫。樓前疏落落數十株梧桐樹,大均一抱以上,比樓還高。翠葉插雲,清陰映月,偶然一陣風過,滿地碧雲,宛如水流。

同行三女,都是仙容美豔,容光照人;爲了陪客同行,俱由棧道飛橋,款步而上。

霞裳縞袂,雲鬢風鬟,仙袂飄飄,丰神絕代。月光下看去,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間。

三女本就冷豔絕倫,加以棧道不寬,孫毓桐以主人當前引道;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話說,落在後面;孫同康新來嘉客,恰巧居中。見前面孫毓桐,楚腰一捻,情影娉婷,仙步姍姍,似欲乘風飛去。

孫同康自從旅途驚豔,便自刻骨相思;這時仙容近接,相去密邇。只管平日老成,又似仙凡迥隔,自慚形穢,處處矜持,不願妄生遐想;就這眼皮上供養,也由不得心神陶醉,消受不起。孫毓桐卻是落落大方,不時側顧,指畫煙雲泉石,告以山上景物,星眸流盼,一笑嫣然,舉動言笑之間無不美絕天人,曼妙無倫,心中實是愛極。

及至行到樓前,孫毓桐回身揖客,見石、司二女還未走上,秀眉微皺,似有慍色。

孫同康這一路上,老是思潮起伏,心頭怦怦亂跳,惟恐失禮,強自鎮壓。內心如此,外表卻要做得莊重恭謹。那知情根深固,越這樣,舉動越不自然。一見孫毓桐面上含有慍意,只當仙人洞悉隱微,看破心情,好生惶恐;急得滿面通紅,低頭不敢仰視。

心方悔恨愁慮,忽聽身後司青璜笑道:“你們怎不進去?我不過和石師妹說兩句話,稍爲落後。日常衆首,又不是客,也用等麼?”偷眼一看,石、司二女剛由棧這走上,孫毓桐微啓星眸,看了司青璜一眼,欲言又止,隨即延客同進。

孫同康看出不似爲了自己不快,心才略放,一面稱謝,同往門內走進。鑑於前失,越把全付心神貫注在孫毓桐一人身上,容止益發莊謹。耳聽身側,石、司二女低聲笑語,沒聽出說的什麼話。孫毓桐又側顧了二女一眼,面有笑容,好似有什麼可笑的事,忍俊神氣。兩下本是肩隨並進,這一來目光恰巧相對,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蕩,忙強忍住,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視查。及至登樓一看,酒香撲鼻,仙筵已設,慧婢旁侍;所用器用陳設,無不精雅華美,迥異人間。

原來這一桌筵席,是設在臨窗一個形式古雅的長方玉案上,玉色如脂,溫潤瑩澈,隱蘊銀光;酒食果脯,以及盤碗杯壺,多非人間所有,寶氣珠光,燦如銀霞。

孫毓桐請孫同康倚窗旁坐,石、司二女仙居中橫列,自在下手,倚窗陪客,殷勤勸飲。孫同康原是好量,又是飢渴之際;未入席前,聞得酒香,已動饞吻,再一入口,更覺仙釀芳醇,色香味三絕。菜餚更精美好吃,俱是平生初試,從來未有。初次登山,在座均是女仙,加以心中有事,本就又些拘泥。及見三女,除從容舉杯外,食物極少;石玉珠更是從入坐起,只略吃了點松子、桃、藕,那麼味美的菜餚,連筷子也未動。既恐見笑,又恐失禮,不敢盡情取食。石、司二女知他心意,也不說破,互相對視微笑,鬧得孫同康更窘。後來還是孫毓桐看不過去,帶笑說道:

“我雖不禁菸火葷酒,只是喜與同道姊妹往還。遇到芳辰令節,春秋佳日,用資點綴;平時只供小婢們食用,並不似常人,每日三餐,非此不可。除這凝碧仙釀,學自峨媚仙府,服食頗有益處,日常小飲幾杯外,別的食物,就吃也不多。石家二妹,更是辟穀多年;除遇到她同門七姊妹,和青璜六妹的謫降芳辰,照例會飲外,輕易不動湮火。

道友長路飢渴,只管儘量。我們不似世俗間人,有甚多拘泥禮數,更無男女之嫌。等到道友吃完,我還有話要請教呢。”

孫同康見她玉音清朗,吹氣如蘭,詞色誠懇。暗忖:“對方天上神仙,不尚虛矯,主人何等大方磊落。我也仙人門下,不過未入師門,道法未成,如此相待,分明看重;再如拘束,反啓輕視,並還窘得難受。”念要轉,雖仍不敢放肆,窘態已減去大半;一面謝諾,跟着從容飲食起來。

先還恐怕酒醉失禮,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勸客,孫同康不善和女子應對;加以途中經過,知道在座女仙只她一人最難說話,不便逆她。接連飲了幾大杯,不覺有了醉意,膽氣漸壯,隨同說笑;對孫毓桐也敢作那劉禎平視,不似先前一味低頭淺飲小吃,連人都不敢看的神氣了。

司青璜問起來歷經過。孫同康談了一會,看出石、司二女仙均與主人至交莫逆

石玉珠豪爽俊雅,還不怎樣;只司青璜靈心慧舌,吐語如珠,說話每有寓意,難於揣測,又和孫毓桐終年常在一起,情逾骨肉知道如欲與主人以後常共往還,此女最關緊要,萬萬不可得罪,巴不得見好於她,每問必答。

孫同康便把“少林寺訪友,中途爲報不平與盜結仇;穎水嵩山巧遇追雲叟白谷逸、矮叟朱梅二老,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靈藥;取得古仙人白陽真人所遺留的飛劍藏珍,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寶鏟。後遇女仙楊瑾,給了一封柬帖,內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才知二老己走,命由水路入川,持函往謁,拜在妙一真人門下。

因遇少林寺儈贈銀指點,託爲帶信,才見周鐵瓢”等情,差不多全說了出來。

只說到末了一段,孫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曾有“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所居臥眉峰又與眉頂暗合;當時心頭怦怦亂跳,話到口邊又復縮住,那裡還敢實說?偷眼往對面一看,孫毓桐聽了出神,一雙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朗朗銀燈之下,越顯光豔。由不得心神一蕩,益發面紅耳熱,通身也發起燒來。總算素來老成,人又機智,忙把頭低下,假作整衣。停了一停,將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語略去,強鎮攝往心情,重又往下述說。

說完,除石、司二女仙聽到後半,面有驚訝之色外,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狀。心方暗幸,忽聽司青璜笑道:“孫道友竟是白、朱二老引進到齊師伯門下的高弟麼?我武當同門姊妹八人,與峨嵋派好些同輩道友,以及小寒山二女謝家姊妹均有交情,孫道友得二老引進,齊師伯斷無不收之理。”

孫同康聞言,自然謙謝,覺着自己雖然是個凡人,不料師門聲望如此高大,一說出來,對方立即另眼相看,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輩;不特面上大有光彩,將來拜師之後,只要努力修爲,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心氣剛剛一壯,司青璜又道:“孫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滌凡,乃周鐵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可知他託你帶信的用意麼?”孫同康答說不知,請仙姑指示。

石玉珠道:“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難已足。孫道友雖是峨嵋弟子,但尚未正式拜師;似此強敵,不要累他吃虧受傷,反而不美。”

司青璜搶口答道:“我如非適才親見他那一劍一鏟的威力妙用,也不會如此說法。

師姊你想,白、朱二老何等法力;這兩位老前輩性情古怪,更喜提攜後進,他照顧的人,向例不許旁人欺負。況且孫道友,如由秦嶺陸行入川,既可就便繞道家中略爲安排,又比行船要快得多,偏叫他由水路走。分明今日之事,早已算定。爲踐昔年鐵瓢求他難中相救之言,所以才命孫道友由此經過,只催起身上路,卻不限他到的日期。

“還有峨媚派目前日益發揚光大;他那玄功劍訣最是珍秘,從不外傳。孫道友尚未入門,就說有二老情面,不會無望,共只個把月的途程,一入師門便領心法。楊師叔雖與峨媚兩輩至交,如非有什麼要事,對朋友未入門的門人,何須那等性急,越俎代庖,將由對方得來,向例除至交門人永不外泄的心法,擇要傳授?意猶不足,更把他所得法寶飛劍,用他佛門降魔真訣加以禁制,並還傳以用法。這不是三位老前輩,早商量好來作成孫道友的麼?

“現在柬帖未到開示日期,不信到時看我料得對否。鐵瓢未始不知此次與妖僧對敵,關係他的成敗;重傷新愈,法力更非妖僧對手。他乃本門棄徒,僅能在此託點廕庇;如有人上門欺他,本山向例不許異派妖邪撒野,我們自可假公濟私,以全力相助;一離此山,便格於本門成規,愛莫能助了。敵人不止一個,大姊法力雖高,勝自有望,如欲永除後患,卻是艱難;萬一妖僧也約到有力幫手,更是弧掌難鳴,能否完全照顧得到,就不可知了。此時得一助手,再好不過。

“他許是見孫道友無甚法力,有口好劍,也未必能飛出運用;以爲雙鏡合璧,便無敗理,卻不知此鏡非經行法煉過,不能盡發揮它的威力。孫道友得有楊師叔的佛法傳授,比他要強得多;加以初交,不便求人,因此未把滌凡函中之意說出,只將寶鏡借去,實是失策。孫道友如能與大姊同往,此鏡之外,還加上他那一鏟一劍,只到時不要怯敵心慌,萬無敗理。只不知孫道友,肯仗義拔刀犯險一行麼?”

孫同康素來任俠仗義,本心想助周鐵瓢報仇除害;只爲自知無甚法力,恐事不成,反爲鐵瓢添累,方始中止。經此一激,已將俠腸勾動;再聽說到石、司二女俱都愛莫能助,只孫毓桐一人獨任其艱,並還缺一幫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有此兩層原因,意志益發堅決,慨然說道:

“我來時,本欲銳身急難,嗣因周道長法力高強,尚爲妖僧所傷;身是凡人,惟恐無力相助,反而累他分神。新得飛劍法寶,雖蒙楊仙師傳授指點,尚未用過。別時又曾告誡,不到遇敵危急,不可出現。雖然中止前念,心實耿耿。現聽司仙姑一說,才知可以勉效微勞,遇上這類事,便是外人也無袖手,何況好些淵源。如蒙孫仙姑攜帶同往,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司青璜連贊:“好,好!”孫毓桐似在尋思什事,未置可否。司青璜道:“大姊怎不說話?妖僧毒砂甚是陰毒,非雙鏡合璧不能破。孫道友寶鏡,雖是新得,但他得有佛門傳授,比鐵瓢以道家禁法運用要強得多。依我之見,可速命人將鏡取來,到時你二人同往,萬無一失。邪法厲害,但稍有疏忽,便即鑄錯,大姊就操必勝,也不可輕敵呢。”

孫毓桐笑道:“好在還有兩天,且等我仔細盤算再定吧。”

孫同康和三女相處漸熟,對方人又豪爽嫺雅,言笑無猜,再加上幾分酒意,先前拘謹忸怩之態爲之一盡。對於孫毓桐,更是中心愛慕,敬如天人。好容易遇此良機,既可爲友仗義,助一有道煉氣士脫難誅邪,籍報俠僧滌凡萍水相逢,慨假兼金之惠;並還可與心上人乘機親近,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以爲對方用人之際,定必嘉許。不料孫毓桐先是淡淡的無所表示;等司青璜二次勸說,仍似有些推諉,並無允意。暗忖:聽司青璜之言,自己明可勝任;這等兇險場面,事前應早定局。自己是客,主人相待又優,似此仗義拔刀,如以爲然,必有幾句嘉許的話;怎會如此冷淡,盤算再三?明是不肯面拒,設詞推託。

他失望之餘,心中一急,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門之言;上門尚且不可,攜帶自非所願。心疑孫毓桐不願與之同行,忙插口道:“自知濁骨凡胎,孫仙姑如不便攜帶,只指明途向里程,約定時日,我自單人前往;會同應敵,也是一樣。”

孫毓桐含笑答道:“道友資稟甚厚,並非凡骨,攜帶飛行,也無不便;要去自然同路,以免參差。不過,尚有一事躊躇未能決定。道友長途勞乏,時已不早,且先下榻安息,明日熟計如何?”司青璜還要開口,給石玉珠使眼色止住。

孫同康雖不知是什麼用意,但看出孫毓桐並無不願之色,詞意也頗親切,心情重又一熱。只是貪看玉人,不捨離去;方想說是不困,石玉珠已先開口道:

“適見孫道友飛劍已是峨媚家法,但欠精熟。以此應敵,尚還不夠;許是楊大師匆匆傳授,未及詳言之故。不問同走與否,均須勤習。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滿,何日均可前往。我意桐姊如煩孫道友同行,可速令青萍傳語鐵瓢;令其稍緩二三日,謀定後動,以免臨事倉卒,難竟全功。孫道友即照楊大師所傳勤習;桐姊雖非同門,專一指點運用禦敵之法,卻是大有進益。有此三數日工夫,固是桐姊一個好幫手;便不同行,孫道友日後入川,也可免卻許多顧慮,豈不是好?”

孫毓桐道:“鐵瓢本定傷愈七日之內前往,只爲孫道友急於入川拜師,他那寶鏡恰有大用;多此一鏡更操勝算,還可免卻些顧慮危害,但不便挽其久留,只好提前。二姊所說自是有理,恐孫道友未必能多留吧?”

孫同康此時一心只在孫毓桐身上,更無二念,巳不得立功自示。又聽說還要親自指點他的劍術,早已心中服貼,萬慮皆忘,便孫毓桐不開口,也要自告奮勇;再經心上人一說,明有挽留之意,益發心花怒放。暗自忻幸,更不尋思,搶口答道:“朱仙師並未明示日限,起初雖然心急拜師,但是修道人原主內功、外行同時修積,既然遇上,稍可爲力,自不能置身事外,稍延數日無妨。因此還蒙仙姑指點傳授,更是求之不得,感謝非常;敬當遵命,事完再去便了。”

孫毓桐似喜似慍的看了他一眼這:“你那口劍,實是奇珍,只惜功力尚差;幸得峨媚真傳,稍爲互相實習,便可發揮它的妙用。本意想請道友往適才走過的玉梅小榭下榻,爲了演習飛劍,改請此樓暫住,以便早晚用功。東邊有一斗室恰可入定。盡頭小圓門,可通我新近所闢、平日用功養靜的石室;設有兩重禁制,除至交姊妹外,從未延過外客,道友自是例外。爲了周道友的事,在家時少,如有什麼事,或想隨意遊玩,門外微呼青萍、紫燕,便有人出,只管吩咐她們。今夜道友可先入定,做完功課,隨意安歇。由明日起,早晚兩次,我再奉陪練劍吧。”孫同康連聲喜謝。

司青璜笑道:“孫道友,我一向口直,你滿口仙姑仙姑的,聽去俗氣刺耳。我們平日相見,俱以姊妹相稱,既顯親切,又不俗氣。兇僧也是大姊敵人之一,只不知她隱居在此。你與大姊同舟共濟,情如一家,此時誰也不當你外人。你將這稱呼改去,叫他桐姊大姊均可,不也好麼?”

孫同康偷覷孫毓桐,微笑不語,不禁心神一蕩。一面鎮靜,就勢答道:“三位仙姊既不鄙棄菲質,小弟遵命。”

司青璜突道:“還是少不了個仙字,自己用功夫吧,我們走了。”隨和石玉珠,一同起立作別。孫毓桐隨喚紫燕:“你且引客安置,我送二姊六妹,還有點事,明早再談吧。”說罷,三女就在樓前,同縱遁光穿窗飛去。

孫同康回顧紫燕,本是嬌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面上微帶愁慮之容。石、司、孫三女一走,青萍也收拾殘餚走去,只剩她一人在側。見孫同康看她,面上一紅,帶愧帶慍說道:“主人命陪客人,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

孫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敵意,沒對二婢細看。這時見她生得眉目如畫,秀媚非常,年紀不過十四五歲,嫋嫋婷婷,立在對面,由不得使人一見生憐。暗忖有其主必有其僕,休看她小小年紀,又是一個使女;不說法力,單那本領,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見。似此美慧,定是主人心腹愛婢無疑,便笑說道:“多謝姑娘,先前我實不知來歷,望你不要見怪。”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看了一看,微慍道:“你還說呢!你如果早點收風,何致被恩主撞上。恩主雖愛我們姊妹,家法極嚴,犯必無赦。幸而今天不似往常,只是記責,沒有當時行罰;否則,我們姊妹以後如何做人,不與你干休纔怪,你明知我主僕來歷,爲想上門,行強迫我輸口,還說事出無知,豈非鬼話。”

孫同康見她滿面嬌嗔,不好意思駁她。只得陪笑答道:“此事怪我不好,又將你法寶飛劍損毀,萬分抱歉。此去峨媚拜師,異日修道,如獲成就,定必設法以別的賠還與你,請你不要氣了。”

紫燕聞言,微喜道:“是真的麼?”孫同康道:“我此來是客,堂堂男子,如何失信於人。”說時,青萍也自走回,紫燕喜道:“姊姊,這客人果然好,他肯賠還我的法寶飛劍呢。”

青萍笑道:“我說如何?別的不說,你只看恩主和石、司二位仙姑,除卻同道之交,平日最不喜與男人說話往還,何況是個外人!我們從小在此,幾曾見有男客上門?今日這等款待來客,已是從來未有之事,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獨自清修的丹室之內下榻,我至今還測不透是何原由?來客稍差一點,能這樣麼?你到這邊來,我有話說。”

二婢隨往一旁,耳語了幾句再同走過來說道:“恩主回來,雖還有些時,但靠峰一面圓門,便是她的起居之所。此樓是她必由之路,萬一突然迴轉,見還未引客人安置,難保不受責,且請去至丹室再說吧。”

孫同康一聽,下榻之處乃心上人以前修煉之所,好生忻喜。同去一看,那丹室就在樓上東偏樓廂以外,當地原是與棲相近的一塊奇石,大約半畝,室作六角形。前半空出一片平崖,崖側另設飛僑,與樓相連。室外環列着百千竽修竹,月華皎潔,竹韻-琮,清陰在地,曠宇高寒,置身其間,越令人有天風環佩之思。室中陳列更是高古雅潔,所有金牀玉案、藥竈丹爐,全都古色古香,淨無纖塵。

二婢先引孫同康去往石壁一個色若錦雲、不知是何異草織成的蒲團之上落座,然後雙雙下拜。孫同康連忙攔阻,已自無及。二婢拜罷起立,紫燕笑道:“我們想求你點事,能答應麼?”

孫同康因主及僕,對於紫青二女早生憐愛,又覺毀了她的法寶飛劍,不好意思,聞言立答:“只我力所能及,無不應允,但說無妨。”

紫燕喜道:“我們原是好人家兒女,只爲早喪父母,受了惡人虐待,多蒙恩主收容。

先見根骨太差,本意稍爲長大,多賜金銀,送還故鄉,交與我們親族安置。經我二人再四苦求,願爲婢女,隨侍恩主,永不離去;又經石、司二女仙代爲說情,方始允諾。平日相待,自是恩厚。

“去年我姊妹想學飛劍道法,又復苦求。雖蒙恩允,但聽司六姑說,恩主原極憐愛我姊妹,想收爲門徒;只因根骨不濟,恩主又好勝,恐將來出外,受人欺侮。再者,修爲成就也難,於是未允。六姑憐念我姊妹對主忠心,向道堅誠,特意指了一條明路,令我二人留心。說現今各派仙人中,只峨嵋派得天獨厚,煉有不少脫胎換骨的靈藥仙丹。

此後如遇見峨嵋門下,能求得一兩粒靈丹,再肯努力前修,便有成道之望。那時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說,必蒙恩允了。

“人都是向上的,我姊妹自聞此言,除奮勉用功外,日常都在留心。無如恩主素少外客來訪,又不曾離開此山。雖聽說恩主與峨嵋派女仙墨鳳凰申若蘭至好,但我們已在此八九年,從未見她來過;想要求她,也是無法,空自盼望。今日因見那面寶鏡,除光華不同外,與恩主那鏡子一樣;前聽恩主說過,她隱修多年,便爲等這雙鏡合壁之故。”

說着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恩主向例不許我們多開口。她和六姑說那些話,多聽不明白。只知此鏡關係她甚大,因此生心,想要奪取。偏生你是周道長的朋友,休說無故不能下手,就下手周道長也必不許,沒奈何只好退出。恰巧那馬狡猾,吃了我的紫蘋。

正想借故引你尋事,以便反臉奪寶。,那馬反尋上門來,引起爭端,被你將我飛劍和六姑所賜法寶損毀;結局你卻成了我家從來未有的嘉客。如今前事不提,我也不想賠還飛劍法寶,只求你峨嵋拜師之後,代我們各求一粒毒龍丸和兩粒大還丹,成全我姊妹兩個,便感謝不盡了。”

孫同康暗忖:以三女仙的道力交遊,尚不能求到這等靈丹,必是本門靈藥珍貴非常。

自己師還未拜,如何可以許此願心?本想拒卻,一則身來是客,對方兩個幼女,先前又毀損了人家的飛劍法寶,不好意思;二則本心憐愛二女,不忍使其失望。正作難間,一看二女,見自己沉吟未答,全都秀眉微顰,滿面愁急凝盼之色,越覺楚楚可憐,難以峻拒。想了想只得答道:

“你姊妹向道堅誠,人又聰明,便是平常相遇,我也極願爲你們盡力。不過話須言明在先,我雖蒙朱、白二位仙師修書,引進到峨嵋門下,無如人在途中,師還未拜,師門靈藥至寶,不知到時能否請求,我實拿他不定。我入門之後,定必相機力求;只求不到時,卻不要怪我失信。”

紫、青二女同聲喜道:“我們只求你盡心,能否如願,那是我二人的緣福命數,怎敢絲毫抱怨。”

孫同康道:“既能諒我苦衷,即或至時事有礙難,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帥苦求,你看如何?”

紫燕笑道:“那更好了。時巳不早,請用功安憩。恩主不知何時方回,就回今夜也不會再見。我看她對你實是破例厚待,聞你新得峨嵋真傳,最好加功參悟,明早相見,必能得她指點,大有進益。有要用我們,一呼即至。多謝你的盛意,我們去了。”說罷,作別自去。

孫同康便往蒲團上坐下,始而回憶此行遇合之奇,思潮起伏;只一閉目,孫毓桐的倩影便涌上心頭,怎麼也不能寧靜下去。待了一會,猛想起自己一個凡夫俗子,素來正直,不親女色,怎今日爲一女子動心?並且對方又是一位女仙,平日連男子都不令上門;萍水相逢,如此情厚,明是看重朱、白二位仙師和師門淵源。休說稍爲失禮,便有什麼妄念被人看破,必下逐客之令。不特丟了人,也必被各位仙師知道;認爲無品行,犯了色戒,不許入門。從此仙凡立判,仍墮紅塵,豈不把這不世良機錯過?當時心中一驚,立即省悟過來,居然把妄念止任,照着女仙楊瑾所傳口訣,用起功來。

孫同康本是歷劫多生,根骨甚厚,對於孫毓桐也是前幾世的夙因,由不得衷心愛戀,並無色慾之私。這一警覺,居然潛神定慮,將本身純陽真氣,由“鹿車穴”要道一陽之始,緩緩逆升而上;到“靈羊穴”,逐漸純一。再升至“太白”、“天牛”,人天分野,真氣越發凝鍊。由此經大椎骨上“玉枕關”,稍爲停頓,便將道家認爲陰閉難通的“生死玄關”衝破,轉折盤旋於“紫微”、“太乙”、“天庭”、“玄母”、“硯珠”之間。

走完“九宮雷府”,度過“十二重樓”,經“絳宮”(一名離宮)、“朱靈火府”、“土府童庭”;再調“寒靈丹精”、“玄武煞氣”,轉入“銀河”。由一分二,經左玄右牝、腎命兩門,下達“涌泉”、“三裡”二穴,重又逆行;到了尾閭附近,二氣歸一,改穿“中元地闕”。此後便返本歸原,一任真氣自在流行,坐忘入定。(此節所談坐功,筆者雖亦不乏師承;第以俗塵碌碌,買山無計,功課久荒,記憶弗詳。此中利弊,實所難言。爲應各方讀者函囑,附記於此,讀者幸勿以此嘗試。每日靜坐半小時,舌舐上顎,調息咽津;勿嗜色慾,少饜肥膩。行之日久,自能卻病延年,不須此也。)

孫同康途中,雖然得暇便照口訣勤習,畢竟旅次嘈雜,阻礙靜修;這時置身仙山靈境,又經過一番警覺策勵,益發用志不分,萬慮皆志。當時豁然貫通,進入妙境。坐完起身,已是氣和神旺,天君通泰。再步出門外一看,月光如水,人在鏡中,萬里晴空,更無懺翳。遠近羣峰,時有白雲如帶環繞山腰,自在浮沉,因風舒捲。到處靜蕩蕩地,只修竹吟風偶發清籟;花影娟娟,自然幽豔,心神一暢。一看天色也就子正,適才並未坐了多少時候。獨觸靈機,恍然大悟,忙又回到原處,二次用功入定。由此返虛入渾,物我皆忘。

這一坐,竟到了次日傍午。孫同康還不知生具夙根靈慧,就這一夜工夫,悟徹玄機,功力大進。主人主僕已各來過一兩次,因看出他神儀內瑩,英華外映,是進步緊要關頭;又料他夙根深厚,仙緣遇合,巧服靈藥,得了高明指點。,峨嵋真傳,竟於極短時間內,屏除初來雜念,到此境界;心中喜慰,便不驚動他,各自走去。

等到孫同康坐罷起身,覺着周身輕便,舒暢已極,知有進境,方自忻幸。因室外修竹輕陰,只知日出天明,不知時間早晚;及至走往門前一看,一輪華日已到中天。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來煉劍之言,必是自己入定太久,未去前樓。主人或當旅途勞乏,尚在夢中,不便相喚,因此誤卻。念頭一轉,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頭。正在悔惜懸想,打算去往前樓,去向紫、青二婢探詢;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姍姍走進,見面便笑道:

“師叔真用功,進境更是神速。師父早來到此,甚是喜歡,少時便請師叔去至樓外棲鳳坪上練劍了。”

孫同康聞言大喜,方要開口,紫燕忽又盈盈下拜,起立說道:“弟子只改了稱呼,還志了稟告師叔呢!昨夜分手不久,師父便同六姑迴轉,弟子便將師叔恩允,異日代向峨嵋求取靈丹之事稟告。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與師父商談了一陣,再行喚進。說向恩主勸說,已蒙恩允,收歸門下;並說師父自來就比師叔年長一月,今弟子轉告師叔,再見師父時以姊弟相稱等語。

“天明前,六姑別去,今早師父因聽弟子說,師叔尚在定中,親來看望;歸告弟子,說師叔一夜工夫大爲精進。峨嵋家法,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易於速成,如非本人道心堅定,生具靈根夙慧,也無此快法。說時大是喜慰,隨命弟子等師叔起身,侍完洗漱,先去樓中進食稍息。師父爲助周道友,想將妖僧和衆妖黨除去,須往山外一行。去已多時,不久必回,便陪師叔一同練劍了。”

孫同康越發放心大喜,又向紫燕道賀。盥洗後,同去前樓,見玉案上餚果酒飯,均已備齊,便要紫燕同食。紫燕答說:“每日辰、酉兩餐,素食爲多,已然用過。再者,師父未命陪侍,弟子不敢。”

孫同康也不勉強,自坐飲食,笑問:“青妹何往?”

紫燕答說:“師叔最好呼名,不要如此稱呼。師父相待雖厚,家規甚嚴;如若聽見,還當弟子等放肆呢!青萍師姊,隨師父出山去了,一會就回來的。”

孫同康見她雖仍笑語天真,執禮甚恭,比起昨夜晤談隨便情景,大不相同;料是主人看重,必有囑咐。重又想起前事,不覺停杯沉吟,出起神來。

紫燕笑問:“師叔有什麼心事?可是怕延誤行期,入川心切麼?”

孫同康道:“朱、白二位仙師並未限我日期。這裡的事,三二日可了;令師飛行絕跡,瞬息千里,就多耽延,如能求她攜帶一行,只比人走更快,有何妨礙?”

紫燕笑道:“師叔倒想得好,只恐師父未必肯帶你同飛呢。”

孫同康道:“我一介凡愚,令師天上神仙,對我如此厚待,感恩切骨;就不肯攜帶,爲她效力,”是萬死不辭。只不知令師背後對我如同說法?”

紫燕聞言,略爲尋思,反問道:“這先不談;照此說來,峨嵋派領袖羣倫,高出各派之上,你爲師父誤卻不世的仙緣,也是甘願的了。”

孫同康笑答道:“你師父便是仙人,我如真爲她誤卻仙緣,她也不能坐視不問,焉有此理。”

紫燕又笑道:“聽師父說,她只散仙,小能飛昇靈空仙界,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跡,不能離出塵世。那麼你如能拚卻在塵世上,多留一個多甲子,向妙一帥祖求說,連她一齊歸往峨嵋門下,一同修煉,連弟子等也相隨沾光。但是她除延遲年月,不能與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證仙業外,還要經一次大劫。前途也有好些艱危,師叔也願意麼?”

孫同康話未聽完,已自觸動情懷,心頭亂跳;情不自禁,脫口答道:“與你師父同門共修仙業,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能如此,休說災難,生死皆非所計;只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紫燕笑道:“師叔如此存心,也不枉帥父這等?你。不過,這決不是師父心意;照她心意,恰與此相反。咋夜她還與六姑爭論,本想師叔早日上路,紙爲師叔身有至寶仙劍,易被妖邪生心。長途千里,所經又有兩三處妖人巢穴,想等你飛劍學成,能夠凌空飛行,再送上路便了。”

說着,她又加重了語氣道:“師叔先不要問:就問,我也不肯就說詳情。只請師叔信我,照我所說行事。我報了師恩,師叔也得如願。師父面前你只裝-,更不可露一字;稍被看出,我必受重責嚴罰,師叔想必也不忍心。以後弟子暗中請師叔如何便如何;像昨晚吃酒時,眼睛老朝師父看也來不得,外表越莊重越好。師父固然未必怪你,她恐你吃虧受苦,就要早打發你上路了。”

“沒有日內這一局,你不早走,便是向道不堅;如早起身,休說與師父同證仙業,見面都恐不易,豈非兩難麼?此中詳情,好些未到時機,不便明言,三數日後,自知就裡。我和青姊出入必偕,像今日對談機會,實是難遇。最好當着青姊,也不要問。師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但我事前定必先說。去否在你,如不願冒這危險,也可作爲罷論;到時不去,仍走你的便了。”

孫同康雖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聽出,只自己肯冒危難,延遲一二甲子成道,便可與心上人同證仙業。又知昨夜偷覷心上人玉顏,已被看破,竟未見怪。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不禁心蕩神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勉強遏住心中情思,答道:“此時你不發問,我也無話可說。只要果如你說,赴湯蹈火,我必照辦便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請師叔隨意起坐,不可再談此事,大約師父快回來了。”

孫同康應諾。紫燕又去端來一玉-香茗,說道:“師父早斷人間煙火,只是品茶猶有夙嗜。此是南宋小鳳團貢茶中的極品,因經南海青門島主女仙朱蘋,用仙法封藏至今。

師父與朱仙子本不相識,前年女崑崙石二師伯偶往相訪,談起雙方聞名,神交已久,又談起師父嗜茶之事。

“恰巧師叔將來的師姊秦大師伯紫玲,飛書約朱仙子和二師伯,往遊所居海底仙府紫雲官;留連數日,再同往中土訪友。因此帶了十團,便道來謁大師伯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並與師父訂交贈茶。便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師伯帶贈的,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籟頂上靈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帶來,經師父另用寶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實則比十擔水還多,足供好幾年用。這還是咋夜師父吃剩下賞給我的,我捨不得吃,留來孝敬師叔;雖經重煎,一則水好,二則壺碗均是寶器,只是火候、色香味僅比頭次稍差,即此已雋絕人間了。”

孫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嘗,果然香味雋永,飲後神清。因見紫燕不特美秀靈慧,吐屬也極爛雅,笑問道:“謝謝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紀,吐屬如此風雅斯文,莫非學道之餘還讀書麼?”

紫燕道:“弟子年幼,讀書不多,只爲師父系出名門,從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往來,不廢吟詠。石家二位師伯,和一位道號“姑射仙”林錄華的師伯,俱是極好詩才;昔年於武當七女中,號稱二秀,與師父交情也很厚。休說師父暇時還教,平時耳濡目染,自然短不了竊點皮毛,致令師叔見笑。” wWW ●тt kan ●c o

孫同康方想問她,此時溫文禮敬,與昨晚對敵判若兩人,爲何前倨後恭?忽聽破空之聲,紫燕忙道:“師父不在,竟有人來,必有話說,弟子去去就來。”說罷,便往樓外縱落。隨見一道青光自空飛墜,落在棲鳳坪危崖下面的環峰朱欄棧橋之上,未看清是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蹤趕去。

待不一會,青光刺空飛去。跟着紫燕跑回,面帶憂疑,匆匆說道:“師父就回,見時請師叔千萬不要說有人來過。”

孫同康問道:“來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麼?”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爲了師父;師叔快不要問,師父靈警,一知此事,便誤她的事了。”

孫同康點頭應諾,正自懸揣,破空之聲又起,只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兩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雲層中飛來,日光之下,飛高聲微;再吃青天白雲交相掩映,如是未服靈藥以前,耳目幾難聞見。

因來路頗遠,看去飛行較緩。忽耳聽紫燕歡呼得一聲:“師父、青姊回來了。”同時,前見青光忽又由後山一面空中出現,電也似疾迎上前去。轉瞬雙方均到棲鳳坪上空,三道劍光會合下降,落地現出孫毓桐和青萍。那兩次出現的青光,果是武當女劍仙司青璜,似與孫毓桐無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氣。

雙方見面,只在樓前互相說了幾句,遂朝着摟上含笑道:“適聽大姊說,孫道友昨晚別後,用功甚勤,今早大爲精進,可喜可賀,好自珍重。隨同大姊勤習,定能如願成就。我適有事,須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見吧。”

孫同康正自舉手爲禮,口呼六姊,待要下樓相見;司青璜說完前言,已自飛去。孫毓桐也往樓側手去。隨聽紫燕道:“師叔不必下樓,師父就來,還有話說。”

待了一會,先是紫青二女走來。青萍禮拜之後,悄聲說道:“師父說師叔那寶鏟也是稀世奇珍,但師叔尚不會運用,只能仗以防身。少時務請師父傳授用法,如若推辭,可說異日峨嵋師傅雖然神妙,師父也是玄門正宗,此時學會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壯膽,它便教了。”孫同康喜謝指點。忽聽遙呼紫燕,二女便同趕去。

一會兒孫毓桐師徒三人走來。孫同康見她衣飾本較石、司二女仙華麗,這時又換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緊身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顯得柳腰約素,玉腕凝脂,皓齒嫣然,清麗入骨;比起咋晚初見,彷佛又添出無限丰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神搖,心又怦怦一動,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鎮懾心神。方欲迎前禮拜致謝,孫毓桐已笑攔道:“我們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見,越隨便越好。我較你稍爲癡長,轉劫在前,如不見外,以姊弟相稱足矣。”

孫同康聽口氣如此親切,神又一蕩,口中唯諾,竟無話答,其狀甚窘。孫毓桐始終落落大方,如無其事,一面禳坐,隨問:“昨聞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開視日期麼?”

孫同康道:“那柬帖頗厚,外面紙有二行字跡,已然隱去。到此以前,曾經取視,空白處忽現啓視日期,應在三日之後。爲周道長報仇除兇,恰在此三二日內,許是於此有關,也說不定。”孫毓桐略以沉吟,說道:“同弟,你真要參與此事麼?

孫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積,原不計什艱危;似此兇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平日相遇,尚無坐視,何況追隨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兇險,也斷無食言背信之理。”

孫毓嗣道:“既是這樣,且先把飛劍練好再說吧!”隨令下樓,同去樓鳳坪上。將昨晚今朝進境問明,笑道:“峨嵋劍術,雖然神妙,不可思議,只有夙根夙慧的人,便易成功。如非同弟預服白陽真人靈藥,又是屢生修爲,也無如此容易。不過你未入師門以前,前生靈智未盡回覆,遇敵時恐不免於疏忽。爲此把周道友赴敵之事挪後四日,到時仙示己然開示,能否與我同行,也知道了。”

孫同康早覺美人恩重,感切肌骨,應諾惟謹,那還有什麼說。孫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氣與劍相合,以及攻守擊刺之妙。傳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孫同康只管將飛劍放起,按照所傳盡力刺來。

這時孫毓桐獨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懸,下臨千尋削壁,常人見了都覺眼暈,她卻俏生生按劍獨立。人是那麼娉婷美麗,又穿著一身雲錦霞裳,天風吹袂,飄飄欲舉;加上當地的奇峰秀梧,異卉名花,與坪上的樓亳互一陪襯,宛如小李將軍所繪仙山樓閣,中間有一瑤鳥飛仙,翩然降臨。

孫同康越看越愛,心中萬分矜寵,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踐踏,才稱心意。只顧呆看,聞言竟答不出話來。正在心亂,忽聽紫燕喝道:“師叔呆立作什麼?怎不將劍放起?是爲難麼?”孫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驚,乘機答道:“我正在想適才令帥所說用法呢!”隨說一拍劍囊,銀光如虹便自向空飛起。

孫毓桐見他飛劍來勢頗緩,笑道:“這樣不行,白陽仙劍雖是神奇,我尚能勉力應付,只管加功施爲,無須顧忌。”孫同康明知對方劍術高深,不過藉此掩飾,立即依言施爲。孫毓桐飛劍,也早放出抵禦,隨時指點秘奧,孫同康一一領會。一時劍氣沖霄,驚虹瀉地;星飛電舞,縱橫交錯,神光離合,窮極變幻。偌大一座棲鳳坪,全在劍光籠罩之下。斜陽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樓臺花木齊泛流霞,譎麗無儔。

孫同康雖然貪戀玉人顏色,當此難得良機、緊要關頭,居然也能強制情思,按照本來所學,與當日所傳授的法訣,全神貫注,竭力應付。好在重於指點,不是真鬥,飛劍本質既高,又得有女仙楊瑾傳授,竟無手忙腳亂、相形見絀之勢。

孫毓桐見他全力應戰,空隙極少,尤其是心無二用,一學即會,暗中大爲嘉慰。練完同去樓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孫毓桐讓坐笑道:“同弟靈心夙慧,如此精進,真個難得;此行如遇尋常左道中人,也足可應付了。”

孫同康見她笑語溫柔,喜形於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機說道:“小弟鈍根薄質,蒙大姊深恩寵遇,視同骨肉,五中銘感。來時嵩山所得妖人寶鏟,雖蒙楊仙子略傳用法,尚不能以之應敵,不知大姊可能一併傳授麼?”

孫毓桐原意,孫同康留不數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預傳以峨嵋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學一點本領;恰巧當日與司青璜的約會,又以人赴青城作罷。石氏雙珠,也奉師命出山有事,正好閒暇,聞言答道:“此寶果然大是有用,並且學它不難。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寶,連那寶鏡,就遇稍厲害一點的強敵,也無害了。率性今晚都傳你吧!”

孫同康見她邊說邊飲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麼美豔,氣度容止,偏又那麼高華端雅。正自又愛又敬,又感激又喜歡;忽見玉人提壺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纖,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動。稍涉遐思,猛想起對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待;只爲世外仙俠不計男女之嫌,又重師門情面,百計指點照護。似此深恩大德,百世難忘;理應尊如嚴師,敬如天人,纔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報,轉以對方相待情厚,敢生妄念?當時警覺之下,不禁心驚愧悔,刻意戒備,矜持起來。

孫毓桐見狀,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開口,欲言又止。孫同康一味警惕,也未在意。吃完之後,又在樓角憑闌望月,清談了一陣。孫同康雖然滿心敬畏,不再胡思亂想;當此仙館銀燈,碧空明月之下,對着這心上玉人,三生愛寵,情根早已深種。何況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覺容光照眼,吹氣如蘭。人非太上,孰能遺此?

孫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發滋生怒茁。對方所問,又是家常經過,以及日後拜師學道,修積內外功行之策,在在顯出親密關係。宛如多年知己,劫後重逢,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馳,說不出的一種況味。

孫毓桐原本有意相試,見他由對面接談,變作面對月光,不再把雙目注視自己;還當道心堅誠,已能剋制情關,心中還自暗喜。那知三生愛侶,情緣糾結,想要擺脫如何能行?這等想法,正走反面。一會,孫同康爲恐情難自禁,言行失檢,重申前請。

孫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藉此查他的心志。覺他相對不如預想之甚,立即應諾。

命將寶鏟取出,仔細看過,笑道:

“此寶名太乙分光鏟,與金姥姥羅紫姻的紫煙鋤,均是北宋時代地仙半峰山人煉魔之寶,此鏟威力更大。後來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重修玄門上乘仙業。不料此時正臨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遊戲人間,專以濟人爲務;法力雖高,同道之交卻少;只有華山地仙陳希夷是他至交,可以爲助。事前往求,偏又遠遊海外未歸。心想多年老友,對於自己切身成敗,不應如此漠然,怎將洞府封閉,連徒弟也一齊帶走?心中大是不快,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書訣別。

“忽然發現桌上留有一張柬帖,上寫陳希夷爲他應劫之事。連用先天易數虔佔多次,均以天機莫測,不能盡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龜殿散仙易周父子來訪,二人合力同時佔詳。經三日夜默運玄功虔心佔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冊。習此法並非不能成就,無如到手稍遲,全功未竟,天劫已自臨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純陽之體。天劫厲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濟;只有拚着轉世,期前尸解,方可轉禍爲福。因知此舉決非所願,勸必不聽,爲此留書詳告利害,務令照辦。除歷述前因後果,以及預防方略外,並將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過多次,只爲大劫天機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高,也只測知一個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轉劫危難既多,修爲又苦,在初降生十餘年法力未復以前,如無前生同道援引維護,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誘迫,墮入旁門;因此不願舍卻原有法身轉世。看完柬帖,留書致謝。回山再照所說,細一推算,果與陳、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還有十年光陰,主意巳定,無須惶急,意欲期前多積善功。

“出山雲遊,正值方臘亂後,無意中做了一件大功德,同時也到了解屍時限。剛把法寶仙-,分別用法力埋藏在岷山、青城山、仙霞嶺三處,準備轉世取用。期前三日,忽遇神僧天蒙禪師化點,轉世才五歲,便皈依佛門,前生法寶並未往取。到了明初,才先後落到有緣人手中,只此寶不曾出世。

“我先也不知底細,昨日你用它防身,我在後山,隨侍武當派教祖半邊大師洞前閒眺,經大師指點,才知大概。她說此寶本身威力,已是神奇,並且不論正邪各派,甚至常人得到均能應用,只功效、威力大小不同罷了。

“你將來照師門傳授,固是極好,便照我所傳去煉,也是不差。你根骨夙慧俱佳,又得峨嵋劍訣和我適才指點,學時極易;只消用上三個時辰工夫,以後立可隨意運用。

雖還不能全發揮他的威力,也差不多了。可惜遇楊仙子走時太匆迫,無暇多傳,否則,此人具有仙佛兩家之長,威力豈不更大!”

說完,先傳了用法口訣,將寶鏟化爲一幢青光,懸向身前;運用本身真氣與之相合。

等氣機相引,與寶相合,隨意消長,由心發收;再令如法勤習,不可稍懈,有個把時辰過去,便成功了。

孫同康見心上人以全付心力指點,手口兼用,直無停歇,感恩刺骨之餘,居然一心練劍,未起雜念。孫毓桐見他勤奮專心,也自忻然。練完天已中午,孫同康見心上人爲己辛勞,由日間歸來練劍起,毫無休歇;心中不安,再四致謝。

孫毓桐笑道:“我們修道人,似此半日一夜忙碌,有什麼相干?只望同弟向道堅誠,由此奮勉前修,完成仙業,勿以世緣爲念,便不枉我用心了。時已天明,你還未到斷絕眠食的功候,連日長路也頗勞乏。適才心無二用,又在運用真氣,與平時打坐差不多少,故不覺累;然總須歇息,仍請回房,少臥些時。起來我如在家,自會命人來請;否則有事他出,飲食隨意向小徒索取,閒時用功便了。”

孫同康雖已強制,不再生出妄念,但是情網已深,如何捨得離開?想說自己一點不累,又以孫毓桐己爲自己忙了半天一夜,也須休歇,不便挽留。稍一唯諾之間,孫毓桐己作別走去。對面一起,還能強制心情;這一走開,只見背面,越覺娉婷情影,無限丰神,由不得心神欲醉,萬分愛戀。剛想用什麼措詞喚她回來,環佩珊珊,玉人已杳,只剩風袂雲鬟,縈繞腦際。

方自呆立凝望,心亂如麻,忽聽紫、青二女齊低呼:“師叔請歸臥吧!”同康心驚回視,二女面帶巧笑,知被看破。面上一熱,忙道:“我承令師傅授,累你二人也一夜無眠。你師徒對我恩德,真令人沒世難忘。此時我並不倦,不過令師盛意,命我安歇,不敢不遵。我且回房少歇,令師如起,敬煩喚我一聲,尚有事請教。”

二女笑道:“靜室蒲團甚大,原是家師以前打坐之用。靠壁另有小榻,上設衾枕乃是昨夜新備,可供師叔安眠。我二人尚要隨侍家師,請自去吧,恕不陪往了。”

孫同康只得迴轉昨夜原住靜室之內。想到仙業艱難,百世不遇,好容易有此際合;如陷情網,不能自拔,從此墮入重淵,也未始不自知警惕。再一回憶孫毓桐相待親厚情景,和朱、白二仙師在嵩山石上所留“遇桐則止,眉頂雙棲”之言,又似與人名地名均有吻合;心上人的聲音笑貌,以及款款柔情,重又浮上心頭。似這樣天人交戰,思潮起伏了好些時。最後盤算,心上人看重自己,十九由於向道堅誠,修爲勤奮之故。不問如何,用功終是要緊。念頭一轉,立去蒲團上坐定,寧心調息功用起功來。

孫同康終是累世修積,道心堅定;只管三生愛侶,劫後重逢,清絲牢系已難解脫,到了用功之際,仍能使心智澄明,摒除萬念。不過一泓清水時起微波,比起昨晚更多一番強制之功罷了。

光陰易過,這一坐不覺又近天明。也是孫同康定數該有一場災難。峨嵋派真傳心法,只學的人是個慧根美質,用功再勤,極易修爲;並且只把初步功夫學會,將本身真氣凝鍊爲一,能夠運用通行士二週天,日常按時入定用功,一任多少天不睡,也不睏乏,精神反比以前健旺。孫同康坐罷起身,如不就枕,一到天明,紫、青二女必來相請。孫毓桐昨晚已經盤算,決計不令參與當夜之事;見時,定必設詞勸阻。孫同康把她奉如天神,決不敢於違背;再過兩日便即起身入川,不致受這一場大難了。

只爲孫同康愛戀過深,先前打坐過了時候,起見星月交輝,夜猶未央,當時自不便去驚擾主人;想再用功,又恐和前夜一樣入定時久,起來玉人己自他出。便去小榻上臥倒,本意略躺片時,靜候紫、青二女天明來喚。不料人生眠息多年習慣,越是心身健強的人,越易入夢;雖因勤習坐功,體力未疲,睡眠終是舒服;況是多日不曾好睡,並有兩夜未眠,睡的又是極溫軟的沈席。着枕以後,略微胡思亂想一陣,便自昏沉睡去。

這一睡,竟到了第三日過午。夢中聞得紫、青二女在呼師叔。睜眼一看,二女同立榻前心中有事,開口笑問:“可是大姊喚我去麼?”隨說隨即坐起。這纔看出二女秀眉緊鎖,面有愁容。心疑二女因事受了斥責,還沒想到別的。正打算問,紫燕己先答道:

“師叔快起,進點飲貪,再說細情。”孫同康見桌上盥具早佛,急於往見心上人,匆匆洗漱,便想走出。青萍道:“師叔,你的寶鏟仙劍怎不帶上?少時還要應用呢!”

孫司康自得飛劍法寶以來,從未離身;只有昨日練習歸來,用完功就臥時。因當地是神仙宅第,不似旅途之中,須防宵小妖邪劫奪盜取;隨手解放身後。不曾佩上。聞言當是少時還要練習,仍未在意,忙回手榻上,取來佩好。猛瞥見窗外竹休中綠陰陰的,只地面上卻節出大片日影,才知日色西移,天已不早,自己竟會睡了一整天。恐孫毓桐出門訪友,好生後悔,邊問道:

“我咋晚回房打坐時久,天已將亮。本想求見令師,請她指教,因時太早,你兩姊妹又連日勞乏,想必尚睡,未敢驚動;想躺在牀上,等候天明求見,不料睡得這死。”

紫燕道:“我二人如不來請,師叔到了明天此時也未必醒呢!”孫同康竟未聽出言中之意。因紫、青二女,從小便被孫、石二女引渡入門,以前雖是服役侍女,但是仙居清閒,主人又最愛憐,一向嬌憨;背了上人,便笑語天真,憨不知柱。孫同康見三女,平時言笑,喜容常掛在口角上…這時答話之間,面色始終沉鬱,若有心事。心中奇怪,隨口問道:“令師今早又出門了麼?”

紫燕道:“帥父傍午就同周道長走了。”

孫同康聞言,想起周鐵瓢借寶鏡時,原說三日內歸還;妖僧鬥法,自在期前。後聽主人說是改期,也未細問。照此情形,必恐自己涉險,單獨前往。再一回想前情,與昨日紫燕所說,二女面色又那等憂愁,心上人此時未歸,定已挫敗被困無疑。不禁大驚,急問道:“令師法力高強,想必一到成功,怎此時尚未迴轉?石、司二女仙可曾來過.有什麼話說麼?”說時,三人已到樓上,酒食也早備好。

紫燕道:“師叔尚未用飯,你吃我說吧!那妖僧真名叫做藍奇,以前原是師父手下敗將。因他作惡多端,本欲爲世除害,已然將他困住,被一妖黨趕來救走;投到苗疆赤身峒,五毒天王列霸多門卜,學了不少邪法,早就立志報仇。不料列霸多,爲了妖徒長臂神魔鄭元規與峨嵋派結仇,惡跡又多,致峨嵋七矮所誅;師徒多人傷亡殆盡,只妖僧和另一妖人漏網。

“妖僧知道峨嵋勢盛,各正派仙俠多有來往;去了赤身峒靠山,惟恐勢孤,不敢冒失生事。近十多年,師父隱居在此,除同道姊妹往還外,不輕與聞外事,外人久已不知蹤跡。自從赤身峒瓦解,妖僧又壯庇到紅衣僧加答吉門下。學會旃羅墨法,又煉了些九寒沙,自信邪法已高,重又勾起復仇之念。”

“周道長昔年,曾用飛劍削去他一片頭皮,幾乎送命,懷仇也是多年。無如此時周道長尚在武當門下,未曾犯規被逐;教祖半邊老尼素護門人,法力既高,又與正教長老交厚,生平從未受挫,不是好惹。周道長犯規以後,自知強仇太多,一味在山中隱晦苦修。妖僧本不知他被逐,隱忍至今。

“偏巧老河口上流柳林壩土豪彭崇漢,以前恃勢橫行,無惡不作,爲周道長所制;懷恨出外,尋人報仇。輾轉尋訪,拜了妖僧爲師;二惡相濟,立時尋來。雖己訪出周道長被逐之事,終以武當舊例,異派妖邪向不許在山中走動,何況尋仇生事?惟恐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敢上門欺人;先在隔河小鎮上結壇行法,等準備停當,再着一凡人入山誘敵。

“不料周這長多年濟貧扶弱,人緣最好,先期得信。強仇頗多,還不知來路深淺,暗中趕往,認出是多年前的仇人改裝到此。當時現身叫破,約期鬥法,決一存亡。彼時不知妖僧底細,和所煉九寒砂;以爲這類邪法,事前結壇頗爲費事,徑想就此除去。不料妖僧竟在雙方交手答話之際,暗放出一粒九寒砂。總算周道長近年修煉功深,應變神速,當時還能強自忍耐,未被看出,送了性命。

“妖僧見他中毒,如無其事,震於以前威名,相隔多年不知強仇深淺,所答的話又妙,也自內怯。知道九寒毒砂,不用旃羅魔法相輔爲用,威力要差得多。一聽約期,立即應諾。周道長勉強飛回,剛到所居茅篷前落地,人便昏倒。幸被司六師叔空中發現,看出他飛行有異尋常,自己不便前往,告知師父趕去,擡到我家,與他服了三粒靈丹;再用師父那面寶鏡,會合本身純陽真氣,接連三日夜,纔將毒砂去淨,人已重傷。

“他知師父素性好潔,此事由於定數,再三求去;嗣經強勸,纔將石二師伯舊居洞府暫借他住。總算妖憎不知師父在此,否則,師父生平只此一個仇人,久無音信,早疑惡滿伏誅,必不在意。又常喜和六師叔並馬遊山,或獨出訪友;妖僧不是昔年怪裝束,見面未必認得,一旦狹路相逢,驟然發難,就不遭毒手,吃虧料所難免。

“後來司六姑向半邊大師探詢,得知九寒毒砂只師父雙鏡合璧能破。持鏡的人如是佛家傳授,更是絕妙。無如那面陰鏡,久爲白陽真人封藏,連地方都不知道,如何尋取?

半邊大師性情奇特,爲有周道長在內,平日雖最愛師父,竟不肯伸手。

“師父外和內剛,素不喜求人;妖僧不去,自己也從此多事。正爲難間,這日同乘新得愛馬出遊,途中聞說嵩山少室危崖下,寶氣上衝霄漢,白陽藏珍有出世之望,連忙舍馬趕去,寶已爲人取走,並且是個凡人。心中奇怪,跟蹤追尋,意欲遇時設法以重酬借出;不料寶光己爲佛法禁掩,沒有看出。師叔來後,得知就裡。

“因楊仙子佛法神妙,本心是令師叔暫時防身,將來重習峨嵋心法,另有禁制,不能轉傳多人。石、司二師伯叔,力勸師父帶了師叔同去,萬無一失;師父又爲了另外一段因果,不願使師叔爲他延誤兩三甲子仙業,以防夜長夢多,又蹈前生覆轍。

“近日妖僧已然覺出上次仇人慘敗,深悔失策。料定此次必有能手相助,不特把魔教中邪法,儘量施爲出來,並以本身元神與之相合。照他心意,似此周密,各正教中幾位著名長老均正閉關,周道長決請不來;半邊大師不管,別人任是法力多高,他也無敗之理,端的厲害非常。

“周道長新愈之後,非用此鏡,不能護身。恰好一人一鏡!師叔身劍尚未合一,帶去未免危險,一個不巧,便有大害;決定背了師叔,獨個兒犯險一行。事前被六師叔看破,先命弟子探問師叔心意。昨日抽空趕來,得知師叔銳身急難以後,又往青城山的入相助去了。別時對弟子說,師父與周道長約定今日申正前往,如在兩個時辰以內不歸,務請師叔跟蹤趕去,到後用太乙分光鏟防身入陣。

“本來妖壇在妖煙邪火包圍之下,難於沖人,可是妖僧如敗,師叔到時,師父已自成功;妖僧如勝,得意之際,見師叔這好根骨,又有那好法寶飛劍,必想誘入陣地,攝取元神;以防仗了法寶,防身遁走。師父和周道長,有雙鏡衝蕩妖氛,至多不能發揮陰鏡威力;師叔只一入陣,必藉鏡光相見,速即會合一起。一面助周道長運用寶鏡,一面將寶鏟、飛劍全數發出去,十九轉敗爲勝。

“休看師叔無甚法力,單就是這一鏟一劍,便有極大威力。昨日囑咐師叔,務請師父傳授此鏟用法,便由於此。事也真巧,如換了別人,也無如此容易。許是師父和師叔的機緣運數,早有前定;始而楊仙子破例傳授,事前又服了靈藥。前夜師叔專心用功,大爲精進,以致一通百通,一劍一鏡經師父指點傅授之後,全能運用。

“昨夜師父還說,師叔如此靈悟,實在難得,就此上路,都可放心,結局助人仍是助己。我二人預料師父此行甚是危險,本想早喊師叔起身準備。適才石大師伯忽來告知,師叔不可早去,必須黃昏前起身,夜前到達,始可轉危爲安。我們勉強捱到此時,終以轉危爲安之言,心中疑憂;又想師叔不能飛去,騎馬較慢。盼到日色偏西,便將師叔請起。此時雖然還早,吃完也就快到時候了。師叔怎不吃呢?”

孫同康一聽心上人獨赴危境,早已惶急,那還吃得下去。當時便要起身趕往。二女見他義形於色,甚是感激。青萍道:“紫妹總是心急,石大師伯黃昏起身之言,必有原因。等師叔吃完再說,不一樣麼?他這時才起,不吃飽,怎好應敵?”

孫同康道:“我一點不餓,雪龍雖快,救兵如救火,早到總好。請引我下峰就此去吧!”

二女再三相勸,孫同康只得胡亂搶吃了些,執意催走。二女本是憂疑,見他情急;時已酉末,差不多黃昏將近,便不勸阻,匆匆同由環峰飛橋走。還未及地,孫同康便高呼雪龍,隨聽一聲馬嘶。

青萍說:“此馬真靈,這兩日與我家兩馬同槽,甚是親熱;雖然無有系它,鞍轡已除,還未備呢。我先趕去取來吧!”話未說完,猛瞥見峰下芝圃側面,花木掩映中,銀箭也似駛來一匹白馬,口中正銜着那付鞍轡。三人見雪龍如此靈慧,也各欣然;同時人也到地,忙即結束停當。紫燕還想隨去,青萍道:“我們背師行事,巳不免於受罰。師叔終是法力尚差,你跟去添累麼?”

孫同康心急如箭,早已問明途向,縱身上馬,往前馳去。趕到山腳,聞得二女同說:

“師叔馬到成功,回來你就喜歡了。”偏頭回顧,二女也自追出,竟和馬一般快;說完剛剛停步,雪龍似知主人心有急事,格外飛馳。就這一轉盼之間,已由日前石徑之中駛出老遠。

空山寂寂,四無人蹤,夕陽回照,滿天紅霞。孫同康一味縱馬急馳,眼前山石林木,似排山倒海一般對面迎來;兩側景物,成了兩條暗紅色的顫影,不住閃動,往後瀉去,一點看不真切。馬真快得出奇,不消片刻,已照二女途向,走出山去。

盂天與妖僧藍奇所居柳林壩,尚在對河二十里外。孫同康趕路心急,又防土豪徒黨發現,奪馬生事;雖然不是自己敵手,一生枝節,多延時間。所行乃是一條僻徑,等到了河邊,卻無意中將兩處鎮集越過。人地不熟,河面又寬,急切間,無處尋覓渡船。

眼看前面不遠,便到二女所說,應渡河的斷柳枯樹之下。這寬河面,不知雪龍能否渡過?同康意欲和上次躍馬渡河一樣,問好雪龍,到了樹前將馬勒退,試它一試;要是不行,自己便由馬背上飛往對岸,任馬泅水過去,也無妨害。方笑來時失策,又想起自服靈藥,得了峨嵋真傳,輕輕一縱便一二十丈高遠;又經孫毓桐指點,近日功力大進。

雖不能身劍合一,絕跡飛行,真要飛馳起來,並不會比馬跑得慢;也許比馬快點,都不一定。

只爲他愛馬太甚,自得以來,人馬從未離開,心中以爲馬快,預有成見,匆促上路。

沒有想到本身功力遠非昔比,馬雖龍駒,遇上妖邪終是吃苦;到後還須設法隱起,諸多顧忌。本爲求速,反而多出一個累贅。念頭一轉,便想當地下馬,獨自飛身渡河。剛要下騎,令馬回山;雪龍倏地一聲驚嘶,人立倒退了好幾步,同時面前急風颯然,似有一條小黑影,由馬前橫飛過去,一瞥不見。

這時馬馳正急,勢子猛速如矢;冷不防易進爲退,孫同康只管本領高強,驟出不意,也吃了一驚,稍差一點,幾乎將人甩落馬下。心裡一慌,也未看清是人是獸,忙隱身形,戒備查看。四野空空,那黑影去路又是大河,山風簫簫,洪波浩浩,那有絲毫影跡?

孫同康心中有事,急於上路,也未再理會,就勢縱身下馬,撫着馬頭道:“河面太寬,你未必能縱過去;還有妖僧邪法厲害,黨羽又多,如被撞上,定爲邪法所害。我要應敵,無法顧你。乘此黃昏無人,你仍抄山路僻徑回去吧。”說罷急匆匆便想起身,雪龍竟不肯從,口銜主人衣角,將頭連搖,低聲急嘶不已。

孫同康不知愛馬忠心,看出主人將有急難,執意相隨,不捨獨歸;見馬橫身阻擋,又見天近黃昏,心中懸念玉人,情急之際,不禁怒喝道:“你那日爲紫燕用禁法吊起,曾吃過苦,遇的尚是好人;現在對頭是妖僧惡霸,孫仙姑、周道長尚且吃虧,邪法厲害,你定要跟去,爲我添累麼?”那馬仍是不從。

孫同康此時越想越覺:此馬前去,無異自投虎口;便自己能獲全勝,事前馬也未必不受危害。急得伸手要打,又知雪龍忠義,於心不忍。見馬意甚堅決,便掙脫飛起,也必隨去。方想嚇它說:“你不聽話,我便不要你了。”話未出口,雪龍倏地又是一聲驚嘶,升首舍了主人,人立起來。同時眼前黑影一閃,憑空現出一個身着褐布短衣褲,年約十多歲的矮瘦小孩。雪龍早揚蹄人立,猛撲上去。

孫同康以來勢突兀,終是素來和厚,惟恐傷人,忙即喝止時,那馬竟被人用法制住,升首揚蹄,依然人立原撲之勢,釘在地上,雙足不能下落;急得周身汗毛根根倒立,雙眼怒突似要冒出火來。可是幼童如無其事,也未見伸手,從容不迫迎面走來。

孫同康見那幼童,生得凹鼻突睛,又瘦又幹;兩倏手臂上滿生黃毛,年紀似只十四五歲。形貌醜怪,從來未見;動作神情卻極矯捷老練,步法更輕。分明練就極好武功,摸不清是什麼來路。此次出門,連遇仙俠異人,有了經歷,並未輕視來人;又以應授事急,惟恐多生枝節,雖然心疼愛馬,仍忍氣忿,強笑問道:“你我素昧平生,爲何將我的馬用法力止住,不令轉動?”

說時幼童已將走近,見孫同康手握劍柄,意似戒備;剛現出不快之色,聞言轉笑容答道:“我本要到一個生地方去,因來時沒有聽清,還未尋到,已然走過。見你騎馬跑來,意欲回身詢問。不料你那匹馬,誤認我有什麼惡意,大驚小怪;我又愛它靈巧好看,雖將它定住,只等問明再放,並無傷害。看你神氣,莫非和這馬一樣,要和我動手麼?”

孫同康不耐多說,忍怒答道:“馬是畜生,知得什事?況它主人在此,你要問路,也須放了再說:來勢突兀,忽然出現,馬尚驚疑,怎能怪人?我此時身有急事,決不與人爭持;並且我也是外鄉來的,地理不熟。請把馬放下,另尋本地人打聽吧!”

幼童把怪眼一翻道:“你恨我欺了你的馬,不肯說麼?休看我路不熟,我那去處只一走近,便可發現,遲早仍能尋到。你這匹馬,無故想撲我,如換常人豈不受傷?必須罰它站這半夜,候我事完再放。如非看你不像壞人,連你一齊算上,休想脫身。我走了。”

孫同康未及答話,眼前青光微閃,人已無蹤。再看雪龍愈發急怒,雙目怒瞪欲裂,只是不能出聲動轉。天色漸晚,既恐延誤時機,又恐雪龍被禁河岸,這等形態,啓人駭怪。休說敵黨發現,便遇當地土人,也是凶多吉少。其勢不能棄之而去,不禁又急又怒,指着雪龍道:

“你聽我話,迴轉臥眉峰多好!偏和我強,如今被這怪小孩制住。我先恐誤孫仙姑的事,不肯動手,忍氣分說;這小孩只當我不說,不知我也初來此地,只柳林壩去路,尚是聽人說的,並未去過。他懷恨將你定在這裡,使我進退兩難,這卻怎好?”

正埋怨間,忽想起上次紫燕吊馬之事,接口又道:“我現在用仙劍破這禁法。不過小鬼法力,似比紫燕高得多;我又外行,能否破解,尚不可知。如其不能,至多再待一會;我只好先除妖僧,助完孫仙姑,再請她來此救你了。”

雪龍聞言,馬目中急淚竟奪眶而出。孫同康不知上次由於周鐵瓢洞中行法相助,劍只是斷那吊馬山藤。這時禁法既較前利害得多,連日劍又加了好些威力;雖然由心運用,但是劍光強烈,稍爲挨着一點,那馬也不死必傷。見馬流淚,以爲情急悲憤所致,差點誤傷。

總算那馬命不該絕。他這裡手指劍訣一指劍囊,一道銀虹剛剛脫匣飛起,因恐劍芒掃傷愛馬,正待指定劍光,試探着緩緩向馬蹄空處繞去。忽聽一聲驚嘶,馬如弩箭脫弦一般,猛竄出去十餘丈,落地之後,方始緩緩跑來,離身三丈,目注劍光,停步不進,口中連嘶不已。看出禁法已解,好似怕那劍光神氣,心中驚喜,忙收劍罵道:“-東西,我捨得傷你麼?還不各自回去,由我一人前往!”說時,馬又一躍近前,將路阻住,仍是強抗不走。

孫同康見天已黃昏,知馬性烈倔強,如不點頭,仍要隨往;心注玉人安危,無計可施。想了想,把心一橫,怒道:“你不聽良言,定要隨我犯險,依便依你。但我應敵,不能兼顧,到時必須覓地躲藏。如被妖黨發現,馬不比人,決不致於加害;我事完定必救你出困,你卻不可抗拒。此河太寬,你如縱不過去,我自飛越,你泅過去好了。”說罷上馬。未等勒馬後退,馬己奮身縱去;起步之處,離河不過丈許。

孫同康不知馬是龍種神駒,見它據岸一縱只六七丈,以爲必墜河心,忙就馬背上將真氣一提,奮身往對面河岸飛去。縱落對岸,回看那馬並未沉水,竟在水波上,踏着洪波亂流而渡,飛駛停來。只和先前遇敵發威一樣,周身霜毛皆立;上岸以後,鬃毛方始倒下,比起平時,更爲神駿威武。

遙望前途,二女所說柳林壩已然在望。極目平野,晚煙迷濛,斜陽只餘殘景,映得去路赤暗暗的,彷佛人家田樹都吃暗霧罩住。同康匆匆不暇思考,上馬就跑。不料馬行轉緩,迥不似過河以前迅速。方要催令速行,馬忽把頭一偏,往側駛去,竟不聽命直行,只比前稍快,也不再出聲鳴嘯。暗忖此馬靈異,這等走法,與日前向紫、青二女誘敵相似。前途一望平陽,更無蔽蔭;許防仇敵覺查,特意繞走。念頭才轉,那馬果然折入左側密林之中,由兩邊丈許高的土崖衙中,繞向前去,方向並未走錯,知未料差。

時已黃昏,馬雖靈警,地理終是初經,越往前走得越慢,不時繞行折轉,始終不肯離開樹林土崖;一發現前面有人家田舍,便輕悄悄折退,另覓途徑。同康情知仇敵巢穴將近,似此避人繞越,豈不誤事?心一着急,縱身下馬,意欲令馬隱伏林中待命,步行趕去。馬又咬着衣襟,橫身阻攔。

孫同康見它神態緊張,卻不出聲,輕悄悄附耳說道:“我知你忠心,妖人厲害,怕我涉險。但是孫仙姑是我最敬最愛的人,周道長又是好人;現在二人多半被困在彼,萬無不往應援之理。我身有法寶、飛劍,如有兇險,朱、白二仙師也不把我引進峨嵋門下了。修道人例有險阻,怎能遇事畏難?事有定數,決無大害!乖乖聽話,由我自去;異日我如成道,你也隨同飛昇,多好!我己有約於先,決不因你中止;再如強阻,必因你之故露出馬腳,豈非無益有害?”

雪龍聞言,似知主人志在必行,口雖鬆開,馬目亂轉,竟流下淚來。

孫同康只當馬畏懼妖法膽小,難得肯放,立即穿林趕去。回顧雪龍,呆了一會,往側繞去;樹林一擋,便不再見,也未在意,略看即行。初意相隔仇敵,總還有一段路;那知雪龍靈警,早已聞到邪味,爲防主人蹤跡先泄,一路繞行,已將到達。出林不遠,再進一片高林環繞的墳地,便是妖僧結壇行法之所。本來邪法厲害,一被妖僧事先發現,便無幸兔;總算時運還好,應該仙緣遇合。馬一繞路,恰走在妖僧結壇的墳坡後面,免了殺身之禍。

孫同康先也不知就裡,冒冒失失,走出林外一看,暮色迷茫中,見林外不遠,臨河大片田莊,只是靜悄悄不見一人。暗忖這時日落黃昏,天未黑透,正是田家歸去之時,怎不見人?連炊煙都不見一縷?又見河對岸楊柳甚多,迎面一座大莊院,似有燈光隱映;近側有一大坡,坡後林木繁茂,濃霧沉沉,作暗赤色,與來路所見相似。

畢竟他經歷尚淺,也未理會;只疑莊院乃土豪所居,意欲探明下手。剛剛走往河邊,待要縱過去,猛聽坡後有人高呼:“師兄等我一等,我也要回家去。”心中一動,忙向河旁大樹後藏起。跟着便見一個小和尚,同了一個衣飾豪華、武生裝束的壯漢,朝河邊走來。

壯漢先說道:“想不到爲了周鐵瓢這狗道,竟會引來一個美人。如擒到手,豈不快活?”

小和尚道:“你怎知利害?那女子名叫孫毓桐,也是師父多年未見的仇人。先只說報仇容易,還在喜歡,那知比前更強!她還不比狗道是武當門下棄徒,無甚同道,本身法力又高;今日之事,勝敗都是惹厭。如今雖被師父困住,但那兩面鏡子十分神妙,依然傷她不得。師父以前吃過她虧,只管法壇有霧遮隱,遇上能手,仍被看出。惟恐此女同黨,空中路過發現,下來作梗,那時吉凶難料。適才命我二入回莊,收拾東西;準備好便罷,不好,也有一個退路。你當是好惹的呢!快隨我走吧!”說時,已然走近。

孫同康聞言,才知孫、週二入正困坡後妖陣之中。當時氣往上衝,方想下手;小和尚性急,一聲催走,早伸手拉了壯漢,一溜綠光往對河飛去。猛想起此時應援要緊,殺這兩賊作甚?且喜下手稍慢,行蹤未泄;遙望妖光,已飛入莊內,立往土坡趕去。剛一上坡,便覺天氣奇冷,霧中曾隱有血腥之味,聞了頭暈心煩,身上直打寒戰,知道邪法九寒沙厲害。暗忖人未入陣,己是如此、怎能與之對敵?便把腳步停住,暗中查看。

只見邪霧中,各色光華電閃,卻聽不出雙方對敵之聲。他有心先放寶鏟神光,護身衝入,又恐妖僧警覺。邪霧甚濃,查不見門戶方向,一個冒失反而誤事。心正愁急,猛瞥見霧影中三色光華交會,直注一處;內中一道,正是自己寶鏡所放光華。斷定放光之處,孫、週二人定必在彼。剛往前一走,猛覺得奇寒浸骨,萬難忍受,二次退下。心念玉人,萬分情急之下,更不暇再計安危,忙把左肩一搖,寶鏟立化一幢青霞飛起,將全身護住;隨手拔劍,舞起一道驚虹,竟朝霧影中鏡光衝去。

本來孫同康如照司青璜令紫、青二女轉告的話行事,一到陣前,立被妖憎覺查;初遇大敵,雖有防身法寶,不知戒備,似此時這樣臨陣遲疑,必遭毒手,萬無生理!幸而龍駒靈警,看出主人有難;又知勢在必行,無法攔阻,勉強繞向陣後,前面一層難關首先避開。

妖僧法臺恰背向土坡,自恃邪法厲害,禁制周密;土豪又是新收徒弟,法力有限,必須留此一處出入門戶。以爲外人不敢由此侵入,否則便是自尋死路。萬沒料到來人外行膽大,情急應援,不知利害;所持太乙分光鏟,恰又是專御這類邪法的剋星。事出意料,等到發覺不妙,已無及了。

孫同康未入陣前,尚覺邪法厲害,寒穢難禁,有些膽怯。及見寶光飛涌,邪法不侵,膽氣更壯,人也舞劍衝陣飛入。上來看不出霧中景物虛實,本是運用昨日所習劍術,在寶鏟光幢護身之下,手舞劍光盤空飛降;準備觀準地勢,尋到孫、週二人,再落實地。

心中還恐妖霧迷漫,難於分辨。那知一下便將妖霞衝破,眼前倏地一亮。

目光到處,只見全陣大約十畝,來路上空,密壓壓罩住一大片暗碧色的妖雲;因被他衝開一洞,剛剛由分而合。腳底是一-幢林立的法臺,一個光禿無發、形貌醜怪的紅衣矮胖妖僧,左手持着一面妖-,右手拿着一個尺許大小的葫蘆,口內發出兩股又勁又急的碧螢星雨,指定陣中,正在施爲。心上人孫毓桐同了周鐵瓢,各在劍光法寶護身之下,手中各持一面寶鏡,發出兩道金光彩霞,將那大量碧螢星雨敵住。

二人相去不遠,似想會合一起;無如身外已吃碧光圍緊,雖爲護身寶光飛劍所隔,未致受害,行動卻甚艱難。周鐵瓢更明顯出狼狽神氣,鏡光也較弱,兩道鏡光吃妖僧九寒砂隔斷,只能各自抵禦來勢,不能合壁,與前夜孫毓桐所說功用不符。

孫同康心中一急,立時雙管齋下,一面按照女仙楊瑾所傳佛家降魔口訣,手挽訣印,朝鏡一指;同時,連人帶劍就勢朝妖僧衝去。

說時遲,那時快!孫同康來時,臺上妖僧惟恐夜長夢多,敵人法力又強,好容易看出兩鏡功力不能相等,乘其強行合璧之際,詭謀誘敵。雖然九寒砂損耗不少,且喜將兩強敵困住,難再會合;只要除去一個,立可成功如願。當此一髮千鈞之際,全副心力,都貫注在前面。孫同康寶鏟飛劍,威力靈異,來勢既急,由陣沖人。一到便衝破所設禁網,直落中樞要地,動作更是神速。

妖僧正打着功成在即的如意算盤,以爲此時縱有敵黨來援,如不誘令人陣,外層禁網先自難破;來者又多是正教中人,不知禁網之下還籠有一層妖雲毒氣,中人不死即傷;到時必發神雷,先破陣外邪霧,斷無不覺之理。萬沒料到悄沒聲的,飛將軍自天而下!

等到警覺,已鬧了個措手不及。來勢又極似個法力頗高的能手,一面還得顧到前面兩個強敵,心中一慌,冷森森一道銀虹,巳電一般飛到。

妖僧看出厲害,不禁大驚!忙縱妖光飛起,準備迎御時,手中一震,對面敵人鏡光威力突然大增;九寒砂所化兩股潮流也似的碧螢星雨,立被沖斷。眼看雙鏡合壁,威力更大;苦煉多年,與本身元靈相合的九寒毒砂,首受強力震盪,元氣大耗,心靈爲之一顫。又瞥見銀虹過處,自己倉卒,只顧縱避來勢,忘了臺上設備,竟吃敵人將臺上-幢掃折了一大片。這些妖-,均經多年心血,苦煉而成,一旦毀去,再煉艱難。便九寒砂也要減卻好些威力妙用,敵人雙鏡合璧,又正是此砂剋星。分明成了有敗無勝之勢,如何不恨?

孫同康也是大難臨身,難於避免;無心巧合,佔了先機。已然聽見孫毓桐高聲急喚:

“同弟快到遠裡,由我除此妖孽。”按說乘勝趕往,去與孫、週二人會合,豈非絕妙?

偏因恨極妖僧,見劍光到處,-幢盡折,邪氣四散,又看出對方手忙腳亂之狀,不由把事看易。百忙中,竟未聽孫、週二人招呼,爲想一舉成功,口中大喝:“妖僧往那裡走!”

連身追撲過去。

妖僧本就萬分清急,狠毒之際,一見敵人連人帶劍一齊撲到,看出來勢厲害,別的法寶難於只御,把心一橫,不暇再傷臺下兩敵,竟將葫蘆照準來人一甩。葫蘆口內的九寒砂,立似火箭一般激射而出。

孫同康滿擬妖僧前後皆敵,勢難兼顧,眼看劍光巳朝妖僧環身繞去,猛瞥見妖僧手上發出大股碧螢妖光,舍了孫、週二人迎面射來。先以爲寶光護體,邪毒不侵;那知九寒砂陰毒非凡,得隙即入。寶鏟新得,不能儘量發揮它的妙用;雖有仙劍,未能身劍相合,破綻頗多;妖僧又以全力施爲,如何能敵?兩句話不曾說完,九寒砂螢光已隨着他口說手舞的空隙,把那陰寒之氣侵入人身。

當時孫同康只覺得機伶伶一個寒噤過處,奇腥刺鼻,頭昏目眩,周身如落冰霜之中,奇冷徹骨,再也支持不住,隨即落向臺上,不能言動。方想凶多吉少,同時聞得孫、週二人呼叱之聲。定睛一看,妖僧因見敵人劍光強烈,又有極強寶光護體,一味連身猛進,不計利害;只管急怒相拚,倉卒之間,拿不定對方深淺;惟恐邪法無功,反受傷害,一面全力施爲,一面飛身遠避。這一來,孫同康固得轉危爲安,倖免慘死,孫、週二人也得了莫大便宜。

原來二人早想破那法臺中樞要地,只爲九寒砂邪法厲害,雙鏡不能合璧,滅了功效。

妖僧防禦嚴密,無隙可乘,事未成功,反吃困住。不料孫同康赴援情急,不知厲害,行事雖極冒失,偏生機緣巧合,無意中乘隙衝入,一到,先將臺上妖-毀去大半。

孫毓桐與他本是三生愛侶,危難關心,見他不聽警告,貪功冒進,中了邪毒落地。

一時情急,妖僧九寒砂已先撤響應敵;身外妖光也被雙鏡合壓,這一瞬之間照滅,阻力盡去。雖然葫蘆未破,邪法尚極厲害,無如救人心切,更不再計成敗安危,竟連同伴也未及招呼,喊聲不好,立縱遁光往臺上飛去。

周鐵瓢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早就料到來人要糟;事由己起,也是愁急。本心所借寶鏡,自經孫同康在旁施爲之後,威力大盛。雙鏡一經合璧運用,妖僧所持九寒砂已無所施爲,只要穩紮穩打,徐圖收功,勝數已定。如將兩道鏡光照着臺上毒砂,人便無害,何況還有寶光護體-這還是驟出不意,沒料到妖僧情急反噬,舍了當前強敵,輕重倒置;自己可惜應變稍遲,如能搶在前面將來人護住,令其速退,三人會合應敵,決無此事。

心念才動,剛把鏡光射向臺上,未及開口,孫毓桐己當先飛去。

此時臺上一面最重要的主-尚在;妖僧不過吃了冷不防的虧,還有好些邪法尚未發動。視此行事,憑二人的功力,犯險還在其次;最可慮是稍占上風,妖僧帶了九寒砂逃走,豈不又留後患?還不知被他毒害多少生靈。事已至此,誼無忽置;不顧按照預計,先斷妖僧逃路和掃蕩陣中妖氛邪氣,也忙着跟蹤趕去。

這本是瞬息間事,雙鏡重又由分而合;妖僧恰在此時,飛身縱避出去。孫毓桐法力既高,人又機智靈敏,一到便見孫同康跌坐地上,周身俱在青色精光籠罩之下,光外更有銀虹環繞,分明無隙可乘。知他劍寶靈異,又曾受有佛法禁制,雖然寶主人無力主持的時候,仍能仗以防身;必是先前言動疏忽,略露空隙,致被妖砂乘虛侵入,邪毒不重,否則人早僵死。

她心方略寬,一眼瞥見臺中心那面兇魂厲魄環繞的主-,妖僧也自飛搶過來;似知九寒砂已吃鏡光擋住,不能再以害人,想往主-前搶去,右手已然揚起,待要發難,如何能容?隨身飛劍,首先電掣趕往;緊跟着,揚手七八道火星也似的紅光,朝妖僧當頭打到。另一旁,周鐵瓢一手持鏡,隨同破那九寒砂;另一手指着一道白光,也是直射妖。正好不約而同!

那-雖然上附妖僧多年祭煉的千百兇魂厲魄,甚是厲害;無如妖僧同黨三人,已在孫毓桐初來,乘其誘敵之際,故意敗逃,冷不防下手除去。此外幾個妖徒,有的奉命陣前候敵,有的各守四角陣地;未奉師命,不能擅離,並且法力有限,幹看着急。先吃孫同康深入重地,制了機先;鬧了個手忙腳亂,不能兼顧。

妖僧起初志在傷人;及見敵人落地,寶光不曾離身,援兵又到,九寒砂已難收功;方想變計,搶往中央,發動妖-,乘敵人抵禦分神之際,再把九塞砂全放出來,試上一試。能勝自好;一現敗狀,立帶法寶逃走,日後再作復仇之計。

那知這一逃避,敵人劍光飛離稍遠,門戶洞開,雙方均極神速,相差雖只一霎眼的工夫,孫、週二人兩道劍光,已如虹飛電掣,神龍剪尾,環着那面主-一剪立斷。大片厲嘯慘號聲中,妖煙邪霧四下迸射;無數惡鬼影於剛剛翻滾涌現,吃劍光又圈繞上一技,立即消滅。

妖僧因先前志得意滿,一時大意,驟爲來敵所算,幾受重傷,早將法寶放出,護身回鬥。一見主-已毀,敵人劍光如虹,正向臺上殘餘妖-法器掃蕩;迎面又有七八枝火箭飛來,益發急怒交加。再見雙鏡合璧以後,雖將九寒砂敵住,自己有些相形見絀,但急切間決不能把九寒砂全數消滅。

最後一下殺手,妖僧因受師誡,尚還未用。好在仇敵援兵只此一人,已然中毒;對方法力已早見到,法臺雖毀,只不再生枝節,仍可敗中取勝。加以蓄仇多年,此次仇未報成,反折了幾個黨羽門徒,毀卻好些心血祭煉的妖-法寶;越想越恨,不甘敗逃,竟欲違背乃師遺命,肆毒一拚。豁出多害生靈,造那無邊大孽!

妖僧先縱退一旁,用防身妖光抵禦火箭。乘着孫、週二人救護孫同康,掃減臺上邪毒餘氛,尚未追迫之際,表面假作不惜損耗九寒砂,與敵苦戰;暗將舌尖咬碎,運用邪法玄功,正待將本身元神與妖砂相合,含着滿口鮮血,向前噴去。

孫、週二人一面暗布羅網,去斷妖僧逃路,立意消減九寒砂;見吃鏡光照定,隨減隨生,妖僧一面防身抵禦,依然發之不己。暗忖這類毒砂煉時極難,仰此相持,終必全滅;並且越往後越糟,命也難保。自己最慮妖僧帶寶逃走,一個阻他不住,便留後患。

妖僧縱極兇橫任性,焉有不知之理?明知不濟,怎肯將此性命相連之寶,就此連人一齊逐漸葬送?方疑有詐,正自尋思戒備,妖僧口角微動,面色忽轉獰厲;毒砂碧螢妖光,也是時強時弱,閃幻不定。

孫毓桐首先警覺,看出妖僧必是背城借一,竟拚奇險,欲以本身元靈與身相合,傷人泄忿。自己雖然不怕,孫同康人已中毒受傷,怎禁得住對方全力一擊。就算寶光神奇,不致震散,但他一鏟一劍無人主持;經此劇裂震盪,毒砂邪氛得隙即入。此與先前威力不同,中上必無生理。偏生敵人急怒相拚,毒砂雖吃鏡光擋住,逐漸消耗,仍是大量涌來;就地防護尚可,此時將人救出險地,卻是不能。一旦發生鉅變,萬難兼顧。心念才動,妖僧把口一張,一片血焰,立時噴出。

孫、週二人見狀大驚,知道不妙;孫毓桐更是惶急,一聲斷喝,正待犯險,以全力拚外搶護。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血焰離口,暴漲散佈,將與九寒砂會合傷人、危機不容一瞬之際,倏地震天價一個大霹雷,由當空直射下來。來勢比電還急,金光一閃,眼前奇亮,千百團迅雷同時爆委,恰向妖僧迎頭打下!一聲慘叫過處,妖僧仰翻跌倒;一個通體精赤、血焰環繞的小番僧,正由頭上飛起,似要搶那手中葫蘆。緊跟着,一道青光斜射過來。妖僧元神似知不妙,待要飛身往東北方衝空逃去。

孫毓桐看出來了幫手,心中大慰:見妖僧一倒,葫蘆中九寒砂無人主持;勢已大衰,滿陣均是雷火紅光飛涌。知道妖僧元神如被逃走,不特仍可爲害,那九寒砂與他心靈相通,只一逃走,仍吃收去。幸他惶急心慌,亂了步數,想連葫蘆搶走,自誤事機,正好除他。方喝:“周道友速用寶鏡制住毒砂,勿令橫溢。”正要飛身追殺。

一言未畢,來人已自現身;並還內行,未將葫蘆斬破。青光到處,先將下手中葫蘆奪去;緊跟着,揚手一片極淡薄的輕煙,恰搶在前面,晃眼展布反兜回來,似網鳥一般將妖憎元神兜住。葫蘆中九寒砂碧色螢光,已吃周鐵瓢趕上,用鏡光閉住。來人也下理會,將手一招,空中雲網便自飛降,連葫蘆一齊網去,毒砂妖光便不再冒起。

孫毓桐見來人是個道童,生得凹鼻突眼,身黑如鐵,又瘦又幹;背插雙鐵獎,和一短劍,劍光己自收回,腰懸宵囊;目光如電,炯炯照人,形容甚是醜怪。知是正教門下高弟,不知怎會來援?方要趨前致謝,忽聽空中有人道:“紀師兄,後逃四妖徒連那土豪,俱巳被我追上殺死。你不是要到天琴壑畢大姊那裡,還她惜的法寶麼?我往武常見過青璜姊姊,就去金鞭崖等你。快把丹藥交與孫大姊,走吧!”

孫毓桐一聽,猛想起來人,與平日所聞青城派門下高弟紀異一般無二。空中說話的,必是紅菱磴散仙銀鬚叟愛徒、司青璜之弟,火仙猿司明無疑。忙喚道:“是明弟麼?竽我謝過紀道友,陪你見令姊去。此次承你和紀道友相助,必是令姊所約,我料她許在荒居相待呢!”紀異已然走近,未容禮謝,便取出一粒丹藥遞過,說道:

“昨日司道友去往青城,本意約了虞、呂二位師姊來援,不料均不在山;又趕往紅菱磴,恰值我與明弟一起。因半邊大師曾示先機,你那前生好友有難,尚要應過,必須到得恰是時候。邪法厲害,尤其九寒砂如不全數消減,定必貽毒人間,引起大疫。我見爲時尚早,便與明弟約好時地,自往天琴壑找尋我的義姊,借用法寶。

“來時途中遇一道友,稍爲耽延。明弟已然先到,曾與令友相見;支意攔他,算計我快到時再來,免此一難。始而令友誤認他是妖黨,又有一位老前輩將他喚走;說是定數難移,令友非此不能完全夙願,只得走去。嗣在陣前隱身相候,雖知令友人陣,定必受傷,無如愛莫能助;只得候到我來,一同下手。她因令友後來對他甚是謙和,明知有難,不曾助免,故此不願相見。令友雖仗白陽真人靈藥以及防身法寶之力,中毒不重,但也僅免慘死,復原甚難。幸他另有仙緣遇合,終可轉禍爲福。

“我義姊花奇聞說此事,特將她師父韓仙子所賜靈丹贈他一粒,護住真靈,並免奇寒苦痛;否則,此沙奇毒,即便回生,本身元氣也必大傷,無從挽救了。我尚須將妖僧元神,連些毒砂送交畢、花兩位姊姊煉化;明日又是諸同門回山會集之期,必須趕回。

好在妖陣已破,殘氛易減,我去了。”

紀異說罷,不俟答言,一道青光已疾如閃電,刺空飛去。

孫毓桐久聞來這兩人,性情奇特;尤其紀異,除未成道前所結交的兩義姊外,休說外人,連同門師姊妹在一起,都不多交談。人已飛走,只得罷了。便與周鐵瓢合力,仍用雙鏡消滅殘屍邪氣。

一切停當,天還未亮。好在妖僧自知九寒砂陰毒,到時如被敵人震散些許,隨風浮沉,中人立死;已今士豪將當地佃戶居人全數遷避,欲俟事完,經他行法收集殘氛,再令迴轉,以防傷害自己人。只管雷火橫空,烈焰高起,並無一人在側;除妖僧師徒外,土著一人未傷。當將孫同康護身寶光收去,靈丹早已塞入口內;只向周鐵瓢取回所借寶鏡,匆匆敘別,行法護着孫同康,帶同飛回山去。

這時孫同康身上奇冷如冰,痛楚無比,知覺未失。孫毓桐三生愛侶,自更關切,事又由己而起;見他身寒如冰,不能言動,痛苦之狀,由不得念切心亂,竟把日前所想忘了一個乾淨,抱了同飛。一到,便往棲鳳坪內洞臥室中飛去,匆匆放向自己榻上,設法解救。

紫、青二女早在佇盼,見師叔身受重傷,被師父抱了回來。雖然事前有人說過,意中之事,也自惶急;趕急隨同入內,相助乃師救護。孫毓桐關心過甚,以爲韓仙子靈丹雖有奇效,終恐邪毒太重;欲使受傷人少受痛苦,在藥力未發動前,運用玄功真氣,先去寒毒邪氣。便不再顧慮,坐向榻上,令紫、青二女各持一面寶鏡照定,自將孫同康扶起對面盤坐,將真氣凝鍊,嘴對嘴度將過去。

那知孫同康屢世修爲,根骨甚厚,雖中邪毒,不能出聲說話,心仍明白,看得畢真。

服藥不久,寒痛已漸消失,只爲看出心上人對他愛護周至,又復觸動情懷;這時面帶苦痛,一半故意做作,想得對方憐惜。及見心上人親手扶持,軟玉溫香,居然在抱,方自忻慰,感淪肌骨。跟着又見對方櫻口湊將上來;兩脣才接,一股陽和之氣帶着一縷溫香,立時度入口中;由咽喉注入,充沛全身,舒暢異常,這都不在話下。

最可喜是,自從一見容光,玉人情影便深印心頭,成了刻骨相思。休說比翼雙棲,常相廝守;但能一親玉肌,死也無憾。只爲向道心堅,仙凡分隔,惟恐少有忤犯,強制妄念,平日連多看兩眼俱都不敢。想不到一夜之間,情景劇變!不特對面扶抱,飽餐秀色,並還脣口相接,溫馨徐度。似此關愛,情重可想。世間上最難消受美人恩!由不得魄化心融,神思陶醉。如非四肢無力,又加平素老成,知道對方不避嫌疑,志在救人,真恨不能伸手反抱向懷,盡情親愛個夠,才稱心意。

他心怦怦亂跳,正涉遐思。見孫毓桐本是面帶愁容,手扶雙肩,以口度氣;忽似有什警覺,將一雙淨如澄波妙目,看了自己一眼,立撤香吻,鬆手退去。當時春生兩類,似嗔四喜,又似帶着一點羞意,看去越發嬌媚。以前雖也調儻大方,但是容顏莊麗,婀娜之中含有剛健;尤其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炯炯雙瞳,隱寓威棱,令人不發逼視。似此頰暈紅潮,嬌羞薄慍,尚屬初見。

同康愛極忘形,情不自禁,意想伸手去抱。那知急切間邪毒不曾去淨,只管痛止寒消,四肢仍是棉軟無力。寒毒凍凝的筋骨血髓,剛吃藥力真氣融化,知覺初復,本應痛不可當,幸仗靈藥定痛;又當目注心上人,心醉神迷、萬慮旨志之際,重創奇痛已止,漸入愈境,一點小痠痛,自不留意。不過無甚動作還可,這一想伸手,結局手未擡起,反因真力漸漸局部復原,不能勻貫全身,力用得又猛,傷處受了強烈震撼;兩臂骨宛如寸寸斷裂,奇痛難禁,幾乎疼量過去。

孫毓桐原因真氣度入以後,鬃覺對方所受寒毒,不如預想之重。又看出對方癡看自己,目光隱蘊無限熱情,愁苦之容已消,分明先前有些作僞。自己志切救人,竟忘顧忌;雖是神仙中人,也不禁有些羞悔。方自作色微慍,想要開口;猛瞥見孫同康面容慘變,頭上冷汗直冒,往後便倒。心腸一軟,由不得伸手搶護,輕輕扶令就枕。

倉卒中,孫毓桐並未看出用力所致;只當三生愛侶,劫後重逢,相愛太切。因還不知前生底細,把自己視若天人;只管愛極,不敢稍爲表現;及見自己不避嫌疑,以口度氣,自更情動於中,不免遐思。後再猛一作色撤退,只當心思已被看破;惟恐就此決絕,憂急過甚,血脈償張,激發傷痛所致。如非屢世恩愛纏綿,寧舍天仙位業,不願夫妻分離,也不會有今生遇合。不過這一世,自己轉劫較早,修爲已有根底;意欲將此夙世情緣割斷,各修上乘功果,早證仙業,今其早日入山拜師,勿再留連牽絆。偏生定數難移,反累他受此苦難。自己不踐夙約,他並不知就裡,如何怪人?同時又見痛楚之狀,越生憐惜,便安慰道:

“韓仙子靈丹神效,經我真氣助化寒毒;你又根骨深厚,按理痛冷當止。適忽劇痛,想是有什麼激動,一會必可復原,明早即能起坐行走。你我前生,本是同門至好;此次中毒亦由我而起,故此不避嫌疑相救。你卻要安心靜養,不可愁急。一切前因後果,日後自知,此時言動不得。少時我還有人來訪,且閉目養神吧。”

孫同康原因用力冒失,震動傷處,痛過一陣也就轉好。加以藥力得真氣催動,靈效全發,痛已全止。見心上人這等溫柔撫懇,並無見怪之意,反說彼此夙世同道至交;好生忻幸,感激欲泣。自覺已能出聲說話,心說:“好姊姊,你不令說話無妨,怎叫我把眼閉上,連人也不令看?”方自尋思,孫毓桐說完,便自轉身欲行。情不自禁,脫口低呼了聲:“姊姊!”

孫毓桐知他不捨己走,回眸佯慍道:“少時石、司二位姊妹必要來訪。回時匆促,忘卻已服靈丹;爲了便於調治,將你安置在我房內。你聽我話,靜養安歇;改日與你長談,就知我的心意了。”說時,粉面微又一紅,立即回身走出。

孫同康見她回眸笑語,無限丰神,詞意更是親切,隱寓深情,由不得心又一蕩。還想開口,忽見紫燕暗中搖手示意;隨聽遠遠破空之聲,青萍趕了出去,知有人來,只得罷了。

紫燕先住外樓去看了看,迴向榻前,悄聲說道:“師叔怎不知足?實不相瞞,我自那日初遇師叔,覺着就說事由我藉馬奪寶而起,難怪來人,師父斥責我們也就夠了,如何將來人接到家中下榻,如此厚待?心還不服;後聽師父與司師叔爭論,才知師叔與師父竟有好幾世的淵源。便師父在此隱居,也爲等候師叔轉劫重逢,將那隱藏千年的另一面寶鏡得到,使雙鏡合璧,同修仙業。

“不過師父性情外和內剛,加以前兩生爲和師叔情分太厚,招來許多苦孽,終於先後兵解。意欲變計,請師叔獨往峨嵋尋師,免稽正果。不料陰錯陽差,爲防師叔同往,鬥法受傷,結局受傷更重。適見師父對師叔情形,病癒後必有話說。此事暗中又有六姑與石二師伯主持勸說,同修仙業大是有望。

“本是三生舊侶,只要師叔發情止禮,不生世俗之念,日後必能與師父常在一起;如若言行失檢,使師父心生疑忌,此次分手,便難再相見了。我是門人後輩,又蒙師父深恩教養,本來不應多口;只爲六姑兩次叮嚀,說是定數如此,爲想彼此都好,特意偷偷奉告。師叔真不可造次呢!”

孫同康先聽紫燕前半語言,自己與心上人,前兩生不是夫妻也是同門至契,心方一喜;忽聽後半警告之言,不知紫燕因石、司二女仙,力言乃師與孫同康三生情緣,彼此各有信誓;況如嵩山二老作主,事早前定。

偏生孫毓桐轉世在前,十歲便被一女仙收到門下,多年修爲,功力巳深;又眷懷今生師門厚恩,意欲免卻這段情緣,只與孫同康見上一面,應了妙一真人雙鏡合璧之言,便各奔前途,自修仙業。日後再往峨嵋,參拜前生師長,自消以前願約;免在塵世多留一甲子,受上魔擾,還許貽誤上乘功果。見孫同康應接受傷,果如司青璜之言,雙方又都深清流露。紫燕表面泄機,實則是想:師父道心堅定,便師叔也極正直端謹;如能事前提醒勿生綺念,只與師父作個名色夫妻,合籍雙修,同證上乘仙業,豈非絕妙?

孫同康自然信以爲真,暗忖對方必是爲了前生夙契,纔對我深情關愛;如因此生出妄念,就以前生情誼,不致絕交,也必輕視生忿。並且自己也是同道之人,照適才那等想法,豈非誤人誤己?心方警惕,猛又想到:朱、白二仙師既令我入川,如何又有“遇桐則止,眉頂雙棲”等四句偈語留在石上?越想越怪,正自喜慮交集,忽聽遙呼紫燕,似是司青璜的口音。紫燕低囑道:“請師叔記住我的話,免致兩誤。六姑喚我,也許師父知道師叔往援,由我慫憑,還要受責呢!”說罷匆匆走出。

孫同康思潮起伏了一陣,神倦欲眠,不覺昏沉睡去。隔了些時醒轉,室中無人,覺着四肢動作自如,痛楚全消。試起身下牀走了幾步,均無異狀,以爲痊癒,心甚喜慰。

隱聞前樓笑語之聲,知道客尚未走,心中一動,打算尋去。暗付:“心上人爲我傷重,纔不避嫌疑相救;如知病癒,必要遷回原地,連這裡也不能再住,如何與之親近?不如裝病在此,縱不能再親玉肌,多承望她一點顏色,總可如願。只是這等行詐,於理不合,如被看出,反而不美。”

孫同康心方躊躇,猛又想起,此時必已天明,該是開讀仙示時期。嵩山石上四句偈語,爲何與仙人命速起身之言不符?自己與孫毓桐的淵源遇合,想必也有明示。想到這裡,忙伸手採取那封貼胸密存的柬帖,已不知去向。

這一急,真非同小可!一看室中,鏟、劍、寶囊均經主人取下,連同寶鏡放向榻旁玉幾之上。他看長衣不見,牀邊卻放着一身新衣;拿起一試,甚是稱體,料是舊衣污損,以此相換。記得柬帖密藏內衣袋內,甚是珍秘;對敵前還曾取視,尚未失落,如何不見,難道有人取去?又覺不會。心方愁急,育萍忽然走進,笑道:”師叔大難得脫,實是可喜!現在六姑又來與師父在前樓敘談,命我請師叔往見呢。”

(下文有雪龍復歸舊主、孫氏夫妻遭難好合、巧遇獸王彭勃、同隱洞天莊、五友結盟上峨嵋等絕妙驚險情節編按:原書第二集完。)

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
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四回 誘敵啖靈芝 叱燕嗔龍銀虹獨耀 癡情憐慧婢 明燈仙館寶鏡雙飛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 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 晶門玉屋訪高人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七回 欖勝集冠裳 裙展繽紛大江東去 深情憐故劍 煙波浩沝一雁南飛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六回 此去合雙棲 爲有夙願鴛鴦交深金石 再來成隔世 依然前生鶴侶眷屬神仙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二回 嵩嶽鬥羣兇 劍氣縱橫寒敵贍 滄江逢絕豔 眉痕縹緲冕仙山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第一回 殘月唱雞聲 寶馬雙乘飛俠影 輕颸颺柳岸 扁舟一葉渡洪波第五回 勞燕竟同飛 迢遙關山濃情似酒 匡牀容小憩 迷離春夢美意如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