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已停歇,陽光透過窗紗映進來,雪光迫得人不敢直視。太皇太后背對着窗口而坐,將殿內衆人都摒退出去之後,方纔說道:“哀家知道,這件事你心裡肯定難過的很。說來也怪哀家,當日都是哀家囑咐你身邊的兩個侍女,說龍胎要緊,有什麼萬大的事情,也要先顧着你自己和龍胎的安危。不然的話,你如今就不至於跟碸兒鬧成這樣的光景了。婉兒呀,你要怪的話,就怪哀家好了。都是哀家這個老婆子不好,哀傢俬心重,沒顧忌到你的骨肉親情,你.......”。
“臣妾不怪您,也不敢怨恨皇上。”似乎早已料到太皇太后此來的目的,上官婉愔聞言只是平靜一笑,手中一盞淺碧的茶水卻微起漣漪,她淡聲道:“處在我這個位置上,本來就是進退兩難之人,一切都是命,我又豈會因些許言語自傷?聽到長兄戰死沙場的消息,我難過,傷心,這些都是自然的,但我卻不能因此而責怪誰,因爲一切都是因己而起。既然決定進宮,在離開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早就已經想明白了。”
“哀家看着你長大的,也知道你的性子,你雖然看着要強,其實卻最是要人體諒的一個人。只是如今,你也知道----”。
太皇太后說着,似頗有感慨,她長嘆口氣,轉而說道:“其餘的事情哀家也不好多說,只是提醒你一下,你如今身份特殊,又有皇上看重,難免會惹出諸多事端來。今後若是有什麼事,你不便出面之時,只管着人來紫竹院稟告哀家,千萬不要太委屈自己。”
上官婉愔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睛,微笑道:“有您這番話,臣妾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呵呵,婉兒,聽你這話,就知道是在敷衍哀家。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裡苦,可是,你千萬要保重腹中的孩子啊!你要知道,如今這個孩子不但關係着你自己的榮辱,更關係着你們上官氏全族的命運呢!”
“太皇太后請放心,我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就算心裡再苦,我也不會累及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的。畢竟,他也是我的親生骨肉。做孃的,哪會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您說是吧?”
說完,上官婉愔便低頭撫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腹部,臉上的笑容雖然看着有幾分淒涼,卻也有着母性的光輝明媚。
太皇太后看在眼底,心下也是一陣酸楚。她想了想,最後道:“你放心,哀家從前跟你父親承諾過,只要你進宮做了皇上的妃子,只要哀家有生之年,都會盡力護着你。即便是哀家有一天走了,也會給你留下一道懿旨,保你們母子這一世榮華周全的。”
上官婉愔衝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點頭頷首道:“好,那我就替孩子多謝太皇太后了。”
“你這孩子,跟哀家這麼客氣做什麼?你的孩子,可是哀家的曾孫。哀家心疼他,自然也就心疼你。”
“嗯,這些臣妾都知道的,太皇太后您對臣妾的恩德,臣妾一定會告訴這孩子,讓他將來好好孝敬您。”
上官婉愔想到孩子,倒是難得的柔和一笑,神色溫柔的恍似一湖春水般。
太皇太后見她似乎有鬆動的意思,便趁機開解道:“對了,你懷孕那麼長時日,加上如今天氣也冷,可是悶壞了沒有?你放心,等到開春之後,地面上的積雪都融化,到時候可以讓皇帝陪你到西林獵場騎騎馬、散散心。”
“呵呵,多謝太皇太后的美意,只是到時候我月份也大了,馬上就要臨盆的話,還是不要亂走的好。”
“呵,也好,那你就再忍一忍。”太皇太后絞盡腦汁想了想,最後搖頭笑道:“說來也不怕你笑話,哀家想想就覺得丟臉,以前哀家年輕的時候看到血就嚇得暈過去,哪裡敢去參加什麼狩獵?你到底是武將之女,騎馬挽弓的英姿就不一樣。所以,這身子骨也格外的要強健一些。”
憶起幼時之事,那些在父兄掌中被人嬌寵被人呵護的時光,上官婉愔的心底便生出一些柔軟來。
“是啊,小時候,爹爹最喜歡帶我出去玩了,若是下雪天,他就會帶着我去抓兔子。我還記得呢,自己院子裡的幾隻孔雀,就是爹爹親自給我抓回來的。只是可惜,如今都不知道長的怎麼樣了。”
太皇太后聽了很是高興,笑道:“這有什麼難的,哀家明日就叫人把你以前養的那幾只孔雀都送進宮裡來,再叫人給原樣造一個園子,叫人好生養着。你得空的時候,也能時常去看看它們,就把這慶豐宮當做自己的閨房繡院一樣,缺什麼了想要什麼了,只管找哀家和皇上張口就是。”
上官婉愔聞言只得默然一笑,她在心中暗暗嘆息道,可是自己最最想要的,卻沒人能給的了。只是這些話也不好說出來,過了片刻之後,纔回道:“如此甚好,只是要勞煩內務府的人了,怪不好意思的。”
“這有什麼呀?你這孩子,如今當了母親之後,便是處處都靦腆了。哀家跟你說,內務府不就是來伺候主子的嗎?這件事情哀家一定親自交代下去,讓人給你辦的妥妥的。”
二人又說了會閒話,太皇太后因惦記着五公主的病情,便起身領着人回宮。
上官婉愔送她出去,在大殿門口站了一會,便覺得寒風陣陣襲來,拂得衣帶裙角翻飛不已。
見她神色黯淡,說不出的落寞,侍女雙鸞捧着真紅羽緞披風,在旁邊小聲說道:“小姐,你要是不痛快就說出來,便是打罵我們一頓也使得,可千萬別悶在心裡。回頭悶壞了自己的身體,奴婢們便是罪過了。”
上官婉愔看了她一眼,淡聲道:“本宮並沒有什麼不痛快的,你們可別胡說。”
“奴婢沒有胡說,小姐您看您現在的樣子----”雙鸞還要再說,卻見遠遠走來幾個人,爲首的正是劉產,便忙道:“小姐,是皇上派劉公公送東西來了。”
上官婉愔也不看劉產,便轉頭道:“隨便他送什麼,你們只管收下,放入庫房便好。不必來回本宮,更不必跟他多說。”
“小姐,這樣不是太好嗎?您.......”.
雙鸞待要再說什麼時,只見上官婉愔已經轉身回寢殿去了。劉產帶着人過來,一見又是如此,便只得滿臉虛笑道:“雙鸞姑娘,皇貴妃娘娘可是跟太皇太后說話累了?”
雙鸞連忙點點頭,道:“是啊,太皇太后在寢殿裡跟娘娘說了半天的話,剛好趕上劉公公您這時候過來,真是不好意思,對不住您了。”
“哪裡哪裡,雙鸞姑娘,這些都是皇上讓我送過來給娘娘的東西。冊子在這裡,你快替娘娘收下吧!”
“好,請劉公公放心,我等一定會把冊子轉交給娘娘的。”
說完,雙鸞正要轉身就走,卻聽劉產在身後叫住她道:“對了,敢問姑娘一聲,娘娘今日的心情如何?”
“劉總管請放心,娘娘今日已經平靜許多了。只是......”.
雙鸞說道此處,劉產連忙拉住她,連連示意之後,更很快就拉着她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兩人竊竊私語了一番之後,雙鸞才環顧四周,悄悄的移步進了內殿。
這一幕,正好被一直躲在簾後的上官婉愔看在了眼底。她有些疲倦的闔上眼眸,眼角有晶瑩的淚水緩緩沁出。好半響,才搖頭低聲道:“君玉碸,原來我從來不曾看清過你。呵呵,也好,既然你這樣對我,我也可真的死心了。”
原來皇帝的耳目,都安插到自己身邊來了。那麼不必問,在軍中的父兄,自然日子也不會好過。以父親那樣的敏銳心思,絕對不會毫不知情,那麼他老人家如今又該是過得何等如履薄冰的日子?
上官婉愔想着只覺頭疼,心中更多的是深深愧疚與悔恨,而今只盼父親能夠逢凶化吉,希望一切都是陰差陽錯,最終能平安歸來。只要如此,那麼便是自己再吃些苦,也是值得了。
雙鸞進來之後,久不聞聲,見上官婉愔坐在榻上,並不動彈,便輕聲疑惑道:“娘娘?是不是困了?”
“嗯?”上官婉愔聽見她的聲音纔回神過來,恍惚微笑道:“正是呢,這炭火薰得人頭暈腦脹的,正好此刻是午休時辰,咱們都靜靜臥一會罷。”
雙鸞便過來扶着她,給她墊好枕頭,溫柔笑道:“也好,那奴婢就一會再喚娘娘起來。”
再說這邊,告別江堅濤之後,君玉宸就帶着子初和茗煙順着那條下山的小路走到了山下,子初原本以爲被封鎖的赤聖山早已插翅難飛,還尋思着要怎麼脫身呢,沒想到,君玉宸早已安排了自己的人僱了馬車停在路邊。看到馬車的車伕朝自己行禮的時候,子初才一臉愕然的看向君玉宸。君玉宸則是十分得意的衝她微微一笑,揚眉道:“怎麼樣?你家相公我還算是有些本事的吧?他伊不羣算什麼,就算是在他的地盤上,我也一樣能大搖大擺的帶着你全身而退。”
子初向諷刺他幾句,一想,也是十分不容易了。遂點頭道:“好吧,這回算是辦事麻利,回頭再嘉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