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沉鬱的氣氛完全過去,已經入了秋。
前一段日子,整個京師都是這樣的焦躁,連帶着老百姓都以爲要出什麼大事、惶惶地害怕平靜的生活會被打破。讀書人、小吏時常三五成羣的在一起唧唧喳喳着,而大小京官們估計是最難過的一羣。府裡頭倒還算平靜,偶然來幾個人也是很快就走了。聽說附近幾座貴族大宅子經常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但這些都對四兒毫無影響。她不曉得自己的後園禁足令到什麼時候纔算完結,於是發悶發慌的時候就去書鋪子,可背的書倒不見多,只買了不少帖子練字。
“鳳主子剛離開。”總管太監悄聲對四兒咬耳朵。
四兒一張臉蛋子立刻成了苦瓜。鳳主子基本上沒受過什麼專寵,是園子裡不大做聲的一號主子,平日待人不冷也不熱;倒是她最近讓爺印象深了起來,因爲她家有親人被扯進什麼案子裡頭去,聽說至少也是流放,重了可能會被處死!
不過爺壓根就不想插手這事。
所以鳳主子的出現就代表了麻煩,還有心情不好的爺主子。以及倒黴的伺候的人們!
果然,又壞了一支上好的徽筆!這筆的筆毛妙就妙在吸墨多且剛柔兼俱,四兒忍了半天還是沒有忍住,那是一兩銀子也買不到的筆啊!不就雕刻的筆桿子壞了嗎?沒關係,她換成竹製的筆桿好了。
“四兒——我是叫你把那筆丟了!”壞掉的筆,讓他想起某個該死的兩面三刀的傢伙,而自己的妾室居然不知死活非要求什麼情,害他想彌補她的心情全毀了。
“……是,奴婢是把筆扔了。”
“那你袖筒裡的是什麼?”當他是瞎子嗎!
“……是,是筆頭。”四兒不敢說謊,因爲人贓俱在。
“咳、咳……”糟糕的心情居然奇異地飛了。這丫頭總是出人意料。“你留着那東西做什麼?又不值錢。”
“回爺的話,那筆毛都是一根根挑選出來的兔毛,特別好寫字兒。”
“你最近在練字?”
“……是。”四兒的頭皮開始發麻。果然——
“那好,來,把這篇文章抄兩份。傍晚了送出去。”
天哪!四兒暗地吐舌頭。爺一會就寫完的東西,她因爲要斟酌用筆,注意整潔,寫錯一筆還得重新來過……天哪!怎麼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看她的苦瓜臉?
偷瞪了竊笑的總管一眼,原來大家都很沒有良心!
值得慶幸的是,爺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心態,偶然也在得空的時候踏入福晉房裡說笑幾句、留個便飯,於是後園裡的不滿聲音漸弱。
……布鞋,辮子,平常丫頭裝束,四兒也很高興回到平時作歇的規律日子,背的書又多了起來。
只是不像以前能跟主子聊詩詞的美妙時光來,因爲其他相熟的人大多不識字,更不要說其他“深奧”的東西。她人緣一向不錯,尤其是例錢和賞銀多起來以後,知道身上多放銅錢塞給貪嘴的小孩子,以討好他們的父母。
秋深了的時候,似乎一切又正常起來。
然後,她發覺自己懷孕了。
* * *
爺的孩子不多,而兒子……只有一個。跟他別的兄弟一比,稀少得可憐。於是各房沒有孩子的妻妾莫不想把自己家族的女兒拉進府,包括皇上宗室們也是每回選秀都會送來名冊,其目的不言而喻。然而爺似乎也只是粗略看一眼就都接收了回府。[1]
女人,大概都一樣吧,反正爺又不會大肆揮霍了來建戲樓、養樂伎、購古玩,養她們的錢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賞賜給她們的珠寶首飾不多罷了。只是……四兒摸了摸耳上墜着的兩顆渾圓晶瑩的淡粉色珍珠,這是爺特地關照的,說珠子養氣。
那一天爺突然注意到她空空蕩蕩的耳朵,盯着看了會,然後開口問道:
“你的耳墜子呢?”
“啊,給了妹妹。她要出嫁了,給她做私房錢。”
這是家裡人頭一回想到來探望她,還是個新嫁娘,其目的不言而喻。所以她明明白白地說:這是她所有的積蓄了,將來若是受了欺負,可以當個幾兩銀子。估計以後別的妹妹不大好意思跑來要東西了。
“……”
不久之後她就收到了一個精緻的彩漆妝奩,在府裡請來的大夫稟報她有喜的第二天。但不是以福晉的名義,而是總管太監不聲不響送來的。裡頭閃閃亮亮的各式各樣都有,但絕無特別貴重而逾制的,與爺的慣常作風一般無可挑剔——她心底也認爲,這是周圍府邸一片混亂、自家這裡卻還是太平無事的原因。
四兒倒沒去計較什麼,只單純地高興:如果又有“孃家”的人來,就有東西可以出手了!要叫她把辛苦“幹活”的積蓄送人,那是打死也不肯的!哪怕她已經是六品的格格,每月有二兩多的月例和恩賞,她仍然緊緊守着那些個銀錢跟書本……因爲那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東西……
“恭喜妹妹了。”
不論內心如何,主子面孔上滿是熱忱。不過四兒明白還是有七分真的,因爲主子在後園子裡沒有盟友,舉步爲艱。何況出身更好的滿洲世家也是有的,只不過沒有暴發戶似的兄長……
“……他們都說我家是暴發戶……
“二哥是憑的真本事,不然怎麼能續絃宗室的女兒啊,即使是庶出,擺明了就是皇上的寵幸。大哥也是啊……
“她們又沒生過孩子,不論出身還是功勞,我哪樣比不過……
“……四兒,我該怎麼辦?”
“主子,這些話只能跟我一個人說;不管誰來,您都要禮貌周全笑臉相迎的……但不要講任何人不好的話,尤其是在爺面前,因爲他最討厭女人們互相攻杵。”
“啊……是……”
呵,搬出爺來果然是面萬用的金牌!
整整三刻的時間,四兒就陪着主子坐在溫暖的炕邊上,靜靜地聽她訴苦,以淡淡的微笑鼓勵她倒出滿腹的苦水——幸好丫頭婆子們,包括何嬤嬤,都被她打發下去了。主子越發不謹慎,讓她好是擔心。
但主子始終沒有講爺的不是,這一點她倒覺得奇怪。但如果想,要是萬一主子對她說了爺的不是被傳出去,那主子可就要倒大黴了,其他房的主子們也會加油添醋地大肆渲染,到時會一發不可收拾。
四兒微微眯了眼,什麼時候自己也學會了後園女人們的那點點小小心機?是的,是“小小”的心機,跟爺在書房下起一步棋要考慮七八步比起來,未免太小、太小,也因此後園從未出現過大風波,因爲要看穿女人們的那點演技和心思,實在太容易!
“真好!四兒,又能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主子講的是真心話,但僅僅是眼前。自己的身孕是兩個人之間最大的隔閡,因爲主子膝下無子!
“是啊,要能生下個女娃娃多好啊!”
“苯四兒,要生阿哥纔有地位。”
“我只要女兒!”
“……呵,女兒也挺好。”是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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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中孩子的出生時間,以及女主的年紀,全部與史實不合!請各位不要砸,因爲這是影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