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敏會在韓泗面前說出那樣一番話,是怕韓泗不肯放他離開,再者,他也得穩住韓泗等人,免得他們逃脫。
方敏在路上,將這些都告知了軍將,日後寫在書證上,就是功勞一件。
“莊子上有三個門,”方敏道,“我帶着大人過去,最好提前將三扇門都守住。”
在韓泗身邊的時候,方敏竭盡全力做他的爪牙,如今要告發韓家,也是恨不得將韓氏一族一網打盡。
兵卒和衙差將韓家莊子圍住。
莊子裡的韓家人很快就發現了外面的情形,登時亂作一團。
方敏眼看着韓家人打開大門,兵卒和衙差徑直入內,不一會兒功夫韓泗就被捆綁住押了出來。
其餘韓家人也不能倖免,先是男丁被帶出來,然後是女眷。
韓泗看到莊子外的方敏,登時什麼都明白了。方敏能背叛葛英,自然就能出賣他。他心裡早就有這樣的懷疑,但他也別無他法。
說是逃去東南,都是安慰母親的話,葛英那些人都沒能離開汴京,光靠韓家這些人又能跑多遠?
所以除非方敏心甘情願地去頂罪。方家人都被抓了,他沒有什麼能要挾方敏,唯有付出一片真心。
現在看來真心最不可靠。
方敏跟着衆人一同回城,與踉踉蹌蹌走在路上的韓家人不同,他因爲揭發韓家有功,暫時沒有被綁縛起來,不過方敏也知曉,到了衙署之後,他一樣要被關押。
方敏幾次想要與周廣源、蔣奇說話,可惜路上走得太急,一直到了府衙門口,他才找到機會開口。
“這幾年都是我不對,”方敏道,“但我也是身不由己,靠着韓家的小窯過活,就得給韓家辦事。”他不求這些人能幫他一把,只求審訊的時候,這些人莫要落井下石。
見周廣源等人不理睬他,方敏幾近哀求般地道:“你們可以去我家中看看,我這些年沒有多收韓家銀錢……”
方敏話還沒說完,就聽身後傳來聲音。
“真的嗎?”
方敏嚇一跳,立即轉過身,看到一個臉上帶疤的男子,男子五官看着有些眼熟,可是方敏一時又想不到在哪裡見過。
“你是怎麼拿到韓家那小窯的?”趙仲良開口道,“五年前你做了什麼事,讓韓泗將你留在身邊?”
方敏眼皮一跳,想到了些什麼,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你是……”
趙仲良露出一抹笑容:“是啊,我是趙大正的兒子。”
“不可能,”方敏道,“你們不是全都死了嗎?”
趙仲良步步緊逼:“我大仇未報,就算下了黃泉,也會爬出來找你們。”
方敏面色慘白,下意識地縱馬離開,不料腳腕上一緊,被早就靠過來的周廣源一把從馬背上扯下來。
方敏摔落在地,登時摔了個頭破血流,他顧不得疼痛,還想要掙脫周廣源,卻被衙差用殺威棍牢牢地壓在地上。
趙仲良從孫長春手中接過訴狀,大步走向開封府衙。
“開封府青天在上,罪民趙仲良爲趙家一十八口泣血陳情。”
趙仲良擡起頭看着開封府的匾額,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幾年前他也曾這樣喊冤,卻沒有人理會。
冤情無處可訴,眼睜睜地看着家人慘死,他走投無路決定用自己的法子復仇。
如果在汴水之上,他殺了劉一桂、三掌櫃和方家人,他心底裡會覺得痛快,但依舊會悲憤世道不公。
可現在…… 衙門裡走出一個官員身後跟着兩個文吏,三人徑直到了趙仲良跟前。
趙仲良呆愣地看着他們。
官員伸手去接趙仲良手中的狀紙。
可現在……
他覺得這世道還能期盼。
陽光落在他肩膀上,格外的溫暖,趙仲良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轉過頭看孫長春、周廣源等人,然後將視線望向南城碼頭。
他真的從黃泉裡爬出來了,這次過後,他就能留在人間。
孫長春看着趙仲良走進衙署,還是有些擔憂,趙家的案子沒有查明之前,趙仲良都是逃亡人犯,等案子清楚之後,纔會被放出來。
“放心吧,”周廣源道,“衙門只要審問韓泗、方敏、葛英這些人,就能知曉當年的實情。”
孫長春跟着點頭,他這才意識到,這些人都被抓入了大牢,只要有一個挨不過審訊供述出來,趙家就能洗脫罪名。
“大娘子說了,仲良這次立了大功,就算將功折罪,朝廷也不會再追究他之前的過失。”
孫長春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孫長春道:“謝大娘子委實厲害。”開始的時候他還不信,但經歷過昨晚,他從心底裡佩服謝大娘子。
他的兄弟們都活下來了,要知道來汴京的時候,他們可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思,將後事都跟家裡人交待好了。
蔣奇道:“走吧,咱們一起回南城碼頭。”
孫長春頷首,趙仲良來之前已經和他說好了,他們等待衙署消息的時候,就住在南城碼頭,聽謝大娘子的吩咐,其餘事等他出來再商議。
孫長春有種感覺,以後他們可能會時常與謝大娘子來往。
等人說着話,往南城而去,還沒到碼頭,就聽到一陣馬蹄聲響。周廣源等人紛紛擡起頭看去,只見兩個官員帶着一羣穿着甲冑的禁軍往這邊而來。
爲首的年輕官員一身緋色官袍,面容英俊,看起來應該是個文官,卻有武將身上那種迫人的威勢,看起來比那些帶着刀劍的禁衛更駭人。
王晏看了一眼周廣源,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勒住馬匹。
周廣源嚇了一跳,以爲自己哪裡不妥當,正要向後退一步避開。
“你們從哪裡來?”王晏的聲音頭頂響起。
周廣源一怔。
王晏目光幽深接着道:“我知曉你是汴京瓷行的商賈。”
周廣源應聲:“大人……我們剛離開開封府衙。”他覺得這些沒什麼不能說,再者眼前這位大人顯然知曉一些內情。
“昨晚可順利?”王晏接着道,“是否有損傷?”官家讓他徹查禁軍,沒有摸清軍中情形時,他不能離開,生怕城內出什麼差錯,他讓徐恩先回城。即便他清楚以阿琰的本事,能夠驅使徐恩將事做好,但依舊會擔憂……
周廣源搖頭:“我們沒有,但是官府那邊可能……”
他的話還沒說完,王晏就頷首吩咐:“你們去吧!”然後策馬離開。
看着那位大人的背影,周廣源有些恍惚,所以……這般肅穆而鄭重地發問,就是爲了這個?
他甚至還有半句話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