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站門口的三人聞聲轉身。
徐慶定睛一瞧正臉兒,見還真是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三人。
便邁步和二麻子快步朝自家糧站回去。
二麻子對馬靜紅的幾個同事,也還算認識。
畢竟徐慶和靜紅結婚,以及鴻志、巧馨滿月的時候,他在徐慶家與惠麗華等人都有過照面。
另外,惠麗華三人長的漂亮、出衆,又曾在文工團工作,長年練舞蹈,身上帶着一種獨有的氣質,令他印象很是深刻。
二麻子就是想記不起來都難。
也就吳秀英他沒見過幾次。
他跟着徐慶走到糧站門口,面露笑意,咧嘴道:
“麗華同志,紅娟同志,淑珍同志,好久沒見啊,哥哥想死你們了!”
惠麗華微蹙了一下眉頭,沒搭理二麻子。
羅紅娟則哼聲道:“沒記錯你叫二麻子吧,少貧嘴,誰跟你是咱們,伱是你,我們是我們,別沒個正形。”
二麻子被懟了一句,卻沒惱,望着煞是好看的三人,叼着菸捲,呲牙嘿嘿直樂。
徐慶沒管二麻子,笑問道:
“麗華,淑珍,紅娟,你們怎麼來了?”
羅紅娟雙手揣在呢子大衣裡,面向冬日暖陽,秀髮在陽光下呈現出黑亮的光澤,臉上收斂起剛纔對二麻子的冰冷,微笑地對徐慶道:
“我跟麗華,淑珍,前兩天去秀英那邊玩了幾天,今天剛回來,順道來你這邊瞧瞧你糧站的生意怎麼樣。”
這時,靜紅從店裡出來。
惠麗華見狀,將盯着徐慶的眸子瞬間一轉,身子也一擰,面對馬靜紅拉下捂住口鼻的圍巾道:
“靜紅姐,我們去秀英那邊了,你猜她啥時候回來?”
馬靜紅跟幾個好姐妹,來往密切。
知道她們去了吳秀英那邊,出聲問道:
“麗華你快說,別賣關子了。”
李淑珍搶先道:“麗華姐,秀英明年就回來,她愛人最近工作調動,明年開春要在咱們四九城的水務.局上任副主任,一家人都來四九城。”
馬靜紅聞言,激動不已,笑着拉起李淑珍的手,與惠麗華,羅紅娟,嘰嘰喳喳地一邊說,一邊咯咯笑地回了糧站。
徐慶和二麻子就像倆透明人,沒人搭理。
站在糧站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奈苦笑。
好在徐曉雅從糧站內走出,見大哥和二麻子回來了,俏臉露笑道:
“大哥,刁師傅,你們倆郵票買了多少啊?”
徐慶把揣在軍大衣裡的集郵冊掏出,遞給妹妹曉雅。
徐曉雅打開一瞧,微蹙眉頭,“大哥,你這也太敷衍了事了,就這麼幾張,都沒建軍他那本集郵冊裡的多。”
徐慶抽着煙道:“要不你今晚上回家把建軍的那本拿給大哥,我好晚上回去給鴻志。”
徐曉雅搖頭,“大哥,你不知道,建軍把他的集郵冊當寶貝疙瘩,允許我翻看,但是不允許我拿出屋,說他那本里面有三四張郵票,我們院的人都沒有,整個城裡都不多見。”
二麻子撇撇嘴,把棉褲兜裡揣的郵票掏出來,不以爲意道:
“嗐,就這些破玩意,除了寄信用,還能幹啥,建軍還當寶貝,我兒子和我閨女才喜歡玩。”
徐曉雅美眸一瞪,“刁師傅,你佔我和建軍便宜是嗎?”
二麻子連忙道:“曉雅,哥哥我真沒那個意思,我是說這些郵票,小孩子玩的東西,白送我都不要!”
徐曉雅捧着集郵冊,白了二麻子一眼,哼聲道:“你懂什麼,我上大學期間,好多同學都集郵,他們現在還總打聽哪裡有好看的郵票。”
二麻子撓着頭,看向徐慶,一臉鬱悶,“這有啥好玩的?”
徐慶其實也不太懂,不過在這年頭,集郵的人,確實很多。
這是不爭的事實。
儘管他周圍的人,不玩這個。
可不代表,沒人喜歡。
畢竟物資匱乏的年月裡,集郵也不失爲是一種娛樂活動。
他覺得跟後世喜歡玩手辦的愛好者,應該屬於同樣的心理。
只是,這僅是他個人的想法罷了。
二麻子見徐慶沒說話,便懶得再深究。
反正他是迫於家裡兒子和閨女對他的糾纏,不得不買些郵票哄他們高興。
否則,他平時很少寫信的人,哪裡會買。
何況,一張郵票再便宜,那也得兩三分錢。
要不是日子好過些了,國家又改開,吃穿方面不緊張。
他纔不捨得爲了哄兒女,花錢買這些東西。
中午十二點鐘,馬靜紅帶着小姑子徐曉雅與惠麗華,紅羅娟一行出去吃飯去了。
挑的地兒是東來順。
徐慶啥也沒說。
二麻子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暗暗憋笑。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倆人說要去菜市場買點菜,昨晚下雪,怕菜市場下午會早早關門。
糧站內沒多一會兒,就只剩下徐慶和二麻子倆人。
外加那四隻趴在火爐跟前眯着眼,打呼嚕的貓。
徐慶拎起茶壺,給二麻子倒了杯茶水,一邊抽着煙,一邊品茶。
茶是高碎兒,原本剛開糧站的時候,他拿的是好茶葉。
可前來的人,都覺得不咋樣。
徐慶索性就換成四九城人都喝習慣的高碎兒。
雖說特便宜,一斤才幾毛錢,但勝在物美價廉,尋常人買得起,也都喝慣了這一口兒。
前來買糧,再順帶喝上一杯高碎兒,頓覺就跟回了自個家一樣。
跟徐慶也不外道,買完糧食,還得多聊幾句,拉拉家常。
徐慶對此覺得挺好。
一杯高碎兒,拉近距離,哪怕進門的人不買糧食,那隻要進來,也是給自家糧站聚攏人氣兒。
不過現在,沒人進來,徐慶和二麻子喝的有些索然無味。
本來平日人就少,冬季又凍的人不想出門。
昨晚上還下了場雪,街面上人都不多,哪有啥生意。
直到靜紅和曉雅她們回來,時間下午五點多鐘,才陸陸續續有人登門。
隨後,人漸漸越來越多。
上班的都下了班,屋裡沒糧食的,可不就得趁着這時候前來買糧。
來買糧食的人一多,店裡自然而然熱鬧了起來。
四隻貓全都躥到櫃檯後面,再也不敢去爐子跟前臥着。
徐慶和媳婦靜紅,妹妹曉雅,連同三虎子媳婦,二麻子,美娟,七手八腳地忙碌着。
惠麗華與羅紅娟以及李淑珍,三人也一同幫忙。
中午東來順是靜紅請的,她們三個沒啥事,都不着急回家,就幫着靜紅和徐慶給前來的客人裝白麪和棒子麪。
其實也有事,只不過二麻子他們在,惠麗華三人都不好意思開口說。
送走最後一撥前來買糧食的客人,惠麗華揉着痠痛的胳膊道:
“靜紅姐,您可得給我們三個開工資,累死了都。”
惠麗華嘴上叫着馬靜紅,眼神卻望向徐慶。
二麻子瞧出惠麗華看徐慶的眼神有些怪異,心中暗暗一驚,這什麼情況?
嘬着煙,用手摸着下巴的胡茬,頓覺不正常。只不過,惠麗華很快就撇過頭,沒再看徐慶,而是迎頭望着掛起來的軍大衣道:
“靜紅姐,對了,我們今天下火車的時候,在車站遇着你們院裡的許大茂了,他蹬着一輛小三輪車,上面拉的全是軍大衣,在火車站兜售呢。”
馬靜紅剛纔纔給衆人倒茶,此時應聲笑道:
“麗華,要工資啊,找我沒用,你們三個沒找對人。”
然後又道:“我們院的許大茂他最近弄了一批軍大衣,我家糧站掛的,也是幫他代賣。”
惠麗華哦了一聲,伸手接過靜紅遞的茶杯,捂在手中,小口抿了一下,嚐出了是什麼茶,當即說道:
“靜紅姐,用高碎兒招待客人,過分啦,怎麼着也得上好茶不是。”
徐慶與靜紅剛要解釋,二麻子卻搶着接茬道:
“麗華同志,您是有所不知,這高碎兒在我們小老百姓眼裡,可是最好喝的茶,什麼鐵觀音,西湖龍井,在它面前,全歐歇菜。
你喝一杯高碎兒,是不是覺得跟坐在自家炕頭一樣。”
惠麗華,羅紅娟,李淑珍,三人面面相覷,聽見二麻子這麼一說,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因爲高碎兒,正是尋常家戶常喝以及招待客人的茶。
她們小的時候,家裡也常備着。
徐慶見惠麗華三人竟被二麻子說的愣住了神兒,笑道:
“不是捨不得上好茶,是來買糧食的人,都喜歡高碎這個味兒,之前我從家拿的好茶葉,他們反而覺得喝起來沒高碎兒舒服。”
惠麗華朝二麻子白了一眼,低頭又抿了一口茶水。
高碎並不難喝,是茉莉花茶的茶葉末。
只不過瞧着是不大好看而已。
三虎子媳婦和美娟已經下班先走了,二麻子喝完茶,圍着圍巾,帶上羊剪絨帽子,朝徐慶和靜紅等人道了聲明兒見,邁步走出糧站,推着自行車在街上,按動車鈴,扭頭朝徐慶又打了聲招呼,才騎着車慢悠悠地回家。
徐慶也準備打烊關門回自家大院,但見惠麗華三人都一副又話要說的樣子,就讓妹妹曉雅先走,隨後和靜紅在糧站朝惠麗華問道:
“三位,啥事,說吧。”
徐慶坐在椅子上,悠哉地往自個茶杯中倒着茶壺裡剩餘的茶水。
惠麗華道:“沒事啊。”
羅紅娟和李淑珍倆人,嘴角微動了一下,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惠麗華,然後又看向靜紅,最後落在徐慶身上。
馬靜紅見三個好姐妹覺得難爲情,誰都不想先開口,便幫着說道:
“慶哥,是這樣的,麗華她們轉業不是不想去地方嘛,藉着改開,前幾個月合夥開了個舞蹈班,裝修和登報沒少花錢,結果幾個月時間下來,總共才招收到五個學員,上個禮拜支撐不下去,關了門,現在不知道幹啥,想讓你幫忙想想轍。”
徐慶聽見媳婦的話,扭頭看向惠麗華三人,苦笑道:
“這我不懂啊,我哪會出什麼主意,你們應該跟你們愛人商量。”
李淑珍小聲道:“慶子姐夫,您不是開糧站做生意嘛,這方面,您有經驗,我愛人倒是在他單位當科長,不過他那一套,我們試過了,沒一點用。”
徐慶皺起眉,看向媳婦。
馬靜紅道:“慶哥,你就幫麗華她們想想辦法。”
徐慶心中嘆息一聲,老婆發話了,他要是不幫忙,怕是不成,伸手將撓褲腿的小白驅趕走,思索着道:
“淑珍,麗華,紅娟,你們三個開舞蹈班的想法是好的,登報招生也沒錯,就是時候沒選對。”
惠麗華三人聞言一愣,看向徐慶,問道:
“爲啥時候不對?”
徐慶掏出煙,趁着爐子的火還沒徹底熄滅,掀開爐蓋,將菸頭伸進去點着,抽了一口,緩緩道:
“國家是改開了,但大傢伙的經濟水平還沒上來,你們辦的舞蹈班,除了那些家境好的孩子,一般家庭負擔不起,不會同意讓孩子去你們那裡。
再者,咱們四九城的舞蹈學校,去年升爲舞蹈學院,招生規模擴大不說,還是正規院校。
畢業後,國家又給分配工作。
大多數的家長,想讓孩子學舞蹈,都會往那邊送。
而你們開辦的舞蹈班,只能招收一些已經工作的學員,或者還在讀高中,準備報考舞蹈學院的學生。
工作的人,想學,但沒時間。
讀書的學生,平時在學校上課,週末纔有時間,可學業繁重,家長多半不會同意。
還有就是你們只招收女學員吧?”
惠麗華點頭道:“我們哪能招男學員,肯定是女孩子了,倒是有不少高中女學生,挺願意到我們那的,就是她們父母不讓。”
徐慶笑而不語。
這年頭,全國人民,飯纔剛剛勉強吃飽,不用再飢一頓飽一頓,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四九城是首.都,相對來說,比起其他地方經濟要好點,人們的薪資水平也要稍高一些,手裡多多少少能有點閒錢。
但惠麗華她們三個辦舞蹈班,壓根沒找對方向。
四九城的人,思想觀念還處於由傳統守舊向改開新思潮過度階段,再就是,眼下手頭還沒富裕到能送孩子去上舞蹈班的地步。
不過,徐慶還是幫忙想了個辦法,繼而說道:
“麗華,淑珍,紅娟,你們要是過個四五年開辦,經濟水平提升起來,保準不愁沒學員,但現今,難度很大,我一下也想不出啥好主意,倒是你們等學生放寒假後,搞個寒假班,說不定能招到不少人。”
惠麗華與羅紅娟,李淑珍三人,聽見徐慶這麼說,沉思了半響,說道:
“這才十二月多,距離學生放假還得一段時間,我們現在總不能幹等着不是。”
徐慶無奈道:“那你們想怎麼着?”
惠麗華咬着嘴脣,朝羅紅娟和李淑珍瞄了一眼,嘆氣道:“我們不打算繼續開舞蹈班了,這幾個月來,錢沒掙着一分,賠了不少,還被不少二流子舉報了幾次,說我們舞蹈班,不招收他們,歧視你們男同志。”
徐慶瞬間被逗樂,笑的夾在手中的菸捲差點掉在地上。
馬靜紅戳了一下,才止住笑,“那你們打算幹啥?”
羅紅娟開口道:“這不沒想好,讓你出主意嘛。”
徐慶抓耳撓腮道:“掙錢的營生倒是不少,我能幫你們出主意,但都要本錢啊。”
惠麗華出聲道:“啥營生?要多少本錢?”
徐慶剛想說,李淑珍卻小聲插話道:
“慶子姐夫,我們三個現在身無分文,兜裡一毛錢都沒有,讓我們在你這裡上班,先掙點行不?”
徐慶頓時有些明白,敢情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李淑珍說的纔是句實話。
頓時眉頭緊鎖,看向惠麗華三人,問道:
“怎麼着,你們三個,想跟着靜紅,在我家糧站上班?”
羅紅娟看了靜紅一眼,朝徐慶咧嘴笑道:
“慶子姐夫,我們跟靜紅以前一直在一塊,你糧站不是也僱人嘛,那二麻子還有那美娟跟她嫂子,他們都能在你這幹,我們跟靜紅姐親如姐妹,你也可以考慮我們啊。”
惠麗華和李淑珍摟住馬靜紅的胳膊,附和道:“就是啊,這都快過年了,我們也不想找工作了,就在你這上班。”
徐慶頓覺頭大如鬥。
這都什麼跟什麼嘛。
徐慶忙搖頭道:“大冬天的,我停了郊外庫房那邊的事情,都在這邊幫忙,除了週末人多,平時一天到晚,就忙個早上和下午兩個時間段,其餘時間,都閒着。
我把你們三個再招進來,我開糧站掙的錢,不夠給你們開工資的,不行,絕對不行。”
羅紅娟冷着臉,朝李淑珍道:“淑珍,中午咱們跟靜紅姐吃飯時候,我說啥來着,慶子姐夫肯定不同意,麗華,淑珍,咱們走,大不了年三十晚上,咱們帶着孩子上靜紅姐家吃年夜飯。”
李淑珍低着頭,伸手搖晃徐慶胳膊道:“慶子姐夫,你發發善心,可憐可憐我們,就讓我們在這上班唄。”
羅紅娟跟李淑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
搞得徐慶無可奈何。
惠麗華站在靜紅身邊,倒是啥也沒說,可眼神盯着徐慶,裡面蘊含的情感,攪的徐慶更是心亂如麻。
“好了,你們說啥都沒用,我出去透透氣去!”
徐慶說完,從椅子上站起身,趕忙朝糧站外出去。
夜空繁星點綴,寒風冰冷刺骨。
徐慶把菸頭丟在地上,用腳尖捻滅,呼了口氣,有些哭笑不得。
要是上半年糧站鋼開那會兒,她們要來,他肯定樂意。
那時候,曉雅還在鋼琴廠上班,沒辭職,他也沒僱二麻子。
惠麗華她們三個,保準要。
然而,現在靜紅和曉雅來了糧站幫忙,又僱了二麻子,美娟,三虎子媳婦。
不算他都五個人了。
一個小小糧站,哪需要太多人。
此時此刻,徐慶站在糧站門口,心中就一個字:“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