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這是別人給她寫的,本來想以她的口氣說話,但寫着寫着又變成了第三人稱。
這件T恤就相當於一個狗牌。
小差幫她把衣服穿上了。
Asa說:“我們得把她送回家。”
四爺說:“可是,周Sir把我們告發了,我們回去太危險了”
Asa看都不看她:“誰跟我一起去?”
沒人說話。
Asa看了看我,我說:“好吧”
小差說:“那你倆去送她,我們接着去找那個湖。你們儘快趕過來。”
Asa說:“沒問題。”
接着,我和Asa就帶着秀秀離開了,好在這個地方離西區並不遠。
秀秀很聽話,只在半路上停下過一次,怎麼勸都不走,硬說她的車又出問題了,需要我們幫忙,我只好又跟她演了一遍戲,給了她10塊錢,她這才喜滋滋地邁步了。
她家確實在西區的背後,紅磚房上爬滿了藤蔓,孤零零的,就像個不合羣的鰥夫。
藉着霧氣的掩護,我們悄悄來到房子前,發現房門竟然是不鏽鋼的防盜門。
秀秀直接把門推開走進去了。在東北農村基本沒有敲門的習慣,大家串門都是推門就進的。雖然404是個城市,但很多習俗更像農村。
我和Asa跟着走進去了。
這房子的裝潢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風格,地上鋪着地板革,客廳有一臺很小的電視機,它對面是一排沙發一塊水墨畫屏風把客廳一分爲二,不知道屏風那頭是什麼。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嫗正坐在沙發上看書,她看見我們愣了一下,立即站起來對秀秀說:“哎呦,你這是跑到哪兒去了?”
秀秀沒理她,直接走過去把電視打開了,裡面出現了黑白的雪花。
老嫗這纔對我們說:“謝謝你們了,快請坐。”
Asa說:“她是你們的女兒吧?”
老嫗趕緊點頭:“是的是的。”
Asa說:“那就對了。”
這時候,一位頭髮同樣花白的老翁從屏風那頭走出來——你可能覺得老翁和老嫗的叫法有點彆扭,一會兒我再告訴你爲什麼這麼稱呼他們。老翁蓄着長長的鬍子,仙風道骨的樣子,看上去年齡跟老嫗差不多,應該有70歲了。他怎麼都要我們坐下喝口熱水,我們只好聽從,順便歇歇腳。
老嫗把秀秀送進了屏風裡面,然後關掉“吱啦啦”的電視,給我們沏了一壺茶。
Asa大概說了一下我們遇到秀秀的經過。
老翁說:“她都走失一整天了,我們都急死了。”
Asa說:“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
老翁說:“請講。”
Asa說:“這個女孩是不是你們買來的?”
我一愣,老嫗趕緊擺手:“不是,絕對不是。”
Asa的手裡還端着人家的茶,眼裡卻閃爍着偵探一樣的不信任:“你們的年齡對不上。”
老翁點點頭,說:“她確實不是我們親生的,說起來話就長了。”
Asa一直盯着老翁:“你說。”
老翁說:“五六年前,我老伴在路上遇到了她,當時她正在哭,我老伴以爲她是哪個職工的子女,就問她怎麼了,她說她的車壞了,我老伴跟她交流了一會兒,發現她好像精神有問題,就把她帶回家了,從此她就成了我們的家人。”
Asa說:“這種情況應該報警啊。”
老翁說:“報了,但秀秀說不清楚信息,所以一直沒找到她的家人。”停了停他又說:“我和於老師一直無後,也就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口中的“於老師”應該就是那位老嫗。老兩口看起來應該是知識分子,舉手投足都文質彬彬的。
Asa點點頭,表示相信了。接着他就坐不住了,放下茶杯對我說:“我們該走了。”
我卻不想走。
我對老翁說:“還沒請教您貴姓?”
老翁說:“我姓翁,你就叫我翁老師吧。”
你們知道我爲什麼叫他們老翁和老嫗了吧。
我說:“您是老師?”
翁老師說:“我來404之前是老師,我老伴跟我一樣,我們都在地質大學教書。”
當年的404都是高精尖人才啊。
我說:“那個女孩本來就叫秀秀嗎?”
翁老師說:“是的,她清醒的時候說的。”
我說:“她還說過什麼?”
翁老師說:“我只知道她是來旅遊的,還有個女孩,但是那個女孩稀裡糊塗地不見了。”
不見了?我看了看Asa,Asa也看了看我,難道又是一起消失事件?
翁老師問:“我還不知道你們叫什麼呢。”
我說:“做好事不留名。”
翁老師笑着點了點頭:“你們要是在404裡遇到什麼困難就來找我。別的事做不了,吃口熱乎飯還是可以的。於老師是四川人,她的手藝很棒的。”
我說:“謝謝,有機會一定品嚐。”
Asa已經按捺不住,站起來了。
我和Asa跟老兩口告別的時候,秀秀也出來了,她都到家了,也不提還錢的事了,看看,我說過是騙子吧?
我們正要走出去,翁老師突然說:“廣播裡說的就是你們吧?”
我一下就停下來了,他很慈祥地笑了笑,然後朝我們揚了揚手,意思是:孩子,走吧。
我又被感動到了。
多像諜戰劇裡,一個地下黨受傷了,跑進了一個老百姓家,本來他隱藏了身份,只想討口水喝,喝完之後,正要一瘸一拐地離開,那個老百姓卻給他的口袋裡塞了幾個饃,小聲說:孩子,吃飽了纔好去打仗!
我和Asa再次扎進了濃霧中。
我們走在主路上,速度快了很多,一路都沒遇到什麼人,半個多鐘頭之後就追上了小差他們。
小差問:“送回去了?”
我“嗯”了一聲。
人一累腦袋就停轉,我看了看碧碧,突然說:“我有點忘了,你是爲什麼一直跟着我們了?”
碧碧說:“送你們出去啊。”
我說:“噢,送我們出去”
碧碧說:“當然了,我也順便找找我朋友的線索。”
我對小差說:“秀秀也是來旅遊的,當時她還有個同伴兒,好像也失蹤了,不知道秀秀經歷了什麼,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四爺說:“這個地方怎麼這麼陰森啊。”
我說:“所以我們必須趕緊離開。”
我們來到了主路的拐角,看到了一輛廢棄的公交車,兩旁都是蘆葦蕩,根本沒有什麼湖。
我們走過去,看見車上寫着路線:刑場到斷頭(4路環線)。果然,主路上分了一條岔路出去,只有幾十米長,然後就被蘆葦擋住了,盡頭是幾根水泥路樁。就是說,這裡叫“斷頭”,這趟車的起點是刑場,終點是斷頭,而且還是環線。傳說中,枉死的人會像推石頭的西西弗斯一樣,一直在殞命之地徘徊,無法投胎。這條線路多像個死刑犯的靈魂啊,一直在刑場、斷頭、刑場、斷頭之間往復
小差說:“這裡的空氣有點腥。”
我抽動了幾下鼻子,說:“附近應該有湖。”
小差朝那條斷頭路指了指:“我們去那裡看看。”
大家走過那幾個路樁,扒開蘆葦朝裡深入,看到了一道低矮的水壩,它很窄,兩個人都無法並排在上面行走,簡直就像平衡木。上面有一些年頭久遠的腳印,那應該是割葦子的人留下的。
沒有其他選擇,我們只能走上去。
水壩上很泥濘,所有人的鞋子上都是泥巴,很像越戰時美國大兵的靴子。
大家走得小心翼翼,就算這樣,碧碧還是沒保持好平衡,一腳滑下去了,他爬上來的時候,膝蓋以下都溼了。他非說小馬哥推了他,小馬哥堅持說沒有,兩個人就拌起嘴來。
水腥氣越來越重了。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水壩的盡頭,前面變成了荒草甸子,除了幾棵叫不出名字的矮樹之外,遍地都是潮溼的荒草。
我們繼續朝前走,終於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水域。
如果是晴天,我們早就應該看到它了,但是霧太大了,我們等於撞到了它的鼻子上才發現它的存在。
湖水是綠色的,紅色的霧氣飄在上面,有點像某些劣質神話劇裡的仙境。
看不到對岸。
這就是我們離開404的最後一道屏障了。
碧碧四下看了看,低聲說:“這個湖有潮汐。”
什麼話,只有大海纔有潮汐。
Asa問他:“爲什麼這麼說?”
碧碧指了指水陸的分界線:“你們看。”
果然,岸邊有一條几米寬的退潮痕跡,上面遺留着一些螺螄之類的小生物。
難道這是海?
我撩起一把水舔了舔,說:“淡水。”
小馬哥一直在東張西望,他突然說:“那裡有條小船。”
我們順着他的手看過去,不遠處果然有一條小船,它拴在湖邊的木樁上,一半在水裡,一半在陸地上,竟然有一種水墨畫的效果。
我們立刻跑了過去。
小船是木頭的,沒有艙,只有兩排橫亙的木板,那就是座位了。小船兩側拴着兩支寒酸的槳,靠近水面的部分長着青苔,看來它停滯很久了。
我有點犯愁:“能坐下我們這麼多人嗎”
四爺說:“擠擠唄。”
我說:“你知道超載的後果嗎?”
四爺說:“還超載,這裡又沒有交警。”
我說:“可是它會翻。”
小差說:“我們分批吧,先去三個人找對岸,找到之後再回來接人。我留下。”
Asa說:“我也留下。”
本來我也想留下,因爲我很怕水,但一想到對岸就不是404了,我恨不能立刻登上船去。
小馬哥已經解開了繩子,我和他一起把小船推進了水中,然後爬了上去。四爺也挽起褲腿兒走過來了,她沒什麼經驗,一腳踩在船沿上,小船立即就傾斜了,小馬哥趕緊扶住她,然後劈開雙腿尋找平衡。船上灌進了不少水,但終於穩住了。
四爺在我旁邊坐下來,伸手抓起了槳。
小馬哥說:“老大,你坐船頭吧。”
四爺把眼睛一瞪:“你當我不會劃?”
小馬哥說:“壓秤很重要,你要不在船頭坐着,這船就得仰過去。”
四爺這纔去了船頭。
我和小馬哥一人抄起了一支槳。
我只在北海公園劃過一次船,到了湖心怎麼都回不去了,最後,我帶的那個女孩把槳奪過去,“嗖嗖嗖”地劃到了岸邊,之後我跟她再沒聯繫過。
雖然小馬哥很有經驗,但我不給力,頭兩分鐘小船一直在水裡打轉。
四爺叫起來:“你們行不行啊?我都要暈船了。”
最後,我倆總算有了點默契,伴着划槳聲,小船朝着霧氣深處移動了。
過了會兒,我回頭看了看岸邊,已經看不見小差、Asa和碧碧了。四周霧氣茫茫,湖水茫茫,我的心裡不由慌起來。腳下沒根,心裡更沒根。
沒有參照物,小船就像沒走一樣。
劃了大概十多分鐘,四爺也有點不踏實了:“這湖到底多大啊?岸呢?”
我說:“湖越大,我們離開404的機率就越大。”
四爺說:“就我們這速度,還不如老年代步車呢。”
小船好像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速度突然變快了。
四爺說:“你們早就該這麼用勁兒。”
小馬哥喊起來:“不對,是它在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