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言傳
十分鐘後
墨檀和科爾便出現在了暗夜教堂西側小墓園，人手一個提燈溜溜達達地開始巡視，然後走着走着人就沒了。
當然，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只是在剛纔‘溜達’的過程中觸發了兩個小機關，然後便以墓園周圍那片類似於灌木的植物爲掩護，鑽進了角落處某個無聲滑開的墓穴中，不着痕跡地進入了地下。
也就是血翼家族的某個秘密藏匿點。
而計劃，自然不是科爾在苦心研究了五分鐘後琢磨出來的那個雖然精細度尚可，卻被墨檀毫不客氣地評價爲脫了褲子放屁的方案。
所以簡單總結一下，這件事的全過程大概如下：
【科爾用了五分鐘想出了一個潛入計劃】→【墨檀直接駁回了科爾的計劃，並拿出了兩套暗夜教派神官袍以及配套的守墓人提燈】→【倆人換完衣服後直接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墓園】→【找機關、觸發】→【下墓】→【耶！】
“耶~”
墨檀衝科爾比了個剪刀手，然後便將身上那套暗夜教派的神官袍重新收了起來，優哉遊哉地往石階上一坐，滿臉的春風得意。
後者則十分尷尬地垂下了頭，爲自己剛纔制定的繁瑣計劃感到分外羞愧。
“坐，咱們不趕時間。”
墨檀對科爾挑了挑眉，然後摸出了兩瓶乙醇含量較高的治療藥劑，分給了後者一瓶後輕笑道：“說說你的感想。”
坐在石階另一端的科爾誠惶誠恐地接過了藥水，垂首道：“羞愧難當。”
“是吧？”
墨檀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抿了口特帶勁兒的治療藥劑：“覺得自己特沒用哈？”
科爾用力點了點頭，儘管剛纔墨檀給他的時間實在是太過於倉促，但他也同樣清楚，就算給自己五十分鐘甚至五百分鐘，自己都未必能像墨檀一樣想出如此直接有效的潛入辦法。
“不，你錯了，其實這並非你有沒有用的問題，而是意識形態的問題。”
墨檀卻是搖了搖頭，難得用一種相對正經的口吻對科爾說道：“說複雜點，這是一種觀點、觀念、概念、三觀之類的集合體，一種比人類本身還要善變的概念，一種會受到大量因素影響的認知。”
科爾不明覺厲地眨了眨眼，因爲真心沒聽懂所以並不敢貿然點頭。
好在墨檀也知道他聽不懂，所以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解釋道：“說簡單些，就是因爲出身、環境、性格、知識、智力等因素的差別，人們面對問題時的思路也不盡相同，而通常情況下，絕大多數人都會被自己的意識形態所束縛，進而導致在處理問題時往往會被自己侷限住，就像你剛纔那個儘管看起來挺像那麼回事兒，但回過頭來一看簡直不要太蠢的‘潛入手段’。”
“我明白了，先生！”
科爾從來都不是什麼笨蛋，所以在墨檀簡單地解釋了幾句後立刻就懂了，而且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今天的先生似乎跟平常有些不一樣，或者更準確點說，是先生對自己的態度稍稍有些不同。
比起以往的‘引導’，今天的先生好像更偏向於‘教導’自己。
儘管只有一字之差，但其概念可是完全不同。
“看，你很聰明，聰明到能夠察覺到很多常人都會下意識忽略掉的細枝末節.”
墨檀愉快地笑了起來，對科爾舉瓶致意：“還能在此基礎上做出某種十分貼近於真相的判斷，這足以證明你的問題並非智力，而是思路、格局以及一些可以通過‘努力’這種通俗手段得到的特質。”
瞬間被看透了心思的科爾恭謹地點了點頭，虔誠地聆聽着面前這位在自己心中近乎於無所不能的人，也就是墨檀的每一句教導。
“不過無論是天才也好，庸人也罷，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格局這種東西是很難在短時間內出現改變的，而我一向都沒有什麼耐心。”
墨檀促狹地看了科爾一眼，把空空如也的藥水瓶重新收回了行囊，笑道：“所以我打算教你一些相對具體的事，儘可能的壓縮科爾·舒倫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面的時間成本。”
雖然墨檀這話說得輕鬆，但深感壓力的科爾還是原地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堪堪維持住心態，恭謹地應道：“我會努力不讓您失望的。”
“放心，我沒什麼可失望的。”
墨檀莞爾一笑，悠然道：“對你的觀察早在不久前就已經完成了，從這次事件結束的那一刻起，除了一些必要的‘補課’之外，我只會單純的下達命令或指示，不會再對你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提供半點兒幫助，更不會替你承擔失敗的代價，所以你大可放寬心。”
完全無法放寬心的科爾只能喝口酒壓壓驚，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算墨檀剛剛那番話的口吻再怎麼輕鬆，卻仍然改變不了科爾在這個瞬間所承受的巨大的壓力。
原因很簡單，儘管他之前始終都在依照墨檀的吩咐做事，而且大多數情況下也都做的不錯，但其實科爾心裡很清楚，除了‘和凱沃斯家族的女管傢俬會拖時間’這種極少數個例之外，絕大多數情況下自己所做的事充其量也只是‘錦上添花’或‘雙保險’的程度，就算對細節不甚清楚，但自家先生始終都在把控着全局這種事科爾還不至於發現不了。
但是現在
科爾艱難地嚥了下口水，發現幾年前自己夢寐以求的‘獨當一面’四個字所帶來的壓力竟然如此巨大。
如果沒有先生的幫助，自己這種連個潛入計劃都做不好的人究竟能做到些什麼？
與初遇檀莫時相比已經不知道成熟了多少倍的年輕人陷入了恐懼中，被冷汗浸了一身。
“雛鳥總歸是要離巢的。”
墨檀做了個撲棱翅膀的姿勢，手舞足蹈地說道：“我可不是什麼慈善家，雖然不介意偶爾關照一下有前途的小朋友，但如果你們沒用到一定程度的話，對，我說的就是‘你們’，無論是你還是小艾，我都會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讓你們自生自滅。”
科爾停止了顫抖。
墨檀則同樣平靜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先生。”
短暫地沉默後，實力只有中階巔峰的水準，在自由之都這種地方宛若螞蟻般存在的科爾握緊了拳頭，鄭重地看着墨檀的雙眼：“我會完成您的任何吩咐！”
“哦？不是‘全力以赴’這種留有餘地的漂亮話，而是近乎於愚蠢的‘會完成’麼？”
墨檀癡癡地笑了起來，然後豎起食指輕晃了兩下：“那麼，如果我要你成爲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王者呢？”
科爾不暇思索地回答道：“那麼我就會成爲這座城市地下世界的王者，或者死在實現這個目標的路上，只希望您不要像之前說的那樣，用羅娜的命去換我的命。”
“我說過那種話麼？”
“是是的，先生。”
“這樣啊，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爲，你在試圖跟我談條件呢？”
“萬分抱歉，先生！”
“呵，無妨，畢竟作爲既得利益者，我也不好太過矯情。”
剛纔還目光冰冷到讓科爾窒息的墨檀忽然笑了起來，輕飄飄地答應了前者提出的條件：“那麼，如果我必須在救你和復活羅娜·月輝之間選一個，我可以答應你選擇後者而放棄掉你，這樣可以了麼？”
“謝謝先生！”
科爾長出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立刻放鬆了下來，目光卻愈加堅定了。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雖然我以後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幫你了，但也不會讓你去做那些絕無可能完成的事，我甚至可以保證，只要你願意付出一定程度的努力，就絕對有機會完美解決我所佈置的任務。”
墨檀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轉頭看向科爾：“而且我不會幫你又不代表別人不會幫你。”
科爾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了，輕鬆愉快的閒聊時間結束了。”
墨檀慢吞吞地站起身來，一邊邁着輕快的步伐大大咧咧地向前走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向連忙起身跟上的科爾問道：“知道爲什麼我所做出的潛入方案會比你那個方便一百億倍麼？”
“因爲您剛纔所說的那個‘意識形態’？”
科爾給出了不太確信的回答。
“是情報，所謂的‘意識形態’通俗點說僅僅只是思考過程而已，如果沒有情報作爲基礎的話，你就算腦洞大到脖子上只剩個環也沒用。”
墨檀笑了笑，纖長的食指輕輕從身側那略有些潮溼的石壁上拂過：“因爲我清楚這附近的住民就連自己旁邊這座暗夜教堂有幾個人都不知道，所以纔敢大搖大擺地穿着神官袍走進咱們頭頂那個根本沒有幾個死人可埋的小墓園；因爲我知道與血翼家族維繫着合作關係的神職人員僅有三分之一不到，所以才能確定附近並沒有眼線在盯梢，這些事你也可以做到。”
“是。”
緊跟墨檀思路的科爾立刻點頭，並在心底開始對自己之前的偵查行動進行梳理與自省。
“不過你要記住，情報是爲目的服務的，所以事無鉅細地對所有相關內容進行徹查並非上策，因爲有很多看似存在巨大牽扯的部分或許並不重要。”
墨檀說到這裡時微微停頓了一下，讓科爾消化了幾秒鐘才繼續說道：“那麼你又該如何判定什麼樣的情報有用，什麼樣的情報沒用呢？我個人給出的參考關鍵詞是‘手段’，以想要達成的目的爲核心，構思自己想要使用的手段，再以圍繞着你準備使用的手段，有針對性的收集相關情報，非常簡單的三點一線。”
默默跟在墨檀身側的科爾並沒有說話，也沒有露出什麼恍然大悟的神色，似乎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家先生的話死死記到腦子裡再說。
“那麼我們現在再回過頭來看，在‘目的’既定、‘情報’固定的情況下，只有‘手段’是最靈活的，也就是我剛纔跟你說的意識形態。”
墨檀笑了笑，輕聲道：“在這方面，我的建議是‘忘記’，忘記自己的身份、地位、優勢、長處等一系列構成，單純地用一個相對客觀的角度去審視局面，如果你不好理解的話，不妨回憶一下自己之前那個絞盡腦汁想了五分鐘的計劃，那玩意兒一看就是個‘盜賊風格’嚴重過剩的產物，雖然足夠周密、嚴謹、精打細算，但還是有着太多的侷限性，而手段這種東西一旦有了侷限性，通常就意味着與‘最優解’失之交臂。”
這段話科爾倒是一聽就理解了，畢竟他剛纔就是被墨檀帶着用非常不盜賊的方式完成了一次非法入侵，而且效率至少比他自己之前想出來的計劃高了十倍！
“你要記住，所謂的手段其實就是幫助你達成目標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從來都不需要是高端的、完美的、不可複製的，它只要足夠管用就好。”
墨檀在兩人遙遙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門後止住了腳步，順勢倚在牆壁上攤手道：“你當然可以發揮自己的長處，但如果存在就算是隨便哪個普通人都能做到的，而且更具有效率的方式，那麼‘難以複製’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弊端，因爲答案早在最開始就被圈在了一個特定範圍內。”
科爾歪着頭想了想，遲疑道：“也就是說，如果對方事後想要報復的話，‘兩個穿着神官服大搖大擺走進墓園的人’要比‘只有用特定手法才能完成的入侵’更不容易被找出來麼？”
“馬馬虎虎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從咱們現在所做的這件事中跳出來，把目光放的更長遠一點。”
墨檀做了滑稽的表情（不是‘滑稽’這個表情），嘴角微微揚起：“不過雖然稍微有那麼一點點片面，但至少思路是正確的，你對這些概念性的東西理解能力一直都挺快。”
“多謝先生誇獎。”
“那麼，較高層面中相對籠統的內容就先說到這兒，現在讓我們來進行下一步。”
“是，先生。”
“很好，現在已知前面那扇門後八成蹲着個能分分鐘捏死你的兄貴，你覺得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在不被人家肛死的情況下順利通過呢？五分鐘思考時間，計時開始。”
“啊？”
第七百六十五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