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夫確定伶娘身子骨無恙後，李大掌櫃就開始逼問了。
伶娘最初有些發懵，等灌下去一大碗米粥，和後來的一碗湯藥後，總算是有些回神了。
阿林是在狠狠的羞辱了伶娘後，又帶走了所有值錢的金銀細軟，可嚴格來說，伶娘並不是因爲這個深受打擊。
事實上，她是自我厭棄了。
因爲阿林臨走時的那番話，她終於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兒，也終於明白了自己跟旁人不同的。
“伶娘！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你是聾了還是怎的了？這鐲子是怎麼回事兒？你忘了這是你親孃留給你最後的物件嗎？還有，你到底跟阿林怎麼樣了？你倒是說話啊！”
就在她渾渾噩噩之間，又看到李大掌櫃將那對銀鐲子在她眼前不停的晃，頓時一股子邪火上來，“啪”的一聲，一巴掌打掉了李大掌櫃手裡的銀鐲子。
面對李大掌櫃滿臉的愕然，伶娘卻感到了一陣快意。
“別提我親孃！她不過是個典妾，幹嘛還要再提她？”
一想起阿林臨走前的那番話，還有他那滿臉的鄙夷，伶娘就覺得自己好髒。
不是身子骨髒，而是渾身的血液都是骯髒不堪的。
即便小時候的記憶告訴她，阿林所說的都是事實，可她還是想方設法的說服自己，那個李家典妾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爲什麼她的父親卻還要提到那個典妾？
“你說什麼？”
直勾勾的看着伶娘，李大掌櫃面上除了錯愕，更多的則是不敢置信。
“我說，你別再提那個典妾了，她跟我沒有一點兒關係！”伶娘扯着嗓子尖叫着，因爲分貝太高，以至於她的聲音都有些失真了，除了從頭到尾聽到她說話的李大掌櫃外，在外頭或者隔壁房裡的人，都聽得不大真切。
“跟你沒關係？那是你親孃！”
對於那個早逝的花姨娘，李大掌櫃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也許在年輕時候，李大掌櫃也曾經爲了愛情衝動過。可等到年歲大了，娶了正妻後，對於女人卻沒有太多的感觸了。
妻子，是用來敬重的，也是用來傳宗接代的。
若非李家原配生下美娘麗娘這對姐妹花後，就損了身子，無法再生育了，他也不會想到去典個妾來生兒子。
可惜，兒子沒生出來，又多添了一個女兒。
女兒也無妨，考慮到典妾並不會教養孩子，且先頭兩個女兒被原配教養得很好，李大掌櫃放心的將伶娘交給了原配。
以李大掌櫃對原配的瞭解來看，也許她對有些偏心眼，可絕不會苛待伶娘。
事實也的確就是如此。
可即便這樣，李大掌櫃也從未想過要否認伶孃的出身。
“伶娘，花姨娘是你的親孃，就算她已經不在了，可她生了你，卻是事實。”李大掌櫃滿臉嚴肅的盯着伶娘，一字一頓的說道，“誰都可以否認她，只有你，不行！”
對於花姨娘，李大掌櫃是有愧疚的。
並不是因爲沒能給花姨娘一個名分，這一點在當初典妾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之所以會愧疚，卻是因爲李大掌櫃覺得，花姨娘的死，跟自己脫不了關係。
若非當初，所有人都誤以爲他所坐的船隻出了事兒，花姨娘也不會因爲情緒崩潰而早產，更不會造成最後的一屍兩命。
哪怕當初下命令的人是麗娘，可李大掌櫃很清楚，就算當時在場的人是他，他也同樣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所以，他欠了花姨娘一條命。
直到後來，他平安歸來，才從美孃的口中得知了花姨娘的遺言。
只有一句話。
善待伶娘，幫她找個好人家。
聽到了這句話，李大掌櫃纔開始正視這個陪伴了四年多，卻從未讓他花費半分心思的典妾。
其實，她也是個好母親吧？
再往後，從花姨娘的遺物中，他尋到了一對銀鐲子。
銀鐲子的內側裡，鐫刻着一行小字。
贈愛女伶娘。
看到銀鐲子的那一刻，李大掌櫃就明白了，這應該是花姨娘打算在生下孩子離開李家前，留給伶孃的物件。概因，他早就透露了口風，無論花姨娘那一胎生的是兒是女，他都打算將她送走了。
因爲那句臨終遺言，因爲那對銀鐲子，他纔會在日後愈發的愧疚起來。
都是他欠她的。
花姨娘已經死了，她的父母也已經老邁，李大掌櫃將除了那對銀鐲子以外的東西都捎給了她的父母。可這些卻遠遠不夠償還他欠下的債。
本想着，將這些債連帶着父愛一道兒放在伶娘身上，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伶娘竟然會說出這些話來。
李大掌櫃只覺得心都涼透了。
可惜，這一切，伶娘卻毫無察覺。
“纔不是呢！我是阿孃生的，我跟大姐二姐一樣，都是阿孃生出來的！”伶娘還在拼命的否認，絲毫沒有領會到李大掌櫃的心情。
“伶娘……”
“阿爹，我是阿孃生的，對不對？我纔不是什麼典妾生的！嗚嗚，阿爹你告訴我，我不是典妾生的！阿林哥說，典妾生的都是賤丫頭，不要臉倒貼上去……”
李大掌櫃滿臉的寒霜。
倒不是因爲伶娘轉述阿林的那番話，畢竟，這年頭瞧不起典妾的人太多了。說句難聽的話，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會去當人家典妾的？
可千不該萬不該，這話不該從伶娘嘴裡說出來。
“阿爹，求你！你幫我去跟阿林哥說，我是阿孃生出來的，好不好？再不然，我是後頭的阿孃生的，成嗎？”
所謂後頭的阿孃，指的是李家繼室。
在這方面，伶娘倒是不傻。
雖說繼室不如原配，可比起典妾卻是好了不止一層。
想起李家繼室自打進門以後，就對自己十分的不錯，還時不時的說願意對她視如己出，伶娘心頭一片火熱。
就算不能託生到李家原配肚子裡，繼室也沒關係的。
想來，阿林哥不會計較那麼多的。
“阿爹，幫幫我，我求你幫幫我吧！只要你跟阿林哥說，我是後頭的阿孃生的，他就不會嫌棄我了，我就能嫁給他了，我……”
“啪！”
李大掌櫃終於忍不住給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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