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乃東南海運樞紐,到了晚上仍是燈火通明,雖經過海龍團和天地會的一番大鬧,市面有些清減,可街市上人來人往仍算川流不息。陸雲一走在街上,發覺似乎總是有人在暗處窺測,看的自己周身不自在。陸雲一想到今天在基隆可是出夠了風頭,不但基隆港已有不少人認得自己,肯定也惹上了海龍團和天地會的注意。
街市雖然熱鬧,處處被人注意卻不好受,陸雲一隻好找了一間客棧趕緊住下。店家收拾了屋子,打來了熱水,道了聲:“客官請自便,有事您招呼。”便退了出去。
陸雲一躺下之後,細想了一天經歷,均跟天地會海龍團有關。想着想着,再看自己眼下情境,不禁頭大:“天地會我一心想結交也還罷了,可偏偏失手震死了一個他們的門人,海龍團作風處處透着邪氣,自己又逼死了一個海龍團的日本人,馮老頭有機會卻不找我的麻煩,到底什麼意思,不會是對武夷派有什麼想法吧。東宗現在已經是多事之秋,若是因我再惹上了海龍團的麻煩,那就萬死莫贖了。臨行前師父就囑咐我不要惹事,看來過了今晚,明早趕緊走人,離開這是非之地。”
雖是下定決心不再趟基隆的渾水,可心裡卻是不住思量,的一會兒想到關虎,缺了一臂,慷慨義氣,的確是天地會的豪傑;一會兒想到馮老頭,輕功高絕,行事詭奇,讓人又敬又懼;一會兒想起雲龍館的一戰,不禁又開始猜測那羣黑衣人的來歷;一會兒琢磨起自己與天地會的淵源,又不禁好奇天地會與海龍團的恩怨。
心煩意亂之下難以入睡,陸雲一索性坐起,翻出要帶給東宗的劍譜,看了兩頁,覺得並不是西宗十分高深的劍法,自己十五六歲時就已練熟。賀展陽卻點名要用這劍譜授徒,實在是讓人費解。合上了劍譜,端坐牀上,調勻氣息,按着心法用起了功。正當心神漸靜物我兩忘的時候,聽得客棧的夥計走近,敲門道:“客官,外面有位姓關的大爺要見你。”
陸雲一收功,暗忖道:“我在基隆識人不多,既然姓關,又能找到這來,大概就是關虎關前輩。他在荒港邊不辭而別,這是卻來找我,難不成又想拉我如會。” 收好了劍譜,對夥計道:“讓他進來吧。”
聽着腳步漸近,陸雲一開門相迎,定眼一看,眼前之人雙臂完好,十分面生,哪裡是關虎,疑道:“你是?”
那人呵呵一笑:“陸少俠莫要見疑,小的奉我家主人之命,請您去雲龍館喝幾杯。我家老爺姓關。”說着掏出了一枚銅錢掛墜。
陸雲一看了眼掛墜,跟自己幾掛墜很是相像,看來此人定是天地會中人。自從知道自己父母原是天地會中人,陸雲一對天地會也多了幾分親近,道:“原來是關前輩請我,您稍等……”話未說完,只覺胸口一悶,腹下一陣勁風襲來。陸雲一想都不想,格開來着,虛踢一腳,閃身避敵,驚道:“ 你做什麼。”
那人道:“閃得倒快。陸小賊,你串通海龍團,謀害關大哥,又殺我兄弟,今天不除你,我天地會再難在臺灣立足。”說着又有兩人持刀破窗而入,三人齊上,招式均向陸雲一招呼。
陸雲一見招拆招,道:“我是失手打死了貴會一個兄弟,可那是誤會,我哪裡串通了海龍團,哪裡又謀害了關前輩。”那三人也不答話,進逼愈緊,陸雲一不敢多說,凝神對敵,念在對方是天地會之人,未下重手,只圖自保。可那三人堵住門窗,把陸雲一擠在牆角,均是狠辣殺招,只爲除之而後快。
一人力短,三人力長,漸漸陸雲一被逼的捉襟見肘,取劍都抽不出身,一時險境連連。陸雲一暗道:“不知關前輩出了什麼事,天地會卻誤會到我頭上,話都不讓說清楚,劈頭就開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說不得,只能如此了。”
只聽陸雲一衝着窗外大喊:“關前輩,是你啊,快叫手下的兄弟住手。”那三人聽得微微愣神,陸雲一趁着這一愣之機,從三人身間穿過,順手把一人胳膊卸脫,抄起寶劍,刺中了又一人大腿,擋回第三人來招,劍鋒一轉,劃破了那人手腕,屋中局勢立轉。心想基隆已不宜久留,其中跟天地會的誤會只有再找機會說清了,抓起行李,縱身從窗戶越下。環顧四周看了看再無伏兵,倒也不擔心那三人追來,便沿着大路朝城外走去。
陸雲一眼看將要出城,卻被身後一人叫住:“前邊的可是陸雲一陸少俠。”
陸雲一轉身,不遠處十幾個漢子正向自己走來,答道:“是又怎樣。”又聽得身後腳步聲起,想必是前後兩夥人把自己夾在了中間。陸雲一苦笑道:“看來我陸雲一在這基隆城炙手可熱,奇貨可居,不知這回又是誰要找我。”
陸雲一身前居中一人道:“沒想到陸少俠這麼急着要出城。我們天地會於長老只想請您去堂口聊聊,向少俠打聽幾個事。”
陸雲一心道:“又是天地會的人。”哈哈一笑:“天地會跟海龍團火併,我在雲龍館失手傷了一個天地會的門人,關虎又不知出了什麼事,你們就懷疑是我串通海龍團陷害了關前輩,要來找我是吧。剛纔偷襲不成,這次就是明劫了,還是那套說辭,當我是傻子麼。”
那人:“陸少俠是明白人,說的大概不差,有些事是要向少俠要問清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少俠若是問心無愧,自然不用着慌。可這偷襲一事卻又從何說起,天地會行事雖不敢說光明正大,可這在人背後下手的勾當還是不怎麼做的。”
陸雲一道:“我跟關前輩是有過一面之交,你也說了,清者自清,你們跟海龍團的恩怨怎麼也賴不到我的頭上。在下還有要事,告辭。”
那人道:“陸少俠想走,只怕不是很容易。”前後兩夥人均踏前一步,把陸雲一圍在了垓心。
陸雲一生性隨和,本不是強橫之人,可天地會偷襲在先,圍堵在後,言語如此不客氣,便激起了他少年倔強之氣。看着天地會衆人逼緊,冷笑一聲,寶劍出鞘,虛招一晃,在街邊矮牆稍一借力,飛上了路旁屋頂,在房頂上縱越之間,向城外跑去。
天地會領頭那人喊道:“那小子事敗心虛,要逃了,大家快追。”
陸雲一聽身後那人話音未落,就覺得一排暗器緊接着腳後跟向自己打來。陸雲一腳步一慢,天地會衆人四散開來,有的躍上房頂直追,有的沿着街巷包抄,絲毫不亂。陸雲一暗歎:“天地會馳騁江湖百年,果然有非常之處。不過我們武夷派的輕功也不差,今天就比比看。”腳下不停,飛奔依舊。
陸雲一本來打算南去入山,就此投向武夷東宗所在,不想將要走出基隆時又被天地會的人截住。天地會人多,散開來四面合圍,進退有度,絲毫不亂,就如一面大網,打算把陸雲一一把兜住。而陸雲一就如一條泥鰍,矯捷異常,看出天地會要打探關虎下落,不會傷了自己性命,看準空隙,來回穿插,每次都能堪堪避過。
陸雲一今天爲馮天宇詭異之極的輕功所鎮,覺得即使再練一輩子輕功只怕也趕不上那“馮老頭”,難免有些喪氣。其實武夷派輕功獨樹一幟,此時與眼前天地會會衆周旋,又漸漸恢復了自信。天地會的輕功良莠不齊,時間一久,被陸雲一左突右奔上躥下跳甩掉了大半,只剩下一些輕功較好的緊追不捨。只是陸雲一隻求避開天地會追兵,一時未辨方向,此時發覺,反而離出城之路越來越遠。
陸雲一腳程雖快,江湖經驗卻遠不上天地會的老江湖,身後之人,似乎總能算出陸雲一下一步會朝哪去,腳步趕不上陸雲一,卻總是死死咬住,輕功不濟者雖給甩在了遠處,可仍緊緊跟上,以求把出城之路堵死。陸雲一覺得眼下被天地會圍堵,出城已是不大可能,既然一時半會兒甩不脫,那就只好在整個基隆城溜達溜達。抽劍出手逼退了兩個緊逼上來的追兵,便催動腳步,折而向北。城北多是海龍團的勢力,天地會會衆見陸雲一向北而去,心中先入爲主,覺得陸雲一定是投海龍團而去,只怕更不方便行事,而且在“多郎丸”開的紅花亭,也要從城北的碼頭上船,此事牽扯甚巨,更不讓陸雲一躥到城北,追的更急。
陸雲一對城中地形所知不多,輕功雖好卻不能全力施展,天地會輕功雖無一人趕得上陸雲一,卻是熟稔基隆街市佈置,所以跑將開來倒也旗鼓相當,偶爾一兩人堪堪能抓住陸雲一衣角,卻都被陸雲一回手一招所滯。
時辰已晚,街面商家均已收市,平常百姓更是早已入睡,今晚有些人家卻能看到窗外不斷有人影閃過,或是被幾聲呼喝或是兵刃相交之聲驚醒後,發現自家的房頂被莫名其妙踏出一個窟窿。
陸雲一念及自己父母曾是天地會中人物,不願與其硬拚,只是一路逃竄。又跳過了幾家民宅小院,聽得海濤聲傳來,接着眼前一闊,原來已經到了港邊。天地會衆人跟着陸雲一跑到了海龍團的地盤,略一猶豫,還是跟了上來,早看出了前方無路,於是長舒口氣,好整以暇的把大網收緊,越逼越近。陸雲一聽得身後腳步更近,又有人包抄到了自己左右兩翼,大大後悔,怎麼慌不擇路的跑進了死路,雖然天地會不會取己性命,卻也不能這般被他們抓住。只好硬着頭皮往海邊跑,心想要把自己逼急了就投海水遁,要是當真能帶着一幫天地會的好漢跳海,場面倒是蔚爲壯觀,就算是被抓也無憾了。
“嗚……嗚……”的一長串悶響,遠處燈語閃爍,一艘海輪的煙囪映着火光黑煙吞吐,正緩緩離岸。陸雲一看身後天地會衆人直追上來,心中正猶豫要不要跳上那船避敵。突然聽到一聲“什麼人”,面前衝出一個黑影,抄刀便朝自己腦袋砍來,陸雲一舉劍架開來刀,又過了兩招,覺得眼前此人並不很強,可從暗處又衝出一夥人,都手持兵刃,擋住了陸雲一去路。陸雲一一時摸不清這羣人來路,身後天地會已經追來,自己卻是耽誤不得。兩下重手,打傷了兩人開路,可那船卻是漸行漸遠,恐怕一越之力已不能及。情急生智,隨手抓起一人,問道:“會不會水?”
那人一招被擒,驚恐之下,顫聲答道:“會。”
陸雲一抓着那人跑到水邊,壞壞一笑,道:“會就好。”說着就把那人扔進了海里。那人尚未搞清狀況,就被丟進海里,大驚之下,趕緊蹬水上浮,誰知剛把腦袋露出海面,氣還未換,感覺頭頂一重,又給壓進了水中。
原來陸雲一把那人扔進海中,待他浮出海面,便縱力前躍,力之將盡時正好在那人頭上借力再躍,攀上了海船。回頭看正在海中鳧水,正迷茫不止的那位,陸雲一暗道:“老兄對不住,我是泥菩薩過海自身難保,看在你們不問究竟就拿刀砍我的分上,算是幫我一把。”
此時追上來的天地會衆人卻與剛纔港邊的一夥人乒乒乓乓戰成了一團。先聽天地會的大叫:“是海龍團,中了埋伏。”接着又聽那港邊一夥人喊道:“天地會劫船來了,大家準備。”接着又是一陣丁丁當當兵刃相交之聲,打的不亦樂乎。
陸雲一爬上了甲板,聽見身後如此喊聲,環顧四周,心中大驚:“海龍團,難不成這是海龍團的船。完了,剛脫虎口,又入狼窩,這下當真是上了賊船。”
海龍團一方人數爲少,而追拿陸雲一的卻都是天地會的好手,混戰之下反而佔了上風。天地會只想到中了埋伏,都鐵了心把陸雲一歸入海龍團一夥,可眼下捉拿陸雲一仍是第一要緊,見陸雲一跳上了船,便有樣學樣,也抓起海龍團的人扔進海里當作浮橋。這下苦了最先被陸雲一丟下的海龍團弟子,加上陸雲一先後被四個人踩着腦袋跳上了船,嗆水不止。
陸雲一見天地會竟然追到了船上,趕忙順着甲板向船頭跑去,船上人聽到岸邊喧譁之聲,出艙察看,一眼就看到最先跳上船來的陸雲一,接着發現天地會不斷有人爬上船,大驚之下抄起傢伙就要迎敵。甲板不算寬大,容不下多人混戰,陸雲一腹背受敵,左支右絀,好在海龍團在船上害怕誤傷,不敢放槍,陸雲一仗着兵刃鋒利,勉強撐的過去。
岸邊的海龍團,已被天地會要麼打要麼扔進海做浮橋的給殺散,船上的海龍團不能再船上開槍,卻能站在甲板之上衝着岸上天地會放槍。船已行遠,即便再有人肉浮橋也跳不上去,可仍在長槍的射程之內,一陣槍響,岸上的天地會中便有人被放倒。天地會也用長槍,只是數量不多,再說此行是要拿陸雲一,長槍攜帶不便且槍聲太響,所以並未帶來。船上天地會的人一聽槍響,馬上回身博殺放槍之人,把槍搶來,沒什麼顧及,便在船上與海龍團對射。
海龍團的人很是納悶,這船裝了一些扣押的天地會門人和海龍團的傷員回島休整,卻不知天地會從哪得到的消息前來劫船。不過納悶歸納悶,冤家都殺到自己船上來了,不能不戰。船上天地會這邊,今天被海龍團連踢三個場子,龍頭老大又不見了,來追查陸雲一卻又中了埋伏,心中窩火至極,而現在船越開越遠,這樣被困在海上,只能背水一戰,一時間戰力陡增。說海龍團海盜出身,更擅長甲板搏擊,卻也只是與追上船天地會的七八個人在船尾戰成了對峙之局。
天地會追兵一去,陸雲一這邊壓力驟解,剛收拾了眼前海龍團兩人,便有一發子彈擦着耳邊飛過,吃驚不小,看了下方位,便往人少的地方跑去。
陸雲一心知不能讓船這般越開越遠,不然只能去海龍團做客了。趁着天地會與海龍團在船尾對峙,沒人注意自己,陸雲一四下尋找,想要脅迫海龍團的人把船開回去,至少得把船停下。可陸雲一隻有來臺時坐過一次船,且那船與此船也大不相同,哪裡會知道這操船之處在哪。看着船尾的天地會會衆在越戰越少,而海龍團的人源源從艙中鑽出,陸雲一心中愈急,若是此時跳海逃走也未嘗不可,可又怎能把那幾個天地會的留在船上任其自生自滅,但要是自己上前幫忙,只怕他們又不領情。
陸雲一冒險鑽入船艙,迎面就撞見日間在雲龍館鬧事的一個海龍團團衆,看他白布吊着胳膊,顯然受傷,可能是要隨船回海龍團老巢休整。不待那人出聲,陸雲一邊一把卡住那人脖子,抵在牆上,要逼他說出操船之處的所在。沒想到那人也是相當硬氣,不但不說,反而拿後腦撞擊牆壁,,“咚咚”作響想要把同伴引來。陸雲一趕緊一掌將其打昏,繼續向深處走去。
又走的更深些,雖說甲板上鬧得天翻地覆,卻見有兩人守在一間艙外不爲所動。陸雲一心想如此混亂此處還有人把守,必是十分要緊之地,那兩人聽見腳步還未轉頭,便被陸雲一快劍結果。看着躺倒的屍體,陸雲一暗暗感嘆,雖說練武就要殺人,可今天一登臺島,算上那個日本武士,死在自己手下的已不下五個,不禁唏噓。踢開艙門,發現並非自己想象的是操控船隻之處,一間大倉,倒是有十幾個衣裳襤褸之人蜷在一角。艙內無光,陸雲一開門之後,艙中人被艙外燈光刺得睜不開眼。只聽得一人問道:“是會中兄弟來救我們了麼。”
陸雲一一愕:“原來的天地會的俘虜,天地會與我爲難,我反而幫他們救了人,多了這些人上去幫忙,上邊應該能多支撐一會兒。”當下也不想辯解,道:“是,兄弟來救你們了,大家快上甲板,上面還有自家兄弟,快去幫忙,我再向下看看。”
艙中之人久失自由,聽到有人來解救後歡欣鼓舞,一擁而出,奔向甲板。陸雲一正要繼續向下察看,卻有一人拉住了他道:“兄弟,快下去救關爺,他也在船上。海龍團不知用什麼陰險法子把關爺也弄了回來,本來我們在今晚紅花亭上是要被換回去的,就是因爲我們見到了關爺,海龍團就又要把我們送走。”
陸雲一奇道:“關爺,關虎關前輩?”
那人道:“自然是,一個天地會還能有幾個關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