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官家有動靜了。”路十現身,恭敬的站在景元桀面前,垂目稟報。
景元桀聞言,面色沒動,只是,眸光看着窗外,更顯幽深高遠,殿內若明若暗的光線映在他身上,黑袍矜貴間,更襯眉宇烏黑,容顏似玉。
路十摸不清太子的心緒,見太子許久不說話,又道,“確如太子所料,官家老爺子身邊那個叫百福的有問題,而且,屬下也依太子所說,將此中消息透露給官老爺知曉。”
景元桀點點頭,顯然對有些事早有所料。
“不過,蘭姑姑一事,至今未查到什麼,羽林衛中查探的頂尖好手,竟也沒有尋到絲毫痕跡。”路十又道,說話間,神色也微微凝重,“暗中之人做得的確極其高明,手法乾淨利落,似乎……”路十想了想,似乎躊躇了下,這才道,“屬下總覺得,暗中之人,似乎對我們的行事方法和路數,很明確。”
“不。”景元桀卻搖頭否定。
路十神色微惑,卻聽太子的聲音沉了些。
“不是明確。”景元桀道,“是瞭若指掌。”
路十當即一怔,一瞬瞳孔都些微一縮,看着景元桀,“太子的意思是……”
景元桀卻搖搖頭,隨即偏頭看向內殿裡的雲初方向,不過一瞬,又收回眼神,語氣如雪,“可能,是有備而來。”
路十順着景元桀的目光也向內殿看了一眼,神色間似有所惑,“先是蘭姑姑屍體無聲無息的出現,無意間就挑撥了青安對太子妃的看法,再是官家老爺子突然被死,且一切矛頭指向太子妃,這此中……是針對……”路十豁然擡頭,“是針對太子妃。”
景元桀看着路十,眉目間神色未動,周身氣息卻驀然的冷了幾分,“今日應當不會太安靜,依計劃行事吧。”
聞言,路十眸光輕微一動,卻是領命,撤身退下,腳步剛一動,想到什麼,又停下,對着太子恭敬垂首,“太子,如此節骨眼上,連屬下等都未查到,或者,可以動用……”
“不到時候。”景元桀淡淡的阻斷路十的話。
路十雖然猜不透太子想些什麼,卻心知,太子行事自有考量,不是他等可以揣摩的,當即又道,“啓稟太子,還有,一個時辰前,大晉那邊傳來了消息,嗯……”路十言及處,頓了頓,似乎考量了半天,隨即有些訕訕的着道,“三皇子……除了依太子妃的話來說,矯情了些外,一切都已完妥。”
景元桀聞言,這纔看着路十,一瞬間,竟然笑了,本就精緻如雪,眉目深嚴的男子,只是輕輕一笑,五官就像是添了錦上鮮花,看得路十驀然一呆。
太子很少笑,不,準確的說,是在遇到太子妃之前,都未曾笑過,自從五歲之後,就真的沒有笑過,可是,就算是笑了,也只是對太子妃有着笑容,而此時,這般,看着他笑……
這……
他何德何能啊。
不過,路十的何德何能沒有維持多久,因爲,太子是在看着他笑,可是那無論何時都讓人猜不透的眼眸裡露出來的光束,明明……
然後,景元桀在這時轉開了眼眸,朝內殿處,那層層帷幔處看去。
雲初,總是有很強的力量,能改變周邊所有人,讓人不自覺相信她,仿住她。
路十身爲羽林衛之首,又豈是尋常人能入眼的,可是卻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儼然將她當成了主子。
以雲初的話來說,他是該高興呢,還是高興呢。
路十原本面色動了動,正想說什麼,卻見自家太子已經走向了內殿外,當下豁然明瞭,感情,是因爲他方纔提到了太子妃聽懂以,太子的面色才這般大地回春,春光降落。
也是,這世間上,除了雲初小姐,誰又能讓太子綻顏呢,而太子,以前,尋常之人都不能近身,可是,卻爲了雲初小姐破例,破例,一再的破例,直到現在,露出這種讓他都一眼難忘,傾城絕世的笑容。
“路十,你說,如果要送禮物,我該送什麼給雲初。”路十正心思搗鼓感嘆着,卻陡然聽到景元桀這般一句,神色一怔,“啊?”話出聲,看着太子看向他那認真而徵詢的目光,隨即又反應過來,太子……方纔是在請教他?
太子要給太子妃送禮物?
“這個……”路十有些頭疼的撓頭,他哪知道雲初小姐,未來的太子妃喜歡什麼。
當然,路十何等聰明與反應,擡首間,卻見一向倨傲不視浮塵的太子竟還真從問話之後還一直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就在等他的回答般,當即吞了吞口水,腦中電光一閃,然後,手一指暗處,“不如問路十一,他雖正經,卻極其敏感,點子何其多。”路十道,而隨着他擡手間,一道身影傾刻間無聲無息落於景元桀面前,與路十並排而站,同時的,可見路十一暗暗對路十唾棄的眼神。
路十表示沒看見。
“十一。”景元桀卻沒有理會二人的眼神官司,又看向路十一,神色認真,眸光微垂。
見慣了自家太子輕讓描淡寫間的殺伐果斷,見慣了自家太子從容不迫下的滔天智謀,見慣了自家太子遠離塵世下的冰凍雪冷,而此時,這般極認真的堅持的,孜孜求教的眼神,原諒一貫正經嚴肅面上沒什麼表情的路十一的眼神也不自覺的抽了抽,聲音難得的的不連貫,“那個,太子,屬下覺得,雲初小姐最喜歡銀子。”
“對,雲初小姐最喜歡黃銀事物,一看到金子銀子,就笑開了花。”而緊隨着路十一話一落,路十忙興奮的接話道,與此同時,面上還盛滿了自以爲此法不錯的笑意,“對,太子,你送銀子,雲初小姐一定喜歡。”
“送銀子?”景元桀輕輕蹙眉。
“對啊,估計銀子還不夠,越多越好。”路十連連點頭。
“送一箱金子?”景元桀看着路十笑呵呵的樣子,聲音幽緩,眸光微詢。
路十忙點頭如搗蒜,整個精氣神好像都明亮了,“對,再送金子。”話一落,便覺得不對,一箱金子又不好扛,又不能大肆帶出門,那……
“算了。”景元桀突然對着路十和路十一揮揮袖子,語氣極淺,“果然,你們不靠譜。”
路十和路十一頓時面面相覷,然後,耷頭焉腦的的打算離開,他們就說嘛,以太子之智,怎麼可能輪到他們給意見,不過,這個想法剛落下,二人離開的身形,差點一個趔趄跌倒。
“不過,倒也可能,可以,一試。”景元桀道,語意輕然,似還真的有這個打算。
然後,空氣中,路十和路十一再互相對視一眼,當即覺得這世界玄幻了,他們竟然能左右太子的思想了。
太子送女子禮物就夠驚天地泣鬼神了,還如此純然的向他們請考,還好像,接受了……
世界太玄幻。
不過,這廂大殿裡,聲聲密語,一計一謀,那廂,躺在牀榻上的雲初卻陷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夢中,夢有好有壞,紛紛繞繞,前世,今生,所有經歷過的片段,如白駒過隙,又如緩慢的長電影,一幕幕,自腦中掠過,最後,交織成一片雪花與血花夾雜的詭異畫面定格。
空洞,深邃,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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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幅畫面正中央坐着一個人,一名女子,一名身着素白紗衣,長髮飄飄的女子正在手撫琴優雅,琴聲幽幽,低高山流水,又似重鼓敲擊,讓人幾近酣暢淋漓,又小調緩緩曲水溪溪,讓人想靠近,又不得靠近。
而女子身後,似洪水奔欲出,而兩旁,又桃花夭夭灼灼其華,一切,光怪陸離,好像,又越來越遠,到最後,就像是站在玻璃外面看世界,冰粹而迷濛。
夢境中沒有血雨腥風,卻讓人無端覺得壓抑,又無限深遠,雲初內心拼命渴望想敲開面前的玻璃,想看清那正撫琴的女子面容,可是,卻想往裡瞧,那面容反而就越模糊,與此同時,好像,那女子彈琴的身影也漸漸開始變得迷糊了。
“雲初……”然後,那道身影的聲音好像自遠方幽幽的飄來,輕細,溫柔,在喚她。
雲初想回應,可是,卻陡然覺得驚悚,她的手腳竟然不知在何時,被禁固住了,然後,她親眼看到自己的手腳一點一點好像也變得虛幻。
“雲初,我是娘……”而這時,那遠方的聲音又在喚她,一遍又一遍,陡然頻率加強,分貝變高,輕細溫柔都轉瞬間變得淒厲而哀絕,讓雲初一瞬都覺得腦了被無數聲音充斥着,擺脫不能。
“我是娘,我是娘,我是娘……”一遍一遍,聲聲歷歷,如地獄中誅人心神的魔音……
“啊。”陡然一聲尖叫,雲初眼眸睜開,當即坐了起來,眸底一剎寒芒綻放如霜雪初降。
“別怕,是夢。”身旁突然有熟悉又無比真實的聲音輕柔響起,且腰間一緊,雲初偏頭一看,是景元桀,此時鳳眸裡光束凝實,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同時,景元桀擡手,溫柔的幫雲初擦拭着她額間的細汗。
微風自殿中的窗戶吹進來,落在額上微微涼意,雲初頓時靈臺一陣清明,這才恍然發覺,因爲方纔的夢,她的額頭上竟然已經布上了一層薄汗。
“夢到什麼,嚇成這樣。”景元桀的聲音這時又無比輕柔的響在雲初的耳邊。
雲初的情緒也收得極快,眼底寒芒早一瞬不見,將腦中方纔那離奇鬼怪夢的揮開,抿脣一笑,“沒事,就是好像,夢到了我娘,然後……”雲初突然話鋒一轉,淺笑明睞的看着景元桀,“然後夢到你把我拋棄了。”
聞言,景元桀幫雲初擦汗的動作一頓,然後看着雲初,漆黑如幽譚的眼底束急速一陣翻涌後,前所未有的澄清,好似,要把雲初鎖在自己的眼眸裡似的。
“幹嘛這……樣?”這種表情,雲初表示有些摸不着頭腦。
“雲初,這一生,除非你拋棄我,否則,我不會放棄任何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機會。”景元桀似清泉敲石般低沉醇厚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格外的清晰,落心,化透。
雲初看着景元桀這般認真的模樣,眸光翻了翻,她不過就是開個玩笑而已嘛,他這般認真,不過……這廝,每次不說甜言蜜語,可是無心一句,自心而出,便成了刻在心間的磐石般。
雲初的心頭微微發燙,這一刻,明明很想沉默,可是,偏就心間特想矯情一把,遂以揚起頭,眸光閃亮,“那,如果有一日,江山和我不能並存,世人皆罵你爲女色所迷,要你除了我呢。”
景元桀輕輕一笑,沒說話,只是看向雲初的眸光越發的溫柔了些,總是灌着碎晶如雪的眸子也一點一點明亮。
雲初笑笑,他的溫柔已經是答案,當即努努嘴,想擡手,想拉拉被子再睡一會兒,可是才發現,手上還真是沒一點力氣,對哦,她這纔想起來,她是因爲什麼才睡過去的。
而云初纔剛發現這個事實,面前那繡着似錦繁花的絲緞被褥上已經出現一個指節如玉,筋骨分明的手掌,而那手掌似乎隔着中衣在她肩膀上輕輕一觸,然後又輕輕一撣,被子便已經完好的蓋在她的肩上。
嗯,武功真好,做點佔便宜的事都如此理直氣壯,讓人佩服。
雲初翻一個白眼。
“算你有良心。”雲初緊接着又一哼,之前把她弄得那般累,不過,還好,幫她清理了身子,還好歹給她穿了中衣,沒讓她直接裸奔在他眼下……
“如果真的有那一日,那,我願爲你,舉世爲敵。”雲初剛躺好,閒頂上景元桀的面孔卻陡然放大,然後,溫熱的氣息,伴隨着清清寂寂的聲音拂在她的臉上,也響在空曠的大殿裡,飄浮在春意融融的牀榻上間。
雲初在目光呆滯一瞬之後,這才明瞭,景元桀是在回答她方纔的問題。
她不過就是隨意一說而已,她和他,到不了那一天的。
而景元桀看着雲初,話聲落間隨即一笑,手順勢一撈,將雲初抱進懷裡,躺下,睡覺。
雖然這些日睡覺一直緊挨着,可是,到底……
雲初的身子突然往牀裡處躲了躲,“景元桀,你別靠那麼近。”
“想抱着你。”
“你抱着我我睡不着。”雲初微惱。
景元桀卻不以爲意,聲音平緩,“可是,不抱着你,我睡不着。”
“你可以改。”
“習慣一旦養成,幾難更改。”景元桀搖頭,墨發傾灑於枕第間,優雅淡香縈繞。
雲初卻無語望蒼天,一個白眼翻了幾翻,“那你不是一向生人勿近嗎,十數年的的習慣,這不就是因爲我說改就改了。”
“是嘛,因爲你。”景元桀一笑,說話間,擡手輕撫着雲初的額頭。
雲初有些發苦,她怎麼說着說着好像就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不行,這纔剛到亥時,月亮還高掛在空中呢,再這樣下去,她明天真不用起牀,直接睡在這裡等着南齊太子選妃結束就行了。
雲初這般想着,小臉一揚,這下自己不往牀裡縮了,而是伸手推景元桀,“你,出去些。”
“我只是想抱着你。”景元桀看着雲初,聲音微低,無限無奈。
雲初不無奈,心中念頭堅決不動搖,手一攤,乾脆道出事實,“我怕你狼心又起。”
“爲什麼我覺得是你比較想。”聞言,景元桀突然側身看着雲初,輕挑眉宇,似乎就是在篤定的說着什麼事實,只是,這般一個姿勢,眸光便自然而然的落在雲初那兩片因爲之前的激烈而此時還嫣紅未退的脣瓣,心頭一絲竊悅,而觸目的所及之餘,雲初的脖勁處,那因爲他之前細密溫柔一一掃過的痕跡也如片片開放的花在他的眼中灼灼綻放,有什麼極力掩下去的東西攪得心底當即輕微一晃。
當然,許是景元桀此時的目光太過灼然,以至於雲初也終於回神,低頭,垂眸,然後,在低頭看到自己微微敞開的衣襟下那片片粉跡時,面色一暗,當即一惱,憤斥景元桀,“你丫的,倒是真賣力。”
景元桀有尷尬的輕咳了聲。
只不過,去初憤斥了之後,心頭又越想越氣,這已經到了夏日,衣衫本就單薄,明日,她總不能在這般天氣,裹個絲巾吧,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告訴世人,她雲初不止被景元桀吃拆入腹,還那般那般的如何如何的激烈嘛。
這越想,雲初的面色也越紅,再一看景元桀,憑什麼,他的身上就乾乾淨淨,雪雪白白的,哦不,他的胸膛應該不見得好,之前她記得,神思錯亂,雲翻浪滾時,她沒少下狠手。
但是,她怎麼就般笨呢,不知道抓着脖子啃咬什麼的,就緊着那某處小小凸起死摳摳。
“看,你乾的好事。”索幸也不睡了,雲初指着自己的脖子鎖骨瞪着景元桀。
景元桀此時也只着中衣,見此,原本側躺看着雲初的的姿勢改爲平躺,脣角間卻有笑意流轉,“的確是好事。”
“我明天怎麼見人……”雲初要氣死了,他怎麼就可以這麼心安理得的,真是……“行了,什麼破選妃大典,我也不去了,讓別人猜疑去吧,我就擱這裡發黴好了。”雲初一咬牙,丟出狠話。
聞言,景元桀的面色這才輕微一動,隨即起身,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然後,再定神時,竟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個小瓶,自顧自的擰開瓶蓋。
“這是清風玉潤膏,任何痕跡,一個時辰內保準消失不留一絲痕這。”景元桀道,話剛落,原本小臉滿是怒然的雲初就將東西直接拿了過去,“真的?”
景元桀點頭。
雲初像是得了什麼大寶貝似的,當即就要往身上抹,這氣味清新,還挺好聞,可是……
“來,你幫我抹。”雲初直接又把小瓶遞給景元桀命令道,自己個抹不太順手。
景元桀自然而然的接過,眼底卻有笑意流敞。
溫熱的指腹和着清涼的藥膏在頸項與鎖骨間流連,空氣中的氣氛就在這般安靜中又無聲的好像,變了味兒……
然後,那溫熱的手指塗抹的動作好像變慢了,位置,也……
“景元桀,你塗哪呢。”雲初羞惱,“拜託,那是胸,我自己能擦。”
“所幸,都要抹藥了。”景元桀卻道,說話間,喉結……清楚的一滾。
然後,雲初還沒來得及反駁,就再一次染盡一室春紅,吃幹抹淨。
他NN的,擦哪門子藥啊,分明就是……
嗷嗷。
景元桀笑,當然不止是抹藥,那般好的春色如春枝甘露盡在眼前,叫人,如何能移得開眼睛。
許久,許久。
月色深寂,亥時將過。
長街靜寂,整個南齊看似一片安寧。
雲初終於再一次沉沉睡着,只是,她不知的是,在這片春意深深的大殿外,一批又一批的暗殺與防衛,正在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