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卷二

第一百九十四章——老太太

隨着石棺口變大, 不知道是不是對棺材裡的東西有種本能忌憚,所有人又都往後退了一大步。

雨霖婞和風笙甚至都端起了槍,嚴陣以待。

棺蓋移位到大概一半的位置時, 停下來,之後現場靜了大概有半分鐘, 死氣沉沉的。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沒有暗箭流矢,機關毒沙, 也沒有坐起來的屍體或者跳出來的大糉子。

雖然師清漪知道自己已經下意識將老太太當成糉子, 是大大的不孝, 但是在洛神打開棺材的那個瞬間, 她根本就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想象力。

洛神從棺後繞過來, 打着手電筒往裡照。

師清漪忙走到她的身邊, 自己手裡的手電筒也跟隨照過去,就看見石棺中央躺着一個人。

看見那人,師清漪心裡五味雜陳,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個戴面具的老婦人。

戴了面具看不清面容, 但是那人頭髮挽起來, 顯出一種富態端莊的韻致,一般也只有上了一定年紀的人, 纔會選擇梳這種老式髮型。還有交扣於腹部的那雙手,雖然看起來保養得不錯,皮膚老化皺縮得不算厲害,卻足以說明她已經年歲很大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壽衣褲,邊緣鑲嵌紅邊, 黑紅相交, 肅穆非常,手指指節凸起, 左手腕子上戴了一隻玉鐲子。

除此之外,玉戒指,玉耳環等配飾都一應俱全。

洛神也沒說話,只是瞥了師清漪一眼。

師清漪對上她的目光,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她這是在向師清漪確認信息。

剛好雨霖婞說道:“師師,這就是你那……疼你的外祖母了?”

師清漪有些猶疑地點點頭:“……嗯。”

雖然老婦人那種身形體態,還有髮型等等,都和老太太的形象十分符合,而且這本來就是老太太的棺材,老人家躺在裡面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要是不躺在裡面,那才當真叫邪了門了。

可即便如此,師清漪因爲沒看到面具下那張臉,心裡終究還是隱隱有些不放心。

那種感覺很古怪。

她對她的外祖母完全抱着一種懷疑的心態,即便如今面對的是她的屍體,她也是懷疑多過敬重。

這估計和老太太在世時,留給她的那種冷僻古怪的印象分不開。

得到師清漪的肯定,雨霖婞趕緊雙手合十,對着那具大石棺材拜了拜:“老太太,莫怪莫怪,我這不是有意要冒犯的,您一看就知道,我是個大好人,特別尊老愛幼。您看那邊,對,就是那個冰塊臉,是那個冰塊臉把您的棺材掀開的,還有您那親外孫女,她可是眼睜睜地看着那冰塊臉掀您的棺材啊,您可得好好地教育教育那不孝的外孫女,她這大不敬的,就該天打雷劈……”

洛神不近不遠地覷着雨霖婞,似乎爲了如她意似的,臉越發冷得像冰了。

眼看着雨霖婞就要跟唱戲似的了,師清漪的膝蓋頂過去,輕輕頂在了雨霖婞的膝蓋後窩裡,做了個樣子。

“消停點。”師清漪說。

雨霖婞笑眯眯的,毫不介意,手裡的槍卻沒放下來,槍口還一直對着棺材口。

不管她表面上多麼不靠譜,該狠該謹慎的地方,她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要是下一秒老太太突然起屍坐起來,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一槍崩掉老太太的頭。

師清漪看見了那槍口,心領神會了。

她的手拍在雨霖婞肩上,斜了雨霖婞一眼,輕聲說:“你這大不敬的,小心天打雷劈啊。”

雨霖婞指了指棺材那邊:“你表姐更要天打雷劈了,她要掀你外祖母的面具。”

師清漪忙側過臉去。

洛神身子下傾,右手正提着巨闕,慢慢地伸到石棺裡,左手則往更深處摸索。

尤其是她的巨闕劍鋒,是側着的,萬一有什麼異動,她可能會直接選擇割掉棺材裡屍身的腦袋。

千芊就站在洛神旁邊,不動聲色地看着她動作。

師清漪感覺背心出了一層冷汗,跟隨走上石棺所在的那個矮臺子,來到洛神身邊,洛神的手已經摸到老太太鬢髮處的面具邊沿,準備下手了。

因爲石棺巨大,對比來看,老太太的遺體躺在正中央,顯得非常瘦弱渺小似的。她的腦袋枕在玉枕上,不知道爲什麼,這樣近距離看的時候,師清漪發現她躺得並不端正,身體好像有點扭曲,隨時要滾下來似的。

石棺裡除了遺體外,就是一堆玉器陪葬品,那些玉器全部都只堆在了一側,堆得高高的,有些甚至有了裂紋,或者直接破碎了,另一側卻並沒有。

石棺內部有血跡出現,看起來很新鮮,這讓師清漪皺起眉。

有人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將這具石棺打開過一次了,不然裡面不可能會沾到血跡,但是,究竟是誰打開的呢?

師清漪第一個想到的是師輕寒,畢竟她和她的大部隊到過這裡,然後他們全部都消失了。

可是師輕寒真的會打開她母親的棺材麼?

她可是那麼地敬重她的母親。

正在師清漪思索的時候,洛神左手一動,已經將老太太的面具揭掉了,一張蒼老的女人臉立刻露了出來。

眼睛緊閉,臉上密佈着歲月留下來的褶子,面色蒼白得嚇人。

洛神看向師清漪。

師清漪低聲道:“沒錯,她就是我的外祖母。”

記憶裡,留存的就是這樣一張熟悉的臉。

除了熟悉外,師清漪再也找不到另外的形容詞去形容她,如果實在要說,那就只能再加“古怪”一詞。

老太太活着的時候,師清漪便很少接觸過她,現在她躺在棺材裡,師清漪除了覺得詭異外,也再沒有其他的感受。

潛意識裡,師清漪甚至都忘記去拜一拜她這個外祖母。

“她真的是麼?”洛神眼睛直直地盯着師清漪。

師清漪怔住了。

“她老人家是什麼時候殘了雙腿的?”

“很久很久以前。”師清漪目光瞟到了老太太穿黑色壽褲的雙腿處,看了看,才接着說:“我以前出了點事。總之,在我記得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坐着輪椅出行,她腿腳不便已經許多年了。”

等等……雙腿。

說到這,師清漪盯着老太太的腿,再度細看。

老人的腿以一種古怪的姿態扭曲着,看起來好像快要散了,的確是殘廢的跡象,可是看着又有點不大對勁。

洛神道:“她雙腿的彎曲程度,決計不是殘廢多年的跡象。一人倘若殘廢多年,以輪椅代步,那麼膝蓋以下便會發生萎縮,骨骼也會形變,或者硬化,等她離開輪椅,似這般舒展身子躺下時,雙腿定不會是這般姿態。”

師清漪忙撈起老太太壽褲的褲管,撈到膝蓋處,就見這雙腿的確是一雙老人的腿,膝蓋以下都斷了,只剩下一層皮肉相連接似的。

正因爲如此,所以這人穿上壽褲以後,看起來纔會那麼像一個實打實的殘疾人。

如果不是心細如塵的洛神,而是換了其他人,恐怕就覺得這只是一個殘疾了的老太太,而不會去計較她是殘了十幾年,幾年,還是幾天。

“她……她的腿,好像是被打斷的。”師清漪猛地打了個哆嗦,渾身就似跌入了冰窖裡。

還是被活生生地打斷的。

如果是死後被斷腿,那時身體機能全部停止,血管停止血液運輸,是不會出現眼前這種情況的。只有在活着的時候將腿斷了,血液組織液等溢出,堵塞在皮肉與斷骨的間隙裡,腫大,變形,最終纔有可能形成這種令人心寒的景象。

“這位老人家,她被易容了,易容成你外祖母的模樣,被封入了這具棺材。”

千芊是易容高手,她嘆口氣,將那張覆在死人臉上的面具慢慢地揭開來。

一旁師清漪卻覺得自己被噁心得要吐了。

她見過那麼多恐怖畫面,這是第一次被別人的殘忍噁心到吐。

這可是一個老人家啊,對方怎麼忍心,怎麼能下得去手。

師清漪陷入一種惱怒與震驚的負面情緒裡,久久都不想說話,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語,而等師清漪稍微平復了心情,看見那個被揭掉臉模的陌生老人遺體,心裡又是一陣心酸。

雨霖婞早已是怒火中燒,道:“真是畜生乾的事。不,畜生都要好一萬倍。”

她頓了頓,又說:“師師,你的外祖母不是你的小姨和姐姐他們下葬的麼,難道他們不知道老太太的遺體被調包了,還是說……”

雨霖婞不往下說,面上卻露出一個冰冷的,近似鄙夷的神色。

師清漪現在心裡亂的不行,回想一下師輕寒曾交待過她的一些細節,搖頭說:“當時下葬的確是小姨和我姐姐他們參與的,可是……可是遺體入棺卻是另外的人操持的,那個人叫……叫……”

師清漪腦中終於渾渾噩噩地響起了那個名字:“小姨叫他姜叔,他是外祖母生前的老友,外祖母遺囑裡寫到,如果她死了,一定要那個姜叔抱着她的遺體下葬,其他人都不能靠近。”

千芊藍色眸子裡光芒涌動下,又暗下去,說:“你外祖母在遺囑裡就寫了,只許那個姜叔靠近,其他人都不許的麼?”

“小姨是這麼說的。”師清漪道:“我也問了我姐,她們兩說的一樣。”

“的確如此。”洛神在旁頷首:“師小姐確有此言。”

當時師輕寒找她們夜談時,師清漪和洛神都在場,也知道了許多被塵封的,許多人都不清楚的秘密。

“如果是這樣的話。”雨霖婞道:“那就是那個姜叔有問題?師師,你見過他麼?”

“只見過幾次。”師清漪無奈道:“遠遠地看過,他是外祖母很早以前的那種老友,住在別省,有時候會過來看外祖母,住上一段時間,又會離開,我和他一點都不熟的。”

雨霖婞手一指:“可是爲什麼老太太會在遺囑裡就交待只能那個姜叔碰她的遺體呢?難道她老人家早有安排,難道……”

難道這個替代的老人遺體,也是她一手準備的?

師清漪知道雨霖婞要說這話,臉色頓時發白。

洛神觀察了一陣棺中情況,輕輕推了下那老人家的遺體,發現並不能推動,蹙眉道:“她被釘住了。”

幾個人湊近去一看,發現果然如此,遺體被固定在棺材底上,洛神目光冰冷地在棺中逡巡,什麼也沒發現,最終她把目光落到那塊雪白的墓碑上,墓碑的頂端一片紅褐色的血跡,好像是被什麼人撞過了。

“清漪,看着這裡。”洛神囑咐道。

師清漪點點頭,洛神走到那塊墓碑旁,右手搭在碑頂,用力往下壓。

在她那種駭人的力氣下,墓碑開始往下沉。

很快,只聽一聲沉悶聲響,石棺的底板一側突然往上翻,另外一側貼着棺壁往下側,像個蹺蹺板似的,翹起的那個方位露出了一道黑黝黝的口子。

師清漪這纔看得恍然大悟。

因爲石棺底板一側上翻,另外一側自然就往下沉,原本底板平行,那些玉器陪葬肯定是兩邊都有,現在棺材底板發生位置變化,翹起來那邊的玉器全都滾到低的那邊去了,因爲重力作用,有些不牢靠的玉器,纔會在這種撞擊中碰碎了。

而那個老人家的遺體被固定,並不會翻下去,還是停在原地,但是姿態動作還是會有些變化的。

難怪師清漪當初看的時候,覺得她有幾分奇怪。

洛神走回來,伸手摸到那老人身下,慢慢摸索,跟着右手發力,將釘在那老人身下與棺低相連的長釘一一小心地拔掉,最後兜住那葉片似的老人,將她從棺材裡抱了出來。

師清漪心中酸澀更甚,只覺得這老人實在是太淒涼了些,在生的時候被人活活斷了腿,死後還被長釘釘着,不得安生。

洛神將老人遺體放到遠處一塊乾淨的地上,現在沒別的辦法,只能將遺體安置在這裡,不管在哪裡,都比被釘在棺材裡來得好。

幾個人對着老人家的遺體拜了幾拜,跟着走回了石棺旁。

“誰先下?”雨霖婞說。

“我先吧。”千芊說着,抓着棺沿翻了進去,她腰肢纖軟,如蛇一般潛進了那道裂口裡。

雨霖婞和風笙緊隨其後,最後只剩下師清漪和洛神兩個人。

洛神一直沒說話,似乎在等其他人都離開,師清漪就站在原地,眸光溫軟地看着她。

之前情勢那麼緊張,她甚至同洛神好好說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一切都靜下來,心裡頓時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在之前的過道里,師清漪就覺得洛神有話要對自己說,但是洛神最終偏偏什麼也沒開口。

她究竟要說什麼?

洛神薄脣動了下,師清漪從她烏黑的雙眸中,看到一絲無奈。

“清漪。”洛神握巨闕的手,緊了緊。

“嗯?”師清漪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她只能勉強一笑,輕聲應她。

洛神低低道:“下去後,倘若你看見那戴鬼面的女人,立刻就跑,千萬莫要靠近她。我要你離她遠遠的。”

她聲音永遠清冷綿柔,讓人聽了無法抗拒,而最後那句話與其說是命令,不如說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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