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轉身

她終於守不住心防,日月流逝,在點滴光陰中漸漸愛上這個男人,一旦沉淪,就從此要忍受一切的錐心刺骨。

還沒來得及回答,顧正榮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站起身來一邊接聽一邊往候機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她,"小萌,你一起來。"

"我,我能不能在這裡等?"凌小萌還是有心理障礙,想退縮。

電話還在他耳邊,沒有再堅持,顧正榮繼續往前走,聽了兩句表情就變了,眉頭緊鎖,嘴脣抿成一條縫。

凌小萌雖然沒有跟上,但這個時候離他並不遠,顧正榮的表情她看得很清楚,這時只覺得悚然一驚。

顧正榮爲人處世都很沉穩,她極少看到他臉上變色,竟然一個電話就能讓他反應如此強烈,凌小萌當場呆住。

再想上前問,卻只見顧正榮匆匆邁步往前,目標明確,順着那方向看過去,熟悉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已經從客流中往他的方向走過來。別人都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雅思敏卻只是斜背了一個隨身的小包,手裡緊緊地抱着麥克,步子邁得很大,看到顧正榮幾乎要跑起來。

他們在出口的地方會合,顧正榮先把麥克接過來,然後低頭與雙手一得空閒便抱住他胳膊的雅思敏輕聲說話。

機場里人來人往,他們三個在一起的樣子除了凌小萌再沒有人注目,可是她卻覺得所有喧囂瞬間都離她遠去,耳邊嗡嗡作響,仔細聽卻是一片虛無。自己彷彿待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裡,身邊瞬息萬變都是空,只有顧正榮能牽動一切,就連他低頭說話間眉梢的微動都彷彿能夠掀起一陣狂風。

小腿碰到冰涼的鐵製椅邊,凌小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自覺地後退。身後有長椅阻攔,退無可退,差點跌坐下去。

空中有聲音嘲笑自己,仔細聽居然是自己的聲音,凌小萌覺得自己很可笑,這樣的反應是什麼?妒忌嗎?

兩年的心理建設,都抵不過這兩天的淪陷速度。她有什麼資格妒忌?只是因爲顧正榮的幾句話、幾個動作?

凌小萌一邊吸氣,一邊跟自己說,別這樣,別這樣,可是心卻寸寸都是在縮着的,她實在抵擋不住,轉身就往大門走去。

才走了兩步手機就響了起來,掌心潮溼,她又握得太緊,滑膩膩的好像下一秒手機就會脫手而出。

是顧正榮的電話,但是她卻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居然生平頭一次不想接。步子越來越大,她跑到門口的時候看到外面又開始大雨傾盆,雨水太密了,燈光下白霧濛濛的感覺,望出去天地都彷彿隔着一層紗。

鈴聲斷了又響起,她知道自己應該接電話,她也知道顧正榮一定有話對她說,說說白鶴報恩,說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可是她覺得恐懼,這個時候她又不想聽了。

白鶴報恩又有什麼關係?不是他的孩子又有什麼關係?那仍舊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們是他要全心照顧的人,而他是他們的天,是他們可以完全信賴和依賴的對象。

雅思敏臉上的張皇失措她看得懂,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當雅思敏跑到顧正榮身邊抓住他的手臂時,臉上的表情很明顯地安心了許多。

凌小萌想起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刻,彷徨無依,感覺整個世界都沒有一個能夠讓自己安身的角落,周圍的人目光刺骨,唯一能夠抓住的只有眼前他伸出的一隻手。

她抓住了,然後如他所願陪伴在他身邊,之後的每一天,都在享受着這個男人所帶來的安全與依靠。這一切說來容易,但是誰都知道這只是林間的崎嶇小道,只是死路一條而已。

而她居然可笑地以爲,只要自己夠清醒,這便是一場公平交易,自己不會愛上他,最後的最後還能夠如最初那樣,帶着完整的自己安靜離開。

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留在顧正榮身邊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從來沒有說過要她離開,而她也就這樣一日日矇蔽自己直到今天。

是她太貪心,顧正榮已經給了自己這麼多,她竟然還想有所求,還想要更多。不想承認也要承認,剛纔那一瞬間,她心中醜惡的念頭萬分張狂,她想把他拉回自己身邊,她想獨佔這個男人的溫柔與照顧。她居然開始有拒絕一切點滴分享的念頭,不想讓他看着別人,不想讓他的任何一寸皮膚被別人抱住,就算那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和孩子。

而她又憑什麼?

混亂的思緒飄揚而過,凌小萌最後對自己冷笑,然後在心裡總結——

果然是人心不足,自古亦然!

候機樓出口處停着當天的最後一班機場巴士,行李已經裝好,排隊的人不多,此時正陸續往上走。

凌小萌只想着離開,也走上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她坐的位置靠窗,眼睛一直望着外面下個不停的瓢潑大雨,身邊有人在抱怨天氣,還有人慶幸剛纔飛機降落的時候沒有下得這麼大。

手機響了兩次就不再有動靜了,她看了一眼屏幕然後關機,側頭抵在玻璃上讓冰涼的溫度清醒自己的腦子。

車裡冷氣充足,轉眼玻璃就蒙上了一層白霧,什麼都看不清了,她用手指去抹,抹了幾下就有一小塊透明出現,但是車已經行在機場環線上,外面燈火遙遠,看不清什麼,只有玻璃上清楚地映出的她的臉。

這樣的表情——

她悄無聲息地嗚咽了一聲,然後用手捂住臉,不想再看了。

回到市區已經接近半夜,凌小萌走進公寓大樓的時候有片刻躊躇,先四下看了一下有沒有熟悉的車子,又仰頭仔細看了那個陽臺一會兒,裡面當然是一片漆黑,但她反而覺得放心了一點兒。

一路上想了很多,她對自己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這麼自欺欺人下去了。她對愛情從來都不是渴望,那世間衆生都視爲恩賜的極樂對她來說猶如毒酒,飲鴆止渴而已。

所有的一切都要用百倍的痛苦去償還,更何況她現在所擁有的還是從別人那裡偷來的。自己的百倍痛苦只是自作自受,現在還要加上其他人的,她真是粉身碎骨都不足以償還。

上樓開門進去整理東西,幸好她的東西一向都收得好,也不多,加起來也不過是簡單的兩個小包。離開的時候,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住了兩年的地方,室內空蕩,就如同她剛來的那天一樣素淨。

她想起昨晚的念頭,又覺得自己可笑。這樣纔是最好的,她就是應該怎樣來,然後怎樣去。一切維持原樣,不要弄亂了鏡花水月。

剛要關上門,公寓裡的電話突然響起,一片寂靜中觸耳驚心,凌小萌駐足聽着,許多遍之後鈴聲戛然而止,她開始後退,然後輕輕關門。

門還沒有完全關上鈴聲又響了,這次真的有不被接聽不罷休的架勢,凌小萌的手在門的把手上收緊,門已經被帶到最後一條縫,但鈴聲還在繼續,她開始咬牙,然後用最後一點兒力氣把門完全帶上了。

她轉頭就往電梯走,電梯到一樓,門開處外面有人氣喘吁吁地往裡跑,看到她立刻一把抓住,把她嚇得差點兒尖叫起來。

凌小萌定神之後才發現抓住自己的竟然是蘇凝,手指抖抖地指着她喘氣,"小,小萌,總算找到你了。"

"蘇凝,你怎麼會來?"在不可能的地方看到不可能出現的人物,凌小萌呆了。

"我家老闆告訴我地址,叫我立刻趕過來找你。這是你家嗎?你大包小包的這是要去哪裡?"

"你老闆?你老闆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追問到一半凌小萌又說不下去了。

這就是顧正榮要告訴她的第二件事情吧?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從天而降的好運?她早就應該猜到了。

"你先回答我好不好?"蘇凝把她從電梯里拉出來繼續問。

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電梯門,凌小萌的聲音很緩,"沒什麼啦,我本來是住在這裡的,不過現在正要搬家。"

"啊?這麼晚你搬家?這裡是你一個人住?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吧,"蘇凝仰望了一下上方,"是不是?如果有人欺負你,我替你出頭。"說完就開始握拳頭,表情厲害得很。

凌小萌哭笑不得,不過心裡突然暖暖的,忍不住拉住蘇凝的手,"沒有啦,上面沒人,是我自己突然決定要搬家的。"

"那你搬去哪裡?"其實蘇凝自己至今也是一頭霧水,半夜接到老總的奪命連環call,丟給她一個地址就讓她立刻飛撲過來,如果看到凌小萌,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走她。

蘇凝嚇得還以爲出了什麼驚天大事,趕過來又覺得不對,凌小萌這樣子完全就是一個臨時決定離家出走的負氣小女人嘛,哪裡有什麼大事發生?

她也有已婚或者未婚與男友同居的朋友發生過這種情況,看來凌小萌根本不願意多說。蘇凝又低頭看錶,這個點兒了在這裡浪費時間也不是辦法,她當機立斷,"你現在打算去哪裡?"

凌小萌想了一下,"去酒店,明天再找房子租下。"

蘇凝瞪她,還說不是吵架,半夜去酒店的只有吵架吵輸的弱勢方好不好?否則誰放着好好的家裡不待,半夜三更提着行李要搬家的?

算了算了,誰讓凌小萌現在是她的寶呢?蘇凝伸手接過她的行李包往外走,"這樣吧,這個時候你再去找酒店也不方便,我一個人住,家裡有兩間房,你先到我家睡,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說。"

蘇凝說着又仰望了一下上方,眼睛裡充滿了好奇。

究竟是誰啊?還能第一時間差使她那位平素架子大得很的老總同志,別告訴她那上面就是昨天才見過的那位美人……凌小萌給她帶來的"驚喜"已經夠多了,再這麼下去她都要感覺驚恐了。

蘇凝住在東區,很小的兩室公寓,裡面佈置得很可愛,跟她在外面風風火火的樣子完全不符。

雖然可愛,但是開門就見到草莓狀的抱枕到處出現,HelloKitty玩具滿地飛,第一腳就差點兒踩到一個小福娃,這樣的屋子還是讓凌小萌嚇了一跳。

彎腰把那隻綠色的福娃撿起來,蘇凝嘿嘿地笑着,"不好意思啊,沒準備你會來,所以都沒有收拾。"

撿完那個福娃她又往裡走,一路走一路收拾,蘇凝收拾東西的方式很有意思,左手拿一個右手拿一個,第三個騰不出空手了就把之前拿的往旁邊一堆,然後繼續拿。

這不是跟沒有收拾一樣嗎?凌小萌在她身後看得一臉黑線了。

凌小萌默默地在後面跟着收拾,蘇凝在小小的客廳裡繞了一圈回頭,突然呆住了。

把最後一個抱枕整整齊齊地碼在沙發一角,凌小萌站在沙發邊拍拍手,"好了。"

蘇凝感動了,跑過去握住凌小萌的手,"小萌,你好神奇哦!你一來我家就大變樣了。"

雖然凌晨都過了,但是蘇凝仍舊很精神,死活拖着她聊天。凌小萌原本心事重重,但真的要睡也實在睡不着,所以最後還是拗不過蘇凝,兩個人在沙發上一人抱着一個草莓抱枕絮絮叨叨。

"小萌,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蘇凝繼續握住凌小萌的手,語氣很誠懇。

凌小萌最不擅長回答這樣的問題,只能無語。

"喂,難道你不相信我?好吧,我這麼問,你覺得我對你怎麼樣?"

"你對我……"想起某日蘇凝先後兩次把她丟下不管的行爲,凌小萌想說實話,但是下一秒蘇凝兩眼亮光光地看過來,看得她嚥了一口口水,"還不錯啦。"

"只是還不錯啊!"蘇凝仍舊不滿意,叫了起來。

雖然心事重重,但凌小萌還是被她弄得笑了一下,覺得蘇凝真的很像自己當年的同桌,就是自己最羨慕最喜歡的那種性格。

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心裡再怎麼翻江倒海,只要有朋友在自己面前東拉西扯,無論如何都能夠一問一答下去,表面還特別正常。

凌小萌就在這一刻開始感謝蘇凝,如果沒有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已經胡思亂想到什麼地步去了,所以回答的時候也不知不覺地誠懇起來,"沒有啦,你對我很好,我在上海都沒什麼朋友,你算第一個。"

"真的?"蘇凝聽完這話一下愣住了,不會吧,朋友這種東西,她隨手抓來一大把,怎麼這個凌小萌方方面面都那麼特別,她到底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愣完又覺得感動起來,蘇凝用力拍了拍凌小萌的肩膀,"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們來講心裡話——小萌啊,我很羨慕你你知道嗎?"

"啊?你羨慕我?"凌小萌反問。

"當然羨慕你。我跟你說良心話啊,設計師那麼多,有才華的也不少,可是你以爲誰都有機會能參展的啊?參展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們視覺中國接下來力捧的宣傳對象啊?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你還-啊-?"

答不上來,凌小萌繼續"啊"。

蘇凝眉毛彎彎,用手肘支了她一下,"來,既然是朋友,告訴我你背後到底是哪個通天的人物在撐腰?我很好奇哦。"說完又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不告訴別人,怎麼樣?"

凌小萌眼前有幻象,是人羣裡顧正榮淡淡微笑的臉,還有月光下冰涼的手指,柔軟的嘴脣纏綿在一起,她總是被動接受,他也總是舉止堅定。

少年時,總覺得董亦磊就是自己的天空,後來發現那樣的想法有多麼可笑。可是顧正榮,雖然她從來都拒絕承認,但是不知不覺之間,他已經默默地撐起了她的整個世界。

她的世界多麼小,可是在他手中卻慢慢變得大而寬廣,她以爲自己是立在他陰影中的一枚無足輕重的小棋子,可事實上他雙手把她捧到她可以到達的最高處。

付出與得到如此不平等,這已經不是什麼公平交易,這也不是她能夠用所謂的順他心意地生活下去就能夠償還得了的。而最可怕的結果接踵而來,她終於守不住心防,日月流逝,在點滴光陰中漸漸愛上這個男人,一旦沉淪,就從此要忍受一切的錐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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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她寧願自己還是那個埋頭在自己角落中的凌小萌,爲了自己的夢想小心翼翼地付出努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他的安排下被推到巨浪頂端,然後她在浪尖茫然四顧,不知自己該如何回到自己所眷戀的平靜港灣。

等來等去沒等到回答,蘇凝的手機倒是響了,一接聽她立刻彙報,"對對,我找到她了。沒告訴你?老闆,這麼晚了我打電話給你不太好吧?"

接完電話,蘇凝鬆了口氣,然後繼續把頭湊過來逼問:"你看看,我們老闆半夜三更就惦記着你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冷血動物,過去我加班加到上吐下瀉,他都沒有給過我一個關愛的眼神哦。"

凌小萌還沉浸在幻象中走不出來,覺得自己喉嚨痠痛,不敢張口,唯恐說出來的話會讓自己終生後悔。

蘇凝的手機又響了,這次她一邊接一邊嘀咕,聲音都恨恨的,"這麼晚了還拼命找我,這也太資本家了吧。"

不過看來資本家的教育工作做得很好,蘇凝嘴裡雖然這麼說手上卻仍舊飛快地接了手機,不過只"喂"了一聲就無語了。

"小萌,這個電話是找你的。"蘇凝捂着手機話筒看過來,表情很奇怪。

"誰?"凌小萌脫口問出來。

蘇凝維持着剛纔那個奇怪的表情,這時候又慢慢變得有些了悟,好像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沒有說出口,只是報了名字,"顧正榮啊。"

默然半晌,凌小萌慢慢把頭側過去看旁邊,眼睛張得很大,好像用力想要撐住什麼。

手機那頭也沉默,最後還是蘇凝忍受不了這種氣氛,開口回話:"不好意思啊,小萌現在好像不想聽電話。"

說完兩邊繼續沉默,氣氛壓抑,十幾秒鐘之後電話突然斷了。蘇凝長出一口氣,趕快把手機關掉,想想還是不放心,抖手就把手機塞到包裡去。

做完這一切,蘇凝又看了看凌小萌的表情,接着開始咬嘴脣,皺眉毛,最後雙手用力握住凌小萌的肩膀正色開口,"我瞭解了,小萌,我支持你!"

瞭解了?支持她?肩膀上力道挺重的,凌小萌看着蘇凝臉上的表情一呆。想問她瞭解了什麼,但又覺得到了這個時候,無論蘇凝在想些什麼,她都已經沒有了解釋的必要,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電話是顧正榮自己按斷的,這個時候他正站在套房的盥洗室裡,一隻手撐在大理石的檯面上,另一隻手放下電話就去按胸口。

套房豪華,就算是一個盥洗室也不是簡單的全封閉空間,寬大無邊的按摩浴缸外側就是正面的弧形玻璃幕牆,雖然外面是大雨傾盆,但隔音效果很好,裡面仍舊安靜,但一眼望出去夜色如鉛般濃重,氣壓極低。

那種熟悉的無力感又來了,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個垂直墜落的密封電梯艙裡,心臟突然被一股大力揪起,高高懸在半空,無論如何都落不到實處。

不是不想繼續等凌小萌接電話,是他不能,感覺很不好,他唯恐那頭就算有迴音自己也說不出話來。

不過已經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接下來一切都可以慢慢來。無力感隨着深呼吸慢慢消失,他最後鎮定了一下,伸手拿起手機,然後轉身往外走。

他的手剛觸到門把手,外面就有輕輕的敲門聲,雅思敏的聲音,"正榮?"

"我來了。"他推門出去,伸手攬了一下她的肩膀,麥克也在旁邊,一隻手被媽媽緊緊攥在掌心裡,神情很困頓。

顧正榮低頭看了看錶,"都這個時候了,麥克困了吧?雅思敏,要不你讓他先去臥室睡一會兒。"

"不行,麥克要待在我身邊。"雅思敏立刻搖頭,蹲下來就把麥克緊緊抱在懷裡。

"好啦,我在呢,別擔心。"揉了揉她的頭髮,就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顧正榮向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後纔開口問,"甲斐呢?"

"在客廳。"聽到這個名字雅思敏的表情就有點兒僵硬,手裡把麥克抱得更緊。

"我去見他,你要一起嗎?"

"嗯,我跟你一起。"雅思敏想了想又搖頭,"不,我跟麥克在一起。"

顧正榮的年齡比這個名義上的妹妹大了很多,從小習慣了疼她照顧她,這個時候更是從心底憐惜起來,低頭撫了撫她和麥克的臉頰,然後指指旁邊的臥室門,"這樣吧,你和麥克一起去休息,我跟他們談。"

身後有腳步聲,然後兩個穿着正式的男人出現在走廊盡頭,"顧先生,我們先生在等您,太太還有小少爺能一起過來嗎?"

"我太太和孩子都累了,讓他們先休息吧,請甲斐先生稍等,我馬上過來。"

麥克已經困得頭都垂了下來,他伸手去抱,孩子在耳邊嘟囔,說的都是瑞典語,"爸爸,我要回家睡覺,什麼時候回家?"

顧正榮心裡一柔,親了親他的小臉蛋然後纔回答:"乖,跟媽媽在這裡休息一會兒,醒了爸爸就帶你們回家去。"

那兩個人站在不遠處看着他的動作,都是面無表情。

安頓好一大一小,顧正榮才轉身往客廳走。這是這個酒店裡最好的套房之一,是公司專門用來接待跨國公司總裁級以上貴賓的。客廳裝飾奢華,歐式沙發寬大無邊,一個面容威嚴的老人坐在正當中,身材並不怎麼高大,但是氣勢強硬,身後還站着幾個男人,全都成了他的背景。

"甲斐先生,讓您久等了。"顧正榮用流利的日語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孩子呢?我想再看看他。"沒有正面回答顧正榮,甲斐開口第一句話就問孩子。

"雅思敏和麥克經過長途飛行太疲累,我已經讓他們先休息了。"顧正榮在他對面坐下,神態自如地望了一眼臥室門。

"顧先生,你是聰明人,平立過世後找到一個繼承人已經成了我這些年的唯一心願,我想不用我再多說什麼了吧?"

"甲斐先生,我對令郎英年早逝感到遺憾,但我想這是您家族的私事,現在與我談論這些不太好吧?"

"顧先生,中國人有一句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雖然這裡環境不錯,但我也不至於無聊到特地跑來看風景的地步。"

顧正榮看了一眼他身後,笑着點頭,"我清楚。甲斐先生能夠大駕光臨是我們的榮幸,過去雅思敏在日本曾經受到甲斐先生的照顧,這次既然甲斐先生到了上海,那就讓我趁此機會好好招待一下您。"

甲斐冷笑,"不敢當,那時候顧小姐和平立兩情相悅,我也很看好他們,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她是應該的。"

"是嗎?"顧正榮微笑,然後伸手替他倒茶,"可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她已經是顧太太了。"

"顧太太?據我所知,你們舉行婚禮後在一起的時間不到一年,之後你常駐中國,雅思敏更是常年待在瑞典,那孩子連中國話都不會說。"

"是,這點我也覺得很抱歉,雅思敏成爲我的太太后相當支持我的事業,我一直都很感激她。"

"她真的是你的太太嗎?或者我要這麼說,那孩子真的是你的嗎?"

"甲斐先生,"顧正榮神色一凜,"我一向尊敬您,但是這樣的話從您嘴裡說出來,恐怕不太妥當吧?"

"不妥當?我在機場第一眼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就覺得事有蹊蹺。當年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但如果那孩子是我們甲斐家的血脈,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

"您真是會說笑。"顧正榮當着他的面垂下眼看錶,送客姿態很明顯,"這世上竟然有人跑到一個孩子的父親面前說他的兒子是別人的骨肉,您覺得我會對這樣的侮辱無動於衷嗎?"

"哼,那孩子根本就是兒時平立的翻版。現在醫學發達,驗證孩子血緣的途徑多得很,你別以爲我會被你的虛張聲勢騙過去。"

"甲斐先生,我體諒你的喪子之痛,也體諒你急於想找到繼承事業的血脈,但如果因此就胡亂去猜疑別人家的孩子,這就令人無法理解了。"

"無法理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驗證給你看。"

這句話已經很有攻擊性,但顧正榮並沒有變色,只是回報了一聲冷笑,"甲斐先生,這裡不是日本,容不得你隨心所欲。"

那些站在甲斐身後的男人臉色都變了,倒是甲斐不怒反笑起來,"說得好啊,顧先生,這裡不是日本,這裡是中國,但是你也不要忘了,你面前站着的是誰?"

"我怎麼會不知道?您是甲斐太平衛先生,如雷貫耳。"顧正榮面不改色,回答的聲音也很平靜。

外面有人敲門,"顧先生,香檳送過來了,我們想問一下還有什麼需要嗎?"

客廳裡沉默了一下,然後甲斐率先站起來,"顧先生,我看這樣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我們另找時間正式談一下如何?"

"甲斐先生,香檳已經來了,您不喝一點兒嗎?"顧正榮沒有直接回答,又開始微笑。

甲斐冷笑,然後帶着所有人乾脆地走了,門口推着餐車的酒店侍應向客人彎腰致意,然後等他們全部消失之後才推着車進來。

這個酒店套房是公司長期定下的,行政樓層,顧正榮來去次數很多,侍應對他也很熟悉,此刻走進套房之後輕聲問了一句:"顧先生,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顧正榮微笑,然後付給他小費,"我要休息了,你先去吧。"

侍應退了出去,套房裡終於安靜下來,他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坐在自己剛纔所坐的地方深呼吸。

臥室門開了,雅思敏輕輕地走出來,走到他身邊抱住他的手臂,然後把額頭抵上來。

她的惶恐很直接地透過皮膚接觸傳了過來,雖然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但顧正榮還是伸手將她攬緊,低頭安慰,"沒事的,我保證。"

"哥哥。"不安了一整天,到這個時候仍舊不能完全鬆懈下來,雅思敏嗚咽了。

不知道多久沒有聽到她這樣稱呼自己了,顧正榮瞬間感覺自己回到了許多年前,那個粉嫩雪白的小女孩總是搖搖擺擺地跟在自己身後,一旦受了委屈就撲過來抱住他叫哥哥。

"我不想讓麥克跟他們走,那個家已經害死了平立,我不想讓麥克也跟他的爸爸一樣。"

"我明白,你放心,不會的,麥克一定不會走那條路。"顧正榮低聲安撫她,手機在自己的口袋裡,這個時候好像是一塊沉重的異物硌在皮膚上,他伸手拿出來放到一邊,又垂眼看了一會兒,心裡想着凌小萌這時已經睡了吧。

情緒已經稍稍平穩,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雅思敏面露歉意,"怎麼辦?這次回來是爲了解釋清楚的,可我真的沒想到會那麼巧,在飛機上會遇到甲斐,又讓他看到了麥克,現在弄成這樣……"

"不急,一樣一樣來好了,小萌的事情我會處理。"顧正榮收回目光,向她露出一個微笑,"這些年我一直託日本的朋友關注甲斐會的動向,太平衛已經老了,又沒有繼承人,他的幾個侄子都不是省油的燈,我看他自顧不暇,不會在這裡逗留太久的。"

"萬一他硬是把麥克搶走呢?"又回頭去望臥室門,雅思敏雙手抱得更緊。

顧正榮覺得悶,吸氣的時候用了些力氣,然後輕輕攏了攏手臂,"不用怕,這是在中國,你和麥克就在我身邊待一段時間,我會處理的。"

雅思敏的眼睛一直是溼潤的,這時候又有淚光浮上來,"對不起,正榮,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現在把你的生活也弄亂了,其實你根本就不該被牽扯進來的。"

顧正榮微微皺眉,"亂想什麼?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去睡吧,養足精神,早上我送你們回家。"

雅思敏進房睡了,套房中有客臥,顧正榮最終得空躺下來休息。

甲斐的出現,讓這些年原本已經漸漸平息的過往再次喧囂而起。他閉着眼睛思索,慢慢迷糊起來,眼前漆黑一片,遠處朦朧的光影裡有着熟悉的景象,再往前仔細看,看到的是自己。

也不是現在的自己,樣子很小,看上去很陌生,他有些奇怪地思索原因,後來終於想起那個樣子的他應該只有八歲,剛剛纔被送到舅父家寄養,很少笑,站在光影中非常沉默的樣子,與現在自然是天差地別。

他在心中苦笑,不是都忘了嗎,怎麼還記得?還記得那麼清楚。

他幼年時親生父母就在一次車禍中雙雙喪生,他被親戚們轉手了一圈,最後才被送到舅父家寄養。

寄養的生活並不好受,舅母眼神刻薄,表兄更是視他如家中異物。而從知道父母雙亡的那一秒起他就已過了懵懂,心裡也明白自己的處境,每天都是沉默地埋頭於學習。

在學校比較幸福,老師視他爲天賦異稟,極力推薦他連續跳了兩級,八歲時他已經和十二歲的表兄同班就讀,這更添加了表兄的憤怒,每日帶着朋友欺辱他,更將他恨入骨髓。

控制不住回憶,眼前又看到幼時的自己站在客廳外默默聽着老師與舅父舅母商談他初中入學的問題,舅母聲音鄙夷,"不行,憑什麼我兒子只能就近入學,那個在我們家白吃白喝這麼久的小東西卻能讀那麼好的學校?"

"那家學校指名要求正榮入學。我知道他是寄養的孩子,所以學校已經爲他申請減免學費了,正榮是個天才,請您不要耽誤孩子的前途啊。"

"不行,跳級是你們學校的主張我不管,現在居然還要我付額外的學費?跑那麼遠送他去上學,又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心好,要不你把他帶回去自己養!"

男孩在門外默不作聲地聽完,然後轉身用最快的速度背起書包就往外跑。

他知道他要跑去哪裡,去孤兒院好了,至少能夠繼續讀書。

少時的自己跑得急,差點兒撞上一輛緩緩停下的車子。車裡有人下來,一對夫妻面容和善,那位太太還蹲下身來扶他,聲音低而且柔,"小弟弟,你沒事吧?"

他微微笑了,沒事了,那是他後來的養父母,顧家數代單傳,親生父母和他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之前從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是他的養父母結婚多年卻沒有一兒半女,意外得知他的情況後執意回國尋找,然後領養了他。

那次出走結束在門前,養父母是怎樣跟舅父舅母交涉的他一無所知,只是自己的生活從此改變。當天他就和養父母一起回了家,沒過多久又跟着他們一起去了瑞典,而過去的生活與自己再不相關,彷彿只是年幼時的一場噩夢而已。

他後來的生活過得完美,一年後早已被宣告不可能生育的養母居然喜得一女,中年得女,顧家夫妻自然是歡喜非常。

他也很高興,雅思敏比自己小那麼多,生得粉嫩可愛,他對這個妹妹一直是珍愛無比。

顧家夫妻雖然對做生意不是很擅長,但好在家底豐厚,他們也很少做冒險投資,一直以來日子都過得安穩,而他成年後也從未想過要繼承他們的財產,很早就離開家庭獨自工作與生活。

雅思敏小時候活潑開朗,不知爲何到了後來卻開始叛逆,身上釘釘洞洞,菸酒不離,又喜歡午夜飆車,身邊什麼鬼樣子的朋友都有,全都是一羣不知所謂的年輕人。

養父母已經年邁,從小寵慣了女兒,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束手無策,他都不記得有多少次去警局替她擔保,帶她回家,漸漸對這個妹妹有些絕望。

但是更大的變故還在後頭,雅思敏在一次朋友聚會中認識了甲斐平立,兩個人迅速墜入愛河。

甲斐會是日本黑道代表之一,甲斐平立是現任會長甲斐太平衛的獨子,這樣的背景,養父母當然不可能同意他們的交往,只是沒想到雅思敏年少氣盛,又爲愛瘋狂,最後竟跟着甲斐平立偷偷去了日本。

他立刻去日本尋找,但是甲斐會勢力很大,他屢次無功而返。後來甲斐平立在一次幫會暗戰中被另一個幫派挾持用以威脅太平衛,相持間不幸身亡,差點連雅思敏都性命不保,最後在一次械鬥中被警方收容。

那時他已年近三十,正準備到中國任職,由於工作的關係,世界各地朋友很多,包括日本警方的高層也有幾個相熟的朋友,他們第一時間通知他雅思敏的情況,他又一次飛到日本,看到雅思敏的時候她仍舊驚魂未定,精神狀態極差,身上到處有擦傷的痕跡。

心痛之餘,他立刻申請了國際保護,然後在警方護送下帶着雅思敏回國。回國後發現雅思敏已經懷孕,而日本傳來的消息,甲斐太平衛痛失獨子,這個時候仍舊在尋找兒子臨死前帶在身邊的所有人。

雅思敏執意想要孩子,而他也知道如果被甲斐會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絕無好事,因此當機立斷與養父母解除了收養關係,然後與她舉行婚禮。

接着他就把雅思敏帶到中國,八個月後麥克出生,前兩年雅思敏仍舊留在他身邊,後來日本方面有消息傳來,甲斐已經漸漸放棄關注雅思敏的動向,而養父母年老多病,雅思敏心急之下最後還是帶着孩子回到瑞典與父母生活,一直陪伴在他們身邊直到父母過世。

關於自己過去的思緒慢慢飄遠了,那個孩子早已在光影中消失無蹤。而後前方有淡淡的背影出現,不自覺地跟上去,那個背影細而且窄,步子很輕盈,感覺太熟悉了,不用細看都知道,那是凌小萌。

他又苦笑了,才分開幾個小時而已,她居然已經從現實世界中徘徊到他的夢裡,可見自己的執念有多麼可怕。

這一切,凌小萌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想起她小心翼翼按門鈴的樣子,他想微笑,又嘆息。

初識凌小萌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讓她知道一切的打算,她是那樣謹小慎微的一個女孩子,對感情毫無期待,又對一切可能的意外避如蛇蠍。讓她知道又如何?一切都不可能改變,無謂得很。

彼時他覺得人與人之間聚散不定,而他身後關係複雜,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能夠相互陪伴一程已經很好,何必要執著太多?

開始的時候,他甚至覺得他們相處的方式很好,省卻了無聊的追逐遊戲,一切公平往來,她得到他的細心照顧,他享受她的安靜乖順。

只是時間流逝,一切原以爲的完美,到後來竟然都成了缺憾。

原以爲她不求感情很好,到後來卻是他受不了她永遠的置身事外;原以爲她安靜被動很好,到後來卻是他再也不能忍受她把自己當做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過客。

他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別人都能夠清楚說出動情瞬間,但他卻從來都沒有辦法尋找到。而凌小萌是那樣安靜的一個女子,如水一般靜靜流淌在他身邊,有時候不仔細看幾乎注意不到。

但是他忽略了水的力量,日久天長,滴水穿石,等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放不下她的那個時刻,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時間帶來改變,改變帶來缺憾,缺憾又帶來執念,這執念折磨着他,令他的心越來越難熬。他也知道這世上所有的東西,越是渴望得到就越是得不到,但那又如何?他愛她,傾力付出,又怎會一無所求?

眼前的影子淡了,黑暗漸漸又籠罩了一切,顧正榮這一晚在半睡半醒間想了很多,他有些詫異凌小萌在機場的匆忙逃離,更詫異她居然第一次拒絕他的聯繫,甚至斷然出走。害得他半夜三更只能拜託自己的老朋友,然後跑斷了他那位老朋友手下金牌策劃的腿。

凌小萌這一次消失得真是決絕,和她過去優柔寡斷的形象完全不符。在機場他還顧慮着甲斐一行人,那時那刻雖然看到,但並沒有出聲阻止,後來一切事情紛繁錯雜,又有些心急,哪裡有時間細想。

現在一切都暫時安靜下來,回頭再想她今天的表現,他忍不住想嘆息。

可是奇妙又矛盾的事情發生了,他從來想到她都是原本微笑,然後嘆息,但這一次,他居然是原本嘆息,然後開始微笑起來。

一直被蘇凝抓着聊到凌晨兩點,凌小萌才得以把自己放平在牀上休息。其實又哪裡睡得着?她在陌生的房間裡睜着眼睛看天花板,客房裡是一張雙人牀,她最後發現自己習慣性地蜷着身子,仍舊留出了很大的一塊空間。

已經用不着了——房間裡寂靜一片,她又努力想了一下,然後對自己輕聲說:"不後悔,我不後悔。"

可是聲音漸漸低下去,然後她翻身把臉埋進枕頭裡,枕套柔軟乾燥,但眼下陰冷,瞬間濡溼一片。

是很難熬,不過不要緊,她在心裡對自己重複,和失去的痛苦相比,放棄不算什麼。

第二天早晨蘇凝是在食物香味中醒來的,走到廚房發現凌小萌已經在裡面忙碌,小小的桌上有粥有煎蛋,看到她走過來凌小萌臉上有笑,“吃早飯吧,我看到冰箱裡東西不多,隨便做了一點。”

蘇凝看了看桌上的東西,然後雙手合十地看過來,看得凌小萌一哆嗦,“怎麼了?你不喜歡?”

“小萌,你是不是改過名字?”蘇凝一把抓住她的手,語氣熱烈。

“改名字?沒有啊。”

“不對,一定有,你以前叫田螺姑娘對吧?”蘇凝滿臉笑,“要不就是我以前不知不覺做了很多好事,老天都看在眼裡,派你來白鶴報恩的。”

白鶴報恩?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被她一句話全盤顛覆,凌小萌低頭匆匆去捧碗,沿着碗邊就是一口,好像要把整張臉都埋進去。

吃完她們一起出門,蘇凝在車裡問她,“小萌,你接下來做什麼?”

“我要去公司一趟,收拾一下東西。”

雖然昨晚凌小萌沒有詳細說些什麼,但是蘇凝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見人見事太多,半夜又接了顧正榮那麼突然的一個電話,前因後果隨便扯一扯,對凌小萌的處境自認了解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世間艱險,一個普通人想要有成就實在是千難萬難的事情,凌小萌這樣的例子她不是沒有見過,這時聽完她的話,蘇凝又震動了,“小萌,你是要辭職嗎?”

難得,凌小萌臉上露出很堅定的神色,“嗯,我要辭職,不過展會還是會參加的,你放心。”

凌小萌這樣的例子她見得多了,可是這麼決絕地在一切都還沒有結果的時候就要離開背後的男人,她真的是第一次看到。無論凌小萌過去是因爲什麼跟那個男人在一起的,這一瞬間蘇凝覺得她好堅強,感動了,蘇凝推門下車抓住她的手,“好,你放心,我一定全力幫你把展會搞好,小萌,我保證你很快就會橫空出世,一切都會好的,沒問題!”

蘇凝手勁好大,凌小萌雖然已經在昨晚立定心意,但一切來得倉促,到底還有些忐忑,這時被她一抓,原本還有些虛飄飄的心裡突然一暖,情不自禁看着蘇凝微笑起來。

急着去上班,蘇凝開車先走,左手從車窗裡伸出來朝後面招手再見,後視鏡裡看到凌小萌站在原地安靜地看着自己離開。

那個小小的身影越來越遠,一直到看不見之後蘇凝又在車裡抿着嘴脣下決心,心裡想着這次無論如何要儘自己一切所能把凌小萌幫到底,不爲別的,就是爲了給女人爭口氣!

開到了公司蘇凝還沒坐下喘口氣就被老闆一個電話急召進辦公室裡,其實一路上她就已經考慮過老闆可能的反應,畢竟昨天晚上的事件這位先生也參與其中,他和顧正榮的關係絕對非比尋常。

沒關係,敲門之前她已經打好腹稿,如果老闆這時候又說不給凌小萌參展,她絕對要把他的念頭在開口之前就打到九霄雲外去。

這麼想好她推門進去的架勢就很有氣勢,裡面兩個男人正在說話,看到她的樣子都是一愣。

三個人打了個照面,蘇凝在熟悉的地方看到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一下子就呆了,全忘了自己剛纔極力保持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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