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下的迷迭香

她想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厲害了,否則不會有幻覺,幻覺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男人,幻覺他會在月光下消失不見。

醉了就醉了吧,只要他別再嚇她了,她膽小,真的經不起嚇。

性格使然,凌小萌從小就不善於拒絕別人向她提出的要求,不但不善於拒絕,而且一旦被人要求,她就連自己不想幹的事情都會花十二萬分的心思去做好,堪稱最佳耐磨耐使用工具的典範。

小學的時候出板報,同學們都走得精光了,她還一個人踮着腳站在小凳子上在黑板上又描又畫。打掃也是,就連犄角旮旯都擦得光可鑑人,和她在一組的人都樂得輕鬆。

進了初中承蒙大家看得起,她光榮地當選了財產保管員,現在想想挺可笑的,那麼簡陋的教室裡面有什麼財產可值得保管的?可當時她從沒有想到過這一點,領命之後兢兢業業地,連每張桌子上的劃痕、螺絲釘都用小本子記得一清二楚,唯恐哪裡缺了少了什麼。

齊格格正相反,無論是家裡還是學校,她一路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習慣了發號施令,一旦被人拒絕就死纏爛打,可憐凌小萌從沒見過這樣厲害的人物,怎麼拗得過她?

目的地並不太遠,是市中心一棟老式的洋房,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風格,門廳地面上鋪着米黃色的小格馬賽克,頂燈是很淡的乳白色,深棕色的門框線條秀美,從小塊的雕花玻璃中透出光來,隱約有音樂聲和笑語從裡面傳出來。

難得有機會看到保存得這麼好的老建築,原本是有些不情願的,這時凌小萌倒有了興致,趁着齊格格按門鈴的時候低頭去研究那些精緻圓潤的轉角,讚美了一聲,"真漂亮。"

裡面有咚咚咚的腳步聲,然後大門被忽地拉開,跳出來一個金黃色頭髮的女孩子,看到齊格格就尖叫着擁抱上來,"你終於過來了啊!快給我進來。"

真是熱情,她完全沒辦法習慣的熱情。凌小萌原本微微彎着腰的,這時候姿勢都沒變就無聲無息地往後退了一步,唯恐那個狀態非常high的女孩發現她。

下一秒她就被齊格格一把拽了過去,"來見見我帶來的新人,凌小萌。"

又是一個擁抱,金髮女子的胸圍壯觀,凌小萌足足比她矮一個頭,這時眼前一黑就直接埋首在柔軟的波濤起伏中。她身上有香水和煙味,凌小萌被嗆了一下,又唯恐不禮貌,憋着沒出聲,黑暗中鼻尖都感覺酸酸的。

一個男人的聲音解救了她,"莉莉安,你在幹嗎?別把我家門前變成謀殺現場好不好?"

齊格格驚喜地叫了一聲,"學長!"

凌小萌終於得空抽身擡頭,眼睛對上那位及時伸出援手的善心人,四目相交,兩個人都是一愣,然後她額角黑線,他卻緩緩微笑,更顯得臉龐秀美。

眼前的凌小萌眼睛鼻子都有些紅通通的,猜想是被剛纔那個熊抱給憋的。看到她裴加齊感覺非常愉快,聲音輕鬆,"小萌同志,人生何處不相逢,緣分啊緣分,你說對不對?"

美人,這個是孽緣吧?昨天晚上的烏龍經歷還歷歷在目,凌小萌步子又悄悄往後退了一點兒。

齊格格也驚訝了,"學長,小萌,你們認識?"

幾次領教過她消失的本領,裴加齊這時先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擋住凌小萌的去路,然後纔回答:"是,昨天我和小萌在麥凱恩年會上聊得非常愉快,沒想到今天這麼巧,又遇上了。"

"那麼有意思?"齊格格性格爽快,雖然很喜歡裴加齊,但純欣賞他的美貌成分多過其他,這時看着只覺得有趣,一邊招呼朋友一邊過來推凌小萌,"走啦,大家進去一起玩。"

裡面氣氛熱烈,也像是個微型聯合國,什麼膚色都有。今天的主角是一個蘇格蘭男生,這時候正在寬闊的客廳當中拉着一個穿着銀色吊帶背心的女孩跳salsa,贏得滿場的掌聲。

周圍都是年輕人,穿着很有藝術感,大部分端着酒杯聊得很熱烈,看得出來都是同一個圈子裡熟悉的人物。齊格格走進來的時候很多人過來打招呼,一時間熱鬧非凡。

齊格格如魚得水,笑得很開心,還不忘拉着裴加齊說個不停。而凌小萌走到半途,突然聽到有幾個年輕設計師在聊家裝女性主義擡頭的趨勢,腳下立刻走不動了。

大家聊得激烈,她卻異常安靜,一開始都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後來終於有人發現了她,還是因爲臨時想找個女生印證自己的觀點,隨手就把她拉了過去。

她說完自己的觀點,其他人都安靜下來,有幾個還摸着下巴盯着她仔細瞧。這兩天接二連三被曝光在衆目睽睽之下,但她性格使然,怎麼都沒辦法習慣,這時候見大家都不說話,她又開始手足無措,眼神飄起來,只想趕快撤退。

可是接着就有人鼓掌,然後拖着她聊得異常熱情,到底是在聊她最喜歡的設計,又被人帶動,凌小萌漸漸就講得興奮起來。

參加聚會的設計師居多,慢慢又有人加入,這圈子變得越來越大,很多原本沒有站在旁邊的人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裴加齊並不是聚會的起頭人,但場地卻是他提供的。他家地方寬敞,又是獨居,所以圈子裡的朋友經常來這裡聚會,大部分都來往很習慣了,作爲主人終究忙碌一些,原本想要好好逗一下凌小萌的,進屋就被齊格格抓着聊了一會兒,又有人跑過來說酒喝完了,帶他們上酒庫裡去取,取完上來他就開始找她。

原本以爲按凌小萌的性格,一定是默默地待在某個角落裡,裴加齊心裡還有點兒擔心,唯恐一個沒注意她已經溜走了,這會兒卻發現她居然待在人羣當中,被很多人圍繞着,幾乎成了中心人物。

她在人堆裡就更顯得身材瘦小,乍一看很不起眼的樣子,講話的時候習慣性地微仰着頭,沒有滔滔不絕,句子也說得短,可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焦點,所以神態自然。

這是個習慣了安靜無聲的小東西,又喜歡把自己藏起來,人多的地方更顯得不起眼。可是他怎麼越來越覺得那只是一種障眼法而已?

而她身邊的那些男人,看着她說話的時候,一個個不知不覺的目光就變得溫軟起來,表情都和平時大不一樣了。

裴加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凌小萌在談論自己所喜愛的東西的時候,神韻間自然會有一種輕盈柔軟的味道,讓人不知不覺看得入神。如果靜心與她相處下去,漸漸就會有看一幅淡淡的水墨畫的錯覺,初時不覺醒目,但細品之下只覺得靈動傳神,餘味悠長。

裴加齊笑了笑,也走過去加入討論,站到她身邊的時候突然聞到很淡的香味,屋子裡人多,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大多是香水味,唯有她身上的特別,竟然是某種非常普通的香皂的氣味。

非常普通的香皂,到處都有的賣。這個地方人人都唯恐自己不特殊,用的香水也是極盡心思,她卻正相反,來去都是一心淹沒自己於芸芸大衆間的樣子,恨不能自己是米缸中的一粒米,大海中的一滴水。

真有意思,偏偏想把自己藏起來的她,卻總是不成功,連身上的香皂味都在這裡顯得異常特殊,讓他想不去注意也難。

真是難得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凌小萌一開始還有些侷促,但身邊都是同道中人,聊到興起,漸漸也就放鬆下來。裴加齊有心留她,轉頭取過杯子,把倒得滿滿的酒杯往她手裡塞。

手指第一次觸碰到冰涼酒杯的時候她還很警惕,"我不喝酒的,等下就要回家了,還要開車。"

齊格格是最愛熱鬧的,這時候早就走過來,看着她的杯子就笑了,"拜託,一點點雞尾酒好不好,和糖水差不多。"

齊格格說完還跟她碰杯,先把自己杯裡的喝了一大口。

她不好意思不喝,也淺淺地喝了一口,那酒是裴加齊自己調的,混合甜酒加熱帶水果,味道真的是一等一的好,每次聚會都會被一搶而光,入口也是溫潤而且甘甜,細小的果肉沉浮,舌尖上綻放的都是享受。

凌小萌沒有經驗,哪知道杯子裡十足就是加了料的酒精,還真的以爲它是摻了酒的糖水,一小口又是一小口,不知不覺喝了個乾淨。

她喝酒的時候樣子很有意思,頭微微低着,嘴脣抵着杯沿,偏偏很多人還同時跟她說個不停,她跟人講話的時候習慣性地睜大眼睛,聽得很仔細的樣子,馴鹿一般的眼睛在杯子上方努力看着面前說話的人,非常有禮貌。

其實再看得仔細一點兒就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看對方,眼神飄得很,天知道落在哪裡了。

裴加齊越看越覺得有意思,低頭輕聲笑問:"好喝嗎?"

凌小萌轉頭看過來,他又補充道:"是我調的,味道如何?"

"很好喝。"她立刻肯定地點頭,表情誠懇。

"想不想看看是怎麼弄的?過來我調給你看。"

凌小萌本來是想推辭的,但是裴加齊不等她回答就嚮往外走去,略略一遲疑,他又反手拉了她一下,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凌小萌一驚,想縮回來已經來不及了,被他一把就拉出了人羣。

身後好像有不滿的抗議聲,不過廳裡音樂聲人聲此起彼伏,那些模糊的抗議聲轉瞬就聽不到了。

掌心裡的手腕細巧得不可思議,裴加齊是習慣了跆拳道的男人,這時候手指都不敢太用力,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

不知道多久沒有跟顧正榮以外的男人的身體接觸過了,凌小萌一開始就沒了反應,等到走出人羣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掙扎着想抽回手,裴加齊手掌溫暖,跟顧正榮慣常的溫度截然相反,指間握得很有技巧,她竟然沒辦法掙開。

轉過樓梯口,他就伸手推開一道雕花木門,門後是廚房。

這房子雖然很有歷史的樣子,但是保養得宜,門軸順滑,兩人走進去之後一合即攏,廚房裡很安靜,凌小萌剛緩過氣來,正想說話,突然又聽見音樂聲。

視線落在垂在她身側的包上,裴加齊笑着提醒,"小萌,你好像有電話。"

當然聽到了,知道她手機號碼的人少,自然也少有人會打給她,午夜鈴聲,還會有誰?

凌小萌抽手就去包裡找手機,手機拿出來了,屏幕上那串號碼一閃一閃,那是從她所住的公寓撥過來的,熟悉的數字,這時候卻看得她的心都抖了。

廚房牆上有古色古香的木製掛鐘,正對着她的方向,她擡頭看時間,又低頭看手機,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不是說明天見嗎?那麼多貴賓,他今晚怎麼忙得過來?居然十二點剛過就到了她住的地方,顧正榮從來沒有連續幾天都留在她這裡的先例,這個電話讓凌小萌目瞪口呆。

裴加齊一直站在一邊不動聲色,這個時候看到她的表情終於笑着開口:"怎麼了?這個點打過來,是不是騷擾電話?要不我替你接?"

美人,你這是要毀了我嗎?

她立刻堅定地搖頭,握着電話就往外走,步子匆匆,一句告別的話從遠處飄到他耳邊,"我有急事先走了啊,再見。"

饒是他常年練習的敏捷度,一伸手還是沒抓住她,眼看着她開始小跑,裴加齊很無奈。

這女孩子是灰姑娘嗎?每次都消失得如同一縷輕煙,好像再多待一秒鐘就會被打回原形似的。

她的原形——裴加齊有些玩味地笑了,他倒是真的很好奇呢。

屋外夜風清爽,路上安靜無人,路燈淡黃的光透過樹影透射到地上,凌小萌卻步子急促,匆匆往自己的車邊跑去。

車子就停在路邊,原本目標明確,可是風一吹,她眼前居然疊影重重,還在跑,就是左腳絆右腳,自以爲直線的奔跑軌道早就不知偏離到什麼地方去了。

裴加齊追出來了,這時好笑地看着她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歪歪斜斜地繞了個大圈,明明黑色的小POLO已經近在眼前,可她步子凌亂,就是沒碰到車。

裴加齊快步跑過去想去扶她,耳邊只聽到她的手機鈴聲在這麼安靜的地方突兀而持續地響,然後斷了。

突然的寂靜無聲讓她整個人激靈了一下,這回終於找到目標,砰的一聲撲到車上,卻不急着拉門,手忙腳亂地撥電話。

電話通了,單調的鈴聲,一聲,兩聲,三聲,許多聲都沒有人接,凌小萌本來已經有些慌亂,這時候只剩下滿心惶恐。

等待時間太久,電話自動斷開,未接電話五通,凌小萌還想撥過去的,身邊卻有人說:"小萌,再等一下,他們散了以後我送你回家。"

凌小萌擡起頭,月光下裴加齊令人驚豔的臉,她現在可實在沒心情欣賞,"不要了,我自己開車回家。"

他又笑起來,"你這樣還開車?"

這人怎麼不放過她啊?凌小萌有點兒怨氣了,不說話,低頭開門往車裡坐,拒絕的姿態很明顯。

"裴?你在哪兒?"遠遠有人出來找他,看清楚情景又笑着調侃,"十八相送嗎?那我們可把你藏的酒都喝光了啊。"

都快忘了自己是今天的主人,裴加齊笑着回頭招呼了一聲。

一轉眼凌小萌已經坐上車子,裴加齊眼疾手快地擋住快要關上的車門,又好氣又好笑,"你怎麼每次都跟逃離作案現場一樣?好了好了,我不送你,不過你這樣不能開車,我幫你叫車好不好?"

頭開始發暈,不過腦子還很清醒,凌小萌知道自己有點兒醉了,抓着方向盤十分沮喪。

看她不再反抗,裴加齊直接伸過手來拿她的手機。

凌小萌的身子立刻往後縮,眼睛瞪得很大。

"我沒帶手機出來,別怕,我長得很像搶劫犯嗎?"他笑着往前伸長一點兒手指,輕輕鬆鬆就把她的手機抽了過來。

凌小萌隔着玻璃看着他,裴加齊輕聲講電話,又低頭看了她一眼,月色下只覺得春山含笑,可是凌小萌卻呻吟了一聲,直接把頭埋在方向盤上,成了鴕鳥。

凌小萌眼睛一閉上就開始昏昏欲睡,可是恍惚中鈴聲又響,她猛地驚醒擡頭,探出身去抓手機,"給我聽。"

還以爲她睡着了呢,裴加齊把手機放回她手心,眼前只見小小的手掌向上張開,掌心白膩,看得他心中一蕩。

他從來沒有這麼輕易就把持不住啊,今晚的月亮亮得有點兒妖異了吧……

號碼不一樣了,但還是顧正榮。

她在電話裡從來不存他的名字,沒那個必要,每個號碼她都已經滾瓜爛熟。

凌小萌想接電話,又看了裴加齊一眼,眼裡的意思很明白,他立刻舉起手退後。

她按着心口接通了電話,那頭只有三個字,"凌小萌。"

完了,她嚇得連回答都忘了詞,顧正榮一向嚴肅權威,但在她面前卻很少生氣,昨天晚上那個樣子已經讓她飽受驚嚇,剛剛劫後餘生,沒想到今天又席捲而來,她這次真是天打雷劈都沒法解釋。

那頭又傳來聲音,"說話。"

凌小萌掙扎着開口:"我,我在外面。"

"我知道你在外面。"他說話的句子很短,背景聲裡有車聲呼嘯而過,彷彿速度極快。

她低頭想老實交代,但一個字沒出口又被打斷。

"齊格格呢?"

難道他長了千里眼,怎麼什麼都知道?

"還在派對裡。"

"要不要回家?"

"要。"

"喝酒了沒有?"

一語中的!

她無力,"一點點。"

真的是一點點,她怎麼知道糖水會這麼厲害?!

"在哪裡?"

"呃——剛出來,在車裡。"出於本能,凌小萌在回答他的問題時注意力特別集中,雖然已經頭昏腦漲,但她還是答得非常迅速。

那頭好像有嘆氣聲,很模糊,凌小萌懷疑自己聽錯了,因爲他接下來就是直接命令,"別開車了,叫車回來。"

裴加齊並沒有走遠,站在樹蔭下看着她說話,她還坐在車裡,玻璃是按下的,所以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非常清楚。

她講話的時候手機緊貼着耳朵,頭髮散下來一點兒,手指曲起來,指節露在髮絲外面,微微一點兒白色。她全神貫注地,對答非常簡短,說不了幾句就點頭,眼睛垂着,這麼遠看不清表情,但感覺上就是異常乖順的樣子。

她是那種看上去就很乖的女孩子,但平時和人講話也沒看到她這樣誠惶誠恐的樣子,電話那頭究竟是誰?再聯想到她自聽到鈴聲後就神色大變的樣子,裴加齊眉頭一攏。

淡綠色的出租車遠遠開過來,他走過去招手,回身再看她,她已經結束了通話,這時正推門從車裡出來。

裴加齊想過去扶一下,但想了一下沒有動,只是很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謝謝。"凌小萌腳步有點兒亂,但是她還是用最快的速度一頭扎進出租車後座。

關門前他伸手扶了她一下,看着她好好地坐直了身子才收手,又聽見她小聲催促司機,"師傅,能不能儘量快一點兒?"

出租車消失在路的盡頭之後他才慢慢走回去,月光下影子拉得很長,原本這條路就寂靜無人,剛纔那麼長時間也不過只有他和她兩個人而已。

凌小萌一向輕言細語,就算她在時也不見得怎麼熱鬧,但這一秒他卻突然覺得有些孤單,屋子裡明明人如潮涌,開門就會有無數笑顏,不愁沒人陪伴,卻沒有一個讓他有加快步子的慾望。

看看她飛一般離開的樣子,比歸巢夜鳥還要心急。或者她是有了伴的,但看她昨夜一路獨行的樣子又實在不像。

裴加齊想了好久也沒猜透,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大門前,喧囂聲從裡面流瀉出來,還沒伸手門就開了,齊格格握着酒杯笑着說:"跑哪兒去了?我找小萌呢,有沒有看到她?"

這位大小姐是他在英國學設計時的學妹,算算相識也有三年多了,熟得很,隨口回答她:"剛走,怎麼了?"

"我爸打電話來,問起了她。"齊格格笑着,伸過手來拉他,"其實我也不過是今天才認識她,小萌很有意思吧?"

齊孝正問起她?裴加齊又覺得詫異,臉上卻只是微笑,一邊往裡走一邊繼續問:"是很有意思,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

凌晨,路上冷清,出租車開得飛快。

幾分鐘後手機又響,還是顧正榮。

"上車了?"

"嗯,在車上。"

"車號。"

"啊?"她的頭很暈,有點迷糊。

"牌照。"他吐字清晰簡短,凌小萌立刻領命,看了埋頭開車的司機大叔一眼,小聲問了一下,"師傅,你這車牌照是多少?"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有點兒想笑,不過還是把牌照報了出來。

等她合上手機司機終於笑出聲,"你老公啊?這麼不放心幹嗎不自己來接你?"

她已經粉身碎骨萬死也不足以謝罪了,還敢要他親自來接?凌小萌低頭默然,聲音都沒了。

安靜下來就覺得眼皮沉重,她喝酒以後的習慣性反應是埋頭睡覺,其實一上車就開始昏昏欲睡,但心裡知道決不能睡着,所以反覆掐自己手背上的一點油皮以保持清醒,終於到了公寓樓下的時候手背都已經紅成一片了。

凌小萌急着找錢,身側的車門卻已經被人拉開,司機也嚇了一跳,剛想出聲那人已經將錢遞到他手裡,"不用找了,謝謝。"

接過錢看到後座那個女孩子已經低頭下了車,腳步有點兒軟,站在車外的男人好像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收回手扶了個正着,指尖擦過她的皮膚,異常地涼。

這女孩子看上去普通,倒是挺有桃花運的啊,兩頭都是頂尖的男人守着候着,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內媚?後悔剛纔沒有仔細觀察她,又覺得奇妙,司機開車離去的時候還不斷從後視鏡裡看向凌小萌的身影。

凌小萌哪知道司機叔叔的奇思妙想,都什麼時候了,天色墨黑,小區裡萬籟寂靜,一輪圓月大而亮。月光下纖毫畢現,顧正榮的臉在這麼明亮的光線裡輪廓分明,又有一半陷在陰影裡,面無表情,看得她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我……"

"上樓。"他只有兩個字,然後轉身就走。

凌小萌努力地想跟上,但是看到他以後一口氣鬆懈下來,剛纔用力掐手背所保持的清醒立刻煙消雲散,她第一步就犯了方向性錯誤,直接往斜刺裡邁了過去。

他步子很大,這時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伸出手一把就把她攬了回去。

凌小萌的身子落進熟悉的懷裡,真奇怪,明明很怕他,明明知道他現在在生氣,明明剛纔還因爲要見到他而惶恐不安,這時候她卻覺得安全而且放鬆,睡意更濃,迷糊中還不忘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顧正榮真的嘆氣了,索性把她抱了起來。大樓底層廳裡鋪着米黃色的大理石,這個時候空無一人,她身材嬌小,抱起來毫不費力,他的步子也不快,有規律的腳步聲傳到很遠。

走進電梯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頭歪在他的脖子邊,呼吸輕而且軟,每一次都只是一點點,卻持續不斷,好像慢慢會滲進他的心口。

要開門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犯了錯誤,離開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把鑰匙帶出來,這時想回去卻開不了門。

顧正榮的心情壓抑了很久,這時低頭看了懷裡睡得香甜無比的凌小萌一眼,怒氣夾雜着莫名的情緒一起涌上來,他終於忍不住,臉頰一偏,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的嘴脣溫軟,又因爲酣睡而微微張着,一點兒防備都沒有,這時在他的突然長驅直入之下直接嗆到,邊咳邊睜開眼睛,表情迷茫。

居然還能露出這種表情——她真是能耐。

微微恨起來,顧正榮齒間用力,重重地在她脣上咬了一口。

脣上痛,他又鬆開雙手,雙腳一落地,凌小萌這回不想醒也被嚇醒了,看了一眼顧正榮的臉色,沒想到其他,她照每天的習慣哆哆嗦嗦地摸鑰匙。

都氣成這樣了還不忘記一定要她開門的規矩,他也太有原則了吧?

客廳裡沒有開燈,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緋紅的櫻桃木地板上流光一片。她彎腰去幫他拿拖鞋,頭一低就頭重腳輕,差點兒栽到鞋櫃裡去。

顧正榮一把抓住她,聲音裡情緒壓抑得厲害,"不要拿了。"

"啊?"凌小萌擡頭看他,一時手足無措。

就連這種時候,她都跟平時一模一樣,誰說酒後真性情?她連借酒裝瘋都不會。

之前突然發現這裡空無一人時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他胸悶,氣短,心臟跳得快,又沒有一點兒力氣。

剛纔怕她消失無蹤,這時又不想面對她,矛盾至極,他完全沉默下來。

門還沒有完全關上,而他的鑰匙被丟棄在鞋櫃上方,只有一把,孤單單的樣子,伸手取過來,他又看了仰着頭的凌小萌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顧正榮平素行事沉穩,四下雖然安靜,而他關門的聲音也並不大,許是大門沉重,咔嗒一聲悶響,彷彿打在她的心上。

頭還是暈的,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凌小萌只覺得全身發涼。

感覺很不好,他在電梯裡沉默,走出大樓的時候腳步慢慢緩下來,手指摸索着香菸,身上卻沒有。

其實他不常抽菸,但煩躁起來總是忍不住。

上車後也不急着發動,他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坐在那裡深呼吸。

他覺得很混亂,眼前的小徑上好像有幻覺,就是她剛纔跌跌撞撞下車的樣子,月光下仰起頭看過來,馴鹿一般的眼睛。

太可惡了!看看他給自己撿來一個怎樣的麻煩,又狠不下心推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一開始他頭腦非常清醒,知道自己能給她多少,該給她多少,也知道她能明白多少,能回報多少。

得隴望蜀,她沒有做錯什麼,是他太貪心。

顧正榮眼前模糊,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她喝醉酒睡得比誰都快,又鴕鳥得很,說不定已經自動把剛纔所發生的事情當做噩夢,爬上牀就抱着頭睡了。

又能拿她怎麼辦呢?顧正榮苦笑。

已經幾天沒有好好休息過了,很累,他在派對上沒吃什麼東西,只喝了一點兒酒,又懸着心度過了她走後的幾個小時,這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手腳無力,靠在駕駛座上不想動。

車子就停在大樓前,凌晨都過了,四周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顧正榮睜開眼,看到她已經趴在車窗邊,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水,溼漉漉的,連垂在兩側的頭髮都一樣,眼神驚恐不安,看到他睜開眼睛突然鬆了口氣的樣子,還沒說話就紅了眼睛。

"怎麼了?"他低聲問,聲音啞了,自己都不覺得。

她都快被嚇死了好不好?

凌小萌被關門聲鎮住,在樓上一個人站了很久纔回過神,撲到窗邊往下看的時候他已經上了車,三十樓太高了,又酒精上頭,雖然月光燦燦,小區路燈也亮,但她眼前仍舊模糊一片。

她努力向下看,怎麼看那輛車都沒動,怕自己是糊塗了,跑進浴室用冷水衝臉,水很涼,冷得她一陣激靈,再跑到窗邊看清楚了,的確是顧正榮的車,到現在還是一動不動。

到這時她已經全憑本能行事,連考慮一下都沒有就直接連滾帶爬地下了樓。到了車邊才發現車窗全都開着,他一個人靠在駕駛座上,閉着眼睛,臉色很不好,月光下連脣色都是白的。

她驚恐得不敢出聲,看到他睜開眼睛看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憋住呼吸有一會兒了,第一口氣呼出來的時候整個胸腔一空,然後就是眼眶刺痛的感覺。

她想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厲害了,否則不會有幻覺,幻覺自己再也見不到這個男人,幻覺他會在月光下消失不見。

醉了就醉了吧,只要他別再嚇她了,她膽小,真的經不起嚇。

再炎熱的夏日,到了這個點兒夜風總是涼的。她的髮梢還在滴水,肩膀上已經被濡溼了一片,雙眼微微紅着,因爲瑟縮,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鎖骨都極力地攏了起來。

顧正榮示意她上車,太安靜了,兩個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辨。最後竟是她率先將手伸了過來。

看到她第一次如此主動,手指很涼,掌心卻是暖的,落在他的額頭上,眼睛很專注地看着他,"不舒服嗎?要不要看醫生?"

他嘆氣,這兩天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胸悶氣短了。

"沒有。"

凌小萌看他的臉色已經慢慢恢復正常,懷疑自己剛纔是錯覺,收回手去小聲說:"齊格格……"

"我已經知道了。"

差點兒忘了這個男人有多麼神通廣大,她馬上閉嘴。

剛纔專注的目光已經沒有了,她在自己面前垂下眼睛,頭頂對着他。

他又緩緩開口:"可以去,但是要先告訴我。"

"嗯,是我不對,對不起。"認錯是硬道理,她一向不做無謂掙扎。

凌小萌沒聽到回答,擡起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側過臉去,根本沒有望着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一會兒又聽到聲音,還是緩緩的,"也可以走,不過要先告訴我。"

他的聲音很輕,又不是正對着自己開口,凌小萌一下子沒聽清,或者是聽清了也沒懂,沒多想,只是照習慣"嗯"了一聲。

凌小萌躺到牀上才覺得自己渾身彷彿被卡車碾過一萬遍,想蜷起身子,但是骨骼在慘叫,哪裡都不聽使喚。

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顧正榮還在洗澡,折騰了一整夜,剛纔又衝了澡,凌小萌以爲自己一定睡不着了,沒想到一閤眼就沒了意識,翻身什麼的都忘了。

走出浴室的時候,顧正榮看到她已經睡到雲裡霧裡。他在她身邊躺下來,臥室裡一片漆黑,她身上有香皂的味道,最普通的香皂,乾淨清爽,平常得很。

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窗簾縫隙中透進的月光就越發顯得明亮。

她小巧的臉沐浴在月光裡,皎潔,脆弱,玲瓏易碎的美。

如果我給你承諾,你會永不離開嗎?

顧正榮想這麼問她,又覺得自己可笑。

他仍記得雅思敏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樣子,抓着他的手低語,這世上所有的承諾都是用來讓人傷心的。

那樣天生喜樂、錦衣玉食的公主也會傷心,更何況是脆弱易碎的她?

如果做得到,不說她也看到了,承諾了不能,又唯恐她傷心,況且凌小萌對一切涉及永遠的東西避如蛇蠍,他若在她面前說盡一切,說不定她逃得更快。

好吧,他等着看她蒙着眼要把這條路走到什麼時候。

又有點氣悶起來,不再看她,他翻過身去合上眼,快要睡去的時候背後一暖,是她翻過身來,整個人都趴在他的後背上,一隻手規規矩矩地縮在胸前,另一隻手照老習慣橫過他的腰,臉貼着他的後頸,呼吸輕緩,睡得無比香甜。

輕輕捉住她垂到自己身前的手腕,顧正榮實在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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