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樓的張掌櫃覺得自己今天真的很倒黴,很倒黴,簡直就是黴雲蓋頂。先是一開始遇到一個不講理的蠻女來客棧搗亂,好不容易讓賈三爺給幫忙搞定了,那女禍害纔剛離開呢,這馬上又有倒黴事上門了——
“張德陽!”
打雷一般的吼聲響起,一條青色的身影從外頭的棗紅色馬兒身上翻了下來,幾個起落就立在了聚福樓右邊的櫃檯上,舉高臨下的看着他。
張掌櫃的被這麼突如起來的一嚇,粗嘎的尖叫一聲,整個人立刻就要往後癱倒,可惜倒地時間太慢,到底還是讓那人給抓住衣領給揪起來了。
“二……二爺……”面對着那張比京城第一花魁還要美上三分的臉蛋,張掌櫃的那個冷汗簡直就快把整件衣服都泡溼了。
他顫抖着雙手勉強作了個揖,“不知……不知二……二爺爲……爲何事而來?”不會是想炒了他吧?
“好你個張德陽,你是日子過的太舒適活膩了吧?”安晟青把腳下的算盤往旁邊一踢,那些黑色的珠子立刻蹦跳着四散開來。
“二爺,屬下沒有啊……”張掌櫃的苦着臉,實在想不起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這個喜怒無常的煞神了。
“你沒有?”安晟青眯起漂亮的鳳眼,薄脣一掀,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我問你,大小姐呢?”
“大……大小姐?”聽到不在自己預料之內的內容,張掌櫃的頓時一陣發愣,這個大小姐有什麼關係?他在聚福樓當了那麼多年掌櫃可還從沒見過自家大小姐呢,就連那六位鼎鼎大名的安家公子都沒有見過幾次啊。
“這……二爺,小的……小的並沒有見過大……大小姐啊……”冷汗直冒,一心想保住老命的張掌櫃縮着脖子苦着臉解釋,“小的連小姐的玉容都未曾見過……”
“你當這張畫像是假的啊!”沒等張德陽張掌櫃說完,安晟青已經氣急敗壞的從身後抓出一張畫像,細看之下,畫中人竟然猶如真人再現一般,活脫脫是安喬亞的相片。
“府裡不是在幾天前就發下這張圖要你們密切留意大小姐的動向,一看到她就要向我們稟報嗎?現在你居然說沒見過喬亞長什麼樣子?你當我們幾個的命令是耳邊風是不是?”將揪着張德陽衣襟的手又拽緊了幾分,安晟青雙眼噴火的咆哮。引來客棧裡頭不少客人擡頭觀望。
“這……這這這……這不是那天那位野蠻到家的女……姑娘嗎?”咋一看到安晟青手裡的畫像,張掌櫃的喉嚨裡頭霎時像梗了跟魚骨頭,吱吱呀呀了好久才艱難的吐出這麼一句。
“這麼說你是見過了?”安晟青眯起眼。
“這……”張掌櫃偏過頭回想了下,這才堆起滿臉僵硬的笑繼續解釋,“小的確實見過這位姑娘…呃,是大小姐,她今天才在這裡吃過飯。”那麼野蠻沒禮教的一個姑娘家,想忘都忘不了。
“那她現在人呢?”安晟青眼睛一亮,立刻追問下去。
“呃……這個……”張掌櫃的猶豫了,眼神躲躲閃閃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快說!不然明天你就給我捲鋪蓋走路。”
“是是是,我說,我說,大……大小姐她她剛剛和跟她一起來的那位公子出去了,小的聽說,聽說他們是……是……”
“是什麼,你快接着說。”一遇到自個小妹的問題,安晟青平常的貴公子形象立刻被拋到九霄雲外。
“小的……小的聽說,他們兩個今晚要去喝……喝花酒……”幾乎是一說完這話,張掌櫃的立刻就閉上了眼,等待即將到來的咆哮跟耳刮子。
可惜等了好久臉上依然沒有預料的疼痛到來,除了腦門上有一瞬間的冰涼感覺以及突然遠去的馬匹嘶鳴聲之外,就什麼動靜也沒有了。於是張掌櫃大着膽子睜開一隻眼,悄悄的往前頭看了一下,這才發現那尊發怒的美人已經消失了蹤影,而拉住他衣襟的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換成了伸長脖子一臉疑惑的盯着他瞧的店小二。
“幹……幹什麼?放開,放開!”一看是自己熟悉的人,張掌櫃平日裡的氣勢立刻全都回來了,忙不迭的拍開小二的手搶回自己的衣襟,再快速的整理自己的衣服,努力裝成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正要轉身,卻發現不止店小二,就連店裡其他客人也是一臉竊笑的望着他。
“看看看,看什麼看!快給我幹活去!”惱羞成怒的張德陽努力的板起臉,八字鬍一抖一抖的訓斥着店小二,店裡客人不能得罪,可是店裡的夥計可就不同了。
“就知道打混摸魚,咱店裡來了這麼一則要人命的通告你怎麼也不告訴我?”害得不知情的他居然就那樣得罪了大小姐,這要是她記仇,那他的未來可就不太妙了。要是她一個不高興,這聚福樓的掌櫃可是隨時會易主啊。
“誒,掌櫃的,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我前幾天可是拿着那封上頭給您的信在你面前晃了老半天了,可是當時您忙着數銀子所以就叫我放您桌上了,這可不關我的事啊。”店小二大喊冤枉,他也是無辜的路人甲好不好?
“還敢頂嘴!”被店小二一頓搶白,頓覺老臉無光的張掌櫃立刻一個巴掌揮過去狠狠的落在店小二的頭上,“信不信我明天調你去廚房燒火?”
“啥?!”店小二一聽立刻不服了,很有氣勢的立刻給嗆聲回去,“我說掌櫃的,您怎麼能讓我這樣的人才去待在那煙熏火燎什麼話都不用說的地方,這是大材小用你懂不懂?”
“你……”張掌櫃的一揮手,這回店小二可學乖了,立刻就抱着頭躲到一邊去了,“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我乖乖幹活去還不行麼?”說着把標誌性的毛巾往肩上一甩,提着長嘴茶壺給客人倒茶去了。
“就知道耍嘴皮子……”張掌櫃哼哧一聲,甩了下袖子重新走回櫃檯後頭,拿過算盤正準備清算今天的收入。
沒想到店小二這時卻又飄飄悠悠的晃過來了,而且還一臉神神秘秘的用手擋住自己的嘴巴小聲的喊了句,“掌櫃的。”
張掌櫃的一擡頭,見又是店小二,剛想開口罵他給狗血噴頭,卻不料店小二比他更快一步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話給說了出來,“掌櫃的,我勸您還是先到裡間去一下吧,您額頭上再這麼頂着一堆墨水,咱這店裡的客人可都要笑斷腸子,而您的名聲明天可能就要傳遍整個京城了。”
什……什麼?!
聽聞這話,張掌櫃的雙眼驀地瞪大,急急忙忙的往自己額頭上抹去。再拿下來一看,整個手心都黑了。原來他剛剛感覺到額頭一涼就是這麼一回事,安二少把他用來記賬的毛筆拿來當畫筆在他額頭上作畫了!!!
“這……這這!!!”張掌櫃的一雙綠豆小眼撐到最大,在店裡衆位看熱鬧的客人注視下,趕緊拉起袖子遮住自己整張臉灰溜溜的就要往裡間去,結果卻因爲袖子太大擋住了視線,一個不留神踢到旁邊放着的酒甕,哎呀一聲整個人立刻摔了出去,嘩啦一聲華麗麗的就這麼鑽到了剛進門的女客裙角底下。
“啊!”那名肥胖的女客人尖叫一聲,往後退去的同時還不忘狠狠的擡腳在張掌櫃臉上重重的踹了一腳,“流氓!”
可憐我們的張掌櫃被這麼力大無窮的一腳踢中鼻樑,終於扛不住鼻血橫流,頭一歪,就這麼昏過去了。
客棧裡頓時響起一陣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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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我的鼻子沒問題吧?”長春醫館內,接受完老大夫診治的安喬亞手裡拿着從大夫的老婆那兒借來的小銅鏡對着自己已經貼上薄薄一層膏藥的鼻子左照照右瞧瞧,嘖嘖,還好血已經止住了,不然頂着一張被血弄模糊的臉可是件很恐怖的事誒!
“呵呵呵……沒事沒事,”白鬍子慈祥的老大夫背對着安喬亞笑呵呵的收拾着自己行醫的行頭,“這並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姑娘就放心好了。只要記得在接下來的三天堅持敷藥就沒事了。”
“嗯,那就好。”雖然有可能幾天不能出門見人,不過總算是不會留下什麼傷疤,“謝謝大夫。”
“不過,”老大夫轉過頭來,語帶嚴肅的看向安喬亞,“這傷如果處理不好就會留下後遺症,所以姑娘以後要小心一點,可不要再被撞傷了,不然以後一到炎熱天氣就會不斷的出現流鼻血的現象。”
“那不是很糗?”安喬亞怪叫,拜託!這樣子她以後不就得改名叫‘血女’了,半夜一個不小心流鼻血出門可是會嚇死人的。
“哈哈,所以纔要你在這關鍵的幾天好生照顧自己的鼻子啊。”老大夫笑得眼睛都起來了,正好這時老大夫的妻子走了進來說有病人,於是他也就順道走出門去爲下一個病患看診了。
“還疼嗎?”一直沉默不語的待在一旁看着的風衛擎走到安喬亞旁邊,只是旁邊,卻不是她的對面。而且也不看向她,只是留給她一個揹着光的側臉。
Kao!安喬亞斜睨着風衛擎,眼珠子幾乎都快瞪出來了,這個混蛋,居然還有膽子這樣子對她!害她原本的幻想又碎得七零八落,可惡!
“不用你管。”重重的哼了一聲,安喬亞用力的把頭也甩向與他相反的方向表達自己的憤怒與不滿。
風衛擎慢慢的轉過頭,看向安喬亞明顯撅得老高的嘴和緊繃的側臉,內心裡的那道城牆動搖了幾下還是忍不住軟化了。
“安姑娘你……”
“哼!”安喬亞更用力的把脖子往右邊臂膀的方向扭過去。安小姐?哼哼!她最討厭的就是他這樣子叫她了。
“當心扭到脖子。”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在她面前蹲下。身高將近一百八十三公分的他蹲下的時候視線剛好能與坐在椅子上的安喬亞平視。
側眼瞄到他的這一舉動,安喬亞心中多多少少有些驚訝,還以爲他會直接走人呢。下意識的回過頭,並與他的眼對視。
“你蹲在這幹嘛?別擋住我的視線。”口氣依舊惡劣,不過耳朵有接受到他剛剛說的那句還算溫柔的話,安喬亞的臉總算沒那麼臭了。雖然口中說着不中聽的話,可是心裡卻是期待的要命,他到底要幹什麼?難道是想……
嘴角泛起一抹得意中帶着點點羞澀的笑,安喬亞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奇怪,她爲什麼會那麼期待他能對她表明心跡呢?難道她真的已經喜歡他喜歡到無法自拔了?
“安姑娘,你聽我說……”風衛擎看向安喬亞期待的睜得老圓的杏眼,深邃的眸子雖然劃過一抹不忍,但隨即卻又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重新開口,“安姑娘,在下心中……已經有喜歡的女子了……”
雖然猜測過不下千萬次假想敵的存在,可是沒想到今天在這樣的情況下,在她心中期盼已久的情形之下,從風衛擎口中說出,卻是如此的令人難受。
安喬亞怔怔的看向風衛擎墨黑的眼,心口不知道爲什麼突然變的好悶,淚意不停的往上涌,感覺喉嚨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的慌。
深吸一口氣,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重新壓回淚腺中,雙手緊緊的在袖子底下攥的死緊。咬住不停打顫的牙齒,安喬亞扯動臉皮逼自己咧開一某不屑的笑,“是嗎?”
“是的。”發覺了她不自然的表現,猶豫了下,風衛擎還是給了肯定的回答。
“她……很漂亮?”
“……嗯。”,點了下頭,風衛擎擡起手想或些什麼卻是欲言又止,“安姑娘……京城裡有好多比在下好的公子俠士……”
“那又怎樣?”安喬亞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假裝不在意的繼續問道。天知道她的忍受能力什麼時候這麼好過了。可是她知道,面子沒了,可是卻無論怎樣也不能丟掉自己的自尊。
“……相信安姑娘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相伴一生的。”風衛擎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無比真誠。
“……”而聽到安喬亞耳朵裡,卻是讓她心中驀地騰起一股怒火,可是她卻強忍着不發作,硬逼着自己露出僵硬的微笑,裝出一副自信的樣子,“那是當然,不用風公子提醒我也知道。”
然後,她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鑽過兩人之間的縫隙,快速的向門外走去,可是卻又在門口的方向停了下來,背對着風衛擎用冷硬的語氣補充道,“還有,風公子,你未免有點太自以爲是了,本姑娘跟你從來都只是萍水相逢朋友一場,其他的,”她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我的眼光還沒那麼差!”
說完,用手隔開擋着內室與外間的珠簾大跨步走了出去。再不離開這個地方的話,她的眼淚估計就真的要決堤了。
“……”
“不覺得殘忍嗎?”安喬亞離開沒多久,雷霆的身影就出現在了珠簾外,他雙手環胸靠在柱子邊上,神情凝重,“你明明可以選擇不把話說的那麼明的。”
“……”
風衛擎沒有出聲,依舊蹲在原來的位置,從雷霆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表情。
“唉……”見風衛擎不打算開口怕是自己自討沒趣,一方面也怕安喬亞一個弱女子就這樣子跑出去,人生地不熟的會發生意外,所以雷霆在嘆了口氣之後也立刻離開醫館朝安喬亞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雖然他對這裡也不熟悉,可起碼有他在,多少能夠保護喬亞一點,不是嗎?
待雷霆也離去了,風衛擎這才從地上站起來,而他藏在袖子下雷霆看不到的右手,卻是同樣攥的死緊。
他擡起頭,看向門口因安喬亞急着離去還不停擺動着的珠簾,深邃的黑眸一瞬間蒙上了一層看不透的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