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天虎戎馬一生，自認見識過無數的大風大浪，已然是心若磐石，不動如山。
哪怕發現了女兒服藥自殺，他也只感覺悲慟，並沒有恐懼之感。
可現在，七八個醫生圍在女兒四周，頭碰頭，肘對肘，爭分奪秒之中，隱隱能看見女兒胸口處，騰起的陣陣熱氣，以及從身體各處連接出來的粗壯導管，鮮紅的血液流動其中，刺目驚心！
他怕了。
那是來自身體中，最本能的恐懼。
現代化的手術室都配有新風系統，確保醫生在高強度的工作下，也能保證呼吸順暢，但在劉天虎看來，這裡簡直就是一座真空地帶，沒有空氣流動，甚至，都沒有時間概念。
劇烈的窒息感，讓他的頭腦都陣陣發暈。
“劉總，我先帶你出去吧。”
察覺到劉天虎狀態不佳，周院長擔心他再出點什麼狀況，到時不止要救他女兒，還要連帶他也一併搶救。
固執的擺擺手，劉天虎吞嚥着口水說道：“不，我要陪在女兒身邊。”
“……行吧。”
周院長嘆了口氣，也把視線轉向手術檯。
從他的角度，幾乎沒什麼術野可言，但臺子上方配有高清攝像機，他可以在顯示器中，看見手術的全過程。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竟跟劉天虎的感受差不太多。
倒不是說他也害怕，而是林霄的術式竟到了他有些看不懂的程度。
動作裡沒什麼花俏的部分，卻有種奇妙的協調感，而且，林霄似乎還能帶動幾名助手，發揮出超水平的表現。
沐婉秋履歷光鮮，能跟上林霄的動作並不意外，可馬宇幾人的底細，周院長再清楚不過了。
可是，馬宇負責的那一部分，竟也莫名流暢。
彷彿林霄真的精通讀心術一般，每個指令，都下在馬宇最舒服的節奏上面，與其說他是林霄的二助，倒不如說，林霄手中掌握着幾根看不見的細線，宛如操縱木偶般，指導馬宇如何去做一個二助。
雖說術式中，有許多不明就裡之處，但這種水乳·交融的觀感，簡直是太美妙了。
隨着病肺取出體外，三助同步提來一個保溫箱，開啓的一瞬，冷氣冒出，衆人的呼吸卻灼熱起來。
裡面是兩片鮮活的肺臟，也是病人唯一生存的希望。
“準備移植。”
林霄深吸一口氣，“從左側肺開始吧。”
移植器官，不是搭積木，隨便放進那個位置，就能讓它正常工作，林霄必須保證，這顆新肺與患者的心房袖、支氣管、肺動脈三者全部吻合，哪怕只出現一點紕漏，都類似蝴蝶效應，引發一系列的風險。
只見他用溼冷紗布包裹新肺，穩穩置入患者胸腔，再以四釐米直針連續縫合，使其與患者的心房袖相互吻合，接着，是支氣管與肺動脈，而這也是移植過程中，最大的兩個難點，若肺動脈吻合不好，就等於直接把血管吻合在患者的心臟上，屆時鉗子一鬆，血液咕咚一下灌滿，心臟就會在一瞬間停止跳動。
輪到肺動脈時，馬宇幾人全都繃緊呼吸，直到衆人看見，肺靜脈血迴流從肺動脈吻合口溢出，林霄再結紮縫線完成吻合，大家才感覺空氣重新流通起來。
如果有人注意時間，一定會發現，他們都在無意之間，打破了自己的閉氣記錄。
沐婉秋眸中星星點點，她見過數千個縫合口，卻沒有哪個能達到這種水平，縫線緊密，渾然天成，彷彿這顆肺臟，本來就是生在這裡。
如果她也能有這樣的縫合能力，恐怕她在米國的老師，說什麼都不許她回國發展了。
左側肺成功移植，接下來，只要把右側肺如法炮製，這手術就算是成了。
然而，當沐婉秋取來右側肺的時候，眼神驀然變了。
“這顆肺灌注的不太好，可能是運送過程中，有灌注液遺漏出來，總之，需要先修肺！”
“該死！”
林霄低斥一聲，朝馬宇問道，“這兩顆肺送來多久了？”
馬宇以最快的速度計算出來：“六個小時五十二分。”
“距離黃金八小時，還剩下一個小時。”
林霄稍稍鬆了口氣。
八小時，是肺源冷卻缺血的時間，一旦超時，肺源將會迅速枯竭，甚至無法使用！
而一臺換肺手術，從取肺到手術結束，最長不可超過六個小時，換言之，如果這顆肺臟壞掉，根本來不及去尋找第三顆合適的肺源！
目前，還剩下一個小時，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完成修肺和移植的全過程。
“時間有點太緊張了。”
馬宇卻心神一震，“我看過幾臺換肺手術，像是這種質量的肺源，修復時間怎麼也要三四十分鐘，再計算移植時間的話……”
不等說完，便被林霄打斷：“沐主任，銀針。”
“好。”
馬宇的腳跟一軟。
這時候要銀針做什麼？
隨即，就看見林霄接過一枚枚銀針，刺在了那顆供體肺源的表面。
髒裡針，《龍藏於雲》！
在場除了沐婉秋看過髒裡針的手術視頻，其他人對此都是一無所知，所以在他們的眼裡，林霄這哪裡是修肺，根本就是在毀掉這顆肺源！
難道是發現時間不夠，直接就心疼炸裂，開始拿肺源出氣了？！
想到這，衆人都感覺一陣虛脫。
終究還是功虧一簣麼！
然而，隨着銀針的刺入和取出，那顆肺源的狀態竟開始緩轉，似乎真的修復好了。
“這怎麼做到的？”
馬宇傻了，完全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反轉。
林霄沒理會他，馬不停蹄，火速完成後續的移植部分。
當右側肺也吻合完畢，林霄的動作才總算停了下來，但他不敢垂下雙手，長時間的操作，讓他的雙臂肌肉持續繃緊，一旦鬆弛垂下，再遇到什麼意外情況，就可能無法在第一時間進入搶救。
接下來，就是最後一步了。
“給兩側肺進行機械通氣，並給1KPa的呼末正壓，預防再灌注肺水腫。”
“沒問題。”
沐婉秋開啓儀器，目光死死盯着那一串串數值。
“通氣一分鐘，無再灌注損傷。”
“通氣五分鐘，無肺水腫。”
“通氣十分鐘，無腎功能損害，雙肺移植手術成功，可進入術後處理。”
聽到這，所有人都感覺懸在心口的大石頭，終於落地。
手術成功。
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