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蝕性的雨水隨着狂風，拍打在玄夜外城樓宇的壁窗上，聲音就像是無數毒蟲正在啃噬朽木。念泉盤膝坐在煉丹室的蒲團上，將一份份調製好的藥材菁華注入新式煉丹爐內，突然聽見自家的房門被打開。
這處位於下城區的煉丹室是念泉專門購買，避免煉丹失敗污染住所，本不應該有其他人知曉，而對方居然有鑰匙，代表來者只可能是那兩人之一。
微微睜開冰藍色的左眸，念泉瞥了一眼大門，心道果然。霍清頭頂着一隻白貓，拎着一大袋瓶瓶罐罐還有一迭玉冊朝着煉丹室走來。
“你要的材料，還有靈網資訊。”
身材修長，看上去十分沒有危險性，雖然很年輕，給人的第一印象有些像是勤勤懇懇工作了幾十年最後半死不活的削瘦模範員工——這便是絕大部分人眼中的霍清。但念泉不一樣，他能清晰地看見，霍清的身材看似削瘦，實際上卻全部都是精煉的血肉，而他的魂靈更是無比壯大，與肉體相合，隱約構成了一個不斷流轉，圓融無比的陣圖。
——這傢伙，又變強了不少，草木枯榮歸炎土，恐怕要大成了。
念泉收回目光，心中若有所思。
雖然比不上他，但霍清的實力的確提升迅速，尤其是在跟隨安靖前往了他的故鄉，覺醒了‘命格’後，霍清修行‘武道’的速度可謂是一日千里，和仙道修行有天壤之別。
武道。安靖世界的修行體系，脫胎於仙道，放棄了延壽，卻專注於提升戰鬥力的道途。
仙道的目的，是爲了長生逍遙，是爲了求索大道，各種鬥法神通，不過是護道手段，並非根本秘訣。但武道不同，這一道途的目的，就是爲了破壞殺伐，抗爭毀滅，他們將各種鬥法神通都開發到了極致，甚至直接烙印在軀體神魂中，成爲‘神異’與‘陣圖’，最後還要化作獨特的‘體內陣界’，將自己的存在本身，完全轉換爲某種鬥戰之法的完成體。
念泉自己也修行了武道，他對武道的評價是：舉手投足都是術法。
仙道的鬥法，需要專門準備術法符籙，乃至於法器陣盤。但武者不同，武者的拳腳靈技，便是最強大的術法符籙，而他們的肉體神魂，就是他們的大陣與神兵。
空手便是如此，若是真的拿上神兵，實力更是如虎添翼。至少對於念泉而言，他覺得，自己在修行武道後，戰鬥力簡直是突飛猛進，原本還能和他過過手的同學和其他中學的高手，如今都沒辦法在他手中走過三回。
哪怕是原本硬實力壓過念泉一頭的一中領隊嚴承矩，在數次對練後，也驚愕發現，哪怕是自己完成了五靈器輪的完全體，居然也沒辦法從念泉手中佔得便宜。
要知道，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得到了家中資源的傾斜，與諸位大修士對練獲得經驗的人啊，這麼多種優勢迭加下來，爲何就還是沒辦法勝過念泉一籌呢？
武道，在對戰方面就是如此恐怖。
而就在念泉心中感慨武道在這方面的優異時，他隱約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隨着霍清在屋內的移動，念泉可以確定血腥味就是從他身上傳來。
“發生什麼事了？”
念泉不禁好奇地詢問：“又是那些被人指使的不長眼幫派嗎？”
“不是。”霍清此刻正在走向這座煉丹安全屋的洗手間，準備洗把臉，他擡起手，展露手背上的血跡，渾不在意道：“來得是兩個比較專業的探員，當然，不是官方的，而是私人公司僱傭來的，自我出了門後一直跟蹤我，後面似乎還想要綁架我和小清。”
“我本來也不想下殺手，但戰鬥這事一旦打起來便不是你死我亡，打到最後，我想着就算留他們一命也無非是自找麻煩，便直接碾碎了。”
霍清的言語平淡，卻透露出一股濃郁的血腥氣，趴在對方腦袋上的大白貓也喵嗚喵嗚地叫了起來，似乎頗爲氣憤，贊同霍清的選擇。
“這羣人越來越過分了，這樣下去難不成我們就不能出門嗎？”
念泉並不覺得霍清殺人有什麼錯，倒不如說，在他看來，就算是霍清這樣的好脾氣，也不得不痛下殺手，足以證明那兩位‘探員’究竟做了多少惹人厭煩之事。
跟蹤，偷窺，盜竊隨身物品，突然襲擊，意圖綁架周邊親近的人……只能說，這些人死的絕對不冤。
當然，念泉也很明白，這不過是各大公司，對他們，亦或是說，對他們之後的安靖的試探罷了。
自安靖消滅夜龕幫，大展身手一番後，‘安玄’之名也算是響徹玄夜一隅，而展現了‘仙靈根’本質的他更是備受各大勢力關注。
最開始，還僅僅只是合作意向，緊接着便是談判。大公司對安靖的肉體非常感興趣，但安靖每一次都拒絕，也都不願意提供相關的肉體血脈數據。
爲此，有些大公司甚至開出了十幾萬善功的高價，就是爲了得到一部分的安玄血肉碎片進行後續研究。
本不應該如此。
就算是再怎麼着急，各大公司都絕對不會這麼簡單直接地針對某位天才，因爲每一個天才背後肯定都有一個大勢力支持。
非要求根問底地詢問他究竟有多強，不留情面地探尋對方血脈的奧秘，大部分時間也只會一無所獲，平白惹出一個仇家。
更不用說，安靖背後還有以三中爲首的玄夜城內部團體的支持，都是一家人，根本不至於這麼撕破臉纔對。
但面對這種頗爲過分的‘沉默’與‘試探’，包括三中官方在內的人都裝聾作啞。
念泉知道，他們在等待。
等待安靖背後，那真正的勢力出手，證明自己的存在。
安玄，的確是某位荒野勢力的傳人，這點毋庸置疑，但這個勢力，卻一直都沒有正面展現過自己的力量。
玄夜城方面並不至於認爲這個勢力不存在，因爲‘安玄’展露出的各方面的素質以及修行的功法，無一例外都是隻有大勢力全力培養的道子纔有的——但就算是洞天那邊出手，居然也找不到這個勢力的半點跟腳。
如此一來，就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這個勢力雖然存在，但是無比衰微，因爲種種原因瀕臨破滅，安靖就是最後的繼承人，遠走他鄉，尋覓生的機會。
第二：這個勢力，根本就不在天元界，而是類似仙古遺蹟這樣……因爲太虛輪轉，意外與天元界接觸的異世界洞天。
前者無需多言，若是安靖背後的背景真不大，那麼接下來，玄夜城這邊的大勢力要做的，自然便是‘請客，斬首，收下當狗’這麼一套流程，通過種種或軟或硬的手段，徹底將安靖消磨掉所有棱角和特異，變成自己體制內的一部分。
而後者就複雜的多……目前，各大勢力的試探，就是在試探‘安玄’和其背後勢力的底線，找到可以接觸的渠道。
霍清和念泉，作爲安靖的同伴，自然便是‘底線’之一。
他們其實也在懸賞榜單上，但以他們的實力，處理掉那些一般的賞金獵人可算是輕而易舉，而更強的賞金獵人又很少會發瘋去管他們這兩個小年輕，所以迄今爲止，無論是霍清還是念泉，都已經解決掉了好幾波賞金獵人和探員，沒有遇到什麼真正的危險。
但這也只是暫時。隨着時間推移，針對‘消失不見的安玄’的計劃一次次落空，失望的各大勢力，絕對不會介意再支付一筆對他們而言只是數字的資源，讓霍清和念泉也享受一把頂級待遇。
“也不知道安靖什麼時候回來。”
清洗掉身上的血腥味，霍清來到煉丹師室門口，門隙中滲透出縷縷清新的白霧，吸一口便感覺神清氣爽，這是丹藥正在急速成形的徵兆，他打開門道：“念泉，你天天煉丹服丹修行，是不是不太好？每天都煉好幾爐丹藥，修行起來按把吃，身體受不了吧？”
“吃不了丹藥的苦，馬上就要吃生活的苦了。”
拿起玉匣，將丹爐中的丹藥裝起，念泉服下一顆，語氣平淡道：“我有相關的瞳術，可以剔除丹藥中的大部分丹毒，亦可以分解其中的有害物質，能服用的丹藥比一般人多很多。”
“既然有這天賦和手藝，加上安靖那邊提供的靈材，我煉丹的成本幾乎可以說是忽略不計，有這個優勢，不煉丹纔是浪費。”
“我們現在的境界不高，只要每天都服一把清靈散，凝氣丸，通脈丹與血氣丹，無論是煉氣還是練武都事半功倍，可以快速提升我們的實力。”
說到這裡，念泉看向霍清，擡起手，將一盒已經分門別類裝好的丹藥匣丟給對方：“若是我們不這麼做，那些大公司培養的一號種子，同樣也會天天服用丹藥，他們的修行進度將會超過我們，繼而將我們甩開。”
“不僅僅是我要服，等確定好效果後，你也要服，雖然我覺得安靖肯定有更好的丹藥，甚至根本不需要丹藥，但若是他感興趣，我也會爲他煉丹。”
接過藥匣，霍清也很難拒絕。
實際上，在他看來，武道煉體，那肯定就是要服用丹藥的啊。
外煉筋骨皮，需要藥浴打熬；內練一口氣，需要丹藥支持——作爲不考慮長生的武道，服用丹藥加速修行實在是再正常不過，而修行‘食法’的武者對丹藥的吸收同樣也很快，浪費也極少，哪怕是丹毒殘渣，肉體無法消化排除，也可以用體內陣界去消磨，根本不用擔心後遺症。
之所以不這麼做，無非就是霍清之前沒錢而已。
“唉，也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對的……”
霍清心情複雜，他從藥匣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散發着淺綠色光輝，充滿生機，可以加速肉體自愈，對煉體極有幫助的‘益生丹’：“根據我所看過的典籍，基本上都是說服用丹藥過多，有損修行根基。”
念泉沉默不語，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這兩人本質上都是玄夜城下城區的底層修行者，哪怕是如今成爲了三中的優秀學員，在專業知識這方面基礎打的很堅固，但修行常識和一些內城區高等修者理所當然的常識方面還是有不少缺漏。
“也只能等安靖過來啦。”他輕嘆一口氣：“也不知道他老家那邊出了什麼事，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聯絡……他也很辛苦。”
“是啊。”霍清揉了揉懷中白貓的腦袋，有些憂鬱地看向傾盆酸雨席捲的窗外，也嘆了口氣：“我們要做的……等等？”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睜大眼睛，怔然地看向窗外：“阿唸啊，你瞧，那方向，是不是……你家？”
念泉原本還在整理丹爐，準備煉下一爐丹，但在聽見霍清的言語後，少年便起身看去，登時愣在原地：“啊？”
風起雲涌，雷霆轟鳴，以念泉在內城區的大平層爲核心，一道道漆黑的龍捲和宛如蛛網一般的雷霆網絡正在天穹和半空中蔓延，這一幕對霍清極其熟悉，因爲……這就是安靖曾經帶他見識過的——
天劫！
“天劫！”
【天劫？！】
【爲什，爲什麼，城內會有天劫？！】
此時此刻，不僅僅是霍清和念泉呆住了，所有正在暗中觀察念泉住所的大公司探子，三中的校領導們，玄夜城的真人真君，全部都齊齊從諸多瑣事中抽離視線，愕然地看向那被天劫籠罩的方向：【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說……是因爲安玄？！】
並非安玄。但也不能說完全不是。
此時此刻，剛剛穿梭至天元界的安靖也一臉懵然：“天劫？爲何？懷虛劈我也就罷了，我帶着一羣人練羽化道的確有點活該，可天元界爲何要劈我？”
“難不成是因爲我帶人偷渡？但也不至於啊！”
【不，這不是罰劫，而是‘成道之劫’】
乘光和塵隱子都沉睡，唯有羲一天君的意識清醒，祂一眼便看出，這看似氣勢洶涌的雷劫，其實並沒有任何壞滅懲戒之意。
與之相反……這浩蕩的雷劫，似乎帶着一絲欣喜，期待與正式的隆重感。
非要說的話，有點像是……
歡迎的禮炮！
作爲與燭龍戰鎧融爲一體的天君，祂很快就反應過來一切的緣由，頓時哈哈大笑：【安靖，快，呼喚出你的太白戰鎧！】
【此界作爲羽化道的創始之地，此時是要嘉獎你將本界道途擴散至外界的天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