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死寂。
此刻,即便是吃過見過如季覺,也不由得微微一怔,難以置信。
純粹的生命精粹,胚胎之中所提取出的渦之精華!
每一瓶三十毫升左右的鍊金素材,十六支就是五百多毫升……
這麼多的液化生命,在擅長生命學的工匠手裡,起碼能製作出超過十支以上的無副作用的延壽藥劑,每一支所能在拍賣會上售出的數字都足以讓人眼花。
所有治癒和回覆方面的藥物,倘若能夠添加些許,就能夠產生不可思議的質變,將效果增強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而倘若用以血祭的話,即便只有一滴,足以令最平平無奇的造物誕生靈性。
而在葉氏的秘傳之中,還有‘洗劍’之秘儀能夠配合相關的素材,淨化邪意戾氣,倘若能夠全部用以磐郢的話,能省略季覺五六年的功夫!而這樣誇張的進度,尋常工匠恐怕耗盡一生都無從企及……
堪稱,妙用無窮。
那麼,這麼好的東西,爲什麼市面上買不到呢?
那可就要去問問太一之環的絕罰隊究竟是幹什麼吃的了!
早在幾百年前,協會就已經全面禁止了液化生命的生產。令多少工匠聞風喪膽的絕罰隊,其原型,就是爲了撲滅其生產而誕生的。
此刻箱子裡的哪怕一支的液化生命,恐怕所消耗的胚胎,也接近數百了!
“這可真是,一份大禮啊。”
季覺輕嘆着,看過一眼之後,眼眸低垂,手指,敲打着桌面。
許久。
塗四海自始至終微笑着,滿懷誠摯和期待。
直到他終於輕嘆了一聲:“這麼重的禮物,是否過於燙手了呢?”
“請放心,來路絕對乾淨。”
塗四海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加蓋了公章的委託書:“這是七城聯邦在一次打擊走私犯罪的時候,搜剿而來的贓物。
只不過,如何處理這麼棘手的東西,本地也沒有條件,只能委託您來代爲銷燬了。”
只要,籤個名。
這麼一箱子液化生命,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在季覺的工坊中銷燬,即便是太一之環查過來,也絕對無話可說。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
季覺笑起來了,撐着桌子,微微俯身探問:“我可找不到,平白將這麼一份大禮送給我的理由和原因啊。”
“實不相瞞,正是因爲有個不情之請……”
塗四海恰如其分的露出了一絲羞澀,夾雜着一絲絲的懇請和一絲絲世事所迫的無奈:“最近海上風雲變幻,諸事紛繁,就算是在海上,也是需要一些休息和喘息的空隙的,也需要補充一下物資……”
他停頓了一下,凝視着此刻眼前的新泉之主,懇請道:
“——能否請您高擡貴手,讓我們借個道呢?”
借道。
聽上去十足簡單。
就好像大貨車路過鄉間時,遇到了停了車的小路,司機遞支菸過來,麻煩請您挪個位置一樣。
可要過路的究竟又是什麼?
聯邦東南地區的近海區域,狀況錯綜複雜,不乏大片的暗礁或者渦流,亦或者兇猛的災獸棲息……對於那種藏身海底的怪物,就算是天選者也沒辦法在失去地利的狀況下有什麼解決的好辦法,充其量定期清理一下航路就已經差不多了。
反正海陸兩別,畏懼於天督之律的震懾,那些個大型災獸也不會向聯邦靠近。
但人就兩說了。
況且,雨季期間,海面上漲,往日裡諸多暗礁或者是不便盡數被淹沒,而受限於往日條件的大船,便可以自由出入。
甚至,挺近內陸……
可關鍵在於,就算是雨水氾濫,海平面上漲,終究船也是要吃水的,不可能在沼澤爛泥裡開。這時候,海州紛繁複雜的水系就派上了用場,簡直就像是高速公路一樣,簡單方便。
遺憾的是,足夠大足夠寬的河流,早就被划進了大大小小的中心城範圍裡,甚至重兵把守。
那麼,在這種狀況下,能夠方便出入,無人看管且不會有人在意的河流,還存在麼?
答案是,有的。
而且,就在季覺如今的屁股下面!
——之前已經陷落了六七十年的泉城!
之前被孽化籠罩,內外封閉時,偶有餘毒擴散,也都不成氣候,就算是危險,也不可能有什麼要命的東西跑出來,大不了大家繞着點走就是了。
日子過得好好的,幾乎已經形成定例,長久以來大家都已經習慣並接受,可偏偏,好死不死的,有個天人吃飽了撐的,過了這麼多年都放不下這一茬,甚至賭上了命把泉城重新拽了出來。
現在好了,陷落解決了,可路呢?
路也沒了!
被海岸工業所建起的新泉所佔領!
海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團此刻心中之膩味和惱怒,簡直比吃了蒼蠅還難受——原本來去自如的路,現在特麼的被人設卡了!
進去的時候還好,倘若被追着跑路想要出來時,被人卡一下……
那滋味之酸爽,簡直不必多說。
想要趁着雨季來聯邦發筆橫財,轉筆外快,那麼如今的當務之急,就只有考慮一下怎麼搬開這一塊絆腳石。
要麼砸碎,要麼,讓他變成自己的守門員。
不然的話,新泉又如何變成了那麼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呢?
此刻,聽到塗四海這麼說,季覺頓時心領神會——哦,原來是一幫臭外地的跑到我們聯邦來要飯了!
看不起誰呢!
聯邦的爺纔是爺!
這麼點東西就想要讓我給你辦事?
“這麼說,我如果不答應的話……你們豈不是就要強攻了?”
季覺笑起來了,瞥着他們的模樣:
“你們想好了麼?”
塗四海‘震驚’,斷然搖頭:“您這是什麼話,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怎麼可能動刀動槍?我們是交朋友的,又不是結仇!”
雖然這種話狗都不信,但也不能點頭承認說你想的沒錯,識相的話趕快跪地恭迎王師,不然來日叫你血濺城頭!
況且,他們這不是早就做好兩手準備了麼?
即便是季覺不答應也無所謂,大家又不是來吃乾飯的,海州那麼多聚落搶得,你新泉難道還搶不得?
就算你季覺神通廣大能把安全局的搖過來,那又點樣?
只有千日做賊,哪裡有千日防賊的?安全局的人還能蹲在你這裡不走了不成。況且每年雨季災害諸多,災獸頻繁,難道安全局就不做事了?
至於荒集……這事兒裡,難道就沒有其他地方的荒集攙一手?
以前雷武業那條老狗還活着的時候,每年就他最勤快好麼?佔着崖城和泉城之間的距離,一口要獨吞掉三成的利!
今年陳行舟還立足未穩,無暇他顧,正是大家大賺多賺的時候,怎麼能讓季覺攔了路呢?
“這種事情,總是合則兩利的,季先生。”
塗四海語重心長的勸道:“何妨高擡貴手呢?”
“高擡?貴手?”
季覺頓時嗤笑,敲了敲眼前的箱子:“我倒是願意,只不過……就這麼點東西,我也很難和你的朋友說上話啊?”
“這只是見面禮而已,倘若能夠合作的話,將軍絕對不會對朋友吝嗇!”
塗四海斷然允諾:“除此之外,按照將軍的意思,這一次的所獵所得,我們願意再額外再分出一成來……當然,倘若您想要參與進來的話,我們也無任歡迎。
朋友一場,有錢一起賺嘛!”
說着,他指天畫地的保證,生怕季覺不相信,甚至願意接受測謊。
因爲所說的,全都是實話。
倘若真能夠合作和拿捏的話,水鬼們肯定會不吝酬勞,一頓飽和頓頓飽大家還是分得清的,況且季覺又能撈的了多少?
況且,工匠在哪裡都是稀缺人才,倘若能夠籠絡的話,誰會介意多這麼一條後路呢?
小弟們可以彆着西瓜刀出生入死,可真正做大佬管事的才能明白,和氣生財的含金量。
一個活着的季覺可以成爲夥伴,一個死了的季覺,能帶來的只有麻煩。
到了他如今的位置和高度,已經沒有多少人能一言定他的生死了,也沒有多少人能夠任意拿捏。
“真是好辦法。”
季覺聞言,不由得鼓手讚歎,滿懷愉快:“確實,朋友有錢一起賺,將軍的厚愛和誠意,我已經感受到了!
畢竟攤子大,支出也多,工匠的錢總也不夠用,將軍有這樣的慷慨,我自然沒有不合作的道理。”
他和煦的微笑着,盡顯熱情:“那麼事到如今,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需要解決了。”
“沒關係,鄙社就是專門爲客人排憂解難的!”
塗四海咧嘴,“還請您但說無妨!”
媽的,工匠都是喂不飽的瘋狗!
都已經給出一成了,還特麼想要漲價!
“您可能誤會我了。”
季覺頓時不由得惆悵一嘆:“要說麻煩,其實也不麻煩,但要說簡單,其實也沒那麼簡單。這個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只怕你們沒有辦法。”
“沒關係,朋友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
塗四海按下心來,誠摯保證:“放心,我們是專業的,絕對不給您留下任何隱患。請您給我們一個機會,告訴我,問題在哪裡。”
“問題就在這裡。”
季覺聳肩,遺憾一笑,再不掩飾嘲弄和輕蔑。
“——我不願意。”
一瞬間,辦公室陷入死寂。
塗四海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背後的金牙和馮明頓時一震,倘若不是塗四海之前的吩咐,此刻恐怕已經怒罵出聲。
可即便是如此,也不由的怒視。
再緊接着,才感受到了,那一雙漆黑眼瞳瞥來時的,刺骨惡寒!
心臟,在瞬間痙攣着,幾乎要停止跳動。
“實話說,塗先生,我很佩服你們,也很佩服你們所謂的那個……呵,‘將軍’。”
季覺託着下巴,似笑非笑:“你們總是會想得很美,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對別人抱有一些毫無由來的期待和渴望。
以至於,整個世界都美好的像是花園一樣,任由你們,予取予奪,隨意採摘。
別人或許可以忍耐,可我不行。”
他冷聲說,“我看不過去。”
“我討厭死小孩兒尤其是那種會裝作很乖巧可愛,可指着別人的東西就死皮賴臉的想要伸手,被拒絕之後就撒潑打滾,鬧得場面很難看的成年巨嬰!”
“這個世界本來可以變得很好,就是因爲有你們這樣的人,纔會噁心的像個泥潭一樣。一想到你們會跑到海州來,和我呼吸一樣的空氣,我就臭得受不了。”
季覺停頓了一下,伸手,蓋上了箱子的蓋子,推回到了對方的面前,最後告訴他:“所以,麻煩請轉告他——要死的話,請死到海州外面去,別跑到我的跟前來礙眼,明白麼?”
死寂裡,塗四海的神情僵硬着,眼瞳無法剋制的,顫抖。
而他身後的兩個人,早已經發不出聲音。
即便近在咫尺。
可本能中的惡寒和恐懼卻篡奪了肢體的控制,令他們甚至難以張口。
直到塗四海用盡了所有的理性和剋制,緩緩起身。
“那麼,既然話不投機的話,在下就此告辭。”他提起了箱子,最後看了季覺一眼:“至於之後的後果,恐怕不用我在複述了,希望季先生好自爲之。”
“且慢——”
那一瞬間,他聽見了季覺的聲音,不由得猛然回頭。
可是沒有圖窮匕見,也沒有摔杯爲號。
只有一張燦爛的笑臉。
“有句話叫做,來者是客。大家來都來了,連頓飯都不吃,傳出去還讓人以爲新泉窮的揭不開鍋了。”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提議:“要不,帶點土特產回去吧?”
“……”
塗四海不假思索的搖頭,要拒絕。可是說出去的話語,卻停止不見,好像被看不見的東西吞沒了一樣。
“就讓我來幫你們一個小忙吧!”
季覺忽然一拍手,指向了塗四海:“我猜猜,你們一定有人走丟了,對不對?”
塗四海的眼睛微瞪。
“老苟!”
隨着季覺的呼喚,等候許久的中年人推門而進,手裡同樣提着一個箱子,放在了桌子上,當着他們的面,打開。
展示其中的禮物。
“來,快請看看——”季覺攬着塗四海的肩膀,問道:“請問你們走丟的是這個人呢?這個人呢?還是這個人?”
箱子裡,只有三具頭骨。
其中一具遍佈裂縫,凹陷的頭頂還卡着半截斧刃,看得出,飽受折磨。
第二具早已經四分五裂,切口平滑,又被人用膠水粘了起來,如此湊合。而最後,還有一具猩紅漆黑諸色斑駁,只是看着就感覺煎熬痛苦,毛骨悚然。
金牙和馮明感受到其中隱約的殘留靈質,不由得失聲。
只有塗四海,依舊面無表情,巋然不動。
“你搞錯了。”他從牙縫裡擠出了聲音:“這,不是我們的人。”
“bingo!”
掌聲響起,毫不吝嗇。
“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季覺讚賞道:“所以,我決定將這三個都給你!”
說着,將箱子提起來,放進了塗四海的懷裡,擡起他僵硬的手指,一根根的按住了,就好像生怕它掉在地上一般。
“可要拿好咯。”
他最後拍了拍眼前絡腮鬍的肩膀,微笑着,意味深長。
那樣的笑容,和之前,別無二致。
只有再無掩飾的惡意,彷彿狂潮,奔流而出!
塗四海的雙手顫動了一下,下意識的收縮,再說不出話,最後看了他一眼,斷然離去了,腳步匆匆。
一路順暢,未曾有任何的阻攔。
新泉敞開大門,任由那一輛破破爛爛的車疾馳而去。
只是,即便走出了老遠,回頭看向背後的小鎮時,依舊還能看得到那一棟樓宇之中亮着燈的辦公室。
還有窗前幻覺一般的身影。
靜靜的瞥着他們。
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