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內頓時是慘叫連天,但只是一剎那又恢復了安靜。
地上血流成河,十多名壯族的青壯全都橫屍當場,有的死時瞪大了眼睛滿面的驚訝,似乎是不敢相信這時怯弱無比的漢人居然敢對他們下這種殺手。而平日張揚跋扈的他們,此時卻似是牲口一般沒半點還手的能力。
地上,那名倒手掌櫃亦是死不瞑目,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血泊在這冬日裡還冒着熱氣,只是這份熱氣總是讓人感覺不寒而慄。
師爺已是嚇得面無血色,要不是有旁人的攙扶早就摔倒在地了。似乎是沒想到陸昂的性子會如此的火爆,居然一言不合就殺人滅口,要知道他們可是朝廷的官啊,不是那種肆意而爲的綠林強人。
“媽的,一羣賤民也敢欺負到老子頭上。”陸昂嘴裡罵罵咧咧,隨手擦了擦身上的血跡,將那把砍得都有豁口的大刀丟到了一邊。
“這,這,陸大人……”師爺驚訝得已經說不出話了,陸昂原先還說得那麼正氣凜然,這會痛下殺手卻眼睛都不眨一下,混身上下都是匪氣,這種極大的反差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幾個手下丟棄了刀後在屍體的身上搜尋着,沒多一陣就將他們身上的財物都搜刮過來,那十多個青年全都是苦力身上沒幾個銅板。倒是倒手掌櫃身上一直帶着現銀,一數還有百多兩的碎銀,在這貧瘠的小地方也算一筆鉅款了。
“拿着。”陸昂將搜刮來的銀兩一包,隨手就丟給了師爺。
“這,不,不好吧。”師爺心有餘悸,這會嚇得話都說不利索,看着手上那帶血的包裹,再看看此時殺完人面色平靜的陸昂,言語裡多少有些恐懼。
“沒事,我也明白你們家大人的難處。”陸昂倒是憨厚的一笑,馬上嚴令手下人處理現場。至於這殺了的人在他眼裡已和牲口無異,眼下順天府處處有困,再不從宜行事的話恐怕接下來的日子就寸步難行了。
更何況陸昂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這會砍幾個人正好也是出了這口惡氣。
殺人放火,毀屍滅跡,乃至是栽贓嫁禍,這些狠毒的手段都是順天府必不可少的。底下的人都通曉一二,陸昂的手下就更不用說了,動起手來輕車熟路可把師爺給看傻了。
僞造好了兩夥歹人火拼的現場,陸昂這才帶着依舊腿軟的師爺離開了衙門。
左右這衙門已經沒存在的意義了,張百林這知府在這住着都得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留在這也沒什麼用。出了這當子事雖然會鬧起一陣風波,不過不會有人懷疑到官府的頭上,畢竟這裡才知府和師爺兩人,怎麼可能殺得了那麼多人,誰都不會相信那兩個文縐縐的漢官有這種本事。
一行人分散開來,換上了一些奇異的服裝後行色匆匆的出了城,敘洲府這裡是各族聚集通商的地方。只要你的衣服夠奇怪就沒人把你往漢人的身上想,所以這一路走來並沒引起懷疑,別人一看這奇裝異服也只道是哪個大山裡比較少出來的小民族而已。
出了城,外邊依舊熱鬧不過人羣相對稀少了許多,緊繃的情緒也能稍微的緩解下來。陸昂一看師爺依舊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馬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的笑道:“不好意思了,陸某雖身居官位但乾的還是刀頭舔血的差使,嚇到你了吧。”
“這這,沒想到陸大人這麼豪邁……”師爺尷尬的一笑,確實是嚇到了。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陸昂左右一看,眼看四周沒人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師爺,這裡可遍地都是亂臣賊子,我總不能和他們說朝廷的大義吧。再說了這些人名是買貨實是搶奪,行經與那綠林匪人無異,我扶正法紀也是應該的。”
“是是,陸大人所言極是。”師爺戰戰兢兢的答應着,心想你比那些土匪還可怕。
“這段時間倒是打擾你們家大人了,我可有點過意不去。”陸昂哈哈的一笑,難掩激動的說:“不瞞你說,我們這些兄弟都挺佩服你們家大人的。一個文弱書生臨危受命,到這種險像環生的地方上任,哪怕他現在過得很窩囊,可這滿朝文武你去篩一遍,可找不到幾個有這膽色的。”
“是啊,張大人懷才不遇,臨危不亂,確實是忠良之才。”師爺也感慨着,只是心裡暗罵這是迂腐,上任的半路跑了也沒人管,頂多下半輩子見不得人而已,幹嘛非得來這破地方。
話雖如此,不過人家眼下乾的是忠烈之事,師爺可不敢把這話說出來。眼前這個陸大人雖然殺人不眨眼,但聽剛纔的話也是那種對朝廷死忠的人,沒準一言不合把自己也砍了。
怒江下游的一個小船屋,這裡零散的幾座房子很是破舊,破舊得可以說是搖搖欲墜風吹就倒。這裡原本是漢人船家聚集的地方,自從亂事一起他們就拖家帶口的跑了,小村子被暴民洗劫一空,眼下已是無人踏足的荒涼之地。
一行人進了村落,遠遠就可以看見河邊的一間小屋內有火苗在搖曳着,孳孳的聲音伴隨着飄來的肉香,瞬間就讓所有人精神爲之一振。連日來都是粗茶淡飯,多久沒聞過肉味他們已經不清楚了,更何況好像還夾雜着一點酒味。
陸昂一行人頓時精神百倍,腳步不知不覺的加快。
魚屋內有四張搖搖欲散的桌子,中間有一個火盆子。劉品陽和張百林圍繞着這火盆子取暖,四周只有他四個比較忠心的心腹,其他人應該是出去打探消息還沒回來。
爐子上架着一大隻豬腿,豬腿被烤得外表發黃,一滴滴的油脂滲出,顏色和味道格外的誘人。張百林聽到腳步聲立刻回過頭來,呵呵笑道:“陸大人也來了,趕緊坐坐,這豬腿馬上就烤好了。眼下這邊亂,能找到肉吃就不錯了,就下了一點鹽巴,沒什麼別的調料您可千萬別計較。”
“哪會哪會,烤好了麼?”陸昂眼都紅了,一蹲下來就死死的盯着這條烤豬腿,咽口水的聲音大得誰都聽得見。
“陸兄,一切順利吧。”劉品陽在旁善意的笑着,堂堂順天府的設令這副模樣確實不堪,只是自己早上剛看到這麼大一隻豬腿的時候反應也不比他好到哪去。
“順利,順利。”陸昂眼尖的看到一旁的燒酒,不由分說拿起就是狠狠的灌了一口。可惜了這燒酒沒多少,這一口下去全被他喝光了,其他人在旁看着有些心疼,不過倒也不敢說什麼。
“有要務在身,可不宜多飲啊。”劉品陽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呵呵。”陸昂似乎有些怕他,馬上訕訕的笑了笑。
所有的人在外圍守候着,師爺把陸昂殺了壯族掌櫃的事一說,劉品陽的臉頓時黑了,剛想發火的時候張百林馬上阻止了他,搖了搖頭一副無所謂的口吻說:“陸大人一時怒起可以理解,這些人就是趁火打劫的惡人,說是做買賣但其實和搶奪沒區別,殺了也就殺了吧。”
“你太鹵莽了。”劉品陽壓住了火氣,但還是忍不住喝道:“我們此行須小心謹慎,除了正事外斷不能招惹任何的麻煩,眼下西南已不在朝廷管轄之內,倘若被人發現從而暴露行蹤的話,那我們還怎麼找人。”
陸昂一臉羞愧的低下頭去,雖然二人官品相同,但私底下卻是不錯的兄弟。論起謀略他清楚劉品陽比自己強不只一丁半點,所以這會被訓斥也無不快。
“放心吧,不會的。”一旁的張百林趕緊打着圓場:“這西南亂起,拿起鋤頭個個是百姓,丟下鋤頭個個是暴民,刀一上手哪個不是土匪。漢家的富商被洗劫,但事實上他們內裡也是一樣互相使壞,這事沒人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來。”
“那最好不過。”劉品陽這時才鬆了口大氣,又忍不住瞪了陸昂一眼。
三人圍坐一起,沒多一會整隻豬腿就烤好了,只是簡單的灑了點鹽花但那撲鼻的肉香還是讓人垂涎三尺。師爺和手下們眼睛都綠了,不過還是趕緊拿起小刀在旁小心翼翼的把肉分割,畢竟這裡還有三個正主沒動口。
用烤的方式並不是說多有情趣,也不是喜歡這種豪邁的口味。只是這窘迫之間別說筷子碗了,就連一口熬煮的大鍋都找不到,根本不能用其他方式烹飪。更何況調料少得可憐,這一點的鹽花得來都不易,這時有得吃就不錯了,哪還容得你挑剔。
一大隻豬腿,分割下來的肉居然要供一千號人吃,每人分到嘴的幾乎只有幾條肉絲而已。陸昂和劉品陽雖然身居高位但也不敢獨享,每人也只分到了一小塊的肘子,於他們的食量而言塞牙縫都不夠,頂多就是解一下讒。
進食的時候兩位設令都氣得咬緊了牙,要是在別的地方,什麼樣的山珍海味不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可眼下行動不便居然落到了這種窘地,身爲朝廷的官兵卻東躲西藏有如過街老鼠,想想也確實憋屈。
陸昂吃完後打了個飽嗝,回味着滿嘴的葷香,着急的問道:“張大人,你那邊有消息了沒?”
“哎,暫時沒有。”張百林嘆息了一聲,苦笑說:“不過我在這還算認識點人,託盡了關係找到了一位苗家德高望重的長者,有他們幫忙的話找人應該容易多了,只是這……”
張百林話音一落,陸昂和劉品陽暗地裡互視了一眼也不知道在交流什麼。這細節雖然很小,但張百林還是有心的觀察到,表面上雖然談笑如初,但手心裡的冷汗已經滲了出來。